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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雨(2 / 2)


「咦……?」



「已经住院好一段时间了,我想早濑老师应该也有做好心理准备……不过我记得她家是母女俩相依为命,没什么亲戚可以依靠。」



「所以今天才——?」



「不只是今天,她应该会请假好几天吧,毕竟得一个人处理所有后事。昨晚的守灵仪式,校长和副校长也有去上香。」



「这样啊……」



面色凝重点头回应的伊织,察觉到大路常叶就在旁边阶梯的转角处之后,向老师行礼致意。



「我明白了。抱歉闻了这个奇怪的问题。」



「没关系。话说回来,如果麿学长有和你连络,可以知会他一声吗?能够安慰早濑老师的人,我想应该就只有麿学长了。」



古田老师叹息露出自嘲的笑容走进教职员室。从他的样子来看,即使高中时代曾经被拒绝,他至今还是对药子有所眷恋。



伊织扶正眼镜前往阶梯。



「宫本学弟,关于早濑老师的事情,你听说了吗?」



「是的,刚才听到了。学姊已经知道了?」



「不,只是因为老师把美术课调开,想说老师可能发生了某些事,我正想到教职员室询问状况。」



「似乎发生事情了。」



「我方便知道吗?」



「刚允诺完就背叛导师,我个人有点过意不去就是了。」



伊织与常叶并肩上楼,转述刚才听到的消息。



「果然如此吗……」



「既然说『果然』,代表学姐早就知道了?」



「早濑老师的母亲一直住院疗养这件事,我之前就有耳闻……只要家里经常有各种人出入,这种传闻就算是不想知道,也会自然而然传到耳里。」



代代累积至今的人际网路,是历史悠久的家系特有的资产,大路家也因此经常从意外的地方得到意外的情报。其中最深不可测的,莫过于整日赋闲的老人们建立的情报网。到头来,药子经常前往某间医院的这件事,也是前来探望常叶奶奶的友人透露的消息。



常叶蹙眉叹了口气。



「我并不喜欢像这样抱持好奇的心态说三道四,不过有些老人,似乎把这种行为当成活着的价值。」



「这样啊……」



「既然昨天守灵,葬礼应该就是今天举办了。在事情告一段落之前,或许暂时别和老师连络比较好。」



「需要连络的时候得请学姊帮忙了。因为我完全不知道这种时候要怎么开口。」



「你好卑鄙。」



常叶露出一抹苦笑。



「——忽然改成这个话题或许很突然……」



「什么事?」



「说到经常有各种人出入,我上周六离开学姐家的时候,看到一位高大的男性和我们擦身而过进入学姊家,那位是学姊的哥哥吗?应该不会是父亲吧?」



「啊、啊啊。」



至今以开朗语气低声说话的常叶,不只是声音忽然变高还移开视线。



「那个、该怎么说——啊、是师兄。」



「师兄。不是哥哥?」



「我是独生女……不过在我懂事的时候,泷泽先生就已经拜奶奶为师了,所以就像是亲哥哥一样。」



「所以那位是泷泽先生?」



「是的。」



常叶毫无意义——至少就伊织看来是如此——把玩着红色领带,一边点头回应。



「他在大学时代得到奶奶的结业证书,拥有指导员的资格。和泷泽先生相比,我依然远远不成气候。」



让旁人觉得总是潇洒凝视着前方前进的常叶,如今却红着脸颊,露出又羞又喜的表情微微低着头前进。就在旁边目睹这一幕的伊织,不由得捣住嘴角移开视线。



非常明显,简直太好猜了。



对这方面的话题不感兴趣,而且极为迟钝的家伙。即使是经常被别人——主要是后座的某名男同学——如此挖苦的伊织也可以马上察觉。常叶的表情变化就是如此简单易懂。



「如果你有泷泽先生一半的实力,我就放心了。」



常叶笑着轻拍伊织的背。



「我想想……下次你带克莉丝来家里玩的时候,请泷泽先生过来进行正式修行或许比较好。」



「可以的话请容我拒绝。」



伊织轻轻叹口气,对常叶轻声说道:



「——话说回来,学姊的教室应该在楼上吧?」



「啊啊、对了,我差点忘了。」



差点和伊织一起进入一年二班教室的常叶,就像是现在才回想起来,把手上的纸袋递给伊织。



「这是昨天向你借的衣服,感谢帮忙。」



「……其实用不着在今天还的。」



要还的话,真希望可以找个周围没人的场合再还——伊织在心中如此抱怨。班上同学从后方刺过来的视线好痛。



「要是借了东西一直没还,会违反我的原则。此外,我也想感谢你亲自下厨招符的那一餐,下次有机会我再泡茶请你喝。」



「谢了。」



「那就再见了。」



常叶轻轻挥手示意,然后翻着裙摆离开了。不经意觉得她的脚步好轻盈,就像是随时会踩起小跳步,相对的,目送常叶离去的伊织内心沉重无比。



「宫本,你这家伙!你是犹大还是吕布!?我打从出生以来,没有像这样被狠狠背叛过!」



「山崎,别挡路!」



「噗呜!」



班上女生们推开激动的山崎,蜂拥来到伊织面前。



「喂,宫本同学!刚才是怎么回事!?」



「……我也不知道该怎么回答。」



伊织没办法说出两人昨天被卷入的麻烦事,只能从女生们身上移开视线,回到自己的座位。



「宫本!你果然扔下我,跑去和王子——」



「就说你吵死了!山崎给我闭嘴!」



「咕噗!」



「宫本,这是怎么回事!」



「到头来,你这种阴沉的男生和常叶王子,到底哪里会有交集!?」



「光是被叫去王子家就已经非比寻常了吧!?而且是怎样?王子为什么会向你借衣服!?」



「喂,皐月!都是因为你慢吞吞的,才会变成这个样子啦!」



「为、为什么要怪我?」



「宫本这种人又没有其他人追,你应该赶快占为己有吧!」



「…………」



就伊织所见,班上女生各自分成数人一组的小团体,并不是所有人的交情都很好。应该不只是这一班,这个年纪的少女们,都会有这样的行为模式。



这样的女孩子,只有在这种时候会团结一致把矛头对着自己。即使伊织觉得这种做法不合理,也对她们近乎愚蠢的热忱感动。因为连过度内向而没能融入班上女生团体的皐月,也得以加入现在的集团了。



在女生们永无止尽的质询声浪出现些许空档时,伊织说道:



「……我之前也说过,我和学姊之间没怎么样。」



「那刚才是怎么回事?」



「学姐的奶奶和我的爷爷,在学生时代曾经是同学,然后学姐的奶奶最近身体不适卧病在床,所以学姊托我过去探视,就只是这样而已。」



「啊?为什么宫本要去采视?」



「大概是我和年轻时的爷爷很像吧。听说是学姊奶奶的初恋情人之类的,但详细情形我并不清楚,而且我也没兴趣。」



这当然都是随口编出来的谎言。虽然双方确实是国中同学,但初恋之类的说法完全是捏造的,何况伊织并没有探望过常叶的奶奶。不过伊织说出这种谎言也完全不会心痛,这是因为不懂得察言观色的常叶,把上周五就发生的事情弄得更加棘手,使得伊织对她有所记恨。



「我爷爷过世的时候,学姊家也帮了不少忙,所以我得代替失踪的老爸尽量还人情。」



在伊织的观念里,母亲早逝与父亲失踪是一种王牌。只要打出其中一张,大部分的对手都会骤然让步。伊织自己并不在意这些事,也知道这是利用对方良心的卑鄙手段,不过这依然是让唠叨家伙闭嘴的最佳话题。



而且即使是这个时候,这张王牌也发挥显着的效果了。少女们脸上明显露出尴尬的表情。



「可、可是……既然这样的话,借衣服是怎么回事?」



「昨天学姊特地前来我家致谢,途中下起大雨害她全身淋湿,所以借用我家的浴室并且借衣服穿,就只是这样而已。」



「宫、宫本——难道你,偷、偷窥……」



「做出这种事的话,我会瞬间没命吧!?我可没有这么不知死活。」



「你这样还算是男人吗?在这种时候,就是要为了瞬间的光辉赌上生命,男人就是这种愚蠢的生物啊!」



山崎鼓起鼻翼如此力说,伊织则是看了他一眼冷漠说道:



「也没错啦,如果要分类的话,你应该是愚蠢的生物吧。」



「啊啊……!你、你又想扯开话题了——」



「总之……」



伊织像是不耐烦般叹了口气,随意摇了摇手。



「如果有客人来,就应该端个茶水与蛋糕招待,我好歹也懂得这种常识,不过真的就只有如此,并没有做出你们想像的那种事……胡乱推测反而对学姊很失礼吧?」



「唔——」



「……更何况,学姊似乎有喜欢的人。」



「咦!?」



伊织轻声补充的这句话,使得山崎与女生们都瞪大眼睛逼问。



「不会吧!?王子有喜欢的人——」



「宫本,你在说笑吧!?」



「不……虽然没有证据,但我觉得应该有。」



伊织托着下巴看向窗外。



「——至少在提到这个人的时候,学姊会不由得笑咪咪的。她有一位这样的对象。」



「慢着——这个人是谁!?在这个学校吗?高中部的人?」



「应该至少是大学程度吧?总觉得王子对同年纪的男生完全看不上眼。」



「我不知道。」



伊织就这么面向窗外,冷漠扔下这句话。



「我就算知道也不会讲,这真的关系到我的生命危险……如果真的想知道,就抱持着粉身碎骨的决心去问本人吧,山崎会帮你们收尸。」



「就是这样,宫本!」



山崎猛拍桌面起身,环视着表情无法释怀的女生们。



「——追求王子而惨遭滑铁卢的伤心女孩由我来安慰!新的恋情就会从中萌芽是吧!不愧是策士宫本!你是我的诸葛亮!」



「笨蛋。」



情绪恢复正常的女生们,对紧握拳头打着如意算盘的山崎冷冷扔下这句话,就各自回座了。



皐月像是做错事般,回到伊织旁边的自己座位,支支吾吾轻声说道:



「……对、对不起,伊织同学。」



「为什么要道歉?」



「没有啦,那个,刚才白石同学趁乱讲了那种奇怪的事情——」



「我不知道你是说哪件事,不过应该不是你需要在意的事情,因为我也不在意。」



「……原来不在意啊……」



皐月看着自己的膝盖,说到最后已经没有声音了。



伊织偷偷观察皐月的侧脸,然后面向黑板暗自叹了口气。



皐月之所以意气消沉,伊织自认知道是什么原因,然而即使如此,伊织也无法理解她的想法。这个女人究竟是喜欢我什么地方?伊织甚至想质疑她的精神构造。



不过,青春期少年少女的恋心极具破坏力,甚至足以轻易瓦解正常的判断能力与常识。只有这个道理,即使是伊织也非常清楚。



毕竟连那位沉着冷静的女武道家,也会忘记身旁有人,展现出那种毫无防备的笑容。







与伊织道别之后走上三楼的大路常叶察觉到,每个与自己擦身而过的学生,都会露出诧异的表情停下脚步。



「?」



常叶有些在意回头一看,但并没有发现什么值得惊讶的东西。



在抱持着纳闷的心情要进入教室时,常叶终于发现个中原因了。



「————」



自己朦胧映在玻璃上的脸,隐约洋溢着笑容。



常叶连忙环视四周,发现至今还是有不少学生正在观察她,这才低着头匆忙离开现场。



「啊~……」



自己过度冒失的行径,使得常叶感觉到脸颊猛然变得火烫。她以双手捣着火热的脸颊,走向通往楼顶的阶梯。



平常的常叶绝对不会如此失态。如果可以的话,几分钟前那个不知不觉露出松懈笑容的自己,她好想用力打个耳光好好教训一番。



「……是他的错。」



通往楼顶的铁门,必须要有教职员室保管的钥匙才能打开。常叶背靠这扇冰冷坚固的门,轻声责骂。



虽然常叶确实不小心松懈了,不过到头来,如果宫本伊织没有提到那种话题,就不会造成这种结果——要是没这么想,常叶就会害羞到讨厌自己。刚才的失态就是如此严重。



按着胸口反覆深呼吸之后,常叶从裙子口袋取出手机。



由于个性直来直往,常叶不会在手机上挂一堆东西,吊绳也是极为简朴——几乎可说是质朴刚健——的皮制品,甚至没想过要贴水钻装饰。外观是深黑色的直立款式,不像是女高中生会使用的手机。



常叶以生疏的动作输入简讯。



虽然随身携带手机,不过只有在家里打电话来或是莉莉瓯妮传简讯的时候,这支手机才会发挥功用,常叶几乎没有主动连络过别人,记录在通讯录里的简讯信箱也只有十个左右。



即使是这样的常叶,也有一个最常以简讯来往的对象,那就是泷泽耕介。



在常叶开始练习薙刀时,泷泽就已经是大学生了,出社会之后也经常来到大路家的道场,以代理师父的身分带领习武的孩子们练习。常叶的师父当然是奶奶,以这种意义来说,泷泽等于是常叶的师兄。然而考量到一起挥汗指导常叶的时间,要说常叶的同时造诣来自于泷泽也不为过。



这样的泷泽在数年前结婚之后,就很少前来道场了。平常在任职公司工作的他,曾经向附近的学校或民众活动中心租借场地,为有心的孩子们开设薙刀教室,不过现在也已经收掉了。



「星、期、六——感、谢、您、专、程、前、来、探、视——……」



常叶正在打简讯感谢泷泽到家里探望奶奶。她输入的动作与其说是迟钝,以生疏二字形容更为贴切,从平常活泼俐落的语气根本无法想像。



泷泽的妻子刚好也在住院,老实说即使他优先探视妻子也不会遭受责备,但泷泽每个月都会拜访大路家探视年迈的师父。泷泽就是这种循规蹈矩的人。



「——呼。」



花了好常一段时间写简讯的常叶,仰望微暗的天花板喘了口气。



无论是奶奶还是泷泽的妻子,身体不适卧床疗养,绝不是什么值得高兴的事情。



以这种事为藉口和泷泽传简讯,常叶自己也感到过意不去——然而她确实因而开心不已,甚至令嘴角不禁失守露出笑容。



静心竖耳倾听,门外传来淅淅沥沥的雨声。早上暂时止息的雨大概又在下了。



常叶紧握着震动模式的手机走下阶梯。



最近找一天在放学之后前去探望灌泽夫人吧。常叶如此心想。







远方不断响起的钟声,逐渐被潇潇雨声盖过而消失。



撑着花俏女用雨伞仰望漆黑夜空的由良健二,漠不关心低头看向倒在无人路面的某种物体,以舌头滚动嘴里的糖果。



那个物体——就只是配合虚弱的呼吸微微挣扎,完全没有起身的徵兆。冰冷湿透的柏油路面上,大量鲜血正静静扩散开来。



「……姑且还活着。」



健二以不关己事的语气自言自语,蹲在身受重伤的男性身旁,以左手食指与中指轻压男性的颈动脉。



「虽然这么说,但继续下去他就会没命了。」



「健二先生。」



一个温吞的少女声音,在健二的身后响起。



健二以双手撑着膝盖起身,转身看向少女耸了耸肩。



「这附近有公用电话吗?」



「没有。」



少女没有仔细环视四周就如此回答。



「……虽然无所谓,不过健二先生,这样很显眼。」



「会吗?」



即使在人烟稀少的深夜街上,健二纯白西装的身影,会反射任何微弱的光线引人注目。相对的,少女身上是黑色为主的哥德式打扮,令她整个人宛如融入阴郁的雨夜。



「反正不会有人看到的。」



确认白色亮皮皮鞋没有沾到血,健二就向少女示意离开现场。



「——要怎么处理?」



「处理什么?」



「刚才那个人。」



「啊啊。」



健二转头看向男性,俐落让嘴里的棒棒糖上下摇动。



「——可是,我又不是医生。」



「话是这么说没错……」



「何况战败的家伙变成那样是自作自受吧?反倒是还能活命就算走运了。」



「那要扔着他不管吗?」



「啊~……不然帮他叫个救护车也行。」



「那么,我来打电话。」



「喂喂喂!」



少女随即取出手机准备拨号,但健二随即阻止她并露出苦笑。



「小心一点啦,小玛,用手机通报会留下线索吧?所以我才会问你有没有公用电话。」



「……不好意思,我不懂世事。」



「没关系的。」



健二从伞下伸出手,用力抚摸少女的头。



「——玛拉海朵真善良。」



「不。」



名为玛拉海朵的少女摇了摇头。



「我觉得身为人类,理所当然应该这么做……我只是在模仿人类而已。」



「别说模仿,现在的这个社会,做不到这种事情的家伙比比皆是。」



在逐渐激烈的雨势之中,健二缩着上半身踏出脚步。



健二与玛拉海朵的身影,消失在街灯照不到的黑暗深处,不久后,远方传来救护车的警笛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