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别离(2 / 2)
“——嘛,谁都有各种各样的愿望,也会有不能对人说的愿望。要是我处在你的立场,“书”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就算欺骗认识的人——也不能断言没这么想过”
“博爱主义者的赖通,没想到会说出这种话”
“喂,别说了,博爱主义者什么的…·你那种语气,是在讽刺我女性关系时候用的吧”
“是这样吗?不过,你要是有这种愿望的话,我也有点听听的意思”
“别岔开话题,我今晚是为了打听所谓你的愿望这种东西才来的”
知根知底的两人,尽管看起来和平时的对话没多大差别,不过两人的视线时而相交,时而冲突,时而错开。视线的动向中还有各种言语之外的意味蕴藏在内,这种事就连艾可杜恩都有所察觉。
药子突然笑了起来。
“赖通你是不是已经想象到了?”
“是有几个猜想啦,三个左右?以前开始你就是个无欲无求的家伙,这样的你无论如何都想要实现的愿望的话,能想到几个但都无法确定”
“猜猜看怎么样?根据我的表情变化也许能判断出什么来呢?”
“你才不是那么肤浅的女人吧。你可是想哭的时候也摆着一副扑克脸掩饰过去的女人”
这么说着,赖通把手腕搭在一起露出一副思索的表情。
“第一个就是——很常见的,也是最先想到的”
“什么呢?”
“就是你母亲的事情…··从伊织那里听说你也成为鞘之主的时候,我以为你战斗的目的铁定是为了救母亲”
“那倒也不是没想过…··就结果而言,还是没能赶上”
还没迎来真正的夏天,药子的母亲就去世了。
那个时候的药子,表现出的不是深深的哀伤,而是终于从什么上迎来解放感,脸上浮现出的更像是放松的感觉。当然并不是说药子对母亲去世而感到重担解脱的意思,是药子母亲从长年的痛苦中得到解放的安心感。至少艾可杜恩看来是这样。
赖通话中混着叹息开口道
“即使抵达“乐园”,只有死者复生这种事是绝对不可能的——以前大路小姐遇到的吟游诗人的老绅士是这么说的,轮回的轨迹是无法逆转的”
“这我听说过…·所以我也再也没考虑过让母亲复活这件事”
“那是你现在期盼的是什么?父亲的死吗?”
“这是第二个予想?”
“啊啊,你仇视你的亲生父亲吧,现在也憎恨着他”
“…·是呢,我不否定”
“不过,杀人要比唤醒死者压倒性的简单,现在的你有这种实力,没有特意谋取“书”的必要”
“这也是事实…·那么第三个予想呢?”
“我不想说”
将咖啡一口喝下,赖通站了起来。
“要是不对的话就算是为了遮羞,要是猜中了总觉得会变成让我不舒服的话题…··还是不说清楚好了”
“那你是为什么来这的,赖通?”
“都说了,是来确认你的真意的”
赖通伸手拿起挂在椅背的上衣,向后一甩搭在肩上笑了。
“——很遗憾,看起来你是认真的。作为伊织的保护者,不得不给出少和你接触的建议呐”
“那还真是不错”
药子拨了拨长长的头发,也站了起来。
“——到了这种地步,我也有些后悔了。把宫本同学卷进来之前,强硬的让他退场就好了。这样的话,就不用和你说这种沉重的话题了”
“是么…·真是比至今经历过修罗场还要沉重的气氛。和这比起来,还是一记耳光就完事的争风吃醋更轻松”
正了正衣襟,赖通伸出了右手。
“…·要是最终你获胜了,伊织和我忘记一切的话,那时候就该你邀请我了,面对面来上一杯”
“好啊,要是我败给伊织同学忘记所有的话,那时候就该你委婉的邀请我了,前辈”
药子和赖通的手在桌子上方握在一起。不能说是亲友或者恋人,对很难说明关系的两人来讲,这也许是出生以来第一次握手。
不管怎么说,从中学时代来往十年以上的两人之间的别离,难免另人觉得过于淡薄。
赖通出门以后,艾可杜恩舔了舔干涩不舒服的嘴唇,过了很久才张口
“…那个家伙忘掉一切的话,克莉丝塔蓓儿,露缇琪雅和莉莉瓯妮…·最少要收拾三个战争妖精。即便如此,很可能那家伙也不会忘记”
“被赖通憎恨的话,我想也是没有办法”
“药子大人有此等觉悟的话,在下也无需赘言”
“还有件事…·呐?”
“请问是?”
“宫本同学他们,是去了哪里呢?”
在刚才赖通坐着的椅子上弯腰坐下,药子向窗外的夜景望去。
简直可以说是写实,直到刚才还大吵大闹的克莉丝和沉默寡言的莉莉瓯妮,吃饱了饭以后就哈欠连天,赶紧让她们去睡觉了。应该也有不习惯长途旅行的缘故吧。在纸拉门的对面,传来了抱着被子睡在一起的少女们轻微的呼吸声。
佐和也是,两个小时前就进入自己的房间,打算去睡觉了。即使知道这就是老人的作息规律,伊织也实在没办法像那样晚上十点前上床睡觉。
于是伊织从佐和铺好被褥的房间溜了出去,沐浴着青色的星光,在走廊的阴影中坐下,又掏出父亲的信读了起来。
和寄给佐和的一样,伊织收到的信也同样是用打字机打出来的。
伊织充分辨认出的内容就是,也许会把年幼的少女交托给他,直到自己返回日本都要保护好那个孩子,这个少女正是自己追求“妖精”本身——写着类似这些的东西。
“真像是那个老爸会说的话”——伊织无奈地说
只顾着自己的研究,担心年幼的伊织和叮嘱不要忘记给母亲扫墓这样的事情一句也没有提到。就是这些地方,让伊织对父亲烦躁进一步加深。
这时,静静打开拉门的常叶走了出来。
“——伊织学弟,还不睡吗?”
提问的常叶身穿代替睡衣的浴衣。应该是穿惯了的原因,和不知不觉就把下摆弄乱的克莉丝不同,常叶穿着浴衣的姿态果然不一般。
“实在是太令人火大,想睡也睡不着”
苦笑着递出信来,伊织叹息不已。
“…·这看起来也是文字处理机打出来的呢”
“嗯,尽管没法保证确实是老爸写的,不过信的内容本身,写了一些我那个自私的老爸自己的事情,这么看来有可能是真货”
“…·照你说的来看,你的父亲是个稍微有些奇怪的人呢”
伊织判断这应该是常叶选择了词汇进行的评价,本来直接出言贬低也无所谓的,不过从常叶的性格考虑大概不会吧。
突然伊织向常叶发问。
“…·话说回来,学姐的双亲是什么样的人?”
以前伊织去常叶家里的时候,一次也没有见到过她的家人。根据听来的说法,双亲一直都很忙,特别是最近,几乎没时间回到那宽敞的住宅里。
常叶把信纸送还伊织,微微笑道。
“说的好听点,父亲是个热爱工作的人而母亲是个风雅的人吧。父亲因为工作在日本坐飞机各地往来,母亲是从事花道和茶道那方面的人,也是到处奔波。不过,我喜欢这样的双亲,也以他们为荣,并没有觉得特别寂寞哟。我还有奶奶和花山小姐在身边”
“我的老爸如果也是那么出色的大人就好了呢”
同样是不着家的亲人,常叶的双亲和伊织的父亲有着巨大的差别。常叶的双亲,就算距离很远应该也在经常思念着独生女儿,而伊织的父亲只考虑自己的研究。从刚懂事的时候开始,伊织就很难抑制住自己对父亲的焦躁和反抗心。
常叶取出移动电话,向伊织展示液晶画面上双亲的图像。
“虽然是我刚上高中部的时候照的,这就是我的双亲”
“诶…·怎么说呢,就是给人那种感觉”
画面中风度翩翩的中年绅士和穿着得体和服的清丽妇人站在一起,比现在头发略短一些的常叶站在旁边。这么想来,伊织从来没有在樱花盛开的季节和父亲一起拍过相片的记忆。
“伊织学弟没有和家人一起的照片吗?”
“和这么被我损的父亲一起的拍照片之类的,我是不可能会带在身上的吧”
“不过,没有和母亲的照片吗?”
常叶用带着几分恶作剧的表情问道。伊织微微皱了皱眉,回了一趟克莉丝她们睡着的房间,返回以后掏出了手机。
“…·就是这个了”
移动电话画面上显示出的,是怀抱着还是婴儿的伊织露出微笑的亡母的画像。
“…·真是漂亮的人啊”
“承蒙夸奖”
虽然并不太多,在仅有的几张母亲的照片之中,伊织把这张画像保存在手机里随身携带的原因,是感觉这个时候的母亲的笑颜最为灿烂。在伊织长大一些后,父亲因为实地考察基本不着家,母亲的容颜也因此蒙上了一层阴影。现在想来,这个时刻也许就是母亲幸福的顶峰了吧。
常叶把伊织的移动电话递了回来,又提了个问题。
“好像是四分之一混血来着?总觉得头发和皮肤的颜色有种透明感呢”
“我的母亲吗?曾祖母既然是混血,我的外婆应该才是四分之一混血。母亲的话…·one-eighth?应该这么叫吗?”
“我想应该是吧——不过,果然伊织学弟有种恋母情结的感觉呢”
“稍等一下,为什么这么说啊”
伊织压低声音反问道。
“你看,有这么漂亮的母亲,有点恋母情结也是无可奈何的”
“完全不是!在说些什么啊,突然间!?”
“是吗?那就是单纯的年上控?”
“年上什么的——”
“总比被说喜欢年幼的要好吧”
“这倒是…·不对,不是这个问题!”
确实比起被说成萝莉控,说是喜欢年长的还比较正常一点,但无论如何被这么下定论的话还是无法释然。
“——既不是偏好年上也不是偏好年幼的话,你是喜欢同年的孩子吗?”
“今天总是在奇怪的地方挑起话茬呢”
伊织从地板边缘垂下双脚,吐出一丝叹息。
“也不知道是幸运还是不幸,我没能和那些家伙一样度过平稳无事的高校生活,也没有考虑那种事情的余裕”
“是这样吗?即使在生死攸关的时候,一方面也有很多人在想着这种事。就身边来说,牧岛学妹就是这样吧?”
“正好相反。被恋爱情感左右,以致不小心踏进了生死相搏的领域,只不过还没有遭遇真正的生死危机罢了…·只有一度有过这种经验,就会知道至今为止像这样闹着玩一样是不行的”
“是么?不仅仅是她,露缇琪雅也这样不是么?露缇琪雅在法国的时候尽管闯过无数修罗场,却任然保持着对宫本学长的恋心哟”
“那家伙没有讨论的价值,而且也不是人类”
“这说法有点狡猾呐”
常叶耸动意外有些单薄的肩膀笑了起来,伊织侧目瞥了她一眼,想起常叶曾经也像个少女一样悄悄怀抱着恋爱情感进行过战斗。为自己没有说出不小心的失言感到安心,偷偷吐了口气。
不知道有没有看穿伊织心中所想,常叶也让双足从走廊外侧垂下,双手后撑仰望夜空。
“…仔细想想还是第一次呢”
“什么?”
“虽然我们战斗的时候大部分都是在半夜,像这样和你一起眺望普通的夜空不是第一次么?”
“这么说来还真是呢,很久没有这么放松了”
“就你的情况而言,也算是从忙碌的家事中被解放出来了”
“嘛,话说最近其实没那么忙了。因为叔父回来以后,家事变成由两个人分担了”
“是由两位男性共同分担吗?克莉丝先不说,露缇琪雅还依旧什么都不干吗?只洗自己的内衣?”
赖通回国之前,露缇琪雅做的勉强算是家务的只有清洗自己的内衣。总是被自己不喜欢的男性——也就是伊织看见自己的内衣还是无法接受。
但是,现在赖通回到宫本家以后,露缇琪雅连自己的内衣都不洗了。
说出这些情况以后,常叶捂住嘴瞪大了眼睛。
“诶?难道说连这个都交给宫本学长了?”
“好像在巴黎同居的时候就这样了”
“虽然说很有露缇琪雅的风格啦…··”
“就是不要脸罢了,那个家伙”
“不过,我也没有嘲笑别人的立场就是了”
“什么意思?”
“因为,我也没法说自己很擅长家事”
“我觉得没关系就是了”
伊织的家事能力是由于必要而被迫学会的。也不是说现在世上的男性不需要学会做家务,只是说这个不是因为这种原因才需要学会的东西。
而常叶的情况,自家的家务事都交给女佣来做,着实没有由自己来做的必要。如果家庭环境允许的话,那也无伤大雅,这是伊织一贯的主张。
“话是这么说,也不可能一直都让花山小姐来做…·就算是我,也总有一天会离开家独立生活,那个时候不会料理也不会打扫的话还是很困扰的”
“离开自己家…··咦?学姐应该是独生女吧?”
“这倒是,怎么了?”
“那将来不是应该让女婿来入赘吗?”
“…··”
常叶目不转睛地看着伊织的脸,突然大笑出声拍着他的肩膀。
“讨厌啦,伊织学弟。我不是在说结婚那种那么遥远的话题啦”
“咦?”
“你看,等到上大学的时候,看情况不是有可能自己一个人住吗?是在说那个时候感到困扰的事情哟”
“啊啊…是这样啊。我本来以为学姐铁定是要读本地直升的那种大学呢”
“嗯,我之前也认为这样就好,总觉得双亲也是这么期待着的——但是,最近我也想了很多”
不知何时,常叶把双脚收了回来,双手抱膝。像这样弯着后背摇晃着身体的姿态,使得常叶看起来比平时更孩子气。
“对世事一无所知,一次也没有离开家就这么长大成人的话会不会有些不妙,最近我常这么想……当然,并没想过自己一个人生活几年就会很快开阔视野这么天真的事,不过增长经验也不是坏事。所以要是双亲允许的话,我打算配合进学尝试独自生活看看”
“莉莉瓯妮要怎么办?”
“啊,对呀,那就两个人一起生活——就让我从尝试着照顾那孩子起居生活开始”
“那可真是值得一看,我觉得莉莉瓯妮要比克莉丝省心的多,就是准备食物会费点工夫”
“你也真是坏心眼呢”
常叶像要倚靠过来一样,轻轻用肩顶了顶伊织。和平时的常叶不同,现出好像撒娇一样的态度。
“…··”
伊织挠了挠鼻尖,稍微冷静下来尝试思考。
要是在这里的不是常叶而是牧岛皋月的话,伊织是不会容许这种肢体接触的吧。在觉察这种氛围的当时,应该就会立刻避开皋月,不过在这之前,根本就不会坐的这么亲密。
伊织觉着这样也好的原因,就在于对方是常叶。
在经历有生命危险的状况时候带来的兴奋感,经常会被人们误认为是恋爱情感所带来的兴奋感。很少有和人亲密接触的伊织能够理所当然地接受和常叶的亲密氛围,说白了应该就是吊桥效应造成的吧。
伊织坚信就是这个原因。
“…·怎么了,伊织学弟?”
内心就像自我暗示一样,脑海中吊桥效应几个字循环往复,不知什么时候突然不出声的伊织,听见常叶的声音取回了意识。
“突然就不说话了,发生什么了?”
“啊…·没事”
微微侧目,常叶的脸就在触手可及的地方。
伊织并没有像自己以为的那么冷静。大脑一片空白,突然间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看起来常叶也是一样,仰望个子略高的伊织的少女脸庞在星光的照耀下,明显突然变红起来。
“啊…·”
常叶尽管好像要说些什么,但还是没能好好把话说出来。
“…·”
伊织和常叶无言地对视,伊织不知道常叶在思考什么,反正伊织自己几乎什么都没想。
回过神来的时候,两个人的鼻尖已经撞到了一起。
“呃”
伊织不假思索地按住鼻子呻吟起来。
不知怎么当时顺势就——只能说成是这样了。至少伊织是这么感觉的。所以是当时的氛围就让自己顺势想要亲吻常叶。
对于自己三十秒前的行动,伊织心中是这么说明的。
不过事情完美的搞砸了。
亲吻的话明明和克莉丝有过无数次了,也从没搞错过间距——说好听点也许是过于急切了,其实就是目测有误,想要接吻鼻子却撞到一起去了。
对这种初体验感到难为情,悄悄看了看抬起头的常叶。
“——”
常叶用指甲按了按鼻子,吃吃的笑了起来。
“这可…·不行啊,真是的”
小声说话的常叶的侧脸变得比之前更红了,从浴衣可以窥见的部分也染上了红晕。
“彼此都该说是不中用吧——呐?”
“哈…·”
“我自己明明都和莉莉瓯妮有过好几次了,到了关键时刻就掉链子了”
常叶这自嘲的台词,说明她也有想要和伊织接吻的意思。
知道了并不是自己擅自得意忘形,伊织一下子放心了,下意识地跟着苦笑起来。
接着对话又中断了,两人之间陷入了沉默。
果然就算想要再来一次,伊织匆忙间也还没整理好思绪。
归根结底,常叶对于今夜的事情到底是怎么想的,伊织还没有听常叶亲口说出来,搞不好还是伊织自己一头热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