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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五月之三(2 / 2)




跟人偶一样的眼睛,与那凝视着我的漆黑右眼很不一样。里面散出的是黯淡的幽光……



「我的左眼是『人偶的眼睛』。」仿佛耳语般地,鸣说道。



「因为会看到『不要看到也好』的东西,所以平常我都遮着它。」



——有听没有懂。



这是在绕口令吗?头又开始晕了。呼吸也有点紊乱,感觉心脏就在耳边跳动,但身体却比刚才还要冷上好几倍。



「不舒服吗?」她问。我缓缓地摇头。鸣眯起不是「人偶眼睛」的那只眼睛。



「不习惯的话,还是不要久待会比较好。」



「不要久待?」



「因为人偶它们……」话说到一半,鸣突然住嘴,把眼罩戴了回去,然后才把话讲完。「人偶呢,都很空虚。」



夜见的黄昏是空洞的……



「人偶是空虚的,不管身体还是心灵,都很空虚……空荡荡的。那是一种接近『死亡』的空虚。」鸣继续说道,试着向我解说这个世界的秘密。「空虚的它们会想办法找东西来填补。特别是在这样的密闭空间里,被放在这种地方的……更会。待在这里久了,体内的各种东西只会一点一滴地被吸干,难道你不觉得吗?」



「呃……」



「不过我想没人会习惯的——我们走吧!」鸣说完后,从我身旁挤了过去,朝楼梯走去。「上楼要走这边。」



5



入口旁边的桌子前的老太太人不见了。她跑哪里去了?去上厕所吗?音乐也停了,昏暗的店内——馆内静得有点吓人。好像一不小心就会通往「死之国度」……



鸣一点也不害怕的样子,直接走到我放书包的沙发坐下。我默默地学她这样做,和她面对面斜坐在沙发的两边。



「这里,你常来吗?」我壮起胆子,先提出问题。



「——也还好。」鸣回答得很小声,好像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你家,就住在这附近吗?」



「嗯,是啊。」



「这里,外面的招牌写着『夜见的黄昏……』什么的,那是这家店——这家艺廊的名字是吗?」鸣无言地点头。我继续问:「那『工房m』是什么?我记得招牌下面挂着那样的牌子。」



「二楼是人偶工房。」



「所以,这里的人偶全是在那里做的?」



「只有雾果的人偶才是。」鸣补充道。



「雾果?」



「『雾』是雨雾的雾,『果』是果实的果,合起来就是雾果。那是在上面工房制作人偶的人的名字。」



说到这个,我突然想到刚刚展出的人偶旁边,好像有几张名牌上创作者的姓名就写着「雾果」,墙壁上挂的油画也曾出现类似的名字,如果我没记错的话。



「地下室的人偶也是他做的?」我往后面的楼梯瞥了一眼。「不过那些人偶没有名牌。」



「那些应该都是雾果的作品。」



「棺材里的那个也是?」



「——嗯。」



「那个人偶为什么——」这时我终于忍不住问了。「为什么,跟你那么像?」



鸣微微偏着头,把问题闪躲掉了。「谁知道呢?」——她是在装傻吗?唔,看样子她是。这其中肯定有隐情,而她也知道那隐情,只是……



我暗暗吸了口气,视线落在自己的膝盖上。



我还有很多事想问她。却不知道该怎么问?从何问起?——话说回来了,我在这里想破了头也没有用。那些又不是有标准答案的选择题……



「那次在顶楼聊天时我就想问你了。」鼓起勇气,我重新开口。



「记得在医院的电梯里第一次见到你的时候,你手上拿的——那个,也是人偶吧?」



之前我问她,她完全拒绝回答,可今天鸣的反应却不一样。



「是啊。——没错。」



「那就是你要『送过去的东西』?」



「——嗯。」



「你是在地下二楼出的电梯。莫非你要去的地方是——灵堂?」



听到这句话,鸣好像在逃避般地把脸别开,就此沉默。至少她没有「否认」,在我看来。



「那天,四月二十七号那天,那家医院有女孩子往生了。那个女孩……」



是灯光的关系吗?我怎么觉得鸣的脸色比以往还要惨白。没有血色的双唇似乎正微微颤抖着。啊……再这样下去,她就要变得跟地下室那口棺材里的人偶一样了。我竟然产生如此怪诞的想法,心整个揪紧了。



「……呃,那个,」我吞吞吐吐,寻找着合适的字眼。「听说,那个女孩……」



上个礼拜天,水野小姐在电话里告诉我——



那天,在医院死掉的那名女孩就叫做「Misaki」或「Masaki」。这是怎么一回事?又代表了什么意义?想要找到合理的解释并不难,只是……



「你——见崎同学,你有姐姐或是妹妹吗?」我鼓起勇气试着问道。



鸣始终不看我也不说话,隔了好久,才无言地摇摇头。



——听说她是家里的独生女,父母根本无法接受这样的噩耗。



当时在电话里,水野小姐的确是这么说的。死掉的女孩是独生女,鸣也没有姐妹。就算这样,故事还是兜得起来。不是姐妹的话,或许是表姐妹……反正都有可能。至于「Misaki」或「Masaki」的问题也一样。或许只是碰巧,又或许是有人以讹传讹说错了。



「那么,你为什么……」我打算继续追问下去,却被鸣硬生生地打断了。



「没有为什么。」鸣重新看向我,说道。



我感觉不是「人偶眼睛」的那只眼睛有说不出的冰冷,好像把什么都看透了。于是,这次换我把目光移开了。



上手臂泛起了鸡皮疙瘩。脑袋里更像有无数只小虫在里面钻呀钻的。



怎么回事?这是怎么回事?我已经有点混乱了。



我一边用力地深呼吸,一边转头看向架子上的人偶,它们好像都在盯着我看。长桌那边的老太太一直没有回来,这时我突然想起,几十分钟前她跟我讲过的话,那究竟是……



啊,我的脑袋还是不清楚。有点……不,非常混乱。再做了一次更深的深呼吸后,我把目光转向鸣。因为灯光的关系,我一时之间把坐在沙发上的她看成了一团黑影。在教室里第一次注意到她时的感觉又回来了,那时她是个连轮廓都不清楚的稀疏幻「影」。



「你还有很多问题想问吧?」鸣说。



「啊,那是因为……」



「别问了。」她已经没耐心跟我玩一问一答的游戏了。



在制服胸前发光的她的名牌,突然映入我的眼帘。又绉又脏的淡紫色底纸上,用黑色墨水写着「见崎」二字。



我用力闭上眼睛,然后睁开,想办法让情绪稳定下来。



「自从我转到这里后,就觉得有些事怪怪的。所以……我才会,抱歉。」



「我明明告诉过你要小心一点的。」鸣用指尖抚摸着眼罩的边缘,轻叹了口气。



「我说过,不要太靠近我……可是,好像已经太晚了。」



「太晚?什么太晚?」



「你还是什么都不知道吗?榊原同学。」鸣又轻叹了口气,这才在沙发上把背挺直。「很久以前有这么个故事。」



她用略微低沉的声音,开始说起那个故事。



「很久以前……二十六年前的夜见山北中学三年三班的故事,还没有人告诉你是吧?」



6



「就在二十六年前,夜见北的三年级有这么一个学生,从一年级开始就是全校的风云人物。功课好、体育佳,连绘画、音乐都难不倒他……不过,他可不是什么讨人厌的优等生,他对谁都很亲切,也会适度地暴露缺点……所以,不管学生或老师都很喜欢他。」



鸣视线瞪着空中的某一点,平静地说道。我则不发一语地仔细听着。



「话说,升上三年级后重新编班,他被编到了三班,却在第一学期刚开始,正好满十五岁的时候突然死掉了。听说是全家一起坐的飞机失事了,除此之外还有很多种说法,像车祸啦,或是家里发生火灾……之类的。



「总之,他的死让全班同学大受打击。骗人!我不相信!……大家非常非常的悲伤,却在这个时候,有人说了某句话。」



鸣偷瞄了我一眼,观察我的反应。但我还是继续保持沉默,因为我根本不知道该说什么。



「他说,他并没有死。」鸣平静地说了下去。「你们看,他不是正在这里吗?那人指着他的座位说:看,他就坐在那里,活得好好的……



「没想到他这么说后,竟陆续有学生表示赞同。真的呢,他没有死,还活着,现在就坐在那里……就像连锁反应一样,到后来全班同学都这么做……



「没有人愿意相信,没有人愿意接受,班上最受欢迎的人突然以那种方式死掉的事实。他们的心情是可以理解的,不过——问题是,在那之后,那状态依旧持续着。」



「——那状态?」故事说到这里,这是我第一次开口。「那状态指的是……」



「全班同学在那之后依旧继续假装他还活着,连他们的导师都来帮忙。就像各位所说的,他并没有死。身为班上的一员,他还活在这间教室内。因此,今后他也会和大家一起努力,一起迎接毕业那天的到来。诸如此类的……」



——期待最后一年的国中生活能够留下美好的回忆,让我们一起努力吧。



我怎么觉得鸣转述的二十六年前的「导师」训话有点耳熟?对了,第一天上学的早修,把我介绍给全班同学认识的时候,久保寺老师也说过同样的话。



——大家一起努力。然后在明年的三月……



「结果,三年三班的学生就这样度过了剩下的国中岁月。死掉的那个学生的座位就像从前一样摆着,大家偶尔还会去找他聊天,一起玩、一起放学……当然,那些全是装出来的。毕业典礼的时候,在校长的安排之下,他们还特地为他留了个位子……」



「喂,那不是真人真事吧?」我忍不住问了。「应该只是谣传或鬼故事吧?」



鸣没有回答,只是冷冷地继续说道:



「毕业典礼结束后,大家聚在教室里拍纪念照,全班同学还有导师都到齐了。几天之后,照片洗出来了,大家看到全都吓了一跳。」停顿了一下后,鸣说出了这样的话:「团体照的一角,出现了已经不在人世的他。他抬起宛如死人的苍白脸孔,和大家一样冲着镜头笑……」



啊,这种故事肯定是传说,说不定是「夜见北的七大不可思议」之一,只是它比较精采、比较有故事性罢了。虽然我心里这么想,却无法一笑置之。勉强自己笑只会害脸颊抽筋。



鸣始终面无表情,视线固定在同一点的她,暂时不再开口了,肩膀微微颤抖着,最后她像在呢喃似的补充:「他……那个死掉的学生,听说就叫做Misaki。」



这倒是出乎我意料之外。



「Misaki?」我不由得提高了音量,「那是……姓吗?还是名字?他是男生?还是女生?」



「谁知道呢。」鸣略偏着头。



是不知道吗?还是知道却不想说?从她的表情实在看不出来。



「好像也有一种说法,说不是Misaki而是Masaki,不过那只是少数。我觉得应该不是Masaki,而是Misaki。」



二十六年前。我在心中把鸣刚刚讲的话反刍了一遍。



二十六年前,夜见北的三年三班有一个叫Misaki的风云人物……



等等!等一下呀。我突然想到了。距今二十六年前的话,不就是妈妈——死于十五年前的我的母亲、理津子念国中时的事吗?所以说不定……



不知鸣有没有发现我的反应起了微妙的变化?她再度把背往沙发上靠去,以不变的语气说:「这个故事还有后续呢,」



「后续?」



「也就是说,刚刚讲的那些只是开场白……」就在这个时候,放在沙发上的我的书包里,响起了热闹的电子铃声。有人打手机给我,我忘了把它开到静音模式了。



「啊,抱歉。」我急忙把手伸进书包里,把手机拿了出来,萤幕上显示「夜见山•外公外婆家」。这可不能当作没看到,只好接了。



「啊,恒一吗?」果然,电话那头传来外婆的声音。



「你在哪里?都这么晚了……」



「呃,对不起,外婆。我放学的时候顺便绕去了别的地方……嗯,我这就回去了——身体?嗯,没问题。你不要担心。」



匆匆把电话挂断后,我突然发现一度停止的背景音乐又开始放了。咦?我转过头去。她什么时候回来的?入口旁边的桌子后面,老太太又出现了。她正在看我吗?实在看不出来那隐藏在深色镜片后面的眼神飘向哪边。



「讨厌的机器。」鸣看着我手上的东西,不悦地皱眉头。「到哪里都被绑着,都会一直被找到。」



接着,她从沙发站起,不发一语就往后面的楼梯走。干嘛?她又要回地下室去了吗……



要追吗?如果就算追上去,发现她又转眼消失的话……喂,我在想什么?别傻了。当然不可能会有那样的事,所以干脆……可是,正当我犹豫不决之际——



「我们要打烊了。」老太太以模糊不清的声音向我说:「好啦好啦,今天就先请回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