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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五月之四(2 / 2)




「听好,榊原。别去理会不存在的东西,会惹祸上身的。」



……什么啊?这家伙在说什么啊?



「还有,你有在听吗?喂,榊原。」



「……是。」



「还有就是,昨天讲的二十六年前的那个故事……你想听吗?」



「嗯,我想听。」



「我们大家商量过了,那个,等下个月再告诉你。所以,这个月你先稍安勿躁……」



沙沙沙、喀喀喀喀……杂音变得更多了,电话突然挂断了。



什么跟什么?真莫名其妙。我有点生气,心想,就算他再打来我也不想接,于是把手机关了放回口袋。顶楼强风依旧不停吹着,我把每个角落都看过了,却……不见任何人的身影。



5



隔天,鸣总算出现在教室里了。



不过,我连一句话都没有跟她说到,并不是昨天敕使河原的电话起了作用,我认为不是。看着她一声不响,总觉得是她自己拒绝和人接触。敕使河原也是,在那之后什么也没说。虽然我很想找他把事情问个清楚,但他好像很怕我的样子,一直躲着我。真是的,有必要这样吗?



明天是第四个礼拜六,照例学校放假一天……虽然已经预约好市立医院的门诊,但既然身体没有异状,干脆把它取消,晚一个礼拜再去好了?外婆应该也不会反对。下礼拜就要期中考了。我好歹也该准备、准备,就算可以「轻松应付」,但对功课这种事,其实我看得还挺重的……总之,我就是个死心眼的国中生。



在此情况下……



我连想再访御先町的人偶艺廊探探的冲动都忍住了,足不出户窝在家里度过周末的夜晚。就在这样的夜晚,手机连续响了两次。



第一次是从遥远的国度印度打来的。和上回一样,一开口就「印度好热啊」的父亲阳介,主要的目的应该是要关心「我的身体状况」吧?我告诉他就快要期中考了,结果他的回答竟是「喔,随便念念就好。」就算他这么说,他儿子也不可能随便念念。这个老爸到底知不知道自己儿子的个性啊……



下一个打来的人就叫我有点儿意外了,是市立医院的水野小姐。



「你还好吧?」



一听到声音,我马上就认出来了,同时忍不住绷紧了神经。



「上次的事,一眨眼也两个礼拜了,你还记得吧?就四月底在医院去世的那个女生……」



「嗯,我当然记得。」



「那个女生的事,之后我一直有在留意,想说要再确认一下。然后呢,我发现,她的名字果然叫做Misaki,不是Masaki。」



「Misaki是姓吗?还是?」



「不是姓,是名字。」



不是「见崎」吗?那……



「汉字怎么写?」



「未来(mirai)的『未』(mi)和花が咲く(hana-ga-saku)的『咲く』(saku),合起来就是未咲(Misaki)。」



「未咲……」



「听说好像是姓藤冈。」



藤冈未咲是吗?我不由得陷入沉思。为什么那个藤冈未咲会是见崎鸣的「半身」呢?



「榊原同学打听那个女生的理由是?」水野小姐问道。



「你答应早晚要告诉我的。」



「啊……呃,那个……」



「不急着现在讲也可以,不过你早晚要告诉我喔。」



「好……好的。」



「话说回来了,恐怖少年最近都读什么书?」就这样,她立刻把刚才的话题抛开了。我应一声「啊,是」,然后看向正好摆在手边的书。



「呃,正在读文库版的洛夫克莱夫特(Howard Phillips Lovecraft)全集,读到第二集。」



「哎唷。」她又发出欧吉桑的怪声。



「那你还有得拼了。——国中,不是就要期中考了吗?」



「嗯,我趁念书的空档看的。」虽然我嘴巴上这样说,可实际上时间分配的比率却是正好相反。我是先看闲书,偶尔才准备一下考试。



「还是你有出息,恐怖少年。」水野小姐俏皮地说道。



「真希望我弟也跟你学一下。别说恐怖小说了,只要是书他一概没兴趣。脑袋里就只有篮球。我们姐弟连要聊天都聊不起来。」



「原来你有弟弟啊?」



「有两个。喜欢篮球的那个跟你是同年级。」



「哦?有这种事。」



「另一个读高二,不过那家伙也是四肢发达的肌肉男。这辈子大概就只有看过漫画吧?很变态喔?我那两个弟弟。」



「还好吧。」认真说起来,周末独自窝在房间里拜读《克苏鲁神话》的十五岁少年比较「变态」吧?唉,管他的。



对了,我突然想到。印象中,班上确实有叫水野的男生。长得高高的、晒得黑黑的,一看就是运动健将型的。是有这么一个,不过我没跟他讲过话。难不成那家伙就是水野小姐的小弟?



在这种小地方,就算发生这样的偶然也是很正常的事。



「那个,水野小姐……水野小姐国中也是念夜见北的吗?」我试着问道。



「不好意思,我是南中的。」她答。



「因为我们家正好位在国中学区的交界上,所以用轮流的,一年学区在北、一年在南。因此,我和大弟读的是南中,小弟读的却是北中……」



原来如此。那么,水野小姐肯定不知道了。二十六年前的那个故事。



我不由得松了口气,之后我们就绕着共同的兴趣,东扯西扯了好一阵子。



6



五月二十六日,星期二。第一学期的期中考第二天——



从昨晚开始,雨就滴滴答答下个不停,莫非已是梅雨季节?在夜见北的室内不用换拖鞋,最近好像很多学校都这样规定(虽然我也是初次体验)。除了体育馆,学校的任何地方都可以直接穿鞋子进去,因此碰到这样的下雨天,不管是走廊还是教室的地板,到处都是湿答答的脚印。



第二节考最后一科国文,监考老师是导师久保寺先生。



发完考卷后,随着他一声「请开始作答」,教室便陷入了一片寂静。只有自动铅笔沙沙擦过纸面的声音,还有偶尔出现的一、两声压抑的咳嗽声和叹息声。虽然学校不一样,但考试的气氛倒是到处都一样。



大约经过三十分钟左右,就有学生站起来离开了教室。那声音引起了我的注意,我直觉地往窗边看去,鸣已经不在座位上。啊,她又提早交卷了?



我犹豫了一下,也把答案纸翻过来盖在桌上,站了起来。打算就这样默默走出教室……



「你已经写好了吗?榊原同学。」久保寺老师突然叫住我。



我刻意压低声音,「是的。所以……」



「还有很多时间,你不要再检查一下吗?」



「不,不用了。」有那么一瞬间,我的回答在教室内引起了小小的骚动。



「我有把握,所以我可以先离开吗?」我看向刚刚鸣打开又关起来的门。



久保寺老师没有答腔,过了几秒后,他垂下双眼,「可以吧。提早交卷是你的自由,不过你不可以回家,要安静地在外面等着。因为等一下有临时班会。」



骚动在教室内传开了,大家偷偷瞄向我的视线感觉不太友善。



臭屁的家伙,大家心里肯定这么想吧?但我也没办法,不过……还真是莫名其妙。为什么同样提早交卷,他们要这样对待我,对鸣就视而不见。太不公平了吧?这简直是……



一走出教室,我马上在走廊的窗户旁边发现鸣的身影。窗户是打开的,斜斜的雨打了进来。可她好像完全不在意似的,就只是呆望着窗外。



「你每次都好快喔。」我走上前,向她说道。



「是吗?」鸣头也不回地应道。



「昨天、今天总共就考五科,五科你都是考到一半就出来了。」



「所以,最后一科你说什么都要陪我一下?」



「不……那是因为国文是我擅长的科目。」



「哦?那种问题竟然有人会写。」



「哪种问题?」



「就改写成多少字以内啦,或作者的主旨是什么的。」



「啊,是喔。」



「那种我最不会了。不但不会,还很讨厌。相形之下,数学、理化就可爱多了,至少有标准答案。」



嗯,是吗?这点我倒挺能理解的。「所以,这次考试你都随便写写?」



「是啊。」



「那……没有关系吗?」



「没有关系。对我而言。」



「呃,可是……」我本想继续说的,但想想还是算了,这个话题就到此结束吧。



在我的带领下,我们往紧邻教室东边的楼梯(大家称为东梯)走去。到了那里,鸣又打开了窗户。夹杂着雨的风把她一头乌黑的短发吹乱了。



「她叫藤冈未咲。那天在医院去世的女孩。」我鼓起勇气,把周末从水野小姐那里听来的消息说了出来。眼睛始终看着外面的鸣的肩膀似乎震动了一下。



「嘿,为什么她……」



「藤冈未咲是……」鸣平静地说道。「未咲是我的……表姐妹。从小我们就很亲很亲,黏在一起。」



「黏在一起?」不太了解是什么意思,不过和「半身」有什么关系吗?



「上上个礼拜,你跟我说的那个故事。」我又改变了话题。



「二十六年前的三年三班的那个怪谈,后来到底怎么样了?」



「你有问过谁吗?」她立刻反问。我不知要如何回答,鸣突然回过头来看我。



「没有人告诉你吗?」



「啊……嗯。」



「那就没办法了。」说完这句话后,她闭上嘴巴,再度看向窗外。



在此情况下,就算继续追问她也不会告诉我吧?我这么觉得。「每件事都有它该知道的时机。」我突然想起怜子阿姨说过的话。



「呃……那个。」我一边说,一边做着深呼吸,就像那天在人偶美术馆里一样。接着我往前走到站在窗前的鸣的旁边,「那个,我从以前就想问了。自从我转到这个学校后,就一直觉得怪怪的——」



她的肩膀好像又微微颤抖了一下。我继续说道:「为什么?班上的同学,还有老师是出自什么原因对你……」



不等我把话讲完,鸣就喃喃自语般地回答:「因为我不存在。」



——听我说,榊原。不要去理不存在的东西。



「怎么会……」我反覆做着深呼吸。



——我觉得情况不太妙。



「怎么会有这种事……」



「如果说大家都看不到我,只有榊原同学你看得到我……会怎样?」说完后,鸣慢慢地把脸转向我,没被眼罩遮住的右眼浮现浅浅的笑意。但我却在里面看到了落寞之色,是我多心吗?



「呃……不会吧?」



如果现在我闭上眼睛,比方说三秒钟好了,当我再度睁开眼睛时,她会不会就消失了?当下我真的很想实验看看,连忙将视线转往窗外。



「怎么可能?那……」就在这个时候。背后的楼梯传来有人跑步上来的声音。



7



这无比慌张的脚步声,跟正在考试的校园气氛也太不搭了。到底什么事啊?想着想着,下一秒那个人,身穿深蓝色体育服的身影就出现了。这不是教体育的宫本老师吗?到现在体育课我都还只是在旁边看,不过任教老师的长相和名字我多少还记得。



朝我们跑来的宫本老师,张开嘴好像想说什么,结果他什么都没说,直接往三班的教室跑去。然后,他打开教室的前门,向里面喊了一声「久保寺老师」。



「久保寺老师,来一下……」过了不久,正在监考的国文老师,脸上的表情好像是在说「怎么了」。气喘吁吁、肩膀不断上下起伏的体育老师说:「其实……」



我和鸣所在的地方勉强可以听到他的声音。



「刚刚,接获通知……」



我能听到的就只有这样,后来声音就变小了。



不过从宫本老师那里得到「通知」的久保寺老师的反应,我倒是看得一清二楚。只见他表情一愣,半天说不出话来,之后丢下一句「我知道了」,就返回教室。宫本老师则是仰望着天花板,肩膀继续剧烈地上下起伏着。



隔了一会儿……



一度关上的教室前门又被用力打开了,里面冲出来一位学生。



是班长樱木由佳里。她右手拎着自己的书包,一副惊慌失措的模样。



和在门口的宫本老师简短交谈了几句后,樱木从摆放在教室前的伞架上抽出自己的伞。那是一支米白色的自动伞。接着,她用不太灵活的步伐跑了起来。



一开始,她冲向东边的楼梯。但不知为什么,她突然停下脚步,整个人定在那边,一切好像就发生在她发现我们站在楼梯间的窗户边的瞬间。下一秒,她转过身,往反方向跑去。她说是跌倒而扭伤的右脚似乎尚未痊愈,导致她跑起来一拐一拐的。她一路狂奔过连贯东西的走廊,没多久就不见人影了。此刻她正跑下教室另一头的「西梯」。



「她怎么了?」我转头看向鸣。



「怪怪的……」鸣不做任何回应,一脸苍白地站在原地。我只好离开窗边,试图向穿运动服的体育老师打听:「老师,请问,樱木同学发生了什么事?」



「啊?……嘿。」宫本老师皱起眉头,看了我一眼后说:「家里的人出了车祸。刚刚接到紧急通知,要她即刻赶往医院。」



他话才刚讲完,走廊那边就传来了一声巨响,还有短而凄厉的尖叫声。



什么声音?不好的预感闪过我的心头。刚刚那是什么声音?



来不及细想,我已经在走廊上跑了起来,追在刚刚才跑过同一条走廊的樱木由佳里的后面。我一口气跑下西梯的二楼,却不见她的身影。于是我再从二楼跑向一楼,就在这时……



恐怖且诡异的画面窜入我的眼帘。



湿答答的水泥楼梯下,一楼通往二楼的楼梯间,有支伞打开了。米白色的自动伞,就是刚刚樱木由佳里从伞架里抽出来的那支,樱木倒卧在地,姿势像是要覆盖到伞上似的。



「这、这是……」



她的头跟伞的中心部位叠在一起,两只脚的脚板则留在从下面数来第二、三阶的楼梯上,左右两只手各往斜前方伸了出去,书包掉落在楼梯间的角落。



……怎么回事?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一时间,要掌握确切的情况是有困难,但已可猜出发生了什么事。



听到家人出事的消息,她大吃一惊,慌慌张张地从教室跑了出去,却在从二楼往一楼跑的路上滑了一跤。手里的伞飞了出去,向下冲击的力道让伞打开了,掉落在楼梯间。而伞尖的金属头就正好对着她。于是……



失去平衡、重心不稳的她顺势趴倒在那上面,那感觉就像是飞扑了出去,所以她连扭转身体、用手撑住的机会都没有。樱木趴着的身体动也不动。浓稠的红慢慢地往外扩散,侵蚀着伞的米白色。血,那是血……相当多的血流了出来……



「樱木……同学……」我叫她的声音颤抖着,连踩下楼梯的脚也颤抖着。



我战战兢兢地来到楼梯间,看到怵目惊心的一幕。金属的伞尖刺进樱木由佳里的喉咙,根部深深埋在其中。大量的鲜血从那里流了出来。



「这是……」我忍不住把脸别开。「怎么会发生这种事……」



喀嚓一声,樱木的身体突然翻转了过来,因为奇迹似的……不,应该说因为邪恶的偶然所创造平衡被破坏了,原本支撑着她身体的伞柄竟在这时断了。



「喂!」上面传来有人大喊的声音。



「怎么了?还好吧?」宫本老师来了。在他背后还跟着其他人,大概是从附近教室跑出来的吧?里面也有老师。



「出事了!赶快叫救护车!」宫本老师一边跑下阶梯,一边大喊。「顺便通知保健室。噢,很严重哪!怎么会搞成这样……喂,你还好吧?」



他问我。我点头,表示自己没事,嘴巴却不争气地发出干呕的声音。胸口突然抽痛了起来。啊!这痛真叫人讨厌……



「不、不好意思!」我用两手捂着胸口,将身体靠在墙上。「我有点,不舒服……」



「这里交给我吧。你赶快去厕所。」宫本老师说,他以为我是想吐。



我摇摇晃晃地走上阶梯,却在二楼的走廊看到鸣。她站在老师们的后面,向下凝视着我。



她的脸白到不能再白,右眼圆睁到不能再睁了。就像在「夜见的黄昏是空洞的蓝色眼睛」的地下展示室里的黑棺人偶一般,她的嘴唇微微开启,好像正想告诉我什么……



什么?到底你想告诉我什么?



几分钟后,我回到二楼的走廊,但她已不在那里了。



8



所谓樱木由佳里的家人遭逢的意外,是她的母亲三枝子搭乘的小客车出了车祸。负责驾驶的是樱木称为阿姨的女性,母亲则坐在副驾驶座。因为不明的原因,小客车开在沿着夜见山川堤防的二线道的时候煞车突然失灵,撞上了一旁的路树。



车子整个被撞坏了。两人被送到医院时都已身受重伤,樱木的母亲更是十分危急。于是,医院赶紧通知了学校。宫本老师把这件事告诉了久保寺老师,久保寺老师则告诉樱木,要她赶紧到医院去,看样子他是打算改天再让她补考吧。



樱木的母亲急救无效,当天晚上就死亡了。阿姨呢,则勉强保住了一命,不过,后来听说她也整整昏迷了一个礼拜才醒来。



至于在C号馆的西梯惨遭不幸的樱木本人,则是在被救护车送往医院的途中,因为失血和休克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就在两天前,她才刚过完十五岁的生日(这也是我后来听说的)。



就这样。



樱木由佳里和她的母亲三枝子,这两人成为这一年——一九九八年,跟夜见山北中学三年三班扯上关系的「五月死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