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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七月之一(2 / 2)


「乍看之下,我们好像跟别人有所联系,但大部分时间我们都是一个人。我、我妈……还有榊原你都一样。」然后,最后鸣又加上了这么一句。「她——未咲也一样。」



未咲……她是说藤冈未咲吗?



四月快要结束的时候,死在市立医院的鸣的表妹。在医院电梯里初次遇见鸣的画面这时竟然无比鲜明地闪过我的脑海,好像是昨天才发生的事。



4



就这样六月结束了,七月到来。



月份改变了,但新的灾厄并没有在班上降临,这是一件很值得庆幸的事,然而,充斥在教室里的紧张气氛却很明显地升高了,也难怪会这样了。



六月,已经有水野小姐和高林同学,这两位关系人失去了性命。进入新的月份,会不会又会有新的人死掉?讲白一点,这正是测试把「不存在透明人」增加为两人——这史无前例的「对策」效果如何的时机。



不过,至少……鸣和我的诡异校园生活,表面上看来并没有任何的改变。虽然这样的宁静祥和随时会崩坏,但我们已经很满足了,不敢再有其他的奢求。以冰冷的手掌把持着仅属于我俩的孤独还有自由。



七月的第二周,排定了期末考试。



从六号到八号,三天总共考九科。这每半年一次的仪式纯粹只是为了帮学生排名次,害我觉得好无聊、好忧郁。



咦,这还是我第一次为了考试感到「忧郁」。对我这「不存在的透明人」来说,考不考试根本没差,反而应该趁这个时候大玩特玩才对呀。



我之所以忧郁,是有原因的。因为会忍不住想起五月期中考时发生的那件事——期中考的最后一天,樱木由佳里意外惨死,当时我亲眼目击到那恐怖的现场。那天的可怕记忆多少也在鸣的心里留下了阴影,所以这次她不再草草交卷,很快地离开教室。我跟她一样。



新的「对策」到底有没有效?只要一想到这个,我和鸣在学校的行动自然而然地就会比以往都还要谨慎。我们尽可能地小心注意,努力让自己从班上消失。班上的同学也是,他们比以往都还要彻底地把我们当作「透明人」,无视于我们的存在。



不安随着日子一天一天过去不断地胀大,终于在六、七月达到了颠峰。随着不安的扩大,希望这个月安然度过的意念也就越来越强。我想班上不管是谁肯定都是这么希望吧?不过呢,这种「希望」,一不小心就会变成毫无根据的「信念」。



日益膨胀的不安、焦虑还有急迫感。尽管抱持着这些感觉,不,应该说正因为抱持着那些感觉,有时反而会变得无可救药地乐观。



这份宁静、祥和;这份仅属于我俩的孤独和自由。



只要我们希望它持续下去,它就一定会持续下去。是的,它会持续下去……直到明年三月的毕业典礼为止,这九个月都不会改变,只可惜……这样的梦很快就碎了。我们必须接受这个「世界」并不如想像中美好的现实。



期末考平安无事地结束了,离暑假眼看只剩下一个礼拜。七月第三周的某日……自从六月六日高林死后,好不容易才维持住的这一个月的平静,轻而易举地被摧毁了。



5



七月十三日,星期一。



自从成为「不存在的透明人」以来,早自修我多半不会参加。我总是趁第一节课快要开始的时候偷溜进教室,这点鸣也一样。然而这天早上,我们竟不约而同地提早来到了教室。当然,我们没有跟任何人讲话,也没有跟任何人的目光对上。



我把喜欢看却很久没看的文库本摊开在膝盖上。那是史蒂芬•金的短篇集。顺道一提,我正在读的这篇是名为〈绞肉机〉(The Mangler)的怪作。上次极为贴近死亡的经历已经是一个多月前的事了,我终于可以把这类小说和现实切割开来,享受阅读它的乐趣。就这点来看,我这个人还挺不信邪的。



前天,刚发布这地区梅雨季已过的消息。一早就是晴朗无云的好天气,强烈的阳光仿佛在宣示夏天的正式到来。从教室打开的窗户吹进来的风也比上个礼拜的感觉干爽、舒适许多。



我偷偷往坐在靠中庭窗边那排最后一个位子的鸣望去。由于光线的关系,她看上去就像是个模糊的「影子」。跟五月我初次走进这间教室时看到的一样……不过,她根本不是什么影子,而是活生生、有血有肉的人。时间过得真快,已经一个多月了?



上课钟声敲完隔了一会儿,教室的前门才被打开,导师久保寺先生走了进来。



他就像往常一样,穿着朴素的白衬衫。像往常一样,动作慢吞吞的,不怎么灵光。乍看之下,他就像往常一样,但又好像哪里不太一样。



以下就是他不一样的地方。



平常老师都会打领带的,今天却没有打。平常早自修的时候,他都只带着点名簿,今天却抱着黑色的公事包。还有,平常总是整齐旁分、一丝不苟的头发,今天却显得非常凌乱。站在讲台上面对着我们的久保寺老师,今天看起来确实有点奇怪。他的眼神涣散,感觉好像并没有在看任何东西。而且……



连我坐在这里都看见了,他半边的脸正断断续续地抽动着。



就好像痉挛一样,脸部的肌肉不停往上扯。这好像叫脸部抽筋?很明显的,那是一种病态、不正常的抽搐。我不知道除了我以外,级任老师的这副模样有几个人注意到了,又注意到了多少。虽然大家都坐在自己的位子上,教室里却还是有窃窃私语的声音。



「各位。」



双手撑在讲桌上,久保寺老师说话了。



「各位,早安。」



连这声招呼,刚开始听到时也觉得哪里怪怪的,跟脸部的肌肉一样,那声音是往上提的。



三神老师没有跟来。今天她该不会请假了吧?不过,早自修她本来就不是一定要在场。



「各位——」久保寺老师又说话了。「今天,我必须跟大家道歉。今早,趁这样的场合,我无论如何都必须跟大家……」



他的这番话,让教室的窃窃私语声顿时静了下来。「我怀着『大家同心协力,明年三月一起快快乐乐地毕业』的心愿,跟大家一起努力到了现在。虽然从五月开始陆续有悲惨的事发生,但这一切总会过去的……」



说这些话的时候,久保寺老师的眼睛并没有看着学生,感觉他好像瞪着空气在说话,眼神虚无、迷离。讲桌上摆着他带来的公事包,老师一边说,一边打开公事包,把右手伸了进去。



「接下来,就要看你们的了。」他讲话的语气好像在朗读课文。这点本身倒是跟平常没什么不同,只是……



「事情一旦开始,是不是我们怎么挣扎都没用?又或许有什么方法可以让它停下来?——说老实话,我真的不晓得。我怎么会晓得?话说回来,这些已经不重要了……不过,毕竟我是这个班的导师。照理说,我应该和大家同心协力,永不放弃、共渡难关才对。明年的三月大家再一起开开心心地毕业。我原本也是这么希望的,原本也是……」跟平常没有什么不同的语气。



然而,却从这个时候开始,老师的举止变得怪怪的,就连声音都越来越小声……令人意想不到的状况发生了。老师突然吐出有如崩毁、坏掉的激烈话语——我只能这么形容。「啊嘎」、「咕嗝」、「呜叽」……这些写出来简直就像是鬼画符的声音,从他嘴里吐了出来,搞得我们一愣一愣的,却在此时……



老师的右手慢慢从讲桌上的公事包里伸了出来。他手里握着的,是不该出现在国中教室里的东西。有着……银色利刃,像是大型美工刀或菜刀之类的东西——就连我坐在这里都看得一清二楚。当下我们还搞不清楚状况。老师发出那种怪声,拿出那种东西,到底是要干嘛?然而,两、三秒后,我们很快就得到了答案。



久保寺老师先是把握着刀柄的右手往前方举起,接着把手肘往内一拐,让刀刃的那面朝向自己。这个时候,他嘴里仍不断发出不像是「人话」的怪声。然后——



就在骚动的同学面前,老师持续发出更激烈的怪声,同时把刀子往自己的脖子上一顶。



怪声变成了喊叫声。



窃窃私语声变成了齐声尖叫。



他喉咙的前面裂开一道又长又深的口子,鲜血喷了出来。瞬间,鲜血喷得到处都是,不知情的人还以为在演戏或恶作剧呢!离讲桌比较近的学生全都被喷到了。有人踢开椅子,没命似的逃跑,也有人全身僵硬,动弹不得。



血管就不用说了,好像连气管都被切断了,因为老师发出的已不是生物的「声」,而是类似机械的「音」。不光是握着刀子的手,就连衬衫、脸颊全被他自己的血染红了。都已经这样了,老师还用左手扶着讲桌,硬撑着站着。沾满血的脸上,空洞的眼睛睁得大大的——



突然间,我觉得他好像在瞪我,带着某种情绪。某种……像是憎恨的情绪。



不过,那只是一瞬间的事。再一次,老师举起右手,把沾满血的刀子往自己的脖子上送,裂开的口子因此变得更深了。



鲜血狂喷而出。



脖子几乎被砍断一半,头支撑不住重量,往后倒去。那裂开的伤口就像不明生物张开的血盆大口。即使如此,老师并没有丢下手里的刀子,他摇晃地试图移动身体,终于……他倒下了。



从讲台上摔了下来。然后,一动也不动。



这震撼实在太大了,一时间教室里鸦雀无声。但不久后那平衡就崩坏了,学生们的各种声音宛如溃堤的水溢了出来。我却在此时无意识地从座位上站起来,往看得清老师的位置跑去。



最前面一排坐着风见智彦,他不停地发抖,我仿佛可以听到他全身骨节格格作响的声音。他的眼镜被血水喷到了、弄脏了,可他并没有去擦它。他甚至没办法从椅子上站起来。坐在风见旁边的女生,本来要起身逃跑的,却直接跌坐在地板上。有女生抱着头躲在桌子底下,不断发出凄厉的尖叫声。也有男生四肢着地用爬的,喉咙还不断发出干呕的声音……



就在这个时候……



前方右手边的门碰的一声被打开了,有人冲进教室里。



为什么他会出现在这里?我简直惊讶到不行。一身黑衣打扮,蓬乱的头发……是图书馆管理员千曳先生。



「大家,赶快出去。」看到倒卧在血泊里的久保寺老师,千曳先生肯定也认为没救了吧?所以他连跑到他身边都不曾,就直接对着学生大喊:「先出去再说!快,动作快!」



接着他转头看向他刚进来的那个门,喊了声「三神老师」。这时我才发现,三神老师人就站在外面,正一脸惊惶地往里面窥探。



「老师!事情不好了,赶快叫警察和救护车。麻烦你了。」



「好、好的。」



「有人受伤吗?」面向鱼贯走出教室的学生,千曳先生问。



「看样子好像没有,如果有人不舒服,千万要说,看是要去保健室还是……听到了吗?」



接着千曳先生的视线对上了我。「啊,榊原同学,你……」



「我很好。」我故作镇定,跟他点了个头。「没事。」



「走吧!榊原。」突然有人在我背后说道。我马上知道说这话的人是鸣。



我回头一看,发现她的脸色比以往都还要苍白……突然发生这么大的事,她当然不可能下受影响,只是——



望着倒卧在地、一动也不动的久保寺老师的身体,她的眼神怎么好像在看陈列在「夜见的黄昏……」里的人偶一般。



「……好像不行喔。」鸣自言自语地说道。



「就算『不存在的透明人』增加为两个,还是一样。」



「我不知道。」



「你们也赶快出来。」



在千曳先生的轻声催促下,我们一起走出了教室,却正好跟先到走廊的同学们遇上了。那群人里面,有顶替樱木由佳里成为女班长的赤泽泉美,还有她的一群跟班。



她们的脸自得就像纸一样,可一双双眼睛却不约而同地朝我、还有鸣,狠狠瞪视。



都是你们害的。



虽然她们嘴巴没说,眼神里却隐含着这样的控诉。我到现在都还听得到。



6



听说那天早上,久保寺老师的行为就一直有点怪怪的。在办公室里他都不讲话,人家跟他打招呼,他也爱理不睬的,看上去就是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整个人魂不守舍……



话说千曳先生在来学校的路上,碰巧遇到了这样的久保寺老师,途中两人闲聊了几句,那时他的样子就怪怪的,感觉——好像快爆发了。



他不断重复着「不行了」、「好累喔」这些话,还很沮丧地说「不知道该怎么办才好」……他甚至还说:「只有你能了解我的处境。」千曳先生曾是夜见北的社会科老师,也曾当过三年三班的导师,这些事久保寺老师应该也晓得吧?两人分手的时候,久保寺老师用小到几乎听不到的声音,向千曳先生说道:「剩下的就拜托你了。」



这句话让我很担心——事后千曳先生向我解释道。



所以在早自修的时候,我才会跑去C号馆的三楼,查看有什么情况。没想到从三班的教室里,来了学生的尖叫声还有哭喊声。



警察和救护车赶到的时候,久保寺老师早已断了气。据了解,那把被他拿来自杀用的刀子,是他从自己家里带来的切肉刀。



「警方跑去久保寺老师的家里了解情况,结果发现了惊人的事实。」这些也是后来千曳先生告诉我的。听说好像是警察跑来侦讯他,结果却反被他套出了一堆话。



「久保寺老师没有结婚,一直跟母亲相依为命。他的母亲年事已高,自从几年前罹患脑中风以来,几乎都没有离开病床。由于他很少跟别人聊他的私事,所以他的家庭状况,就连学校的同事也不晓得……」



「说到他的母亲,警方找上门的时候,她已经躺在床上,气绝身亡了,而且……还是被枕头给闷死的,很明显的是他杀。」



「死亡时间据说是十二日星期天的深夜,要不就是十三日星期一的黎明。用枕头压在她脸上把她闷死的人,八成是久保寺老师。警方是这么说的……」



「换句话说,长期的照护让他心力交瘁。在精神状态极不稳定的情况下,他受不了,把老母亲杀了……不过呢,在那之后他可采取的行动其实有好几个,比方说自首,隐匿不报,或是放着不管、一走了之都可以。但偏偏他选择等到早上,跑上学校的教室里,当着大家的面自杀。」



「你们怎么想?他做出这样的选择,可以用『超乎常规的行动』一语带过吗?」



「你的意思是,连这个也要算在那『现象』的头上?」不知为什么,这些话很自然地从我嘴里脱口而出。



「所以久保寺老师,该怎么说呢?做出平常人不太可能会做出的选择……就这样踏入了『死亡』陷阱里?」



「这个时候,如此解释是挺合理的,只是我无法提出证明。」说着说着,千曳先生又开始搔起一头的乱发。



「不过呢,认真说起来,教室里的学生没有受到波及,已经是不幸中的大幸。」



地点在第二图书室。案发的隔天,星期二的放学后。鸣虽然也在旁边,但基本上她都没开口,只是静静地听着。



「反正,看样子是破功了。」我压低声音,说出大家都不想讲的那句话。



「久保寺老师,还有他的家人——母亲,这两个人成了『七月份的死者』,对吧?」



「嗯。」



「『不存在的透明人』增加为两个的全新『对策』,到头来还是失败了。一旦开始的『灾厄』果真没有止住、没办法止住,是吗?」



「嗯。我很遗憾……恐怕是这样。」



我把视线从幽暗的室内移向窗外,瞥见了梅雨过后亮到一片云彩都没有的蓝天。



今年的「灾厄」没有止住。



突然间,我脑海竟窜出久保寺老师的脖子涌出大量的鲜血,正一步步染红眼前天空的景象,吓得我赶紧闭上眼睛。



「灾厄」没有止住。接下来,还会有更多人死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