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etch 8(2 / 2)
腐坏的内脏……
仿佛就要从裤子里渗漏、满溢而出了。
某些糜烂的肉块黏附在外露的骨骼上。
弥漫四周的异味果然是尸体散发出的腐臭。我当然知道尸体这种东西是会腐烂的,但我原本以为人类跟鱼或鸟不同,过程会耗费更长的时间。没想到一个大人的尸体光是放三个月就会变成这样……
脸也不例外。
裸露出的白骨占据一半以上的面积,面颊、鼻子、嘴唇的肉几乎都不存在了。眼球也已消失,剩下两个红黑色交杂的窟窿……里头似乎有什么东西在动。
它们彼此交缠,扭个不停,慢慢爬出洞外……
「呜。」我发出哀号。
……是蛆。
无数的蛆从眼窝中……不对。
不只是从眼窝,也从鼻子、口中、仅存的颊肉中爬出。
灯光明灭。
嗡嗡——嗡嗡嗡嗡——嗡。
高频率的苍蝇振翅声回荡在房间内。
嗡嗡嗡——嗡嗡嗡嗡——
灯光忽明忽暗,频率极快。
「哇!」
我发出喊叫,发狂似的摇头,拼了命地挥手,同时往后退。结果——
唰,我滑倒了。
失去平衡的前一刻,我感觉到自己好像踩烂了什么东西,恐怕是爬满地的蛆吧。就是它们的尸体和体液害我滑倒的。
好死不死,我整个人的重心被往前抛,无法止住踉跄的脚步。扭向一旁的上半身往前摔——摔向沙发,和倒在上头的尸体。
腐坏的皮肤。
腐坏的肉。
腐坏的内脏。
一点一点地剥落,攻向我的鼻尖,恶臭呛得我难以呼吸。
我立刻伸手撑住自己的身体,但手掌落在尸体的腰际附近。滋,骇人的触感传来了。满是破洞的裤子被我扯断,尽情啃噬腐肉的蛆和其他虫子一涌而出……爬上我的手掌、手臂、肩膀。
「哇!!!」
我发出惨叫,一味抖动身体,想要摆脱自己沾黏上的腐肉、纠缠不清的恶臭、不停蠕动的恶心虫子。
「……不要。」
惨叫过后,我泄了气似的喃喃自语。
「……不对。不该……不该是这样的……」
灯光以和缓的频率明灭着。
最后无声地进入「灭」的状态,不再亮起。灯泡的寿命到了尽头。
「不要……」
全然的黑暗再次降临,我发狂似的摇头、摆手。
「不要。不该是这样的……」
我竭力挤出开岔、粗哑的嗓音,接着又放声大吼。
「……救命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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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救命啊!」印象中,我不停重复呼救,喊了一段时间。
我希望谁来救我?希望对方帮我什么?对方该如何伸出援手——连我自己也不知道。
后来我叫累了,整个人滑坐在地,双手抱膝往旁边一躺,缩起身子。
「……不要。」
我对抗着呼吸困难和想吐的感觉,气喘吁吁地呢喃。
「怎么会这样……怎么会……」
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哪里的尸体,被人藏起来的尸体。
我还以为只要找到它就可以解决所有问题了。
以为只要亲眼见到它、亲手触碰它……确认、接受「我自己的死亡」后就没事了。要是有机会的话,我还想让世人得知「我已死去」的消息,让他们好好凭吊我。如此一来——
我一定可以获得解放,摆脱这个不自然、不安定的状态。取得「死者」本来应有的「存在形式」,与「大家」搭上线……
可是……
一切说不定只是我自己的痴心妄想。我的推测可能连前提都是错误的。
此后我就得一直待在这片黑暗中,与尸体为伴吗?
尸体完全腐烂、化为白骨后,甚至到了白骨腐朽后,我也还是会继续滞留在此地……无法上天堂或下地狱,也无法「归无」啰?溶入「无意识之海」,与「大家」搭上线更是不可能的事吗?我只能维持现状,永远存在下去……
……我快疯了。
不对,我可能早就疯了。我……
瑟缩在黑暗之中,各种脱离常轨的妄想在我心中接二连三地浮现,又幻灭。
这里——这里搞不好就是「地狱」啊。啊,没错,搞不好就是这么一回事。
三个月前的那个晚上,我在日记本中写下刚刚那份「遗书」后,打算自己走上绝路。虽然我最后是跟月穗起了冲突、从二楼跌落身亡,但实际上仍算是「自杀」。
在基督教教义中,自杀是大罪。
自杀者会堕入地狱。
所以我才掉到这里来——掉进地狱之中。
(……忘掉吧)
某人的声音突然在我脑海中响起,令我陷入极度的混乱。膨胀的思绪仿佛要把我的头挤爆了。我搞不清楚状况,束手无策……
(今晚……的一切)
这是……谁的声音?
(……忘掉吧)
这是……在对谁说话?
这是?
「……我受够了。」
我不自觉地吐出虚弱无力的话语。
「我不要这样下去了。快……救救我!」
咚!
就在这时,有个沉重的声音突然震荡了这片黑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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咚!
又来了,我下意识地捂住耳朵。
刚才的妄想仍然占据着脑海,轮廓无比鲜明……它说这里就是地狱。所以我才捂住耳朵。
咚!
形体不明的骇人魔物就要现身了。这居住在地狱的邪恶怪物,即将带给我更可怕的磨难。
咚……铿!
声音从我背后传来。
在层层黑暗的封锁下,我什么也看不见,不过声音大概是背后的墙壁发出来的吧。
咚!
我从地上起身,采四肢着地的姿势转向声音的源头,后退了一小段距离,但很快就用尽了力气,屁股着地,双手抱膝。
咚……碰碰!
这听起来也很像是从外头敲击墙壁的声音。是地狱的怪物吗?不对,难道是……
难道是……我的思绪到这里便戛然而止,没有下文。
咚!
这次的撞击声加倍响亮,而且有另一个声音几乎在同一时间发出:啪嚓。是什么呢?好像是木材裂开的声音……
啪嚓。
同样的声音再次传来……
有光……
一道光线射入黑暗的房间之中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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声音断断续续地传来,照入房间内的光线也随之增加。
一道,两道。三道,四道……接着它们合成了一大束光,一大片光。
墙壁逐渐崩坏了,某人正从外侧敲毁它。
不久后,「某人」的剪影出现在白光之中了。
那不是怪物的轮廓,而是人类的。而且是我有印象的身形……像是娇小的少女。那是……
那是——
那是……鸣?见崎鸣?
她双手握着某样东西,摇摇摆摆地举起,又摇摇摆摆地往下一挥。
咚!
捶打墙壁的声音
啪嚓!
木材裂开的声音。
砂浆与木板的碎片四散飞溅。
墙上开的洞顿时又扩大了一些,那片光也随之延展开来……
「……呼。」
我听到她喘了一口气。这确实是她——见崎鸣的声音,不会错的。她的呼吸十分急促,气喘吁吁。一会儿过后她才安静下来。
「你在吧?」
并对我发出呼唤。
外头走廊的白色日光灯亮着,另外还有手电筒的光线照进房间内。
「你在吧?鬼魂先生?」
厚重硬质的「咚当」一声传来,她大概是把破坏墙面用的工具抛开了吧。
墙壁上已凿出一个可供人通行的破洞。她穿过破洞进入房间内,途中停下脚步,发出呻吟:「呜。」
「好可怕的味道……啊。」
手电筒照亮跌坐在地的我了。
「找到了。」
见崎鸣说。她逆着光,所以我看不太到她的表情。
「你果然在啊,你的声音我都听到了。」
「声音……」
「嗯。」她点点头。「我在墙壁另一头听到你大喊:『救救我。』所以我才……」
接着见崎鸣缓缓转动手电筒,照亮昏暗的室内。不久后,她的动作就停了下来。
「……糟透了。」
她发现沙发上的尸体了。
「那就是……」
「我的……」
我的声音发抖着。
「那就是我的……」
「我们走吧。」
见崎鸣说。
看我毫无反应地杵在原地,她就用手电筒照我。
「不想跟我走的话,我也可以把你丢在这里一个人离开。对了,我顺便把墙壁也封回去好了,反正你这个鬼魂还是可以自由进出嘛。」
「呃,这个嘛……」
……没错。这道理说得通,可是……
见崎鸣再度转动手电筒,照亮沙发上那具模样凄惨的尸体。
「这就是『死亡』——」
她放冷箭似的说。
我并没有望向尸体,而是望向她。知道她以空出的右手遮住了右眼。
「它带有『死亡的颜色』。」
见崎鸣接着说:
「虽然说我根本没必要用人偶之眼确认,状态真凄惨……欸,总之我们先离开这里吧,尸体不会逃跑的。」
她向我伸手。
「好吗?我们快走吧!」
脑海一片空白的我缓慢起身。见崎鸣握住了我的右手。
她的手些微汗湿,冰冰凉凉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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见崎鸣拉着我的手往外走。
穿过走廊尽头那面墙上凿出的破洞。
洞外的地板上有根污损的十字镐。这是……
没错,大概是放在车库的那根十字镐吧?她刚刚就是用它打穿墙……
「没事吧?」见崎鸣问我。「还走得动吧?」
「——嗯。」
「那我们上楼吧。」
她发出催促之声。
「待在这里……不好。」
她拉着我走向楼梯,途中一度止步,回望墙上的洞。
「在这个季节里放了三个月,当然会变成那样。如果只是烂掉被虫啃,说不定还算是不幸中的大幸呢。你想象过尸体的样子吗?」
我杵在原地,想不到要回什么话。我几乎完全失去主动的行为能力了。
见崎鸣拉着我的手爬上楼梯,边走边以平淡的语气说:「这栋房子的二楼啊,并没有电。断路器似乎跳掉了。」
二楼……没电?
「所以书斋的电话子机已经没电了……那台打字机也是。」
书斋的……打字机?
「按下电源键当然不会启动啰——你说是吧?」
见崎鸣走出楼梯间,来到一楼的走廊,接着直接前往「正厅」。大厅内很昏暗,只有几盏壁灯是亮着的。屋外强风吹拂的声音传进室内。
来到大厅中央后,见崎鸣松了一口气。
「好啦。」她低声说,松开我的手,拨拨衣服上的灰尘。
「已经够了吧。」
她再次转身面向我说。
「啊?」
「想找的尸体找到了……其他事情也都想起来了吧?我是指尸体藏在那里的原因,还有贤木先生之死的来龙去脉。」
「啊,大概吧。」
我俯瞰地面,轻轻点了点头。
「大致上都想起来了。」
「——然后呢?」
见崎鸣接着问:
「找到尸体后……发生了什么事呢?有像昨天说的那样,与先前死掉的『大家』搭上线吗?」
「呃,这个嘛……」
我支支吾吾,用上飘的视线窥看她的表情。
她绷紧嘴唇,以沉静的视线望着我说:「死后到底会怎样没人会知道,除非真的死过——所以我认为贤木先生生前的想法不过是幻想罢了。」
「幻想……」
「所谓的『死亡』——」
见崎鸣轻描淡写地说:
「所谓的『死亡』是更加空洞、更加孤独的状态……虽然这可能也只是我的幻想啰——过来吧。」
她向我招手,而我不明所以地走了过去。从大厅中央朝那面镜子迈出几步。
见崎鸣站到我身旁,悠然举起手,指向镜面。
「那里有什么?」
「有什么……你是指镜子映照出的画面吗?」
「对。」
「这个嘛……」
镜中有见崎鸣的身影,在她身旁的我——贤木晃也则没被映照出来……这也是当然的。
「我只有看到你。」
我小声回答。
「只有你的身影被映照出来。」
「这样啊。」
她的话语中夹杂着叹息,手又拨了拨身上的灰尘。
「可是……还真是奇了呢。我却看得到你。」
「咦?」
「在我看来,你的身影也出现在镜子里了。」
「那、那……」
我看了一眼她的侧脸,而她不为所动地盯着正前方。
「那一定是因为你有『人偶之眼』的力量……」
「不对。」
见崎鸣小幅度地摇了摇头。
「我不这么认为。」
她说完便缓慢地举起左手,盖住左眼。
「就算这样子,嗯,还是看得到你啊。」
「……什么?」
「这和『人偶之眼』的力量无关,我用右眼还是看得到你镜中的身影。」
怎么会……为什么?
这是什么意思?她到底想说什么?
我的思绪混乱到了极点,根本说不出话来。
见崎鸣看了我一眼,然后说:「你还不懂吗?还没看清真相吗?」
「我……」
「你是贤木先生的幽灵,三个月前丧命,尸体被藏在刚刚那间地下室。今晚你终于解开尸体失踪之谜,决定前往那房间一探究竟……结果在那里大喊『救命』。救救我,不要啊,不该是这样的……」
「那、那是因为……」
我精神耗弱地抱住头,要是一个不小心可能就会腿软倒坐在地。
「因为你搞错了。」
见崎鸣斩钉截铁地说。
「你打从一开始就弄错了。」
「可是……」
「你转过来面对我。」
我听从她的指示转身面向她。见崎鸣抬起右手,遮住右眼,盯着我看。
「你身上没有『死亡的颜色』。」
她再次斩钉截铁地说。
「打从一开始就没有,也就是说……」
「怎么会……」
我发出微弱的哀号。见崎鸣放下遮掩右眼的手,两眼一起盯着我看,最后又以坚毅的语气说:
「也就是说,你不是死者,是活人。你得先有这个自觉才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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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见崎鸣这么说,我还是无法压抑心中逐渐膨胀的念头: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我,贤木晃也,已经死了。
死于三个月前的五月三日,今晚好不容易才回想起事情的来龙去脉……我已经死了,失去生命了。死后化为幽灵,一直存在至今……
「怎么会……你胡说。」
「我是不说谎的喔。」
「骗人,贤木晃也已经死了,尸体也重见天日了。你刚刚也看到了吧?」
我不懂她为什么要这么说,向她提出反驳。
「我是贤木晃也的幽灵……镜子照不出我的身影,除了你之外也没人看得到我。我还不断在各个地方出没又消失……」
「可是,你还活着啊。」
见崎鸣直盯着我看。
「你还活着。」
她又说了一遍。
「你不是幽灵。我认为这世界上本来就没有幽灵,至少我没看过。」
她到底在说什么?莫名其妙,我根本听不懂。难道说……我跟她的互动其实只是我自己的幻觉或妄想?其实我仍在那个黑暗的地下室里?见崎鸣并没有现身,我只是在黑暗中看着自己编织的幻影……
「怎么会这样……」
我的嗓音仍颤抖不已。
「怎么会……我到底是……你到底是……」
「你差不多该回到现实来了。」
见崎鸣说完,将两只手搭上我的肩膀。
「真可怜。」
……可怜?
「什、什么?」
「明明还是个小孩,却一直逞强,一直扮演大人的角色。」
……还是个小孩?
「你、你要做什么?」
「你不是贤木晃也。」
……不是贤木晃也?
「你说够了吧……」
「你不是贤木晃也,也不是贤木晃也的幽灵。你是……」
我是……
「够了……」
「你是阿想。」
阿……想?
「我是想?」
「你是比良冢想,今年春天才刚升上六年级的男孩子,现在的年龄是十一岁或十二岁……但你在三个月前目击了贤木先生的死亡瞬间,所以才……才误以为自己是贤木先生的幽灵。」
……误以为?
「不会吧……」
「产生这个错误观念的具体原因我并不清楚,我只能擅自想象……」
……我是比良冢想?
「怎么会……」
怎么可能会有这么荒谬的事——我的心中终究还是浮现了同样的念头。
我在比良冢家出没了好几次,也在见崎家的别墅出没了好几次……阿想都在场不是吗?他也有和月穗或鸣说到话啊?一旁的我都看到了,也听到了啊?为什么见崎鸣会这么说?
「首先,你说你在大厅看到自己垂死的模样映照在镜子里。但那其实是阿想在那里——」
见崎鸣指向楼梯口附近。
「在那里看到的镜中画面。你后来开始相信自己是贤木先生的幽灵,才把那段画面解释成『贤木先生临死前看到的画面』。这就是所谓的『一步错,步步错』吧?」
「……」
「『贤木晃也死后失忆的问题』也是同样的道理。」
「……」
「你根本不是贤木晃也本人。撇开你自己『过度震惊导致一时失忆』的状况不看,你当然还是会有很多『想不起来』的事情。至于你『想起来』的事情,其实都是贤木先生对你说过,或者你和他一起听闻过的事情。」
——那次车祸非常严重。
这不是我自己说的话?
——如果只有自己死掉就没差啦。
而是我听来的话?
——被困在里面……对,或许就是那样吧。
「比方说,去年我和贤木先生见过几次面、聊了一会儿,你也都在场对吧?你记忆中的『见崎鸣和贤木先生对话的场面』其实是旁观者阿想的所见所闻,但你后来误以为是当事人贤木先生的记忆。读了书斋里的日记后才『回想起来』的记忆肯定也不少吧……」
……
……
……
……听了她的话。
我还是无法置信。
我不可能相信那种说法。
我是贤木晃也的幽灵,偶尔会在生前活动过的区域出没,一段时间后又会消失……对啊,我是幽灵,所以才能自由进出家中上锁的房间啊,今晚也成功进入了那个密闭的地下房间啊……
「我刚刚也说过了,二楼没有电,所以打字机本来就不可能启动,谁来操作都一样。不是因为你是幽灵才动不了它。」
见崎鸣以平淡的语气说。
「你以为自己能自由进出上锁的二楼房间,但那其实也只是你的妄想吧。你明明就知道房间钥匙在哪里呀。实际上,你并不是以幽灵之姿穿墙来去,而是利用钥匙开关房门进出。在我看来你只是不想承认这个事实罢了,一旦承认,『我是幽灵』这个信念就会出现破绽……」
……不让「我是幽灵」这个信念出现破绽?
我完全陷入沉默。见崎鸣凑到离我极近之处,凝视着我。
「接下来嘛,对,要讲到我们第一次在这里碰面的那一天——」
七月二十九日,星期四下午。
「当时我是为了拜访贤木先生才来到这里……结果发现一辆脚踏车,停放在院子里的紫玉兰树下。」
啊,那是……
「我不小心撞倒了脚踏车,花了一番工夫才把它扶好……眼罩就是在那时候弄脏的。」
「——我有看到。」
「嗯?」
「我在书斋窗边看到了,你扶车的样子……」
当时也不知道为什么,我直接就把那辆车视为她骑来的车,但仔细想想……
「那辆车是阿想的吧?」
至少它不可能是见崎鸣的车。
因为两天后,我便在见崎家的别墅得知「见崎鸣不会骑脚踏车」一事……
「明明是自己骑来的车,你却刻意模糊它代表的意义,视而不见。因为它也会动摇『我是幽灵』这个信念,造成矛盾。」
……刻意模糊它代表的意义,视而不见?
「你今晚可是被那辆车救了一命喔。」
见崎鸣的嗓音中多了一丝热切。
「和你约好时间却大迟到,真是不好意思。刚刚碰上了很多麻烦的状况……状况解除后犹豫了一下子,还是决定先赶过来看看再说。我原本想说天已经黑了,鬼魂应该已消失,而你应该已经以阿想的身份回家了……但是,该怎么说呢,我心中一直有个不好的预感,就决定来看看。
我到的时候脚踏车还在。虽然屋子里没开灯,但脚踏车还在就代表你应该还在。我决定进屋子搜找看看……结果就在地下室听到墙壁另一头传来你的声音……」
「……」
「我当时也有大声回应,但你没注意到吧?没注意到也是当然的,你在那么黑的地方,旁边又有尸体……」
「……」
「你在墙壁另一头,就代表入口存在于某个地方,例如建筑物外侧。但我没有寻找它的闲工夫,直接破坏墙壁才是最快的。墙上原本就有门,后来好像只是直接涂上泥浆封死……但我还是费了很大的力气才敲开。我那时候想:与其找其他帮手来,不如马上动手……」
「……」
我终究回不了话,无法相信她说的一切,只能任时间流逝。
室外风声大作,不过书斋咕咕钟还是抓到了空档,捎来依稀可闻的报时声。啊……现在到底几点了?
「我……」
不久后我怯生生地开口了。
「……你真的看得到我吗?」
见崎鸣含笑回答:「这只眼睛看得到喔。」
她以左手盖住据说有特殊「能力」的「人偶之眼」。
23
后来,我又胆颤心惊地看了镜子一眼。
镜中映出了刚刚没映出的画面。
见崎鸣的身旁出现了一个比她还矮小的的男孩子。他就站在我现在站的位置,头微微侧向一旁,回望着镜子外的我——比良冢想。
先前我一直以为自己身上穿着国、高中生风格的白色长袖衬衫与黑色裤子……此刻却变成了黄色短袖POLO衫和牛仔裤。衣服、脸、头发、手上都沾满灰尘、泥土,眼球充血,脸颊上有几条泪痕。那就是——
那就是我吗?这是我吗?
这是……
我盯着镜子,同时动了一下。镜中的男孩子也跟着动了。
我走了几步,镜中的男孩子也跟着走了——左脚并没有一跛一跛的,丝毫没有不自然之处。
(……忘掉)
这时,我的脑海中突然传来一个声音。
(今晚的一切)
月穗的身影隐隐约约地浮现在镜中男孩子的身旁,这幻影的脸色苍白、表情严肃。
(……全都忘掉吧)
啊……原来是这样啊。
那一夜,比良冢想目击了贤木晃也死亡的瞬间,大受打击,茫然若失,失魂落魄。月穗则对他下达指令。
要他忘记今晚的所见所闻。
今晚什么也没发生,你什么也没看到。阿想一定是被催眠了,才会……
「唉……」
我叹了一大口气,仿佛将体内的一切物质都呼了出来,静静望向见崎鸣的脸庞。她沉默地点了点头,并没有多说什么。
我又叹了一口气,这次更悠长、更深沉。贤木晃也离去了,只剩「我」留在原地。
「……再见了。」我出声。
今年初春之前,我的声音一直都落在高音域,且具备男孩特有的澄澈声质。后来变声期突然来临,我的声音顿时变得很怪。我此刻发出的,正是那开岔又粗哑的嗓音(再见了……晃·也·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