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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6 May I(1 / 2)



1



我在《夜见山小镇通讯》的〈编辑部的话〉看到的「仲川贵之」其实是夜见山第一高中二年级的学生,而且是叶住结香的朋友……我直到五月二日晚上才知道这件事。泉美到我这里告诉我班上正在传这些流言蜚语。



「过世的人据说是叶住同学哥哥的好友的弟弟,不过这怎么想都是和『灾厄』没有关联的事故吧?」



泉美一脸气愤地抱着手臂这样说。



「不过,这还是很令人担心。那些不好的传闻,可能会因此越演越烈——你有没有听叶住同学谈起这件事?还是找你商量?」



「目前都没有。」



「这样啊……」



之后我才听说,仲川这位高中生是《夜见山小镇通讯》发行人的亲戚,所以偶尔会帮忙采访一些短篇新闻。



「高中生因摩托车事故去世」——光是这样的报导,往往会被误以为是素行不良的学生莽撞驾驶导致的事故,但实际上完全相反,仲川贵之是非常认真、有人望的学生。事故时骑车的人是《小镇通讯》的工作人员(三十五岁,男性),仲川在后座,冲撞过来的右转车辆需要负责大半的肇事责任。



至少在昨天大型连假告一段落的时间点,叶住看起来和往常一样。不过,今天就一直都是不开心的表情。因为她一脸有话想对我说的样子,所以我想说,回家的路上应该和她聊聊——



可是,下课钟声响起之后,叶住很快就一个人离开教室了。后来我才知道,她那天赶着要去参加仲川的守灵。



「明天开始又是连假啊。」



泉美抱着手臂,一边叹气一边说。



「希望传闻不要在连假期间变得更加夸张或者越传越远……」



在那之后,到了深夜——



我犹豫了半天,还是决定寄信给见崎鸣。



因为去世的仲川贵之和鸣都是夜见山第一高中(通称「夜见一」)的学生。因为差一个学年,所以鸣不太可能认识他,不过我觉得还是应该向她报告这件事才对。我是这样想的。



为了防止「灾厄」的「对策」目前虽然成功,但是叶住结香身边发生出乎意料的事故,班上的气氛变得越来越不安。我传达了对这件事的担忧,也想听听鸣的意见,所以……



隔天下午我收到回信。



我不认识这个叫仲川的高二学生……



你很担心叶住同学吗?



但是,我之前也说过,无论她发生什么事,



只要阿想你确实扮演好「不存在的透明人」的角色,就一定没问题。



2



「那个,阿想,我……」



叶住说到这里就停住,一脸犹豫的样子。我没有催她,用一样的速度走在河边的路上。



「那个,阿想……」



叶住再度开口并且停下脚步,我也跟着停下。在灰色云朵低垂的天空下,她按住略微强劲的风势吹乱的长发说:



「大家好像都躲着我……」



我已经预料到她应该是要说这件事。因为三十分钟之前,她打电话来说:「我在你家附近,能见一面吗?」



「躲着你?」



我努力用冷静的声音回答。



「『大家』是指谁?怎么躲你?」



「——班上的同学。」



叶住垂下眼帘这样回答。



「岛村同学和日下部同学都不接我电话。在学校外面也一副没有看到我、不认识我的样子。问她们怎么了,她们也不理我。」



唉,竟然这么露骨啊?



「不只她们两个人,其他的女同学和男同学都是,大家都一样……」



「即便在校外也把你当成『不存在的透明人』吗?你这样觉得吗?」



「——嗯。」



叶住小声地回答。



「阿想,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缓缓地抬起眼睛对我说:



「为什么大家会这样……」



五月六日,星期天。黄金周最后一天的下午。明明还不到五点,就因为阴天的关系看起来像日落前昏暗。



五月三、四、五日我都像黄金周前半段一样,基本上都自己一个人关在房间里看书。矢木泽和幸田俊介都有找我出去玩,但是我都没兴致,所以一律回绝。



不过这段时间我还是很在意叶住的状况。



见崎鸣回的信里面说,只要我好好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就一定没问题。鸣之前就说过一样的话,而且我对她的信任从未改变——只不过,我没办法因为这样就完全不在意叶住的事。因为我心里还是希望,可以的话最好能够按照原本的计划,顺利进行今年度的「对策」。



「上周有一位叫做仲川的高中生,因为摩托车事故而过世对吧?」



我下定决心提起那件事。



「听说那个人是你的朋友?」



「啊,那是……」



叶住再度垂下眼帘。



「嗯,事出突然,我也很震惊。」



「听说那是你哥哥好朋友的弟弟?」



「对啊。仲川哥哥从以前就对我很好,贵之哥哥也经常和我聊天,没想到他竟然会遇到那样的意外……」



浅粉色的针织上衣,搭配蓬松的米色裙装,至少这是我升上三年级之后,第一次看到叶住穿制服以外的服装。



她悲伤地咬着嘴唇,然后叹了一口气。虽然我觉得很能体会她的心情,不过——



「听到那个意外事件,大家应该没办法保持冷静。」



我没办法用模棱两可的话安慰或敷衍她。所以,我说出自己的想法。



「我有听说岛村同学受伤和日下部同学家人的事情,虽然这两件事都和『灾厄』无关,但是没过多久,你的朋友又过世。这起事故一般来说也和『灾厄』没有关系,不过班上的同学没办法冷静接受,总是会把这些事情和『灾厄』连结在一起……所以……」



「…………」



「大家都很害怕。」



「害怕……怕我吗?」



「嗯,大概是因为这样才躲着你。认为就算在校外,接触身为『不存在的透明人』的叶住同学也会有危险。」



「怎、怎么会……」



「我认为这与其说是毫无根据的推测,不如说是无视『现象』和『灾厄』法则的妄想。决策小组的赤泽也很担心会演变成现在的局面。」



「怎么会……我完全没有做任何坏事啊……」



叶住的声音变得尖锐,表情僵硬,嘴唇也微微颤抖。



「我明明就按照指示,在学校确实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为什么大家还……」



我没有马上响应,只是朝河边走了一、两步。我迎着饱含水气的风深深呼吸,然后回头看着叶住说:



「没问题的。」



「无论大家怎么想,到目前为止今年的『对策』都算成功,『灾厄』没有降临。这些错误的传闻,赤泽他们一定会想办法处理。所以你不要太气馁,就像之前一样好好扮演角色……懂吗?」



叶住的表情仍然僵硬。不过,沉默几秒钟之后,她用手指擦了擦积了一点眼泪的眼尾,直直地盯着我……然后轻轻地点了点头。



「因为还有你在嘛。」



她努力挤出微笑并且这么说。



「因为有阿想一起,所以我……办得到吧?」



「喔……对啊,嗯。」



虽然好不容易挤出响应,不过叶住这种问话的方式,我真的觉得很令人困惑。我没有多作其他反应,继续沿着河岸边的路走。叶住赶忙追上来。



就这样走了一段路之后,我们来到伊萨纳行人专用陆桥的桥墩。我举起单手打算道别,朝桥的方向继续走,但今天叶住还是跟着我。是还想继续聊吗?——这个……该怎么办才好?



木造的桥墩和木造的栏杆,扶手是铁制的,但表层的漆已经剥落,到处都有锈蚀,就在过桥过到一半的时候——



「那个……阿想。」



叶住叫住走在前面的我。



「那个……」



「什么事?」



「三月底召集同学,决定今年由谁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的事情……我之前有提过吧。你主动说要担任『不存在的透明人』,但是之后有人质疑『对策』只有这样是不是还不够。」



「嗯,你说过。」



今年采用选任两位「不存在的透明人」的提议……最后用扑克牌抽签选出「第二位」不存在的人。



——为什么要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啊?我觉得这绝对不是什么愉快的角色。



我还记得开学典礼那天,回家的路上我这样问叶住。



——因为我就抽到鬼牌了啊。



当时她这样回答。



——如果你无论如何都不愿意,应该可以当下坚持拒绝吧?



我想我应该是这样响应的。因为是突然的临时动议,就算她拒绝,应该也不会有人强烈抨击。



「那个时候啊,用扑克牌决定『第二个人』的时候,我——」



叶住单手放在扶手上,身体朝向河川的下游方向,然后说:



「我啊,是故意抽到鬼牌的。」



「咦?」



她从旁边看着不禁发出惊叹的我。



「你还记得吗?那个时候的扑克牌。」



她这样问。我答不上来。



「准备和班上人数一致的扑克牌,然后其中加入一张鬼牌……虽然经手好几个人切牌,不过我偶然注意到鬼牌的角落有点翘起来。轮到我抽的时候,发现鬼牌还在,所以我刻意抽了那张牌。」



「为什么……」



话已经到嘴边,但我没有说出口。我和叶住一样,单手放在扶手上,看着墨绿色的河川。



「因为……」



叶住接着说:



「我觉得在班上只有我们两个是『不存在的透明人』,那一定会是很特别的状态。」



「…………」



「一年级同班的时候,我就一直很在意你,只不过你应该没发现。」



「啊……是、是啊。」



「你那个时候比现在更……怎么说呢?有一种筑起高墙,不让任何人靠近的感觉。我从来没看过你和矢木泽同学以外的人亲近。一个人的时候,总是一脸『心不在焉』的样子。」



「——是这样吗?我自己不清楚就是了。」



「不过,我很在意这样的你……总觉得,你跟我哥哥很像。」



我不知道该怎么响应,觉得手足无措。



——她该不会要跟我告白吧?



我想起大型连假前的某个晚上,泉美半开玩笑对我说的话,另一方面也突然想起……



——谈恋爱究竟是什么意思?



这是距今好几年前——小学时期的我的声音。



——是喜欢别人的意思吗?



我在当时经常去的那栋「湖畔宅邸」,天真地把这个问题抛向最喜欢的晃也先生。当时的晃也先生是怎么回答我的呢?



「所以啊,阿想。」



叶住低头看着同一条河川的水流,悄悄靠近我。



「我希望你能跟我亲近一点。我知道即便都是『不存在的透明人』,也不能在校内交谈……但是,我希望在除了学校之外的地方我们能更亲近一点。难得只有我们两个是『不存在的透明人』啊——」



「啊,这个……」



「如果我们能更亲近一点,大家怎么无视我都无所谓,我会继续努力。」



「那个,你说要更亲近一点……可是现在我们已经很亲近了,你看,我们两个人还能这样说话,也不用刻意……」



「我不是那个意思。」



叶住稍微提高声调。她用成熟又幼稚的眼神直直盯着我。



「不是那个意思,我是说……」



我没有接收她的眼神,而是不知所措地别开视线。然而,今天河川上没有翠鸟的踪影——



3



与其说是不习惯,应该说是我经验太少,所以对这种状况感到困惑,就在这个时候……



——好像也有传闻说叶住同学就是「死者」。



我脑中突然闪过这句话。



——所谓的「死者」,就是指从四月开始就混进班上的「多出来的人」对吧。因为叶住同学自己就是「死者」,所以她身边才会一直发生不祥的事。



这是昨晚泉美到我房里通知的消息,这几天传闻已经渐渐散播开来了。



我听到的时候,觉得怎么可能——



在「有事的一年」混进班级的「多出来的人」的确就是「死者」,但是「灾厄」并非「死者」直接造成的。和「死者」密切接触的人会遭遇不幸,根本就是一派胡言。然而……



叶住有可能是今年的「死者」吗?现在眼前的她,怎么会是过去死于「灾厄」的人呢?



我和叶住一年级的时候同班。当时她就有点成熟感,也是同年级男同学口中的「美女」——我有这些记忆。确确实实。



叶住也有出席三月底的「应变会议」。决定「第二个不存在的透明人」时,她的确抽到鬼牌,也接受这个结果——我还记得当时的状况,拥有确确实实的记忆。



出现「现象」,班上混入「多出来的人」都是从四月开始。三月的时候,应该还没出现才对,所以在「应变会议」上被选为「第二个人」的叶住应该不可能是「死者」——虽然可以这么想,不过——



事情没有这么简单。



纪录的篡改。



记忆的扭曲。



伴随「现象」发生的不可思议的现象,会让各种「确信」的事情变得无效。



我和叶住一年级的时候同班。三月召开「应变会议」的时候,她也在场——我现在的这些记忆,如果是已经被扭曲的「虚假的记忆」呢?



若真的如传闻所说,混进今年度三年三班的「多出来的人」=「死者」就是叶住结香,那么她自己和身边的人也都不会察觉……如果是这样的话,该怎么办?



我知道即便和「死者」接触,「灾厄」也不会因此降临。所以,即便她真的是「死者」也不会有什么改变。我们也改变不了,应该束手无策才对……



风势突然变强,河边的树木和河岸上的草都开始摇晃,眼下的河面也出现波浪。



因为强风而吹动,叶住用双手按住裙襬,摇摇晃晃地站不稳。我迅速伸出双手,撑住她的肩膀,隔着针织上衣,传来她的体温。我感受到和「死者」的印象完全不同,比我这个「活人」更温热的体温。



「啊。」



叶住吓了一跳喊出声,我马上放开手。



「谢、谢谢你,阿想。」



「不客气……这没什么。」



我背对她,继续在桥上前进。风继续吹,周边的景色终于转暗,开始有黄昏的样子了。



「啊……等等我,阿想。」



叶住说完从后面追上来。



「我还想和你……」



我心想,绝对不能被她追上,所以加快脚步。因为我总觉得再继续和她这样聊下去不太好,对我、对她都一样。然而——



就在过完桥之前几公尺,我看到河川对岸的路上有个人影。



因为完全出乎意料之外,所以有一瞬间我怀疑自己的双眼。不过……那、那是——那里出现的人影是……



……见崎,鸣。



没错。



虽然距离很远,而且又是周围一片昏暗的状态下……但我就是知道。没有穿着高中制服,上下半身都是不合季节的黑色服装,而且那也不是只有她会穿的衣服。即便如此——



在风中飘动的短鲍伯发型,小小的脸蛋和瘦弱的身体,我一眼就看出来那是鸣。



她从右手边——河川下游的方向缓缓走过来,在伊萨纳桥前停下脚步,然后歪着头看过来。



「见崎……姊。」



我不禁出声喊她。



「见崎姊。」



我完全忘记身边的叶住,全力冲完剩下的几公尺。



「——阿想。」



见崎鸣浅浅地笑着迎接我。风势仍然很强,吹得草木都沙沙作响。



「真巧耶,竟然在这里碰到你。」



这个时候的鸣,不同于上个月在「夜见的黄昏是空洞的蓝色眼睛」遇到的时候,左眼没有戴着眼罩。她小时候生病失去眼球,左眼眼窝里面装着义眼。不过,现在的义眼不是以前那个蓝色的「人偶之眼」——



而是略带咖啡色的黑色眼睛。从两年前开始,鸣平常生活的时候,就会戴着这个新的义眼。在那之后,她几本上都不会像以前那样,用眼罩遮住左眼了。



「见崎姊……」



和鸣面对面的时候,我的心跳剧烈到自己都听得见。一方面是因为全力冲刺,不过距离也没有多长。我自己也知道,这并不是唯一的原因。



「这样没关系吗?」



鸣开口说。



「咦?」



我感到疑惑,鸣的视线转向桥的方向。



「你不是正在和她说话吗?」



「啊……我们已经说完了。」



「是这样吗?」



「嗯——」



「是喔。」



鸣眯起右眼。



「真的没关系吗?——她一直瞪着我们喔——」



「呃……不,那跟我没关系……」



我以烦闷的心情这样回答,同时也缓缓转过头看。这个时候,叶住已经背对我们,开始朝对岸往回走了。所以我不知道她是不是真的「瞪着我们」。



「呃……那个,上次谢谢你寄信给我。」



我这样一说,鸣又露出浅浅的笑容。



「感觉好像发生很多事,你有办法继续下去吗?」



「嗯……我还可以。」



「刚才那个女生,该不会就是『第二个不存在的透明人』吧?」



「啊,对,就是她。」



「她叫做叶住对吗?」



「——对。」



「真是个美女,阿想该不会正在和她交往吧?」



「怎么可能!」她突然这样问,我急忙否定。



「没有、没有,我们没有在交往。因为都是『不存在的透明人』,所以会彼此商量一些事情。不过,仅止于此而已。」



「是喔。」



鸣再度眯起右眼看着我。



「我原本觉得只要你做得好就没问题……不过,那孩子的确感觉有点危险,没办法放着她不管呢。」



「没办法放着不管吗?」



「怎么说呢……她好像摇摇晃晃地走在悬崖上的小路,但是本人没有发现这一点,也不打算发现。」



听鸣这么说,我感觉上腹部好像有一块又沉重又冰冷的东西逐渐膨胀开来。我不知道该怎么响应,但是视线又移不开鸣好像要继续说下去的嘴角——



混合着吹个不停的风声,传来微弱的电子音。原来是鸣的手机铃声啊——这个铃声和上个月在「夜见的黄昏是空洞的蓝色眼睛」遇到她的时候一样。



鸣从外衣的口袋捞出手机,像是避开我的视线似地转过身去。



「喂……啊,好。」



她回答的声音虽然断断续续,但我都听得到。



「我……可是……好,那就这样……」



是谁打来的呢——我冒出和上个月一样的想法。



「……咦?嗯,没问题……我没跟她说,你放心吧。」



鸣这样说完就挂断电话了。



对方到底是谁呢?——其实我非常在意,但最后还是没有问出口。



4



隔天,五月七日。黄金周结束后的星期一早上。



我比平常稍微早到校,先前往0号馆的生物社社办。不出所料,幸田俊介已经在社办确认动物们的状况。俊介一发现我来就说:



「喔,好久不见。」



然后推着银框眼镜的鼻桥,严肃地说:



「能平安迎接五月真是太好了呢。」



「嗯,总算撑过去了。」



「连假期间死了一只琵琶湖鳅和一只大和沼虾。我没有特别报告,但现在正在制作透明标本。」



这不能说是严肃,应该说是扑克脸,所以我也用扑克脸响应。



「鱼类我可以放你一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