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8 June I(2 / 2)
「对不起,阿想。」
月穗再度这么说。
「所以我暂时没办法去别的地方。去见你的事情只能延期……我们这个月的下旬再约。真的对不起。」
「你不用道歉。」
我特别冷淡地响应。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对不起,我再跟你联络。」
「再见。」
我简短地回应,便挂断电话。一挂断电话,我就把握在手上的手机丢到床上,同时发出叹息。
原本说好明天要来的月穗,不能来了——只是这么一点小事,我的心情就被搅乱了。
在思考之前身体就先自动产生反应,这一点让我觉得很困惑,甚至让我觉得自己很没出息、很愤怒。
明明她们要不要来都无所谓。
我明明没有想见她们,也不希望她们来。
然而……
……啊,好烦,拜托饶了我吧。不要一时兴起就跟我联络,让我自生自灭就好。
这么闷闷不乐真的很蠢——我直到下午两点才终于转换心情,离开床铺。我并没有睡着,但是眼睛睁不开,头脑也很昏沉。总觉得全身都很疲倦。我决定先去洗把脸,所以朝盥洗室走去。
刚好在这个时候,见崎鸣找上门来。
「你在家吗?」
突然有人打电话来,电话里传来她的声音——
「我已经到公寓前面了,阿想你是住几号房?」
9
「我刚好到这附近,所以想说绕过来看看。」
她穿着咖啡色的格子裙,白色上衣搭配深红色的细领带——我一打开门,就看见穿着夜见一制服的鸣。她今天也没有戴眼罩,所以左眼不是那个蓝色瞳孔的「人偶之眼」。
「我突然上门,给你添麻烦了?」
她这样问。
「不,不会。」
「你刚刚在睡午觉?」
「没有……」
「我可以进去吗?」
「啊……请进。」
穿着制服的话,是刚放学回家吗?高中照理说和国中一样,至少公立学校的第二个星期六应该放假才对——虽然有点在意,不过我想她会这样穿应该有她的道理,这也不是需要特别问的问题。
比起这个——我看了一下家里。
完全没想到鸣今天会来,家里虽然没什么东西,但还是满乱的。如果早点知道,我就能收拾干净,也会事先打扫了。
不过,鸣丝毫不在意似地走到客厅,虽然我没开口,但她仍自己从桌边拉了一张椅子坐下。
「嗯——」
鸣开口说:
「比我想象中更有生活感呢。」
「是、是这样吗?呃,那个……」
「你想想,『湖畔宅邸』那里完全不是这种感觉啊。」
「那、那是因为……」
「不过那个时候会那样也是理所当然的事啦。」
鸣看着我,眯起右眼。
「看到阿想你一个人在这里好好生活,我就放心了。」
「放心吗?」
「嗯。」鸣轻轻点头。
「知道你三年前的状况的话,一般来说多多少少都会担心吧。」
鸣这样一说,我完全无法反驳。我拿出冰箱里仅剩的两罐苹果汁放在桌上。
「那个,不嫌弃的话请用。」
「谢谢。」
鸣打开其中一瓶易拉罐,咕嘟咕嘟地喝起果汁。我也打算像她一样大口畅饮,但这时候的我仍然非常紧张,即便喝了一点也尝不出味道,真的非常狼狈。
「这附近有一间叫做『伊之屋』的咖啡店对吧?」
鸣隔着桌子对我这么说。
「啊,对。」
「我刚才在那里喝茶。」
「喔——你经常去吗?」
「那是朋友开的店……不过,我有一阵子没去了。」
「——这样啊。」
「结果碰巧遇到她——赤泽同学,上周你介绍给我认识的堂妹,她好像来买咖啡豆。」
哇,竟然有这么巧的事。就发生在我把自己关在家里,因为一点小事郁郁寡欢的时候。
「她告诉我这栋公寓的位置,所以……」
总觉得很难为情,如果可以的话,我想要重新度过一次早上到现在的时光。唉……我叹了一口气之后,又喝了点果汁。
「总之,这个星期算是风平浪静对吧。」
「她这样说吗?」
「嗯,不过,还不能掉以轻心。」
「她有说这种话?」
「虽然没说出口,但我可以感觉到她的紧绷。我想应该没错。」
「路的确还很远。」
至少这个月包含今天在内,还剩下二十二天。如果这段期间「灾厄」没有降临,就证明现在进行的「对策」有效。
我单手撑在桌上,用手背揉了揉还没完全睡醒的眼睛。鸣突然来访,我连再洗把脸的时间都没有。鸣看我这个样子,接着说:
「你刚刚果然在睡午觉。」
「没有,不是这样的。」
「你头发都睡歪了。」
「呃……啊!」
我慌慌张张地摸着头发,鸣露出微笑,然后一脸认真地问:
「话说回来,今天你看起来没什么精神呢。发生什么事了吗?」
我本来想回答「没什么事」,但没办法马上说出口……在我说话之前,鸣抢先说:
「你该不会是想念绯波町的家了吧?」
「才没有。」
我几乎是反射性地说出这句话。
「我完全没有想念那个家。」
「喔——」
鸣用双手手掌撑着脸颊,微微往上盯着我的脸。沉默两秒、三秒……之后,她喃喃地说了句「这样啊」。
就在这个时候,我觉得自己的内心完全被看透了。
「虽然发生不少事,但你的亲生母亲毕竟在那里。」
「我并没有很在意……」
我抿紧嘴唇摇了摇头,不过鸣没有继续这个话题,从容不迫地从椅子上起身。环视室内一圈之后……
「贤木先生的遗物——那尊人偶在哪里?」
她稍微降低音量这样问。
「在那里……在寝室里面。」
回答之后我也从椅子上起身。
「我去拿过来。」
10
晃也先生在祖阿比町的人偶展示会上看到这尊雾果阿姨制作的少女人偶,他非常喜欢,于是就买下来了。我被赶出比良冢家的时候,把它从「湖畔宅邸」的书房带走。
我把原本放在寝室柜子上的人偶移到客厅的桌上,放在计算机旁边,让人偶面对鸣的方向坐下。鸣用一种怀念的眼神看着人偶喃喃地说:
「我不讨厌这孩子呢。」
她的表情随之变得有点阴翳。
「你有讨厌的人偶吗?」
我这样问。
「即便是雾果阿姨创作的人偶也是吗?」
「与其说是讨厌……」
鸣眨了眨眼睛,有点支支吾吾。
「人偶啊,很『空洞』,所以会吸取创作者和欣赏者的想法,即使吸取一切还是很空洞,所以……」
所以……?
「雾果的人偶啊,对我来说有点微妙……不对,应该是说,有点特别。如果要说喜欢还是讨厌,有很多人偶我都不太喜欢。」
我还是第一次听到鸣对雾果阿姨的人偶有这种见解。我抱着烦躁的心情,犹豫该问什么的时候——
「在阿想看来又是怎么样呢?」
鸣这样问我。
「我和那个人——我妈妈的关系。」
「呃,这个嘛……」
她们看起来不像感情很好的一般母女。话虽如此,也不能说感情不好,不过鸣总是对雾果阿姨说敬语,感觉很见外,而且对父亲见崎叔叔也一样……
在我答不上来的时候,鸣点点头嗯了一声。
「我之前都没对你说过这些事呢。」
她的右手伸向人偶,用中指指尖轻轻抚摸人偶的脸颊。接着,突然抬起眼帘,盯着我看。
「来讲讲我的故事吧。你愿意听吗?」
11
「我有一个同年同月同日生的妹妹——双胞胎妹妹。我们虽然是异卵双胞胎,但是长得非常像……」
见崎鸣缓缓地开始说起自己的身世。
我之前从来没有听说过她的出生和成长、家人和亲戚之类的事情。我当然不是没有兴趣,因为鸣一点也不想提的样子,我也不好刻意问……所以,这个时候她突然说出「双胞胎妹妹」这句话,我真的很意外。而且——
「可是啊,那孩子在大前年的四月先走一步了。因为生病。」
「——我之前都不知道。」
「知道这件事的除了家人之外,只有榊原同学。」
「榊原学长……呃,那个,等一下。」
我发现「大前年的四月」这个时期代表什么意义,急忙询问:
「那该不会是……因为九八年度的『灾厄』吧?」
鸣有一瞬间看起来有点犹豫,但马上就点头说是。
「我想应该是吧。」
「但是,九八年好像是……」
「你是要说『灾厄』是从五月开始对吧。千曳先生的档案里面,应该没有记载她四月死亡的事情。」
「——为什么?」
「我有犹豫过,但最后还是没有说。千曳先生、榊原同学都不知道。我决定不对任何人说这件事。」
「为什么要这么做?」
「嗯……因为这件事有点复杂,还有些微妙的缘由。」
我觉得她说得很含糊。看我歪着头,她自己也一样歪头,用疑惑的表情说:「啊,抱歉。」
「这个部分我没办法好好说明,一想要说明,就觉得事情好乱。」
「——这样啊。」
「而且——」我缓缓地点头,鸣接着说下去之前,不知道为什么迟疑了一下。
「——就是啊——」
虽然好不容易说出一个词,却又马上停住,过一阵子才开口。
「FUJIOKA.MITSUYO。」
我第一次听到这个名字。我再度歪着头,鸣解释「MITSUYO」汉字写成「美都代」之后,继续说:
「藤冈美都代——这个人才是我们的亲生母亲。」
我再度感到意外。
「你母亲不是雾果阿姨吗?」
我不禁再度确认。
雾果阿姨的本名不是美都代,而是由贵代。姓氏当然不是藤冈,而是见崎。
「雾果——由贵代和美都代也是异卵双胞胎姊妹。美都代先和一位叫做藤冈的年轻上班族结婚,由贵代稍微晚一点,和爸爸——见崎鸿太郎结婚。」
「那……」
「我——我们本来是嫁到藤冈家的美都代生的双胞胎女儿。也就是说……」
「你被送来当养女?」
鸣被送到见崎家当养女——是这样吗?
「没错,双胞胎之中,是我被送到见崎家。那时我还很小,是懂事前发生的事情。我们一直被蒙在鼓里,所以我一直以为美都代是藤冈阿姨,亲生妹妹是同年的表妹……直到小学五年级才知道真相。」
基本上鸣是以淡然的口吻缓缓诉说自己的「身世」。
「天根婆婆不小心说漏嘴,我知道的时候吓了一跳,也心想为什么以前都不告诉我。见崎家的父母把我当作自己的女儿疼爱,即便如此,我的心情还是很复杂……」
鸣接下来说出更私人的内情。
雾果阿姨=由贵代比美都代晚一年怀孕,但不幸胎死腹中。因为这件事导致由贵代的身体再也无法生育,当时的由贵代陷入剧烈的悲痛与哀叹之中。接着——
为了拯救她的精神状态,美都代主动提议把其中一个双胞胎女儿送到见崎家当养女。结果也按照计划进行了……
「……因为有这样的来龙去脉,我在懂事之前就已经从藤冈鸣变成见崎鸣了。我至今仍清楚记得,雾果得知我已经发现自己的身世时非常慌张的样子。」
鸣叹了一口气,看着我的反应。我没办法作出任何响应,只是含糊地转了转脖子。
「那个人虽然说自己是打算找个机会坦白,却严格禁止我和美都代见面或用电话联络。妹妹也一样。刚好那个时候藤冈家搬到市郊,在那之前我和妹妹就读隔壁的小学,搬家之后距离就变远了……我们有偷偷联络,但是都要瞒着雾果。」
「雾果阿姨为什么要这么做?」
我一提出这个单纯的问题,鸣便叹了一口气这样回答:
「那个人觉得很不安。」
「不安……」
「应该是吧。她怕我再也无法当她的人偶,所以感到不安。」
她云淡风轻地说出这种话,我觉得有点震惊,甚至「呃」了一声。
「当她的人偶是什么意思?」
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如果事情的原委是这样的话,对雾果阿姨来说,鸣虽然是养女,但就和亲生女儿没两样吧。然而,鸣却说自己是她的「人偶」……
「回想起自己当时的心情……」
鸣无视我的反应,继续说下去。
「我对亲生母亲美都代也有很多想法,虽然知道背后的缘由……但是,我会觉得为什么双胞胎之中,偏偏是我被送去见崎家?妈妈——美都代现在是如何看待我的?」
「啊……是啊。」
我了解这种心情,我觉得我懂——当我点点头这么想的时候,脑中浮现月穗的脸。
「不过,我抱着这种心情接触美都代,一定让雾果觉得很不安。除了不安之外,或许还有恐惧。」
「恐惧?」
「怕我会想回藤冈家之类的恐惧,怕美都代会想抢回『自己的孩子』的恐惧。」
「…………」
「不过,那只是雾果杞人忧天而已,我并没有这种钻牛角尖的想法,美都代和藤冈爸爸一定也是……」
鸣淡然地娓娓道来,冷漠的表情就像是在刻意压抑情绪一样。不知道是不是我多心,总觉得她的表情有点悲伤,连我都跟着觉得哀伤了起来。
「即便如此,雾果还是非常不安……所以她才会严格禁止我和他们联络。不只禁止我去藤冈家,也禁止我和美都代联络或者单独见面。」
12
「你刚才说的『人偶』是什么意思?」
我还是觉得很在意,所以试着问她。
「我能够理解养母雾果阿姨害怕女儿的心会远离自己,因此感到戒备。不过,你说『人偶』是什么意思?雾果阿姨和见崎家的爸爸,都把见崎姊当成亲生女儿,而且加倍疼爱对吧?但是你却说自己是『人偶』……对雾果阿姨来说,见崎姊是人偶吗?」
鸣微微抿着嘴角,垂下眼帘。再度把手伸向坐在桌上的黑色洋装人偶,像刚才一样用指尖抚摸人偶的脸颊,
「我不讨厌这孩子呢。」
一边说出和刚才一样的话。
「——因为长得不像。」
「不像?」
「长得不像我对吧?所以我才喜欢。」
说到这里,我就懂了。
我从以前到现在,在「夜见的黄昏是空洞的蓝色眼睛」看过很多雾果阿姨创作的人偶。来夜见山之前,也在绯波町的见崎家别墅看过。虽然程度不尽相同,但其中的确是有一些人偶和鸣很像。
「你讨厌和自己长得像的人偶吗?」
「与其说是讨厌……应该说我不怎么喜欢。」
「为什么?」
「因为……我觉得那全都不是我。」
「不是你?」
我不懂这句话的意思,所以继续追问。
「这是什么意思?」
「那不是我,而是没能诞生的那个人——雾果的孩子。雾果一边创作长得和我相像的人偶,一边在人偶的『空洞』之中,寻找那个孩子的踪影。所以,我对她而言不是『本尊』……只是『替代用的』人偶而已。」
「可是……」
我虽然开了头,但没办法继续说下去。我不确定自己对鸣说的话理解到什么程度,不过——
至少我在鸣和雾果阿姨身上,或者是说鸣和见崎家之间偶尔感受到的某种紧张感,有其中一个原因就来自这里。
「我现在告诉你的,大概和我国三时告诉榊原同学的内容一样。」
鸣继续说。
「我在暑假校外教学的时候告诉他的。在那之前,我没有告诉朋友或任何人。我从来没想过要说出来,不过那个时候……」
鸣国中三年级的时候——也就是九八年的暑假校外教学吗?我在「湖畔宅邸」遇见鸣的那个夏天之后……
「不过啊,阿想。」
鸣说完之后看着我。
「在那之后已经过了三年。当时和现在的状况已经不同了。我的心情和雾果之间的关系,应该有些改变。」
「是……这样吗?」
「自己是『替代品』的感觉,已经比那个时候淡很多了。」
「这、这样啊。」
「我不想用『成长』之类的词来总结这件事,因为我觉得意义不同。」
「三年……吗?」
阿想你也一样吧?我发现她在暗示这一点。
三年——没错。不只鸣过了三年,我也过了三年。三年之间……我心中一定也有些什么自然而然地改变了。或许和鸣一样,和母亲月穗之间的关系也……啊,不对。
不一样,我觉得不一样。
「还有啊,我这个眼睛。」
说完,鸣用右手指着自己的左眼。
「之前应该跟你说过,我是四岁的时候失去左眼的。一般的义眼不可爱,所以雾果才做了那个『人偶之眼』给我。」
蓝色瞳孔的美丽义眼,拥有不可思议力量的……
「我最近几乎没有用那颗义眼对吧。」
「啊……是。」
「你不问我为什么吗?」
「啊,不是的。」
我急忙摇摇头。
「我总觉得不能问这个问题。」
「这样啊。一般人的确是会有所顾虑啦。」
这样回答之后,鸣淡淡地笑了。
「我的左眼眼窝是空洞的,本来什么都看不见。但是,装上那颗『人偶之眼』就会看见一般人看不见、也不需要看见的『颜色』……阿想你还记得吧?」
三年前的那个夏天听闻这件事……我当然还记得,不可能会忘记——我用力点点头,鸣收起脸上的笑容说:
「所以我外出的时候都会戴眼罩,因为我不想看见。我一点也不想看见那种东西。」
「…………」
「不过,只要用眼罩遮住之前,选择不是『人偶之眼』的其他义眼就好了。虽然我心里这么想,但我无法如此选择。我想那一定是雾果的诅咒。」
「诅咒?」
「这么说好像有点太夸张。不过,我会觉得难得那个人为我制作了『眼睛』……如果换成别的义眼,那个人可能会生气或感到难过。我可能在潜意识中有这种感觉吧……不过……」
「你还是换成现在的『眼睛』了。」
我说完,往鸣的左眼看。那不是「人偶之眼」,而是拥有略带咖啡色的黑瞳孔义眼。
「上高中之后我自己存钱买的。这样我就不会再看见那些『看不见也无所谓的东西』,所以也不需要戴眼罩了。」
「雾果阿姨怎么说?」
我迅速接着问。
「她有生气或难过吗?」
「她什么都没说。」
回答之后,鸣微微嘟起嘴唇。
「她说这个也满适合你的。」
「喔……」
我不知不觉地放下心中大石,叹了一口气。
这也不能说鸣一开始的想法是杞人忧天。雾果阿姨的心情,一定也随着时间有所改变,所以……
「突然都在聊我的事情……真是抱歉,你吓一跳吧?」
她这么一说,我马上大声强调:「不会!」
「我觉得很高兴。」
「是吗?」
不知道是不是刻意为之,鸣有点随便地耸耸肩。
「至于我在这里说这些到底要表达什么……就随你解释吧。」
「——好。」
在鸣来访之前的郁闷感,不可思议地烟消云散。听完她说的话,并没有让我想通自己和月穗该怎么相处。鸣是鸣,我是我。见崎家和比良冢家的状况完全不同……
但我想我是真的很开心。在三年前的夏天之后,鸣对我来说一直都是「特别的存在」,她愿意对我说这些不轻易告诉外人的话,我就很开心了。
「顺带一提,藤冈妈妈——美都代在这三年也有很多改变。」
鸣继续说下去。然而,这个时候她的音调比之前更弱了一点。
「不知道是不是受到三年前妹妹过世的影响,真正的原因我不清楚,一年后她和藤冈爸爸离婚了。见崎爸爸很担心她,还帮她安排再婚的事情……」
「…………」
「……啊,抱歉,阿想,不小心说了一些无关紧要的事。」
「不会,我不在意……」
「唉——」
鸣罕见地伸了个懒腰。她坐在椅子上,一边双手十指交扣手臂往上延伸一边说:
「要是没有家人或者血缘关系之类的东西就好了。」
仔细想想,我也是第一次从鸣口中听到这种话。
「不过,小孩没办法逃,就算想逃也逃不掉,然后无论愿不愿意,自己也会在这段期间变成大人。」
我一点也不想长大。小学的时候——至少在三年前的夏天之前,我都这么想。但是现在呢?现在的我怎么想呢?
「啊,对了。」
鸣开口说。她的语调又切换了。
正当我还在想她要说什么的时候,她打开放在椅子旁的书包翻找,最后——
「这给你。」
她递给我一个东西,那是约莫学生手册大小的白色纸袋。
「我完全忘记要把这个给你了,这是伴手礼。」
「伴手礼?」
「我之前校外教学,去了冲绳啊。」
这或许是最让我意外的事情也说不定。
「啊……谢谢你。」
我诚惶诚恐地表达谢意,偷看了纸袋里的东西。
「我可以拿出来看吗?」
「请便。」
那是一个有银色吉祥物的手机吊饰。吉祥物看起来是冲绳知名的传说神兽,肚子那里嵌着一颗小小的绿色石头。
「这是风狮爷对吧?」
「因为很多款式都太可爱,所以我尽量选了一个不是那么可爱的。」
「这个感觉很帅气。」
「好像有避邪的功效,就算只是心理作用也好。」
仔细一看果然还是满可爱的,而且长相看起来不太可靠,我把这尊风狮爷放在手掌上。我再度道谢,然后把风狮爷握在手里。
「那个,见崎姊……」
我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在意这件事,所以决定开口问。
「我可以问你一个问题吗?」
其实不用现在问也没关系,不过看到鸣默默点了点头,我还是问了。
「刚才你提到的双胞胎妹妹,她叫什么名字?」
然而——
环绕我和鸣的空间与时间,在这个瞬间冻结。
鸣真实的右眼和假的左眼都一起瞪大,完全没有眨眼,嘴唇微微动了一下便停止。感觉就像完全停止呼吸一样,上半身一动也不动。
彷佛某种奇妙的定格动画与沉默持续了三、四秒。不知道为什么,和她面对面坐着的我也一样……
五秒、六秒、七秒、八秒,持续了好一阵子,她终于开口。
「那孩子的……」
鸣的嘴唇动了一下。
「那孩子……」
她明明就在我眼前,但声音听起来就像在远方的某处。白天的室内明明很明亮,但声音好像从某个黑暗的深处传来。这里除了我们之外已经没有别人,但是就好像有人威胁她「不准说」似地……她用这样若有似无的声音说:
「那孩子叫做……」
鸣断断续续地说出名字。
「……MI……SAKI……MISAKI。」
接着,就在鸣告诉我「MISAKI」的汉字写成「未咲」的时候——
世界瞬间转暗。
同时传来砰咚一声的低沉声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