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hapter 15 September II(2 / 2)
怎么回事?他没事吧?——虽然我很在意,但看气氛似乎不太适合问。
昨天他接到多治见的电话之后也是这种感觉。告诉我发生意外的消息之后,他一脸凝重又一直不说话。在多治见打电话来之前,他好像要说些什么,但后来也不了了之……最后只说「我要回去了」就起身准备离开。
他应该受了很大的打击吧。这一点我也一样,所以当时并不觉得矢木泽的状况不对劲。
「我啊……」矢木泽要回去的时候,好像想说些什么。我疑惑地望向他,但是他马上摇头。
「不,还是算了。没事。」
他这样说完,就匆匆回家了……
「你很没精神耶。」
我再度向低下头的矢木泽搭话。
「这时候还要你打起精神好像也不太对。」
「嗯……也是啦。」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矢木泽这个样子——虽然心里这么想,但是也觉得担心太多也没有用,我相信矢木泽明天一定会靠自己重振精神的。
结果这天我和矢木泽就只说了这些话。
10
午休时间我独自前往图书室。本来想和千曳先生聊聊(话虽如此,我也不知道要聊什么),但是入口处挂着「CLOSED」的牌子,敲门也没有人响应——
于是我转往同样位于0号馆一楼的生物社社办。我的行动并没有预设目的,只是觉得……午休时间应该没有社员会来。或许是这个时候我想要一个人独处吧。至少是不想回到三年三班的教室。
如我的预料,社办一个人也没有。
八月下旬的会议上,生物社决定目前的目标,就是「把之前饲养的动物搬回原处」。原本是说下学期就可以开始行动,但是几乎没有进度。接下来大概也不会有什么进度吧。新社长森下和我——两个国三生都陷入无暇顾及其他的状况之中。
我从大桌子下拉出一张椅凳。
外头持续传来雨声。室内昏暗,又湿又热……但不知道为什么,我没有出汗。彷佛身体里面被什么非常寒冷的东西侵蚀一样……
「俊介……」
六月时幸田俊介的死。那天在这个屋内的光景,浮现在我的脑海里……然而不知为何我并没有因此心烦意乱。是因为已经经过一段时间了吗?还是说我对「死亡」的感觉已经开始麻痹了呢?
「当时俊介死了,现在不知道怎么样……」
我被自己不知不觉发出的声音吓了一跳。
——人死之后会怎么样?
啊……这是我小时候问的问题。
——人死之后啊,应该会在某个地方和大家相连吧。
当时晃也先生这样回答。
——「大家」是谁?
——之前死掉的大家啊。
如果是这样的话,俊介现在一定也……
我突然发现自己有这个念头,觉得毛骨悚然。
不对,这样不对,不能这样想。这不是正不正确的问题,至少我已经……
——「死亡」啊,是无论去到哪里都很空虚、很寂寞的……
这是鸣在三年前的那个夏天说的话,然后我……
……砰咚
——当时用扑克牌抽签对吧?然后,叶住同学抽到鬼牌,所以决定由她担任「第二个透明人」……快想起来,在那之前发生什么事。
咦?我很惊讶。为什么突然出现这样的记忆。
——在开始抽签之前,有一个人说「既然如此,就由我来吧」。虽然声音很小,感觉好像快消失一样,但是大家都吓一跳。还问她怎么突然这样说……为什么突然想起来?
这是泉美说的话。五月底,继永和小鸟游的母亲去世,确定「灾厄」降临的两天后的那个晚上。
为什么会这样?就在我觉得狐疑的时候,记忆又持续重现。
我想起当时自己的心跳,想起当时自己的回答。当时的……
……砰咚
——不过,最后没有采用她的意见,我们还是用抽签的方式选人。
——牌都已经切好的时候……没错,叶住同学还慌张地说「怎么现在就要抽签,这样不行」,结果马上就开始抽了。
——啊……嗯。是这样吗?
话说回来,泉美开始说起她对「死者」和「不存在的透明人」之间的「力量平衡」的假说,是在这些对话之后吗?
不过……
为什么?为什么我现在才想起这些?
因为早上和江藤在教室说话的时候,稍微提到三月的「应变会议」吗?还是说……
……砰咚
在听觉范围外的某处,有某个低沉的细微声响,另一方面——
HATZUMI YUKAI。
我突然开始在意这个名字。
叶住结香。
今天没来学校的学生之中也有她。原本以为到下学期她终于愿意来上学,结果一个礼拜就又回到之前的状态。
我鲜明地回想起上星期五,得知岛村和黑井身亡的时候,她非常惊慌失措。
「为什么?」、「怎么会?」她又哭又叫地这样说。然后还接着说「这和我没关系」、「不是我害的」……她甩乱比以前更短的头发,用力摇头好几次。刚开始满脸通红,但日下部急忙安抚之后,她马上失去血色,变得一脸铁青……
她今天没来学校,在做什么呢?
一旦开始在意,就会没办法压抑好奇心——
我从口袋里拿出手机,按下叶住的电话号码。
11
响了好几声,电话才接起来。
应该是看到来电显示就知道是我,所以叶住用怯懦的声音说:「阿想?」
「抱歉,突然打给你。」
「什么?你有什么事?」
「没事,我有点在意……」
我尽量放柔语调。
「因为你今天没来,我有点担心,想问问你怎么了。」
一瞬间的沉默。然后——
「喔……」
她有种保持警戒的感觉。
「原来你是担心我啊。」
「是啊……嗯,当然会担心啊。你好不容易才开始来上学,结果又……」
「我不会再去学校了。」
叶住干脆地说。
「我不会再去学校,绝对不会去。」
完全没有商量的余地啊。
「你现在在家里吗?」
「没错——」
「一直都在家?」
「对啊。毕竟……」
「毕竟什么?」
「『灾厄』不是没有结束吗?不要说结束了,现在还死了这么多人。神林老师和岛村……昨天多治见同学的姊姊不是也死了吗?」
听得出来她很害怕。
两、三个月前还在「仲川哥哥」的影响下,驳斥「灾厄」太不科学,结果现在却……我不知道后来他们两个人之间发生什么事,但是现在看来叶住已经脱离他的引力圈。
「离开家门不知道会发生什么事,所以我不会去学校,也不想去学校。我不想死。一直关在家里的话就很安全。」
她会这样坚信,也很正常。我觉得这个时候告诉她,即使关在家里也有碰上「灾厄」的风险——她大概也听不进去吧。
「嗯,这样啊——」
我只能如此回应。
「我觉得不用勉强自己来上学也没关系。不过,太过封闭也不好,我知道你很害怕,但是一味地恐惧,该怎么说呢?感觉精神上会负荷不了……」
虽然我也觉得自己这样是不是太多管闲事,但是这些话,大概也是在告诫我自己吧。
这通电话就这样结束吧。正当我这么想,也准备道别的时候……
「等一下,阿想。」
叶住没让我挂断电话。
「什么事?」
「那个人到底是什么来头?」
电话里传来的语气和刚才完全不一样。没有怯懦的感觉,反而非常积极。
「『那个人』是谁?」
我不懂她在说什么,所以反问她。
「你是指谁?发生什么事了?」
又有一瞬间陷入沉默,后来叶住告诉我一件事。
「昨天晚上,家里的对讲机突然响了。我接起来之后,对方问我:『是叶住结香同学吗?』那是我不认识的女人的声音,爸爸和妈妈都不在家,所以我没有走出玄关。时间已经很晚了,我也觉得很害怕。」
啊,那……该不会是……
「但我还是有问『你是谁』,结果对方回答『我是MISAKI』,而且还说『我是比良冢想同学的朋友』。」
果然是这样啊。
「可是我没办法就这样相信她,所以我们只有透过对讲机说话,然后就请她回去了。而且MISAKI这个名字也太不吉利了吧。她说是你的朋友,我的确是有点在意,不过那也可能是她瞎编的啊。总之她突然找上门来,总觉得有种令人毛骨悚然的感觉。」
星期六临走前鸣说想要叶住的联络方式,原来就是因为这个。不过,她为什么会……
「然后昨天那个叫MISAKI的人,今天也跑来我家。」
完全不管我还在寻思鸣的意图,叶住就继续说下去。
「时间还满早的,而且妈妈还在家,所以我就没那么警戒,没开对讲机就直接打开玄关大门。结果那个人就出现在门口……」
叶住和鸣五月的时候见过一次,地点在夜见山川上的那座伊萨纳桥——追在我身后过桥的叶住和刚好经过桥对面的鸣。当时虽然有点距离,但应该都看到彼此的长相才对。
鸣还记得这件事。然而,叶住应该没办法认出短暂相遇过的鸣。所以……
「那个人穿着高中制服,是你的学姊吗?」
被问到这个问题,
「嗯,算是吧。」
我这样回答。
「她绝对不是什么奇怪的人。」
「很奇怪啊。」
叶住斩钉截铁地说。
「她的脸苍白到让人觉得阴森,左眼还戴着眼罩……还用毫无情感的声音说『你就是叶住同学对吧』。」
……左眼戴着眼罩?
「你们聊了什么?」
我战战兢兢地问,叶住好像在评论什么不祥的东西似地回答:
「没聊什么。」
「她什么都没说,只是站在玄关外一直盯着我看,然后就回去了。」
「——这样啊。」
「欸,阿想,那个人到底是怎么回事?为什会会来我家?她想做什么?」
叶住比刚接电话的时候更加激动地重复提问,就在我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她的时候——
通知午休时间结束的铃声,从社办老旧的音响传出来。
12
翌日——九月十一日,星期二。
我完全睡过头,起床的时候已经是早上十点,这是开始上第二节课的时间。
「阿想,不要着急。」
正当我打算跳过早餐出门的时候,小百合伯母叫住我。
「身体还好吗?有没有发烧?」
「呃……我没事。」
「因为你没起床,所以我有到房间看看你,你睡得很沉。我想说硬把你叫起来,实在太可怜了。你最近发生那么多事,一定很累。」
「——抱歉,让伯母担心了。」
「如果身体状况不好,学校那边请假也没关系喔。」
「不用……我没事。」
因为我真的不想再给伯母他们添麻烦了,所以我这样回答之后就出门了,然而——
说实话,我真的「很有事」。
昨晚也没有睡好。就算睡了一下,也会马上因为恶梦而惊醒……就这样不断循环。最近每天晚上都没有睡好。仔细想想,从上星期三黑井失踪、出大雾的那天晚上就一直这样。
我自己知道,不管是肉体还是精神上都耗损得很严重。持续睡眠不足,很难入睡。所以昨天晚上我很早就上床睡觉。然而,这么做反而让我脑海中浮现各种想法……
缺席很严重的三年三班、凝重的气氛、有气无力的矢木泽、在电话中和叶住的对话、上课的老师们都尽量不和学生视线相对,说话也很战战兢兢……
……第六节课之后,代理班导千曳先生才来到教室,表情一反常态地严肃。不过,对我们说话的时候含糊不清,显得软弱无力。
「其实我不想判定『灾厄』再度降临。不过这个月已经有好几个『相关人士』丧命,这个事实无法否定。既然如此,我们该如何处理现在的状况呢?」
千曳先生这样说完之后,也没有人叹息或者骚动。大家的反应非常空虚……不对,应该说是毫无反应。就像「死亡」本身已经化为现场的其中一种成分,教室里显得沉默寂静。只有外头的雨声没有中断,就像毫无情感的背景噪音一样……
「该怎么办呢?」
千曳先生重复说着这句话。
「——我也不知道。」
他自问自答,摇了摇头。
「不过,我希望你们不要太多不安或恐惧——我现在只能先说这些。『灾厄』的法则是一个月有一个以上的『相关人士』丧命,你们——这个班级的学生只是『相关人士』的一部分。你们不要一直想着下一个是不是自己。这种时候,我更希望你们尽量冷静。
「还有另一件事,那就是这个星期算是异常。据我所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连续出现这么多『灾厄』还是第一次……所以我想接下来应该不太会再继续。这是我个人的想法。」
不能为了让学生安心,而随便编造一些谎言——千曳先生本来就是这种个性,这也是他带班的方针。我是想要这样理解他说的话,不过……
「这次发生的事情或许可以当成是余震。」
千曳先生继续说。这个时候的千曳先生,眯起镜片后的眼睛,看起来是在说服自己的样子。
「七月的某个时间点,『多出来的人』消失、『现象』停止,结果『灾厄』也跟着中止。如此一来,照理说今年的灾厄应该就已经『结束』才对。这个时候『灾厄』再度降临实在很不合理,完全说不通。」
我不得不这么想——
今年的状况一定是「特殊案例」,不适用于过去的法则,也无法用理论说明。这只有可能是过去从来没有前例、不规则的、突发性的、没有任何应对方法的异常状态……
千曳先生之所以用「余震」这个词,就是在无奈之下为了说明这种状态而采用的方法。
「如果把『灾厄』当成『超自然的自然灾害』来看待,用地震这种自然灾害来比拟的话,『灾厄』也有可能出现像是大地震后的余震,大家应该能够想象吧。过去没有先例,但今年却出现某种反弹,这就是……」
这听起来有太多不合理的地方了,千曳先生自己应该也很清楚。
回想起来,当时千曳先生的表情非常痛苦、沉重……而且,也有种半放弃的感觉。
……或许千曳先生已经作好心理准备了。
夜里睡不着、沉溺于思绪之中的我有这种想法。
神林老师过世之后,负责代理班导的千曳先生,现在也是「三年三班的成员」。他也是有可能会碰到「灾厄」的「相关人士」之一。和他原本以「局外人」的身分,观察「现象」的立场完全不同,所以……
当时千曳先生的表情非常痛苦、沉重,看起来也非常悲伤——就在我回想他的表情时,不知道为什么脑海浮现三年前去世的晃也先生的样子。
13
我在前往学校的途中,发现手机有未接来电。打开来看,发现是月穗打来的——
应该时隔两个半月了吧。
屏幕显示有一则留言,应该是月穗留的。我可以想象留言的内容,因为她刻意挑在今天——九月十一日早上打来。
那个人去年和前年也是在这天的早上打电话来。跟我说——生日快乐。
今天是我十五岁生日。
身为母亲,她还是会想要在这天说「生日快乐」吗?即便三年前就已经是这种状况……
自从六月底的某天,我在市立医院屋顶(在鸣的注视下)说出决裂的话之后,稀释了过去对她的不满。当时,鸣说「……阿想,你还是很喜欢月穗阿姨吧」,但连我自己都不知道是不是真的如此。不过——
我不想听这则留言。
这个想法很强烈。所以,我连听都没听就把留言删除了。
雨好像下了一整晚。离开家的时候雨已经停了,但是天空依然布满乌云,感觉随时都会下雨。到学校之后,如我预料地又开始下起小雨。
那是不需要撑伞的小雨。我快步从后门进入校内已经是早上十一点的事。第二节课结束,第三节课刚要开始——
没有任何班级在到处都是积水的操场上体育课,宽阔而无人的空间看起来非常荒凉。上空飞过几只乌鸦,我停下脚步,不经意地看着乌鸦的身影……就在这个时候……
手机出现来电的震动。
又是月穗吗?虽然我这么想,但是考虑时间点应该不可能。想到这里,我拿出手机,屏幕显示的名字是「矢木泽」。
「喂,是矢木泽吗?」
我维持停下脚步的姿势接起电话,电话那头传来矢木泽的声音。
「阿想……你在家吗?」
「没有。我迟到,才刚到学校。」
「搞什么,我还以为你今天要请假。」
「昨晚没睡好,所以没有准时起床——我说你啊,现在不是正在上课吗?还是你没来学校?」
我这样一问,过了一下子——
「我有来学校,但是没上第三节课。」
「什么……怎么了吗?」
「嗯,有点事。」
矢木泽虽然含糊其辞,但是马上就回答我。
「你说你刚到校对吧,你在哪里?」
「刚进后门……」
「嗯?——喔,那个就是你啊。」
「『那个』是什么?」
我吓了一跳,不禁环视周遭。矢木泽现在能看得到我吗?
「矢木泽,你在哪……」
「我以为你请假在家,所以才打给你的。」
「什么?这是什么意思?」
「这个嘛……」
才开口,矢木泽就停住。接着我听到他紊乱的喘息声……不久后……
「最后我想跟你说说话。」
「什么?」
他在说什么啊!「最后……」到底是什么意思。
我心里的躁动急速膨胀,慌慌张张地再度环顾四周。
他能看到我的地方。能够说出「那个就是你啊」然后马上认出我的位置——到底在哪里。
「我在这啊。」
电话里传来声音。
「我在C号馆楼顶。」
「什么?楼顶?」
空无一人的操场对面,钢筋水泥材质的三层楼灰色校舍。最前面的C号馆,在那栋校舍的屋顶上……
……他说他在那里。是那个吗?
在越来越强烈的雨势中,我凝神看过去。
以乌云为背景,有个人在那里。因为有段距离,看不太清楚,但他应该是站在围绕屋顶的铁栏杆外侧。那个就是……
「看得到我吗?」
矢木泽说。
「要挥手吗?」
人影举起一只手。
「都这个时候了,还真是不可思议。」
「等一下,你要干什么……」
我把手机按在耳朵上,然后穿越操场跑了起来。因为穿越操场是抵达校舍的最短路径。
「抱歉啊,阿想,我已经不行了。」
矢木泽这样说。
「我要走了——我要逃走。」
「你要走?要逃走?你在说什么?」
我一边穿越雨中泥泞的操场,一边带着喘息声说话。
「你在说什么啊?到底是……」
「我最近一直在想。」
矢木泽回答。
「只要我一直在夜见北,身为三年三班的成员,就不可能逃离『灾厄』的风险。而且,这不只是我的问题。连我父母和兄弟姊妹都可能被卷进去。就像田中的弟弟、多治见的姊姊一样。既然如此——」
他一点也不激动,反而很淡然地这样说:
「既然如此,只要我现在消失就没事了。如此一来,我的家人就不再是三年三班的『相关人士』,也能消除他们被卷入『灾厄』的可能性。对吧?」
「怎、怎么……」
还差一点我就能穿越操场,但我停下脚步抬头看校舍。站在屋顶上被雨淋湿的人影,已经可以清楚辨认出来就是「矢木泽」。
「不行,矢木泽。」
就算跑得很喘,我还是挤出声音来。
矢木泽是打算从那里跳下来。他打算跳楼自杀,拯救家人……
「不行,你不能这样做。」
矢木泽不知道吗?这种想法未必正确。
「你不要阻止我。」
「不行!」
三年前在班级宿营中丧命的「相关人士」之中,也包含早先死于同年「灾厄」之中的学生的祖父母。他不知道这件事吗?——然而,以现在的状况来看,我已经没有说明清楚的余裕了
「不行,矢木泽。」
我只能不断出言阻止。
「你不能这么做!」
「我已经决定了。」
「不行!不可以!」
最后我不是透过电话,而是直接对着屋顶上的他大喊。
「快住手!」
这个叫声一定传到上课中的老师和学生那里了。因为教室的窗户,有半数都是打开的。
我还能从C号馆各层楼的窗户,看到几个人的脸。我感受到身上聚集着看着可疑人士的眼神。
「快住手!」
我继续大喊。
「矢木泽,快住手!」
然而——
「对不起,阿想。」
手机传来矢木泽叹息的声音。
「再见了,你要活下去。」
电话挂断了。然后,就在下一个瞬间。
站在顶楼栅栏外的矢木泽,往空中一跳。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就掉落在操场和校舍之间的植栽外侧,消失在我的视线之外。
14
在那场骚动的几个小时后,我回到家。知道这件事的小百合伯母,一直很担心我,但是我只说「我没事」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茫然地待着。
亲眼目击矢木泽跳楼的我,在那之后因为打击过大,如字面所述,像被鬼压床一样动弹不得。我没办法冲到他身边,只是在雨中站着不动,这段期间不知道是谁通报了一一○和一一九,没过多久警察和急救队就赶到现场……整个学校大骚动。
我还记得自己远远看到矢木泽被担架送上救护车的样子,因为坠落点在草皮上,所以没有马上断气,雨势让地面变得比较柔软应该也是其中一个原因吧。
虽然我很想赶去医院,但是千曳先生找到我之后,不知道是不是察觉之前的来龙去脉,告诉我:「医院那边我会去。」
「比良冢同学,今天早点回家,这样比较好吧。」
「啊……可是……」
「你的脸色很差,声音和身体都在颤抖。心情怎么样?」
「——我不知道。」
「你看到矢木泽同学跳楼了对吧。」
「——对,因为我比较晚到学校,他刚好……」
「嗯。总之看你要不要先去保健室休息,如果没问题的话就直接回家。」
「可是,矢木泽……矢木泽他……」
「如果知道他的状况,我会联络你。」
「…………」
「我想警察应该会想要找目击者问话,不过我会先跟他们谈谈。没问题吧?」
「——谢谢。」
「回家的时候路上小心,不要被卷入『灾厄』之中。」
「——好。」
结果,下午两点左右我就自己回家,等着千曳先生的联络。直到回家我断断续续颤抖的身体才终于渐渐和缓。不可思议的是我一滴眼泪也没有流,彷佛情感已经麻痹似的。
我记得千曳先生是在下午四点过后才和我联络,他从送去急救的市立医院打手机给我。
「因为头盖骨骨折和脑出血,他现在意识不清。好不容易留下一命,但接下来无法判断会怎么样。」
千曳先生用压抑的声音告诉我矢木泽在医院的状况。
「除了家人以外,其他人都谢绝探病。就算你赶过来,也没办法做什么。」
「这样啊——」
「不过,矢木泽为什么会突然做这种事?」
千曳先生像是在自问自答似地问我。我原本犹豫要不要告诉他,在矢木泽跳楼前在电话里说的话,但我放弃了。因为回想那些对话,实在太痛苦了。
「那个,千曳先生。」
我问。
「矢木泽的事……这也算『灾厄』吗?」
「『灾厄』引起的『死亡』不只限于意外死或病死,自杀和他杀也包含在内。」
「这样啊。」
「我看过很多案例。根据状况不同,也曾经有『相关人士』以外的人被卷入的情形……」
「矢木泽会得救吗?」
我继续追问,但千曳先生的回答很严苛。
「他现在的状态非常危急,如果是『灾厄』的一环,那就更没有希望了。很遗憾……」
一想到矢木泽在医院的重症病房里徘徊于生死之境,我就觉得心好痛。即便如此,我也没有流泪。我的情感真的已经麻痹了吗?
明明就很悲伤,明明就很痛苦;明明就很不安又害怕,明明我心里甚至感到绝望——但是连结各种情绪的回路,好像在某处断线了。我有这种感觉。
因为受到严重打击,心情被剧烈搅乱,另一方面有部分的意识渐渐远离「现实」。心里同时也出现这种异样的感受。
我觉得或许自己的心灵已经开始崩坏了。因为我无法克制地一直想起三年前的夏天发生的那件事。
原本就不怎么坚强的内心,现在已经无法承受眼前的「现实」,所以……
当心灵开始渐渐崩坏,全都坏掉之后会出现什么呢?「我」会变得怎么样呢?「我」到底会怎么样……我一直沉浸在这样的想象之中。
我独自在房间里,陷入一片茫然之中。
15
只有在伯母喊我吃晚餐的时候,我离开房间默默吃了一点饭菜,之后又马上回到房间里。
担心、不安、恐惧、怀疑、疑惑、无力感、绝望感……脑海里散乱着无数的问题和想法,但我并没有确实面对任何一个问题。那颗开始崩坏的心彷佛不关自己的事一样,我茫然地度过这段时间。
就算依赖药物也无所谓,我今晚真的想要赶快睡着。实际上,我也服用了双倍的安眠药与镇定剂……即便如此,我仍然无法深沉地睡去。
我觉得自己在不安稳的睡眠之中,脑内某个部分仍保持清醒,擅自继续思考。
…………
……为什么?
有个巨大的疑问排山倒海而来。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
今年的「死者」=「赤泽泉美」明明就已经回归「死亡」,为什么「灾厄」还是持续降临?
明明就曾经暂时挡下灾厄,到了这个月却又开始,怎么会……到底是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因为这次是脱离法则的「特殊案例」,就连千曳先生也不曾经历过的「异常状态」吗?不过,如果说——
如果说这不是「特殊案例」呢?那这代表了什么意义?
——这个问题,我觉得重点应该在于「力量」的平衡……
我突然想起泉美说过的这句话。……为什么?
——「不存在的透明人」之力抵消引发死亡的「死者」之力……
……为什么?
——也就是说,今年的力量需要两个人平衡。
……为什么?事到如今,我才想起她说的这句话……为什么?为什么?为什么?
因为心里太多「为什么」,让我觉得好混乱。不,这难道是想对我表达什么吗?是要告诉我某种……答案吗?明明没有什么正确答案,也不可能有,我都已经放弃了……但是……
……为什么?
我心里还浮现另一个疑问。
为什么……没错,事到如今,见崎鸣为什么要去见叶住结香?
——很奇怪啊。
这是叶住说的话。
——她的脸苍白到让人觉得阴森,左眼还戴着眼罩……
…………
…………
……总觉得我好像看见什么了。
……砰咚
但是看不清楚。好像就快抓到什么了。
……砰咚
但是又抓不住。好像……有某个非常重要的……
…………
…………
……啊,我张开眼睛。
因为出现强烈的尿意。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药效的关系,我双腿发软地打算去厕所的时候——
我先注意到自己丢在床边地板上的手机。捡起来一看,发现已经没电了。现在才发现昨天和今天,都没有充电。不知道这是否也是因为药效的关系,我用昏沉的脑袋想着这些,然后帮手机连接充电器……
上完厕所之后,摇摇晃晃地打算回到房间……就在这个时候……
我听到奇妙的声音。
奇妙的……不寻常的声音在对话。那应该是春彦伯父和小百合伯母的声音。他们应该在客厅。不知道是不是开着电视,好像也传来电视的声音。
虽然我醒来,身体也在移动,但头脑有一半还在沉睡。在这样的状态之下,我还是前去窥探客厅的状况。
因为盥洗室有时钟,所以我印象中有看到时间。应该已经过半夜十二点了。这个时间……我觉得很狐疑。
伯父和伯母果然在客厅。两个人坐在沙发上,认真地看着电视。喵咪黑助也在,但是坐立难安地在两人身边走来走去。
「阿想?」
小百合伯母发现我。
「啊,阿想。发生大事了。」
说完之后,示意我往电视的方向看。春彦伯父只看了我一眼,就马上把视线转回去。我也看着电视。
画面上出现某个异国街道,出现明显非日常的光景。
这是怎么回事。
什么电影?不,不对。看起来像是新闻正在转播现在进行中的「事件」……
「客机撞上了纽约的世贸大楼,而且还是连续两架。所以两栋大楼都崩塌了,这真是太惨了……」
纽约?
世贸大楼?
现在电视上播出的,是崩塌后的影像吗?万里无云的蓝天之下,出现大量的烟雾,让人联想到火山喷发后的火山雷,而且随时都在改变形状吞噬建筑物,就像一只拥有意志的怪兽。
「打电话给小光,好像也没有接通。」
伯母一脸担心地这样说。
「她住在皇后区,应该没事才对。」
光姐是春彦.小百合夫妇住在纽约的长女——
「华盛顿的五角大楼也起火燃烧。虽然还不清楚全貌,但看样子是大规模的恐怖攻击。」
听到伯父这样说,我也几乎没什么反应。因为现在的大脑还有一半陷入沉睡的状态。
我不记得之后自己看到、听到或者说了什么。也不记得自己什么时候,在什么时间点回房间睡觉。不过,我还记得不论自己看了多少新闻画面、听到多少具体的说明和解析,都觉得一切没什么真实感——
早上睡醒的时候,我甚至必须问自己那究竟是现实还是梦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