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漫步森林(1 / 2)



也许有一天,我俩的心会分隔两地,



但这张笑颜会永远藏在我心底,



在开花、结果、凋零的完美平衡中,



为我的记忆增添光彩。



「浮羽,你还在生气吗?」舍松汗流浃背地问道。



「对。」我说。



「听我说,总之咱们先出去吧。我的脚麻了,而且头昏脑胀。」



「谁教你说我肚子肥嘟嘟的!」



「我只是一时口误嘛……」



盛夏的星期六午后,我俩在浴缸中对坐。老旧的水泥公寓一片静谧,仿佛除了我俩别无他人。蝉鸣回荡在浴室的细小马赛克磁砖之间。



「我想喝啤酒。」



我赶紧拉住正想起身的舍松。



「不行!水位会变低啦!」



「我们可是在大白天泡澡泡了一个小时耶。再不补充水分,对身体不好啦。」



「你也不想想,是谁害我们连洗澡水都得斤斤计较?是谁在外面闲晃两星期,连生活费都没给,好不容易晚上回来,却对女友说什么:『你肚子肥嘟嘟的。』」



「什么女友,你是我老婆耶。」



我冷哼一声。舍松心不甘情不愿地坐回浴缸。



「可是啊,只有我一个人猛流汗耶。你是不是代谢不良?」



「所以才会胖,你是这个意思吗?」



「不是啦。」舍松局促地挪挪脚。我小心翼翼地将他碰到我下腹部的那只脚抬到旁边,继续忍受在酷暑中整个人浸在热水里的苦行。



此时,玄关传来开门的吱嘎声。



「讨厌,是不是有人来了?舍松,你有锁玄关吗?」



「没耶。」



舍松佣懒地将后脑杓靠在浴缸边缘,摇了摇头。



「为什么不锁呀!」



我们还来不及反应,来者的脚步声便步入室内,先走到厨房与客厅,接着走向浴室。



「欸,舍松,说不定是小偷……」



舍松似乎已泡澡泡昏头,我抓住他的肩膀用力摇晃,但他只是迟钝地呻吟几声。



浴室门猛然开启。



「嗨,舍松!你家好棒喔,楼梯扶手是装饰艺术风耶!」



一名金发碧眼的男子说着一口流利的日语。我吓得大气不敢吭一声,舍松则佣懒地扭动脖子,注视这名非法入侵者。



「……呃,我是不是打扰你们了?」



身着西装的金发碧眼男看着共浴的我们,笑着露出洁白的牙齿。



「理查!」



舍松匆匆起身,而我则赶紧在水位变低的浴缸中缩起身子。



「你什么时候来日本的?」



舍松赤条条地走向那名叫做理查的男子,亲昵地拍拍他的肩膀。



「今天早上啊。很高兴你过得不错。有新任务罗,舍松。」



「你说那个啊?」



「是啊,其他人似乎也对这东西有兴趣,所以我希望你能接手,免得被别人抢先一步。」



我丈二金刚摸不着头脑,只顾着从浴缸中大叫:



「你们俩快点出去啦!」



我下意识放慢穿衣服的速度,待我来到客厅,理查已经不在了。只穿一条牛仔裤的舍松倚窗席地而坐,啜饮罐装啤酒。



「那个人是谁?他回去了吗?」



「我朋友。那家伙可忙的呢。」舍松将饮尽的铝罐捏扁。「不说这个了。浮羽,我待会要出去,最晚明天回来。」



我顿时一阵恼火。



「你要去哪里?昨天不是才刚回来吗?明天轮到我们割公寓院子的草耶。」



「嗳,我们不是夫妻吗?夫妻就是应该互相帮忙啊。」



「你什么时候帮过我?」



舍松明明整天游手好闲,只有我一个人为他忙东忙西。我气不过,便从五斗柜中取出一张文件。



「还有,你看!结婚申请书还在这儿呢。其实我们不是夫妻喔,吓到了吧!」



我摊开纸张,把它当成黄门大人的印笼(注:日本古代用来装印监或药物的小容器。水户黄门是日本民间故事中家喻户晓的角色,真正身分为水户藩第二任藩主德川光圀。他平日喜欢带着手下微服出巡,每当要惩罚坏蛋时,身旁的手下就会亮出有德川家家纹的印笼。)高高举起。



「嗯——原来是这样啊,我都没发现。」



舍松仔细端详纸面,但随即堆起笑脸。



「可是浮羽,你帮我把它都填好了耶,我好开心喔。」



天啊……我就知道这个人脑筋接错线。舍松不理会万般无力的我,径自套上T恤,背起爱用的破背包,说了声「那我出去罗」就悠哉出门了。



「臭舍松!出去就别回来!」



尽管这一户是用舍松的名义租来的,我还是忍不住大吼。



我和舍松是在「高中生的理工困境座谈会」派对会场认识的。



政治家、官员、大学教授在座谈会后,利用市内饭店办了这场名为交谊会的派对。我任职的理工丛书出版社也受邀参加,而我们员工则被派去为熟识的教授义务帮忙。



我只是个柜台小妹,但随侍在那名大学植物学教授身旁的舍松却非常引人注目;原因之一是他在众多大人物中显得较年轻,而最大的原因是他看起来脏脏的,与这儿格格不入。明明是冬天,他却穿着老旧的牛仔裤与红色短袖T恤,连外套也没穿。他的T恤胸口印着「Rio de Janeiro」几个白字。



自助式餐会开始了,从职务中解脱的我一会儿去正中央的餐桌盛食物,一会儿站到墙边用餐。我一边心不在焉地扫视场内各处的聊天圈子,一边吃沙拉;定神一看,我身旁的舍松竟然狼吞虎咽地疯狂猛吃。他故意把小桌子拉到他身边,然后再把事先端来的丰盛料理一字排开,从第一盘吃到最后一盘。



我被化为饥饿野兽的舍松吓得悄悄往旁边一退,然而舍松却端着最后一盘食物,朝我逐步逼近。我不敢躲得太露骨,只好用眼角余光盯着他,僵在墙角;此时,他终于开口了。



「你喜欢蔬菜吗?」



「啥?」



我不自觉望向舍松,只见他一脸认真地看着我。舍松的个头比我高许多,明明是冬天,肤色却晒得黝黑。他握着叉子的手相当厚实,胳膊也很粗壮。当时我认为,他除了担任教授的研究生,肯定也在外兼职粗重工作。



舍松说:



「刚才你不仅吃了点缀料理的荷兰芹跟豆瓣菜,连芫荽也吃了。很多人可是避之唯恐不及哩。」



「这……这个嘛,我喜欢叶菜,大致上都喜欢。」



我胆颤心惊地答道。舍松将盘子一扫而空,将空盘递给路过的服务生。



我俩呆呆地并肩杵在原地,耐不住沉默的我率先开口。



「你晒得好黑喔。平常从事什么运动?」



「我在亚马逊待过四年。」



我本以为他开玩笑,但舍松依然满脸认真地望着我。此时,我终于认为他八成是植物学家,于是从公事包中掏出名片致意。



「我是森田浮羽,平时承蒙神田老师关照。」



舍松直直地注视我的名片,喃喃说着:「浮羽(Uhane)……小姐。真是个好名字啊!令尊跟令堂是不是夏威夷人?不,我想一定是夏威夷人吧。」



「啥?」我又愣住了。「呃,不是耶。」



「不是吗?」



舍松面露苦涩。「好奇怪喔。Uhane在夏威夷古语中是灵魂、魂魄之类的意思耶,你的名字不是取自于这个单字吗?」



听都没听过。



「不……我是福冈县浮羽郡人,飘『浮』的『羽』毛,我的名字是这样来的。」



「哪有这种事!」



舍松搔乱自己的头发,一副天要垮下来的样子。「那么,假如你是貃江市人,不就要叫做貃江?哪有这种蠢事啊。」



拜托你这个陌生人,不要对我父母的取名风格说三道四好吗?我板起脸来问道:



「请问你是……」



舍松挺起胸膛,报出自己名号。



「我叫松尾舍松。」



你自己的名字还不是老土到不行,搞得跟战国诸侯的乳名一样。我又傻眼又生气,甚至差点笑出来,不过我忍住了。



「浮羽小姐,我想跟你去森林散步。」



只见舍松害羞地快速说完这句话,便径自转头离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