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叁 干活的车,满身伤痕(2 / 2)


“要是看见有人参与犯罪,你会怎么做?”



“不管他。”



“是吗?”



“嗯。”



谈话就此中断。行天战战兢兢地问:“就这些?”



“唔。”多田看了看时间。“该去接由良了呢。”



坐进小皮卡的由良不知怎的没有精神。要在平时,他看见车身的刮痕就会说些讨嫌的话,可这会儿却软绵绵地靠在了行天身上。



“你好像在发烧啊。”



行天的下巴抵在由良的头顶,晃了晃怀里的孩子。



“别摇,”由良软软地拧着身子,“我脑袋疼。”



多田从方向盘抽出一只手,把手掌按在由良的脑门上。在发烧。毕竟是孩子,傍晚还活蹦乱跳的,突然就发起烧来。多田把心事先往下压了压,以超快的速度往公寓驶去。



到了玄关,由良试图把两人关在门外,多田却强行进了屋。



“他们平时都要十一点左右到家。”



虽然如此,客厅和厨房都收拾得很干净。努力赚钱,家事也不马虎的父母。但是,并不是说只要尽了义务就足够了,多田想。



不管怎样,由良似乎不满足于仅仅在心里抱怨父母的关爱不够。由良固然有他的理由,但他大约干了相当不上道的事,看起来这孩子可能比我小时候还笨呢。多田开始这样认为。



多田决定等由良的父母回来,于是先让由良睡下。他在冰柜里找了退烧宝,用洗脸池的毛巾裹好了,搁在由良的脖子下。



“吃了饭没有?”



多田跪坐在床的一边注视着由良通红的面孔。



“去补习班前吃了。”



“是吗。那你要是饿了就吃这个。”



多田把苹果削皮切瓣,每瓣只留下一点方便取食的果皮,看起来像一只只小兔子。他把苹果搁在盘子里,放在床上空余的位置。



“你怎么随便削人家家里的苹果啊。”



“生病的时候自然要吃苹果。”多田站起身。“我在客厅,你要不舒服就喊一下。”



行天在别人家的客厅甚为放松,正在观看《佛兰德斯的狗》。



“怎样了?”



“烧得不轻啊。不过我想烧很快就会退的。”



行天在放的似乎是大结局。



“你不至于一上来就放这个吧。精神冲击太强烈啦。”



“都这把年纪了,你在说什么呀。片头曲画面就已经暗示了结局嘛。”



正当两人并肩坐在地板上大量消耗人家家里的盒装面纸的当口,由良的母亲回来了。看到哭肿了眼的多田迎出来,做母亲的似乎吃了一惊,可听到儿子发烧之后,她也没到房间里去看看情况。



“这样啊。让您费心了,不好意思。”



她以一如既往毫无起伏的声音说着,开始沏红茶。



“我们这就走,不用了。”



没想到,由良曾说“妈妈对我漠不关心”,似乎是一语中的。真是够怪的父母,多田想。可什么样的亲子关系都有,所以他没做多余的发言:



“回去之前,我想看看由良。”



多田对母亲说罢,打开孩子房间的门。有些昏暗的屋里,行天背对着他站在那儿。



“你什么时候……”



由良的母亲到家的同时,行天宛如变色龙般倏地溜进了房间。由良似乎睡着了,只听见他稳定的呼吸声。盘子里的苹果少了一些。



“这孩子的糖分摄取有点过量啊。”



行天回头瞥一眼门口,把手里的透明塑料袋朝多田悄悄一亮。塑料袋里满满的净是棒状袋装砂糖。



“那东西之前在哪儿?”多田惊问道。



行天无声地指了指书桌最下面的抽屉。



“你别翻人家家里啊。”



多田夺过塑料袋放回抽屉。



“这样好吗,不管他?”



“你不是说过吗。不管他。”



“会得糖尿病的哟。”



“放心吧。这不是糖。”



“我知道。”



多田焦躁地拉住行天的手腕,打算离开房间。



“想说什么?你这家伙。”



“没什么。没事。”行天笑嘻嘻地说。



回到站前的小皮卡里,多田喃喃地说给自己听:“我可不想和做傻事的小鬼有什么牵连。”



“哦。”行天依旧笑嘻嘻地应了声。



没错,绝对不要有什么牵连。多田在心里决定。



由良往事务所打来电话,是在第二天的午后。多田的决心早就摇摇欲坠。



接电话的是行天。



“多田便利屋。”



既无表情也无热情地接起电话的行天躺在沙发上没挪窝,说了声“哦,是你啊”,接着又说:“身体怎么样了?”



因为这句话而意识到是由良,多田作势要求接过电话,行天却熟视无睹。



“这样啊。真可怜。哎?哦——今天很忙,所以不行。而且我们不接小孩子的委托……哎呀,竟然挂了。”



行天伸长胳膊放下听筒。



“我们今天哪儿忙了?”多田问他。



行天没有回答,在沙发上蹭啊蹭地缩成一团。



“要有什么事就打电话来,是你对由良开的口啊。他说了什么?”



“说什么不想有牵连的是你吧?”



“行天!”



多田揪住行天的朝天辫往上扯。“多田便利屋的经营方针,是不问委托人的年龄性别,对工作来者不拒!”



行天满脸不情愿地从沙发上坐起身,重新扎好刘海。



“由良说他的烧没退,出不了门。还说什么‘希望你们代我去坐公交车’。”



“这不是出大事了嘛!”



多田赶紧从办公桌里翻出夹着委托书的文件夹,用最快的速度找到田村家的号码拨了过去。然而没人接电话。



由良是自己去乘车了吗?把条形糖包贴在车上,不仅仅是在去补习班的日子吗?要是坏了交易,由良会怎样呢?



多田漫无头绪地在事务所里踱着步子,可仍然一筹莫展。行天看了一会儿多田,接着索然打了个哈欠,重又在沙发上躺倒。



“昨天怎么样了?”



由良刚坐上车,多田就立即发问。



“怎么样,你指什么?”



“别糊弄人了。我知道你往公交车的座位上贴了砂糖。”



背后传来汽车喇叭声,多田在站前拥堵的路上启动小皮卡。



由良一言不发。行天把由良抱在膝上,饶有兴味地关注着事态。



“我不知道你一头栽进了什么事,不过,演变成没法回头的状态,往往只在一线之间。”



小皮卡驶往真幌市郊。舒缓的下坡道,两旁是田野。没有街灯,路面昏暗。林田町公寓群的剪影浮现在遥远前方的夜空里,形同半朽的古塔。



一辆连车前灯也没打开的白色轿车从后面飞快地贴了上来。是哪儿的飙车族吧,多田想着,略微放慢车速。轿车紧紧吃进逆向的车道,试图超到前面去。



“你昨天在座位底下贴了砂糖没有?”



“和你没关系吧。”



就在这一瞬间,整个挡风玻璃满满绽开蜘蛛网般的纤细白色裂纹。大脑某处慢了半拍,随即才意识到刚刚好像有一阵尖锐的碎裂声。



“神……”



一无所见的状态下,多田条件反射地狠狠踩下刹车。小皮卡停在了田间小路的正中央。



“神马玩意儿!”多田愕然地喃喃。



“你这是和谁学的?一点也不像。”行天笑道。



“不是和谁学的,是我本人的心情。”多田转向副驾驶座抗议道。“这样子还说三道四,你这家伙什么神经啊。”



“你镇定点儿。”行天从副驾驶座的地板上捡起掉在那儿的金属。“大概是来福枪。”



“实弹?”



“不是。不过似乎改造过,能用实弹。”



多田伸手掸落遍布裂痕的挡风玻璃,以确保视野。狙击他们的车当然早已绝尘而去。湿冷的晚风从失去遮拦的车前窗无情地吹了过来。



“喂,由良阁下,你没事吧?”



连喊都没喊,真是个坚强的孩子。多田想着,开口询问,由良这才从僵硬状态中缓过来,脸皱成一团。



“啊,哭了哭了!”行天嚷起来。



“我才想哭呢。”多田抱怨道。“我这车才刚送过年检啊。”



“省了开窗的工夫不是挺好的嘛。”



行天摇着在自己膝上哭开了的由良加以抚慰,开始抽烟。多田也随之点上烟。要是连烟也不让抽,可真让人受不了。



二十分钟后,没有挡风玻璃的小皮卡重返真幌市中心地带,多田、行天和由良占据了家庭餐馆的火车厢座位。



“想来想去,这里是真幌市最安全的位置了。”



多田刚一开口,行天和由良当即点头表示同意。这间家庭餐馆位于真幌警察署的正前方,从火车厢座位看得到手持长长警棍在警署入口负责警戒的警官。



“怎么样啊,由良阁下,你到底干了些什么,坦白从宽。”



由良依旧脸色苍白,低头对着手中那杯供畅饮的果汁。多田觉得累了,身子靠向椅背,又在桌下逼仄的空间里盘起脚。



“你小子,害我的爱车变成这副惨样儿。就这样你还打算沉默到底?”



“你求他,说救我。”坐在多田身旁的行天静静地唆使由良。“多田会想办法的。他这人婆婆妈妈的。”



没必要加一句婆婆妈妈,多田正想反驳,只听得由良嗫嚅了一声“救我”,声音低不可闻地混在店内的音乐声里。多田因此没说什么,把视线投向由良。



“我没想到会变成这样。”



“你从头说起吧。”



由良似乎又要哭出来,却用手背擦了擦眼角忍住了。



“上个月,有个男的在公寓附近的公园里和我搭话。他问我有没有到真幌的公交车月票。”



“什么样的人?”



“不太记得了,年纪不大。”



“然后呢?”



“我说有,然后他问我想不想打工。‘从周一到周五,每天傍晚五点半坐上从林田町发车的公交车。上车以后,坐在正向右侧最后面的单人座。每天往座位底下贴一个这个,别被人看见。就这些。怎么样,简单吧。’他说完,给了我一个装了好多棒状砂糖的塑料袋。”



“你数过里面有几个吗?”



“五十个。现在还剩下二十个多一点。”



“你接这活儿收了多少钱?”



“五千日元。”



“真便宜啊!”多田和行天不由得同时叫起来。



“是吗?”由良不满地应了句。



“卖家可是独辟蹊径啊。”行天最后感慨道。“既省了人工费,再加上谁也不会怀疑小学生。”



“想弄到药丸的家伙,就到返程的向坂小区方向的公交车上去取贴着的药……”



“等一下。”行天在桌上伸手支腮,说。“要是用这个办法,尝到甜头的买家不也有可能不付钱就把药丸给取走了吗?”



“我想大概不会。”由良说。“因为那个男的说:‘你要是偷懒,我们马上就会知道。’在我贴上之后,肯定有负责监视的人坐上车。”



林田町和真幌站前都是公交车的起点站。只要算好时间在公交车站排个队,坐上目标座位可谓轻而易举。



“负责监视的人也是小学生吧。”



多田是开玩笑说的,可由良答了句“大概吧”,认真地点头。



“我乘的车到站时补习班正好下课。每天都会有不同年级的小学生从那个补习班出来坐车回家。”



“打工的小学生坐上贴了药丸的座位,用暗语或是别的什么来确认买家。小学生下车后,买家坐上座位,把贴着的药拿下来,是这样吧。”



行天对药丸交易的流程作了一番整理。



“居然谋划出这么肮脏的把戏啊。”多田啜了一口煮过头的咖啡。“那么,由良阁下昨天因为感冒所以没去打工是吧。”



“嗯。”



“所以对方就立即来了一次暴力威胁。”



“嗯。”



“这可不是‘嗯’就能完事的啊,你这个傻小子!”



多田冲由良怒吼,在桌上拍了一巴掌。由良的双肩一震,店里的客人们同时看了过来。



“你当时马上就知道不是普通的砂糖了吧?”多田因为别人的视线而放缓了声音。“为什么这么痛快接下这活儿?”



“我意识到大概是危险的玩意儿,可似乎挺有趣。”由良终于两眼噙满了眼泪,说。“我去警察局自首。”



“哎呀呀,”行天悠然说道,“对方可是知道你长什么样,也知道你住哪儿,对吧?说什么自首,你的危险处境可是一点儿也没变。”



“那我怎么办才好?”



“你把剩下的砂糖给我就行了。”



“等等,等等!”多田插嘴道。“行天,你在想什么啊?”



“我想着是不是赚点零花钱呢。”



“看我不把你赶出去。”



多田啧了他一声,又转向由良。“听好了,由良。我会想办法。在我联系你之前,一步也别出家门。学校和补习班都不能去。妈妈那边,你就说是感冒又加重了。能做到吗?”



“能。妈妈才不管我呢。”



“药在你家里吧?”



“嗯。”



“就那样搁着,别动它。”



“知道了。”



多田用通风良好的小皮卡把由良送回公寓,他的父母果然已经回来。



“我回来了。”



听到由良的声音消失在门内,并传来挂上门链的声音,多田和行天这才坐电梯回到地面。



“先要找到信仔。”多田宣称。



“好的好的。”行天答应着,以轻快的脚步跟在多田身后。



尽管多田在深夜里突然到来“想问些事情”,在车站背后揽客的海茜却并未因此不快,她还提供了一些情况。



“你知道信仔的联系方式吗?”



“他好像换了手机。现在的就不知道了。你着急吗?”



海茜朝着似乎隐隐在震动的平房喊道:“露露——露露——”



“什么哦?”



在粗重的喘息间,露露一本正经地回答。



“你知道信仔的电话号码吗?”



“不知道哦。那是已经分手的男人哦。”



“抱歉,打扰了。”



大概是因为准备离开的多田看起来格外垂头丧气,海茜急忙在他身后补了一句。



“虽然不清楚发生了什么事,可我记得信仔一般都在箱根快线百货商店后门那一带。”



之前行天戳他眼睛那回,的确也是在箱根快线百货商店的附近。



“谢谢。你可帮了我一个大忙。”



第二天,根据从海茜那儿得来的消息,多田和行天一整天都在监视箱根快线百货商店的后门。



在街上卖廉价银戒指的白人。朝经过的中学生搭讪帮二手服装店揽客的黑人。故作亲热地把手搭到年轻女孩肩上的促销员男子。拿着不知作何用处的调查问卷四下转悠的中年妇女。



真幌的主街上充斥着人种和职业混杂不堪的人群。



多田和行天坐在路边的绿化带,耐心地候着信仔现身。两人轮番去厕所,吃饭则又是打包围炉家的海苔便当对付了事。



将近傍晚,正当觉得今天大约没指望的时候,信仔终于出现在箱根快线百货商店的后门。



“行天,你去。”



听了多田的话,行天宛如发现猎物的猎犬般朝信仔奔了过去。甭管怎么唧唧歪歪,行天这家伙其实挺喜欢信仔的嘛,多田想。



多田走近时,信仔正被行天亲亲热热地勾着肩膀,泫然欲泣地嘟囔了句“干吗”。



“我有点事想问你。”



“你们为什么要缠着我不放,”信仔吸了吸鼻子说,“我已经按照你们说的,和露露彻底分了。饶了我吧。”



“你别在这儿无谓地浪费空气了。”



行天这么一说,信仔就住了口。



“最近,有个卖家侵占了你的地盘对吧。你知道对方的联系方式吗?”



“干吗问我这个?”



“现在可是你有效率地使用空气的时候了。”行天威胁道。



信仔立即乖乖地答了声“知道”。



“那家伙拽得很,绝不会说出是用什么方法卖药的。”



“我来给他点颜色好了。”多田保证道。“所以你得把姓名和联系方式告诉我。”



“人人都喊他阿星,不知道是不是真名。手机号码是……这个。”



信仔从衣兜里掏出手机,屏幕上显示着一个号码。多田飞快地把那行数字输进自己的手机。



多田使了个眼色,行天便松开信仔。信仔神经质地理了下凌乱的衬衫,又问:



“哎,你们真会给他点颜色?”



“交给我吧。这个我在行。”



多田随便挥了挥手。“你可以走了。”



目送信仔离开之后,他立即拨入阿星的号码。两人重新在绿化带坐了下来。铃声响到第五遍时,传来一个年轻男子的声音。



“谁啊。”



“我得了糖尿病,想和你谈一下关于药的事情。”多田说。



一旁的行天无声地笑了起来。



“别闹了。”阿星以优雅的语调斥责道。“你是跟着那个小鬼的便利屋吧。”



“承蒙关照,把我的卡车前窗变得好像冰糖一样呢。”



“要不要把你的骨头也变成粗砂糖?”



把耳朵凑近多田手机的行天跺着脚低语道:“好啊好啊。”



“喂,星哥,我们做个交易吧?”



“不用了。”



电话挂了。多田毫不畏缩,马上又拨了过去。



“你可别忘了,药在我手里。”对方刚接起电话,多田就试图说服他。“我们都是做客人生意嘛。信用第一。对吧?”



“你可别忘了,我很清楚小鬼的身份。”阿星冷冷说道。



“当然没忘。我不想丢掉客户,你想取回砂糖。我们是一条船上的。”



“你的条件。”



“我希望你放过那孩子。只要你保证这一点,剩下的砂糖原封不动还给你。”



“要是我拒绝呢?”



“那我就告诉信仔,乘公交车的时候一定要检查座位底下。或者告诉警察也未尝不可,就说‘横中公交是糖尿病的温床’。”



“我放过那孩子。”阿星似乎在笑。“你可要警告他,别说什么多余的话。”



“那是自然。”



“三十分钟后,你把砂糖带到站前的市营停车场来。”



“那可不太方便啊。”多田小心地不让自己的声音流露出焦躁。“我们可以在真幌警察署前面碰头。”



电话又挂了。多田这次没有重新拨过去,向行天征求意见:“你觉得怎么交货比较好?”



“你没想好?”



行天讶异地摇着头。电话响了。



“星哥,你有点太着急了吧?你是不是累了呀。最好补充下糖分。”



“决定了吗?”



阿星十分从容,简直就像在某处观望着这边似的。要是动摇可就输定了,多田往丹田憋一口气。行天指指手里的便当店塑料袋。多田恍然点头。



“你知道站前主街上的围炉家吧?请在明天中午上那儿买十八个海苔便当和二十三个鲑鱼便当。”



太多了。行天小声嘀咕道。多田不理会,继续往下说。他竭尽全力惹阿星不快。



“你去买就是,我们会先打点好,把砂糖给你。”



“知道了。”



阿星的语调平稳依旧,如同在嘲讽多田:“便利屋,希望我们今后也能好好相处,别相互碍事。”



“没错。那么,后会有期。”



“谈判成功?”行天问。



“嗯。”



多田往田村家打电话,吩咐似乎一直在等联络的由良:“我们现在过去。到了门口再给你电话,在那之前不管谁来都别开门。”



已经完全入夜了。多田驾驶小皮卡飞驰往林田町。在为这件事奔走期间,眼看着像是已经出梅了,万幸的是没下雨。



“那孩子这下该没事了吧。”



行天坐在副驾驶座,对着吹入的风眯起眼。“忙着打工的其他小学生会怎样呢?”



“我能管得了那么多吗?”



多田也几乎睁不开眼,继续开着车。“不用管参与犯罪的家伙,这可是你说的吧?”



“你当不了正义的使者啊。”



“免了。我不过是个便利屋。”



对小学生由良来说,没生病却独自在房里窝了一整天,似乎很是无聊。他把装在塑料袋里的棒状砂糖递给多田,说:



“我连DVD都看腻了。”



“明天你可以去学校了。”



“《佛兰德斯的狗》,你看完大结局了没?”行天问。



“看了。”



“哭了吧?”



“才没哭。多逊啊。”



由良又变回了一如既往有点拽的少年。



“太奇怪了。你真的没哭?”



“再见,由良阁下。下周一再到补习班接你喽。”



多田一把拖住还在喋喋不休的行天走出房间。只听得由良一边关上玄关的门,一边说:



“有点儿想哭来着。”



围炉家的老板对多田踌躇道:“怎么回事啊,这个砂糖。该不是什么不好的事吧。”但一听说有人会来大批采购便当,便立即态度一百八十度大转弯地接过塑料袋:“好嘞,交给我吧!”



多田稍后从围炉家的老板那儿得知,来买十八个海苔便当和二十三个鲑鱼便当的,是两个小学女生。



既非正义的使者,加之爱惜自己的性命,多田就决定对此不再多想。



行天则只说了一声“噢”。



周末,由良的母亲打来电话。其内容是:



“我想委托到下次就结束。”



多田想着她是不是遭到阿星的骚扰,便问:



“发生了什么事吗?”



由良的母亲却反应平淡。



“啊?邻居家小孩今后也上同一间补习班,说是打算开车一道接送由良……你问我什么事,指的是?”



“没什么,好的。”



星期一是和由良见面的最后一天。



由良一如往常坐在副驾驶座的行天膝上。



“怎么还没装上玻璃啊。”



“没钱。已经是夏天了,暂时就这样也不错吧。”



“破车。”



由良从鼻子里哼了一声。



到了公寓前,由良没有立即从车上下来。



“你在考虑临别赠言?”行天喜滋滋地问。



“才不是。”被揶揄的由良气呼呼地回答。“我在想《佛兰德斯的狗》。”



“哦。想什么?”



多田和行天边抽烟边等着由良开口。由良踌躇良久,终于小声说:



“我在想,一开始就没有父母和总被父母忽视,哪个更好。”



“你母亲——”多田说出自己的想法,“她并没有忽视你。只是和你所期待的有些错位罢了。”



由良沉默着下了车。三个人在电梯里都继续一声不吭。



多田紧盯着由良开启玄关门的手,然后说:



“由良阁下,你认为那个动画片是happy ending吗?”



“不觉得,”由良回头道,“主角不是死了吗?”



“我也不觉得,”多田在由良跟前蹲下身,“一旦死了,一切就都结束了。”



“你是想说,只要活着就能重来?”



由良浮起一丝轻蔑的笑容。



“不。能重来的事情几乎没有。”



多田垂下眼睛。他能感觉到,行天怀着深深的冷漠注视着自己和由良。多田重新抬起眼,直视由良。



“可能不管怎样期待,你的父母都不会以你希望的形式来爱你吧。”



“应该是吧。”



由良打开门,打算进到家里。



“听我说,由良,”多田抓住由良开门的手,“你还有机会去爱别人。你能把自己没能得到的东西,完全用你所希望的形式重新给某个人。你还有这样的机会。”



由良挣脱开多田的手。对着正在合上的门,多田继续说:



“只要活着,总会有这一天的。你别忘了这一点。”



多田觉得,门完全关上之前,由良似乎转向这边略微点了点头。



“说得挺好。”行天总结。



“我不擅长讲这种话。”多田站起身。“回去吧。”



小皮卡在夜里的真幌市轻快地行驶着,行天的朝天辫迎风摇摆。



“唉……装个新的挡风玻璃要多少钱啊。”



“这回装个防弹的吧。”



“要是你付差额的话,请便。”



多田说:“别忘了,副驾驶车门的喷漆费还要从你工资里扣。”



“只要活着总能付清的吧。”



行天快活地笑起来。“总有一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