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Karte.02 鬼火的原料(2 / 2)




鹰央嘟着嘴说道。



我和鹰央以及护理长一起在八楼西病房的长廊上走着,护理师和住院病人们往来交错。昨天晚上还觉得这里的气氛很诡异,不过在白天看来,却是一条漂亮又干净的走廊。间隔排列的病房入口,看起来就像高级旅馆似的。虽然从走廊看不见病房里的状况,但可以从设置在洗手台侧面的镜子,看见在病房里的洗手台刷牙的病人。



我们来到走廊的中间,走进门外挂着『817』门牌的病房,然后在右前方的病床前停下脚步。透过拉上的布帘,隐约可以看见里面的人影。



「光辉同学,可以打扰一下吗?」



护理长说完,也没有等他回应,就直接拉开了布帘。布帘后方,一名少年盘腿坐在病床上,手拿着自动笔,正在阅读一本看起来像参考书的书籍。他两耳塞着耳机,耳机线连接着携带型音乐播放器。



「什么事?」



久保田光辉皱起眉头,将耳机取下,完全没有隐藏语气里的不悦。



他有一头理得很短的黑发,脸上的青春痘相当显眼,五官还算工整,身材纤细修长。外表看起来,就像是个『认真乖巧的高中生』。



「哎呀,你在念书吗?真抱歉打扰你了,我们有点话想跟你说。」



「马上就要考试了。请问有什么事呢?」



光辉的眉头皱得更深,开始整理散落在病床上的物品。音乐播放器、笔记型电脑、掌上型游戏机、智慧型手机——这些东西的电源全都插在从床头拉过来的延长线上。这个名叫光辉的少年,看来已经对住院生活感到相当厌烦了。



「那个,最近在病房引起话题的那件事,该怎么说呢……就是关于『鬼火』的事情啦。你应该也知道吧?」



「什么?鬼火?……喔,就是那个护士尖叫的事情啊。大家都知道啊,她叫得那么大声。」



光辉带着一副不屑的样子说道。他口中的「那个护士」,应该就是指千绘吧。从他的态度,可以很明显看出他对千绘抱持着敌意。



「是护理师,而且她有名字,她叫做千绘。」



护理长以老师训诫学生的口吻说道,但是光辉却用挑衅的眼神望着她,回了一句:「谁知道她叫什么名字啊。」



「所以呢,那个『鬼火』又怎么样了?」



「那个『鬼火』是不是你故意制作出来吓护理师的?」



鹰央毫不修饰地说道。光辉深深地皱起眉头。



「啥?你说什么?你是在怀疑这间医院的病人吗?」



「我只是在问你问题而已,不要说那么多废话,直接回答问题。你是说,制作鬼火的不是你?」



「当然啊。所谓的『鬼火』,不就是一团燃烧的火焰吗?请问我要怎么做出那种东西来?自从上次那件事之后,我的东西已经被检查了好几次。我身上要是有可以做出那种恶作剧的东西,早就被发现了吧。」



光辉转着手上的自动笔,大声地咂嘴。鹰央斜眼望着护理长,护理长点点头。



「是的,在他母亲的要求下,我们都会定期检查他身上的东西,以防他再次吸烟。」



「什么定期,根本是每天吧。我已经觉得很烦了,你们可不可以收敛一点啊?好啦,总之就是这样,我身上并没有可以生火的东西,所以不可能做出什么使用火的恶作剧。」



光辉像是挑衅似地扬起嘴角,将视线转向护理长。



「对了,出院的时候,你们会将没收的东西还给我吧?」



「所谓没收的东西,是指香烟吗?」



「香烟就不必了,我要的是打火机啦,打火机。那个很贵耶。是我用打工的薪水买的,请务必还给我。」



「喔,就是你藏起来的那个坚固的打火机啊。那叫什么来着?『吉波』?」



「是『ZIPPO』啦』『ZIPPO』!」



「对啦,就是那个。我会归还——给你妈妈的。如果真的如此宝贝那个打火机,你应该藏在更适合的地方才对吧。竟然藏在洗手台下面,果然还是小孩子呢。」



不知是否对光辉那种目中无人的态度感到生气,护理长以调侃的态度说道。光辉垮下了脸。



「那是因为你们没有好好管理病房吧。什么嘛,洗手台竟然堵塞。要不是工人来修理水管,打火机就不会被发现了……洗手台就在病床旁边,平常也根本不会有人注意,本来就是个藏东西的好地方啊。你身为护理长,应该更要负责管理好病房的设备吧。」



光辉以反抗的口吻反驳,护理长和光辉之间充满了不愉快的气氛。下一秒,鹰央突然插进两人的中间,开始上下打量着光辉。



「怎、怎样啦。干嘛这样盯着人看。」



「这么说来,我记得那个叫做千绘的护理师,今天也值夜班对吧。希望今天晚上不会有事。」



鹰央完全无视一脸讶异的光辉,突然往右转了一百八十度,转向站在她身后的我和护理长。



「叹,今天晚上……」



「好,这里已经没事了。走吧。」



鹰央强硬地打断满脸疑惑的护理长,接着以双手将我和护理长推出门外。我在鹰央的推挤下慢慢往后退,背后忽然撞到了什么东西。回头一看,原来是放着空针筒、消毒用的酒精棉球、注射器等物品的换药车。这间病房的病人等一下可能要抽血吧。



鹰央将我们往后推开大约两公尺之后,将手伸到背后,粗鲁地把布帘给拉上,遮住了光辉的身影。



「……到底是怎样啊。」



布帘的后方传来光辉气呼呼的声音。



好困……



我的头重得就像是脑浆被换成了铅块一样。



我摇摇头,试圆将睡意甩出头盖骨外,但是它却像口香糖一样黏在头脑的内侧,难以摆脱。



与光辉谈完话当天的深夜,我又再次躲在八楼的一间病房里。当然,这次一样是因为鹰央拿我的奖金当人质,命令我这么做的。我将今天的工作做完后,立刻趴在自己的办公桌上睡了一下,但是趴在硬邦邦的桌上很难睡,我觉得自己的脑袋已经超时工作,随时都有可能罢工。



我看了一眼自己的手表,现在刚过半夜两点。时间差不多了。就在我这么想的同时,病房门口传来轻轻的敲门声。作战开始。



我把病房里的灯关掉,将门打开一道缝隙,像昨天一样从门缝窥视走廊。一抹身穿护士服的娇小人影,缓缓走向走廊的尽头。



我定睛细看,目送那个娇小的背影融入黑暗之中。



我持续注视着黑暗的走廊好几十秒。



昨晚,蓝白色的『鬼火』就是在这个时间点出现的。但是,今天那团火焰却没有出现。紧接着,走廊的尽头出现了黄色的闪光。



是暗号。



我打开门,蹑手蹑脚地用小跑步穿过走廊,跑向昨晚『鬼火』出现的地方。



当我靠近那里的时候,走廊的角落突然有什么东西很快地移动。因为太暗了,所以我看不太清楚,但那个东西看起来就像一条蛇在地上滑行一般。那条『蛇』的目的地是……



我将视线往上移,映入眼帘的是『817』的房号牌。



一抹穿着护士服的娇小人影摇曳着裙摆,从走廊的尽头小跑步过来。



我们在『蛇』钻入的房间,也就是817号病房门口会合后,朝彼此点点头,便进入了房里。



一踏进病房,就听见最靠近门口的布帘后面传来沙沙声响。接着,布帘便被我眼前的这个人给拉了开来。



「今天的『鬼火』失败了呢。」



身穿护士服的鹰央仿佛很开心地说着,同时用手电筒照亮久保田光辉的脸。



他连忙将手上的东西藏在背后,表情明显变得非常僵硬。



鹰央转过头来,得意洋洋地仰头看着我。



「什、什么?」



「怎么样,这身护士服适合我吗?」



鹰央露出了罕见的天真笑容,当场转了一圈。



「呃……这是怎么一回事?」



护理长揉着睡眼惺忪的眼睛,看着垂下头的光辉,站在她身旁的是同样满脸疑惑的千绘,她们两人都是在三更半夜被鹰央叫来的。虽然护理长就住在距离医院走路只要几分钟的大厦,千绘则是住在医院后面的宿舍里,但仍然是相当强人所难。



现在的时间已经超过半夜三点,鹰央、我、护理长、千绘以及光辉等五个人,全部聚集在病情说明室里。



「所以,正如你所推测的,这家伙就是『鬼火骚动』的犯人。」



鹰央不知是否爱上了那套护士服,直到现在还穿着它。她兴高采烈地将手上的东西放在桌上。那正是光辉刚才拼命想要藏起来的东西。



「……延长线?」护理长讶异地低语着。



「这不是普通的延长线唷,你看上面的插孔。」



只见延长线上有三对插孔,其中的一对,上面插着两根黑色细长的棒状物,顶端还插着白色的棉球。



这到底是什么东西?我遵照鹰央的命令,将举止怪异的光辉抓住,但具体而言他到底做了什么事,我其实是一头雾水。



「呃,请问这到底是什么东西?」



千绘小心翼翼地询问。



「这是『鬼火产生装置』。对不对啊?」



鹰央一脸开心地说着。光辉默默地撇过头去,不过鹰央对他的态度不以为意,继续说了下去。



「百闻不如一见,我们就来实际做做看吧。」



「实际做做看?要做什么呢?」总觉得有股不祥的预感,于是我这么问道。



「别管那么多,只要安静地看着棉花就好了。」



鹰央拿着延长线的插头,跪了下来,将插头伸向房间角落的插座。



「Show time」



鹰央用漂亮的发音喊道,同时将插头插进插座。下一秒,耳边便传来一阵「霹雳」的爆裂声,插在延长线插孔上的黑色细棒迸出火花,白色的棉花便被蓝色的火焰所包围。棉花一转眼就燃烧殆尽,变成一团黑炭。



「很好玩吧?」



鹰央望着目瞪口呆的我们,开心地说着。



「呃,刚刚那是……」



千绘指着黑炭。



「这就是你所害怕的『鬼火』的真面目,也就是不用打火机、也不用火柴,就能产生蓝色火焰的装置。亏他想得出来这么有趣的事情。」



鹰央站在光辉的身旁,粗鲁地拍拍他的肩膀。光辉一脸难看的表情。



「起火的原理是什么呢?那个黑色的东西和棉花是……」



我眨了眨眼,如此询问。



「啊?什么嘛,原来你还没发现啊?这些全都是这家伙今天身边的东西啊。」



身边的东西?我回想白天去光辉病床时的状况,但还是不懂她指的是什么。



鹰央故意深深地叹了一口气,开口说道:



「就是自动笔芯和消毒用的酒精棉球啊。」



「自动笔芯和酒精棉球……?」千绘重复了一次。



「没错。将两支自动笔的笔芯插在延长线的插座里,再让它们交叉。笔芯是碳做的,可以通电;电流沿着笔芯从成对的插孔流出后,在交叉的地方产生短路,于是笔芯迸出火花,燃烧殆尽。而这些火花点燃了酒精棉球里的酒精,产生蓝色的火焰——这就是『鬼火』的真相。」



鹰央竖起食指,斜眼看着光辉,兴高采烈地说明。



「因为你抓到这家伙抽烟,又向他的父母亲报告,所以他才想到利用『鬼火』来吓你,借此报复。真是个孩子气又愚蠢的想法。不过,由于可以用来点火



的工具全部都被没收了,而且护理师们会定期检查他身上的东西,所以他才会利用周遭本来就有的东西,制作出临时的『鬼火产生装置』。」



鹰央指着桌上那条留下黑炭的延长线。



「将这个放在阴暗的走廊角落,自己再躲在病房门口附近,抓准时机,将插头插进插座里。这么一来,就会像刚才一样发生短路,出现火焰。最后,只要从房里将延长线拉回来,就几乎不会留下证据了。」



「那么,为什么今天那个装置失效了呢……?」



我在一旁插嘴。



「很简单。那是因为我在走到走廊之前,就事先将那间病房的总电源给关掉了。医疗机器的电源虽然无法关闭,不过病人平常使用的插头,是可以利用总开



「鹰央,你竟然擅自做出这种事情?」



护理长一脸惊讶地说道,但鹰央却不以为意,继续注视着光辉。



「如何,我刚刚的说明有哪里不对吗?」



鹰央这么对光辉说,可是光辉只是低着头,不发一语。他的沉默,就等于是承认了鹰央的推理正确无误。



「……你们又要告诉我妈妈了吗?」



经过了几十秒的沉默之后,光辉以蚊子般细微的音量说道。



「那不是由我决定的,这种事情是护理长的管辖范围。没错吧?」



鹰央将发言权交给护理长,护理长双手交叉在胸前,一脸苦涩的表情。



「你啊,差点将一个为了病人努力工作的护理师吓得没办法再继续工作了喔。你知道我们为了成为护理师、为了照顾病人,有多么辛苦吗?对你而言,这可能只是一个让你一扫怨气的小恶作剧,可是却差点影响了千绘的人生呢。」



光辉咬着嘴唇,沉默不语。他的态度看起来与其说是反省,倒不如说是有所



不满。



「你啊,要是再继续摆出这种态度,我就立刻请你母亲来……」



「没关系,护理长。」



护理长正要责骂光辉的时候,千绘打断了她的话。护理长一脸不可思议地低声说道:「……千绘?」



「因为吸烟可能会让病情恶化,所以我不得不报告。但是这件事只是个小小的恶作剧而已,是我自己太胆小,把事情闹大了,没有必要告诉他的父母唷。」



千绘笑着说道。护理长带着严峻的表情沉默了十几秒,最后表情总算缓和了下来。



「既然千绘都这么说了,那也没办法了。」



光辉抬起头来,瞪大眼睛看着护理长,接着又望向千绘。千绘对光辉投以温柔的微笑,光辉连忙将目光垂下,仿佛不知该如何自处似地扭着身子。那副模样看起来总算有一点反省之意。



「好啦,你有没有什么话要对佐久间小姐说呢?」



我轻轻将手放在光辉的头上。



「……对不起,我做了蠢事。」



踌躇了几秒之后,光辉小声地对千绘道歉,语气中带着诚挚的反省。他虽然有点自以为是,但骨子里其实是个率直的孩子。



「好,这么一来事情就解决了。虽然只是件微不足道的小事,不过正好可以用来打发时间。」



鹰央举起双手,大大伸了一个懒腰。原来我累成这样,只是为了陪她『打发时间』啊……算了,还是赶快让事情结束,回家钻进被窝里吧。就在我们正准备离开的时候,光辉战战兢兢地开口了。



「那个,刚才的说明里面,其实有一个地方说错了……」



「啊?有一个地方说错了?」



原本心情极好的鹰央,声音瞬间变得低沉。何必用那种威胁似的语气说话呢……



「是、是的……呃,我做的事情确实就像刚才你说的那样,但是最先吓到佐久间小姐的并不是我。」



在鹰央锐利眼神的瞪视下,光辉缩着脖子继续说下去。



「佐久间小姐第一次说『看见鬼火』,是在我吸烟被抓到的两天后的晚上,



对吧?那天的鬼火并不是我做的。我是在那之后,听说佐久间小姐因为看见『鬼火』很害怕,所以才想到那个装置的。」



护理长歪起她那丰厚的嘴唇,瞪着光辉。



「事到如今,还说这些做什么呢。千绘都原谅你了……」



「不……我想他说的应该是真话。」



就在护理长准备责骂光辉的时候,千绘打断了她的话。



「没错。现在回想起来,只有第一次看到的『鬼火』和其他的不一样。光辉同学制造出的恶作剧『鬼火』,是在地板上瞬间冒出的蓝色火焰。但是我第一次看见的鬼火,却是一团更大的火焰,而且在半空中燃烧许久。至少有几十秒……」



千绘面露阴沉的表情说着,房间里原本轻松的气氛再次凝固。原本以为事情已经告一段落,没想到又出现了意外的发展。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房里弥漫着沉重的沉默,而打破这片沉默的则是鹰央。



「你第一次看见『鬼火』,也是在817号病房和818号病房中间的走廊吗?」



「不,不是走廊,应该是病房门口附近……因为当时很暗,距离又很远,所以我没办法确定到底是哪一间病房……」



「……这样啊。」



鹰央将双手交叉在胸前,思忖了几秒后,喃喃说道:「……原来如此啊。」



「我有件事想拜托你。」鹰央这么对护理长说。



「拜托我?」



鹰央对护理长招招手,示意要她过来,接着附在她的耳边说着悄悄话。只见护理长的眉头深深皱起。



「……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别管那么多,你去做就是了。只要这么做,就能真相大白了。」



鹰央看着一脸狐疑的护理长,扬起了嘴角。



「好,今天就在这里解散吧。」



听见鹰央开心地如此宣布,我的心中忽然涌上一股不祥的预感。



4



「不祥的预感……成真了。」



「啊?你说了什么吗?」



鹰央听见我的喃喃自语,放下她原本在看的精装本小说,瞪着我。



光辉的鬼火诡计被拆穿的隔天深夜,我依然没有办法回家,被软禁在鹰央的『家』里。昨天结束之后,我立刻回家,睡了大约三个小时之后,又到医院上班;今天一整天都在急诊室工作。在鹰央的命令之下,我每个星期有一天半的时间,被借调到忙得不可开交的急诊室,充当『出借小帮手』。



结束繁重的急救工作之后,我下定决心,今天一定要回家好好大睡一觉。为了避免被鹰央逮住,我没有前往自己位在楼顶的办公桌,而是穿着急诊室制服,直接走向停车场。



这时映入眼帘的,是坐在我的爱车RX-8的黑色引擎盖上,滑着手机的鹰央。



「你以为我会让你逃走吗?」



鹰央带着胜利的笑容,看着说不出话的我。



就这样,我又被带到鹰央的『家』里,坐在椅子上、靠着椅背假寐了好几个小时。但是为个子娇小的鹰央量身订做的这张椅子,对于身高超过一百八十公分的我来说实在太小,动不动就差点滑下来,完全无法熟睡。鹰央并没有理会我,只是躺在沙发上,气定神闲地看书。



「那个,请问我得在这里待多久的时间才行呢?」



我再次提出几个小时内已经重复了好几次的问题。



「马上就可以了……应该吧。」



「什么应该啊。我们到底在等什么啊?」



这个问题我也已经问过好几次了。



「哎呀,你很啰唆耶。别管那么多,安静地等就对了。我等一下就会说明



啦。」



鹰央不耐烦地说道,再次看起她的书来。我只能对着天花板叹息。



每次都这样。鹰央就算解开了『谜团』,也绝对不会事先说明,所以我每次都是在不明就里的情况下,被鹰央那莫名其妙的行动耍得团团转。



就在我闭上眼睛,想要再次小憩一下的时候,放在沙发旁小茶几上的分机电话响起。鹰央迅速地伸手拿起话筒,开始窸窸窣窣地说着。谁会在这种时间打分机电话来啊?



「小鸟,走吧。」



鹰央将话筒挂上后,在被她拿来当家居服穿的浅绿色手术衣外面套上白袍。



「走?去哪里?」



「817号病房。」



「817号病房?那个高中生又做了什么事吗?」



对于我的疑问,鹰央笑而不答,就这样走出了房间,我也只好追了出去。



鹰央离开『家』之后,用小跑步穿过楼顶,再顺着楼梯往下跑。我追着她的背影,同时满心疑惑。817号病房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呢?



由于睡眠不足,我的大脑处理速度很明显变慢了,因此没办法掌握状况。



我们抵达八楼病房后,走向走廊尽头的病房。转过转角,便看见从817号病房泄出的光线。



这么晚了还开着灯?某种令人不愉快的声音刺激着我的鼓膜,那声音既低沉又混浊,仿佛是从地底传来的,而且愈靠近817号病房,就听得愈清楚。



那是低吼声?还是痛苦的呻吟?那种诡异的声音不禁让我背脊发凉。



鹰央仿佛什么声音都没听见,一直沿着走廊往前走。我当然不能让鹰央自己一个人去,所以也带着紧张的神色,踏出脚步。鹰央和我一起探头望向817号病房。



「啥?」我不由自主地从喉咙发出诧异的声音。



病房门口附近的厕所门打开着,日光灯的光线从门内射出。光线下,只见护理长带着伤脑筋的表情站在那里,在护理长的身旁,可以看见一个穿着病人服的男子背影。



男子跪在厕所的马桶前,我只看得见他的背影,无法看见他的样貌,但是从发量稀少的后脑勺看来,应该是个中年人。



男子把头伸进马桶,激烈地呕吐着。刚才听见的那个令人不舒服的声音,原来就是这名男子的呕吐声。护理长轻拍着男人的背。



「……这是怎么一回事?」



我完全无法理解。



我僵立在原处,鹰央则是从后面一步步走向正在呕吐的男子。男子抬起头来,以空虚的眼神看着鹰央。我没有见过这个人,但是一看见他的脸,我便立刻明白这个人身上发生了什么事。这种人我其实经常见到——在深夜的风化区。



红通通的脸、空虚而充血的眼睛、虚弱瘫软的身体——这名男子绝对是喝得烂醉如泥。



「为什么病房里会有醉汉?这个人是……?」



我怔然地记么说,鹰央转向我,谢出洁白的牙齿。



「这家伙就是制造出第一个『鬼火』的犯人。」



鹰央挺起胸膛高声说道。



晚上在病房里请保持安静。



「犯人……?这到底是怎么一回事……」



「等一下,演员马上就到齐了。」



「演员……?」



我喃喃地重复道,这时走廊传来脚步声。



「让您久等了,那个……请问有什么事吗?」



出现的是千绘。



「佐久间小姐?发生了什么事吗?」



「不,是护理长要我立刻过来的。」



原来护理长除了我们之外,连千绘都叫来了。



「好,大家都到齐了。我本来也想将那个叫做光辉的小鬼一起叫来,但是三更半夜的把病人吵醒好像也不太好。那么,我现在就来开始解谜。」



「鹰央,小声一点,你会吵醒病人的。」



「这种小事我当然知道。」



经过护理长提醒之后,鹰央皱着眉,将声调稍微压低了一些,开始说明。



「最先被目击到的『鬼火』,就是这个男的制造出来的。没错吧?」



鹰央将话锋转向男子。但男子只是以失焦的双眼仰望鹰央,什么都没回答。



从那模样看来,鹰央说的话他可能根本就没听进去吧。



「请问这个人是谁?」



「他是阵内先生……住在这间病房最里面那一床的病人。」



回答我的问题的不是鹰央,而是千绘。



「没错,这间病房里住着三位病人——昨天受到惩诫的气胸的高中生、正在以干扰素治疗C型肝炎的男性,最后一位就是这名男子。」



「我记得最后一位病人是……」



「酒精性肝炎。」



鹰央竖起食指,像节拍器一样一边摇晃一边说着。



酒精性肝炎?不,更重要的是……



「呃,请问这个人为什么会醉成这样?他在病房里面喝了那么大量的酒吗?」



「不,我想他应该没有喝很多。」



听见我的问题,鹰央露出一抹恶作剧般的笑容。



「可是他醉得不省人事耶。」



「因为我让他吃了戒酒药。」



「戒酒药?」



「嗯,对啊。戒酒药,也就是氨基氰(Cyanamide)。服用后,氨基氰会抑制代谢酒精所需的醛脱氢酶(Aldehyde dehydrogenase),这时如果喝酒,酒精的代谢物——乙醛就会堆积在体内,因此即使只喝下少量的酒,也会陷入『烂醉』状态,非常痛苦。」



鹰央一脸得意地发表有关『戒酒药』的知识。



「你让这个人吃了那种药?」



「我不只给他吃,也给了另一个因为C型肝炎住院的病人。当然,护理长已经向他们本人说明清楚了:这种药物,是因为在治疗的过程中有需要,所以才让他们服用的;若在服药期间喝酒,将会造成危险,所以绝对不可以喝酒。」



「都已经知道有危险了,这个人却还是……」



我低头看着男子,喃喃说道。



「没错,即使如此,他还是喝了。」



「不过,阵内先生应该没有办法买到酒才对啊。阵内先生的状况很差,几乎无法离开病房,也几乎没有人来探病。」



千绘插嘴说道,鹰央闻言露出了调皮的笑容。



「他的确没有办法买到『酒』,不过『酒精』倒是有办法取得喔。」



不是『酒』,而是『酒精』?我听不懂鹰央的意思,皱起了眉头。酒精……



不是酒,而是酒精……



「啊!」



我和千绘同时发出惊呼,并且将视线转向病房门口的喷雾式消毒用酒精。



「没错,这个男人因为没办法买到酒,所以就把消毒用酒精藏起来喝。」



「在明知自己正在服用戒酒药的状况下……?」千绘诧异地说道。



「这就是所谓的酒精成瘾呀。理智虽然知道不能这么做,却无法克制喝酒的



欲望。所以酒精成瘾的病人,除了生理的治疗以外,还需要心理层面的治疗。」



「……再怎么说,也不必特地给他吃戒酒药,让他经历这种痛苦嘛。」



千绘看着一脸苍白地趴在马桶前的男子,喃喃说着,语气中带着一丝责难。



「为了查出到底是谁在偷喝酒精,我非得这么做不可呀。这间病房里有两名病人的肝功能以及其他检查报告都不尽理想,一个是他,另一个则是C型肝炎的病人。我推测他们两人其中之一,就是因为摄取了酒精,而使得身体状况变差。



然而光看检查报告,根本没有办法得知究竟是谁喝了酒精,而且就算去质问他们,也一定得不到答案,所以我才会让他们服用戒酒药。」



千绘虽然露出无法全然接受的表情,但仍保持沉默。



「现在我们知道是这个人偷喝消毒用的酒精了,不过,他为什么要制作『鬼火』呢……?」



我代替千绘提出这个疑问。



「什么嘛,你还不知道啊?听好了,第一次出现『鬼火』,是在那个叫做光辉的高中生抽烟被抓到的两天后,对吧?」



鹰央将视线从我这边移到千绘身上。



「是、是的,没错。」



千绘连忙回答。



「当时你们检查了那个高中生身上携带的物品。」「是的。我记得在『鬼火』出现的那天中午左右,我们在他父母的许可之



下,检查了他身上的东西。」



听到千绘的回答,鹰央骄傲地点点头,开口说道:



「那个男的看见你们检查物品,以为你们接下来可能也会检查他身上的东西。或许是有某种原因让他这么觉得吧。」



听见鹰央的话,千绘发出「啊」的一声。



「这么说来,在我第一次看到『鬼火』前没多久,我来到这间病房巡房。当时我曾经自言自语:『这间病房的病人明天早上好像都要检查。』但我指的是抽血检查……」



「啊,所以他误会了。」



鹰央心满意足地说道。



「我猜这个男的偷偷藏了很多消毒用酒精,打算在半夜小酌。可能是放在保特瓶之类的容器里吧。那么,当他误以为明天早上每个人都要进行物品检查时,会怎么处理那些珍藏的酒精呢?」



「这个嘛……应该是丢掉吧?」



我如此说道,鹰央轻轻颔首。



「要丢到哪里去呢?」



「呃,比如说倒进马桶里冲走之类的……」



「没错,在护理师巡房结束后不久,他就赶紧将酒精倒进洗手台里——也就是那个洗手台。」



鹰央指着身后的洗手台。我瞪大了眼睛,如果记得没错,两个星期前,那里……



「两个星期前,那个洗手台堵塞了。他倒下去的酒精并没有流走,全都塞在



那里。所以他慌了,要是酒精一直留在那里,等酒精挥发后,可能就会发出味道,继而被人发现。于是他打开洗手台下方的柜门,检查配管,想看看有没有办法能将堵塞的水管修好。就在这个时候,他发现了某样东西。」



鹰央一脸得意地将目光转向我们。说到这里,两个星期前这里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已经水落石出了。



「没错,他找到的,就是那个高中生因为怕被没收而藏在那里的高级打火机。男子看到打火机后便心想,如果没有办法将酒精冲走,干脆就把它烧掉吧。



那个酒精的浓度很高,我想燃烧的时候,一定是冒出了蓝色的火焰吧。这个洗手台位于从走廊看不见的死角,所以在走廊上没办法直接看到火焰。但是火焰却投射在装设于洗手台侧面的镜子里,从走廊看过来,就像是蓝色的火焰浮在半空中一样——这就是第一次出现的『鬼火』的真相。」



鹰央满意地说道,她漂亮地解开了有关『鬼火』的谜团。现场陷入一片沉



默,没有人说话。鹰央踏着缓慢的脚步,走向抱着马桶、瘫坐在地上的男子。



「我刚刚的说明,有什么不对的地方吗?」



鹰央对坐在地上,始终低着头的男子说道。男子缓缓地抬起头来,虽然依旧满脸通红,但是他的双眼已经可以聚焦了。他战战兢兢地开口。



「我……我会被赶出去吗?要是这间医、医院把、把我赶出去,我就无处可、可去了。喝消、消毒酒精是我不好。可、可是、我就是忍、忍不住。而且,我点火烧酒精,并、并不是刻意要吓佐、佐久间小姐的。我只是害、害怕要是我偷喝消毒酒精的事被、被发现,我就会被、被赶出这间医院……」



男子趴在厕所的地板上,语无伦次但诚恳地请求着,那模样令人心生怜悯。



这个人知道,要是被赶出医院,自己就会毫无节制地喝酒。当然他也很清楚,再继续喝酒,会对自己已经濒临界限的肝脏造成致命的伤害。



「你在说什么啊……」



鹰央低头看着男子,她的声音和刚才在说明『鬼火谜团』的时候明显不同,带着一丝不悦。男子的表情僵硬。



「我们怎么可能把你赶出去呢?轻忽了你的酒精成瘾症状,是我们的错。酒精性肝炎的病人住院之后,检查报告的数字如果还是持续恶化,当然就应该怀疑病人是否偷偷喝酒。我会好好地告诉主治医师的,从今天开始,除了身体以外,你也必须同时让精神科医师治疗你的酒精成瘾症状。」



说到这里,鹰央望向护理长,小声说道:「这样总行了吧?」护理长耸了耸肩,露出一抹苦笑。男子脸上浮现安心的表情。



「好,这样一来事情就解决了。」



在鹰央的大声宣告下,『病房的鬼火事件』就这么落幕了。



还有,晚上在病房里请保持安静。



「今天辛苦你了。」



在楼顶上的『家』门前,我对鹰央这么说。



如此一来,我总算可以回家了。明天是星期六,我放假。我现在只想尽快回家,躺在柔软的床上呼呼大睡。



「什么,你要回家了?」



鹰央一脸惊讶地眨了眨眼睛。



「现在已经将近半夜三点了耶,我要回家睡觉了。难道还有什么事情吗?」



「真是的,难得解决了一个有关酒的事件,我还想喝一杯来庆祝一下呢。陪我喝一杯嘛。」



看见鹰央做出拿着酒杯一饮而尽的动作,我的表情变得僵硬。鹰央的身材虽然娇小,酒量却非常惊人。之前我曾经参加过几次鹰央的『宴会』……应该说是被迫参加,每次都被她灌到烂醉。



「不,那个……我想今天还是不要好了。我已经非常累了,再喝酒的话,实在有点……」



「什么嘛,只喝一点点,有什么关系?」



鹰央像小孩子一样鼓起腮帮子。



「绝对不可能只喝『一点点』吧。今天不管你说什么,我都要回家。」



我以稍微强硬的口吻说道。



「这样啊,我知道了……你等一下。」



鹰央鼓着腮帮子,丢下这句话后,便转身走进『家』里。过了几十秒后,她左手拿着什么东西回来了。



「给你。」



鹰央将左手上的东西抛向我。我反射地接住了朝我飞来的东西,那是一罐营养饮料的小瓶子。



「这是什么?」



「看就知道了吧,是营养饮料啊。这次真的太勉强你了,那是我的一点小心意。你喝完后,就回家好好休息吧。毕竟你的身体若是搞坏了,我也很伤脑筋啊。」



「啊,谢谢你。」



这种体贴的行为,实在不像她的作风。我带着疑惑的心情,转开瓶盖,一口气喝下瓶子里的东西。



「呕!」在嘴巴里扩散开来的辛辣感,让我不禁作呕。「这、这是什么?」



「你喝下去了呢……」鹰央露出邪恶的笑容。「那是威士忌。」



「威士忌?」



我看着空空如也的瓶子,看来她把内容物掉包了。



「没错,这样一来你就回不去了。要是开车,会变成酒后驾驶喔……」



「……没关系,我搭计程车回去。」



「这样啊。对了,祝福你停在这里的爱车不会被人涂鸦啰。」



你想对我的RX-8做什么



「……我喝就是了。只要陪你喝就好了对吧!」



我垂下双肩,无奈地说道。心爱的爱车被当作人质,我也只能投降了。



「这样啊,这才是小鸟嘛。好,今晚我们就来喝个痛快吧。」



我心不甘情不愿地走进鹰央的家里,鹰央则是踏着轻快的脚步,拍拍我的肩膀。就这样,几个小时之后,被鹰央彻底灌醉的我,便呈现出和服用戒酒药的男子一模一样的丑态。



*



「医师,我听说了唷。」



鬼火骚动过后一个星期左右,某个下午,我在急诊室边喝罐装咖啡,边输入病历表的时候,鸿池这么对我说。



「你听说了什么?」



该不会又听到了什么鬼故事吧?鸿池走到我身边,用手时推了推我的肩膀。



「医师和鹰央医师明明就很甜蜜嘛。」



鸿池轻声这么说,我忍不往将嘴视的咖啡给喷了出来。



「哇,好脏……」



「我之前不是就说过,事实并不是这样吗?」



「又来了又来了,你想否认也没有用喔。这次可是有人亲眼目睹呢。」



「亲眼目睹?」



「你们两个半夜在空病房约会、鹰央医师穿着护士服玩角色扮演,和小鸟医师打情骂俏、小鸟医师一大早摇摇晃晃地从楼顶上回家。真是的,你和鹰央医师到底做了什么事情啊?怎么会虚弱成那样呢?」



鸿池开心地弯下手指细数,我忽然觉得脸上失去血色。



「你、你该不会又把这些事情传出去了吧……」



我用颤抖的声音询问鸿池。



「咦?我当然已经跟朋友们说了呀。这么大的八卦,我怎么可能忍住不说呢?」



鸿池一脸天真无邪地说着,至于一旁的我,手中的咖啡罐就这么滑落在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