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Karte.02 抗拒的肌肤(2 / 2)




雅惠脸上带著不安的神情,看著我。我瞬间犹豫了一秒,接著点点头。



「因为昨天我碰到您的手之后,并没有什么问题,所以我想这次也有极高的可能性不会有事。而且,假如今天真的出现症状,就能证明昨天是因为使用了副肾皮质荷尔蒙,才把症状压下来的。这也是诊断所需的重要材料。假如出现了症状,我会在抽血之后立刻帮您注射副肾皮质荷尔蒙,缓解症状,请放心。」



我清清楚楚地说,试图尽量减低雅惠的不安。



雅惠思考了几秒之后,点点头说:「我知道了。」



「那么请您在床上躺好。」



我走向病床,在床边单膝跪地,把止血带绑在雅惠的手臂上。



这时病房的门被打开,我的眼角余光看见已经洗好手的鸿池走进病房。我用酒精棉球擦拭雅惠血管浮起的手臂内侧后,以左手大拇指轻轻撑紧她的皮肤,以避免入针时血管偏离。接著我把注射器针头的盖子取下,将针头沿著皮肤一口气刺入静脉。



采完足够的血液之后,我松开止血带,拔出针头,用刚才使用过的酒精棉球压在穿刺处止血,再把注射器里的血液注入检查用的试管中。一般状况下,接下来只需要确认是否确实止血就好,但是这次还有另一件事必须确认。



在按压数十秒之后,我把酒精棉球移开,看著我刚才碰到她的部位。她的皮肤依然没有任何异常。



「……看来应该没问题吧。」



我观察了整整一分钟之后,深深地吐了一口气。雅惠以及病房里其他的人,也都露出放心的表情。



「可是……为什么碰到小鸟游医师都没事,但昨天和那位实习医师握手的时候,却肿起来了呢?」



雅惠看著自己的右手说。



「该不会是因为你太害怕男性所造成的吧……」



就在我不知该怎么回答时,墨田用低沉的声音答道。



「因为太害怕所造成的?」雅惠皱起眉头。



「是的,没错。有可能是冈崎小姐对男性过度恐惧,使得男性碰到你的部位肿起来。」



「……有可能有这种事吗?」



雅惠带著怀疑的口吻说,而墨田用力点头。



「我们的心和身体其实是紧密连结的。根据纪录,以前曾经有个实验:首先暗示实验对象有一块烧红的铁块,但实际上却只用一根普通的铁棒去碰触实验对象的身体,结果碰触到的部分竟然出现了烫伤。」



「这样啊……」



雅惠看来并没有完全接受,只是随口回应,接著将视线转向我。



「那为什么小鸟游医师碰到我却没事呢?」



墨田眼镜下的双眼转来转去。



「这、这个嘛。这种反应需要各种不同条件……」



墨田支吾其词,用眼角余光看著我。我隐约感受到她的视线彷佛在说:「还不就是因为你不像男人吗?」是因为我有被害妄想症吗?



「小惠,不用著急。医师一定很快就会找到原因,进行治疗的。」川崎慢慢地走近床边。



「秀次先生……」



雅惠的表情变得和缓。他们看起来真是一对令人欣羡的登对情侣。



川崎轻轻将手放在雅惠的手上。雅惠并不像我碰到她的时候那么紧张。



「那我先把血液送去检验室……」



就在我准备离开病房时,忽然发现了异状,于是把嘴边的话吞了回去。雅惠本来平静的表情瞬间变得僵硬。



「不要!」雅惠高声尖叫,把川崎的手甩开。



「小惠?」



川崎露出讶异的表情,呼唤女朋友的名字。雅惠看著自己的右手手背,纤细的身体不停颤抖。



「啊!」我也睁大了双眼。



雅惠白皙的皮肤渐渐变得红肿,病房里的每个人都屏住气息看著这个变化,目瞪口呆。



只不过才几十秒,雅惠的手就变得又红又肿,远远看起来就像戴著一个小型的拳击手套一样。



「为什么……为什么会这样……?」



雅惠的表情因为恐惧而扭曲,在床上缩起身体,藏住自己的右手。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川崎碰了她之后,接触到的部分就红肿了起来。那的确是过敏反应,而且是非常严重的过敏。



我碰到她的时候明明都没事,为什么男朋友碰到她的时候就会这样呢……?



「小、小惠……」川崎战战兢兢地将手伸向雅惠。



「不要过来!」



雅惠在病床上后退,像是要躲开他的手。



「危险!」



鸿池大叫,但是已经来不及了。雅惠没有注意后面,就在狭小的病床上猛然后退,于是腰部撞上了防止跌倒的栅栏,失去平衡。



川崎朝女朋友探出身子,伸出手。雅惠一瞬间虽想要握住他的手,但是就在两人指尖接触的前一秒,她却颤抖了一下,将手缩回。雅惠就在地心引力的拉扯下跌落地面。



下一秒钟,病房里传出重重的跌落声。雅惠从大约一公尺的高度头朝下跌落,无力地躺在地板上,动也不动。



雅惠的头部下方涌出一滩鲜红色的血,缓缓扩散。



「……就是这么一回事。」



我将内线电话的话筒靠著脸颊说。



「……这样啊。我知道了。那冈崎雅惠没事吧?」



电话另一头的鹰央问道。



「是的,在那之后我们帮她做了头部CT,没有发现异状,似乎只是撞到头部,引起轻微脑震荡而已。她的意识已经完全恢复清醒。」



「这样啊,那就好。」



话筒传来放心的吐气声。



雅惠从病床上跌落后,至今经过了三十分钟以上,雅惠已经回到病房。搬移的工作都是由女性来进行,我和川崎在这之间完全没有靠近她。



「那你应该已经把检体送去检验室了吧?」



鹰央在电话另一头问道。



「是,我确认CT没有问题之后,就送去检验室了。」



「那就好。等结果出来之后,应该就能做出诊断了。辛苦你了,你可以回来了。」



「啊,请等一下。」



就在我察觉她要把电话挂断的时候,我赶忙说。



「干嘛?」



「鹰央医师的『假设』,能够说明刚才发生的现象吗?为什么实习医师和男朋友碰到她的时候,接触的地方就会肿起来,可是我碰到她时,却没有任何反应?」



「不就是因为你不像男人吗?」



「鹰央医师!」



「我是开玩笑的啦,开玩笑的,别这么生气。你真的不是那个来了吗?」



鹰央在电话那头轻轻乾咳了几声后,稍微压低声音。



「不过,也不是不能说明啦。」



「真的吗?该不会是她对男性的恐惧心理对生理造成影响,引发了过敏反应吧……」



「……这是你想到的吗?」



听见鹰央犀利的质疑,我顿时语塞。



「不……是墨田医师想到的……」



「喂,你真把墨田那种人说的话当真啊?那只是个毫无根据的胡诌吧。的确,我们无法断言那种事绝对不会发生,可是那应该是在所有鉴别诊断都被否定之后,才有机会讨论的选项吧。如果你也是内科医师,就不要听信那种牵强附会的说词。」



「对不起。」



听完鹰央的教训,电话另一头的我情不自禁地缩起身体。



「对了,我想确认一下,那个叫做川崎秀次的男人在碰到冈崎雅惠之前,有没有和谁握过手?特别是跟医疗工作相关的人。」



听见鹰央的问题,我不禁眨了眨眼。



「你怎么知道?他在进入病房之前,的确和鸿池握过手。」



「和舞握手啊。原来如此……对了,那舞在握手之前,有没有做过什么医疗处置行为?」



「有,她说她之前刚帮一位男性病人插导尿管。」



「插导尿管啊。果然不出我所料。」



「咦?这两者有什么关联吗?」



我一头雾水地问道。这么说来,雅惠第一次出现症状,是准备和川崎发生初次性行为的时候。至于插导尿管,虽然鸿池戴著手套,但是在和川崎握手之前,也曾经碰过男病人的下半身。该不会雅惠的过敏和男性的性器官有什么关联吧?我一方面觉得自己脑中浮现的想像很愚蠢,但另一方面,在重新检视这整个过程之后,也不禁觉得确实有这个可能性。



「再过几个小时验血结果就出来了,到时候我就会揭开真相。在那之前,为了预防万一,记得不要让任何人碰到冈崎雅惠。」



鹰央愉悦地说。她八成从现在就开始期待在大家面前揭发真相了吧。我很容易就能想像出鹰央在墨田面前满脸得意地揭发真相的模样。



「不要让任何人碰到她?可是她现在正在接受缝合耶……」



「什么?你说什么!」鹰央突然提高声调。



「呃,因为雅惠小姐从床上跌下的时候,头部有个很深的撕裂伤。伤口虽然被头发盖住,不是很明显,但还是缝合一下比较好……」



「笨蛋!立刻去阻止这件事!太危险了!」



一个充满焦急的声音穿透我的鼓膜。



「呃,没关系啦。我是拜托女医师来帮她缝合。有位整形外科的女医师现在刚好有空,说可以来帮忙……」



「这和男女没有关系!做了那种事情,可能会发生严重的后果……」



就在鹰央说到这里的时候,我听见一阵像是尖叫的声音从远处传来。我反射性地转过去,声音是从雅惠病房那个方向传来的。



「发生什么事了!」



鹰央可能也在电话那头听见尖叫了吧,她大叫道。



「我、我不知道。只是雅惠小姐房间的方向传来了一阵像是尖叫的声音……」



我说到这里,只听见一声咂嘴的声音,电话就被挂断了。我犹豫了一秒钟,就放下话筒,拔腿狂奔。



川崎打开病房的门,脸色苍白地伫立在那儿。果然发生异状了。



「发生什么事了?」



我冲进房间,看见室内的景象,不禁瞠目结舌。



雅惠倒在地板上,她的脸完全涨红,肿了起来。她朝著天花板的双眼没有焦点,一看就知道已经失去意识。墨田、鸿池,以及整形外科的医师围在雅惠的身边,束手无策。



她会有生命危险!看见雅惠的症状,我立刻这么判断。



「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我一边走近倒在地上的雅惠,一边大叫。



「我、我正准备开始缝合,只是在确认伤口……结果她就突然全身起疹子,昏倒了……」



整形外科医师手上还戴著无菌手套,硬济出沙哑的声音说。



「这是怎么一回事?不是只要是女性就没问题了吗!」



川崎激动地高声问道,但是没有人能够回答。



我蹲在雅惠身旁,打开她病人服的领口。看见她的身体,我不禁倒抽一口气。原来不只是脸,她连身体都冒出了红疹。看来她全身都出现了荨麻疹。



「冈崎小姐!冈崎小姐,你听得见吗?」



我大声呼喊雅惠的名字,同时将手伸向她的脖子。



她没有回应。我的指尖碰到的颈动脉非常微弱,看来她是因为血压降低而失去意识的。这是……



「是过敏性休克(Anaphylacic shock)!」我大声喊道。



过敏性休克是由于强烈过敏反应使得血液中的水分渗出血管外,造成全身浮肿,同时使得在体内循环的血液量减少、血压降低,进而产生的休克现象。雅惠的喉咙发出彷佛笛声一般的咻咻声。



不妙!我的表情变得凝重。她的喉咙也开始浮肿,可能会阻塞气管。倘若不马上处理,她可能会窒息而死。



「鸿池!」



我把雅惠的头轻轻往后仰,确保她的呼吸道顺畅,同时回过呼唤鸿池。



「呃、是!」



本来目瞪口呆地僵立在原地的鸿池立刻站直。



「把急救车推过来!不马上处理会有危险!」



我下达指示后,鸿池立刻点头说:「是!」随即转身离去。不愧是刚完成急诊室的实习,她的反应不慢。



快,一定要及早注射「那个」。内心的焦躁催促著我。



就在鸿池将手伸向门把的瞬间,拉门猛然开启。看见站在门外的人,我睁大了双眼。



「鹰央医师?」



站在那里的是气喘吁吁的鹰央,她的左手握著一支小小的注射器。



「是过敏性休克对吧?」鹰央一边跨著大步走过来,一边大叫。



「没错!」



我也大叫回应,同时将雅惠的病人服掀开,将她的右肩露出来。我确信鹰央手中的注射器,里面装的一定就是「那个」。鹰央只不过是在电话的另一头听见尖叫声,就预料到这个状况,立刻赶来。既然如此,她手上的东西绝对是「那个」不会错。鹰央不可能误判这个情况。



鹰央滑坐在我的身旁,坐稳后,用嘴巴咬开注射器针头的塑胶盖,毫不犹豫地将针头刺进雅惠的右肩。



针头深深地刺进雅惠的三角肌,鹰央用力一按,注入注射器的内容物。



「什么?你替冈崎小姐打了什么?」



墨田歇斯底里地大叫,但鹰央只是默默地凝视著雅惠。



鹰央的态度震慑了众人,现场没有人开口,病房里充满一触即发的紧张感。我咽下口水,继续凝视者雅惠。



忽然,雅惠原本失焦的双眼逐渐恢复了意识。



「什……什么?」雅惠用沙哑的声音说。



「啊,太好了……」



川崎用双手捣著脸,松了一口气。雅惠似乎还不明白发生了什么事,只是躺在地上,左右张望。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总觉得她脸上的红肿也消退了。



「鹰央医师,你好厉害喔。你刚才帮她打了什么啊?」



鸿池兴奋地跳了起来,这么问道。



「当然是用来治疗过敏性休克的药啊。皮下注射肾上腺素。」



没错,当病人发生过敏性休克时,首要之务就是替病人注射肾上腺素。



「肾上腺素具有收缩血管作用与强心作用,可以提升过低的血压。此外,它还能够扩张气管,预防气管阻塞,抑制*过敏介质的释放,治疗过敏症状。」(译注:inflammtory mediator,体内引起发炎及过敏反应的物质。)



鹰央略显得意地对鸿池说明。



「我、我……怎么了?」



雅惠坐起身,看来意识已经完全清醒。



「啊,不要太勉强。你刚才因为出现激烈的过敏反应,陷入休克状态,丧失意识。我虽然已经帮你治疗了,但还没有完全好。接下来你必须打点滴,注射*抗组织胺药以及肾上腺皮质类固醇。」(译注:Antihistamine,能够阻断身体各部位接受组织胺效应的药物。)



听完鹰央的说明,雅惠皱起了眉头。



「过敏反应……?可是我没有被男性碰到啊……」



「对呀,我有注意不让男性进入病房,但为什么会发生全身性过敏反应呢?」



墨田也和雅惠一同表示不解。



「这和男性没有关系。你似乎一直以为过敏反应是因为被男性碰到才产生的,但那是你的误解。原因并不在此。」



鹰央故作神秘地说。



「您知道原因了吗?请告诉我!拜托您!」



雅惠探出身子,大声喊道。但是鹰央却摇摇头。



「现在必须以治疗为优先。而且我还有一个想要确认的地方。喂,小鸟,快帮她上点滴。先去把点滴器具拿来。」



「啊,是……」在鹰央的指示之下,我站了起来。想要尽快听到说明的心情,我当然也一样,但目前的确应该以治疗为优先。我叫了鸿池,和她一起去护理站拿打点滴所需的器材。



十几分钟后,鸿池在雅惠的手臂上打好点滴,抗组织胺药和肾上腺皮质类固醇随著大量的输液注入她的体内。



治疗产生了效果,躺在床上的雅惠全身的红疹几乎全部消退了。



「可以请您说明了吗?我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可能是再也忍不住了吧,雅惠稍微加强语气说道。然而鹰央没有回答她的问题,只是从白袍口袋里拿出一个东西,扔向我。



「咦?无菌手套?」



我反射性地接住后,看见自己手上的东西,不禁歪头表示疑惑。这是在动手术时使用的无菌手套,为了不让细菌附著,所以会用纸包起来。我拿著它,抬起头来看著鹰央。



「呃,这是……」



「治疗还没结束吧。她头部的伤口还没有缝合,你去帮她缝合。刚好器材都还在那边,还没有使用。」



鹰央指著病床旁的小推车上那份还没使用的缝合器具。



「咦,可是……」



我疑惑地看著躺在床上的雅惠,她的表情也很僵硬。毕竟刚刚就是因为正准备缝合,她才出现致命的过敏反应,因此也无可厚非。



「等一下,刚才不就是因为要缝合才产生全身性过敏反应的吗?这样很危险吧!」



墨田像是帮雅惠说出心声一样,大声地说。



「不用担心,应该什么都不会发生了。万一出现过敏症状,我也可以立刻帮她治疗。这也是诊断所需的步骤。」



鹰央清楚明瞭地说。雅惠咬著嘴唇,思考了几十秒之后,担心地问道:「真的不要紧吗?」



「不要紧。相信我。」



鹰央挺起胸膛,雅惠再次思考了几十秒,便轻轻颔首。



「如果这样就可以知道原因的话……」



「好了,小鸟,病人同意了。赶快缝合吧。」



在鹰央的催促之下,我望向站在病房角落的整形外科医师。



整形外科医师用手势对我示意:「请便」看来她也想把这份工作推给我。我轻轻叹口气,走近病床,准备戴上鹰央给我的无菌手套。不知道为什么,这双手套比一般的手套还要卡,很难戴上。



好不容易戴好手套后,我低头望向躺在床上的雅惠。雅惠的脸上浮现一丝恐惧,但仍然用力地点头,像是已经下定了决心。



我从缝合器具中里拿起一条中央开了洞的无菌洞巾,将洞口对准伤口,把洞巾盖在雅惠的脸上。接著我仔细地消毒需要缝合的部位,再把她的头发拨开,检查伤口。



她的头发下方有个大约五公分的撕裂伤。我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指,触碰伤口。刚才整形外科医师似乎才刚碰到伤口,她就立刻出现全身性过敏反应,这次真的没问题吗?



不过我的担心似乎是杞人忧天,伤口周围并没有出现荨麻疹,雅惠的身上也没有出现任何变化。我小心翼翼地继续处理伤口。



我用利多卡因(Xylocaine)进行局部麻醉后,便拿著持针器和镊子开始缝合。毕竟我本来也是外科医师,这种简单的缝合一下子就完成了。



我大概花了三分钟左右就缝合完毕。我深深吐了一口气,把器具放下,接著把雅惠脸上的洞巾掀开。



「咦?已经缝好了吗?」雅惠眨眨眼。



「对,已经缝好了。你的身体没有哪里不舒服吧?」



「是,没有……」



雅惠低头看著自己的身体,带著不敢置信的表情轻声说。



突然间,我的背后传来啪的一声。我吓了一跳,转过头去,只见鹰央将双手合在胸前。



「这样一来就真相大白了。」



鹰央带著满脸的笑容,竖起左手食指,看著雅惠。



「你是乳胶过敏。」



「乳胶……?」



雅惠一脸惊讶,重复说著那个单字。



「乳胶过敏啦。乳胶是天然橡胶里所含的成分,你是对这个东西过敏。医疗用的手套大部分都含有乳胶,所以刚才那个整形外科医师戴著手套接触你的伤口时,你就产生了全身性过敏反应。这是因为相较于接触皮肤,过敏源接触到伤口或黏膜时,引发的过敏反应往往比较强烈。」



鹰央左右摇晃她的左手食指。



「可是,小鸟医师刚才也是戴著手套缝合,为什么没有出现过敏反应呢?」鸿池歪著头问道。



「我刚才给小鸟的手套,是专门给乳胶过敏的人使用的、不含乳胶的手套。毕竟有许多平常必须使用医疗用手套的医疗相关人员,也是乳胶过敏者啊。」



「可是我并不是医疗相关人员,也没有用过医疗手套啊……」



听了鹰央的说明,雅惠反驳道。



「你说你以前动过盲肠手术对吧?我想那个手术恐怕就是引起过敏的原因。虽然这种例子极为罕见,但的确有人是因为动手术的时候,医师戴著医疗手套的手接触到内脏,才引发乳胶过敏的。」



雅惠睁大了双眼,用手摸著自己右下腹以前开盲肠的伤口处。



「等一下!那也很奇怪啊。因为冈崎小姐在和那位男实习医师握手的时候,还有川崎先生碰到她手背的时候,冈崎小姐都产生了过敏反应,但他们两位当时都没有戴手套啊。」



墨田用尖锐的声音说,试图否定鹰央的说法,但鹰央却从容不迫地嗤之以鼻。



「不,那一点也不奇怪。通常医疗用手套的内侧都附有粉末,让内侧变滑,方便使用者穿戴。那些粉末里也含有乳胶。实习医师在和她握手之前,曾经处理过病人的伤口,手上可能沾著粉末吧。所以握手的时候,她就对那些粉末起了过敏反应。」



「那个……我也没有戴医疗手套……」



本来一直默默地听著对话的川崎,战战兢兢地开口说。



「你确实没有戴手套,但是你今天在进入病房之前,曾经和舞握手对吧?」



突然听见自己的名字被提到,鸿池指著自己说:「咦?我吗?」



「没错,舞在握手之前,帮病人插了导尿管。当然,在插导尿管的时候,她戴著手套。也就是说,你和舞握手的时候,舞手上的粉末沾到你的手上,而你又用那只手触摸了冈崎雅惠,所以才会引发过敏反应。」



鹰央说完之后,带著得意洋洋的表情看著墨田。墨田撇著嘴,露骨地转开视线。



所以我就叫你不要随便挑衅别人嘛。



「好啦,还有什么不明白的地方吗?」



听见鹰央这么说,雅惠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那个……昨天和今天发生的过敏,或许正如医师的说明……可是之前的……」



「嗯?喔,对了。我记得你第一次出现症状,是你和男朋友第一次尝试性行为的时候对吧?」



「呃……这……」



听见鹰央毫不修饰的说法,雅惠一时语塞,低下了头。



「咦?不是吗?」



鹰央一脸不可置信地看著雅惠。正因为她本人没有任何恶意,所以感觉起来才更恶质。



「不,您说的没错。」川崎像是要保护女朋友似地,用有点僵硬的声音大声说。



「你们有做避孕措施吗?」



听见鹰央再次拋出的这个直接无比的问题,川崎表情难看地沉默了下来。



「怎么了,你没听见吗?我在问你,你们在试图进行性行为的时候,有没有做避孕措施?」



鹰央像是追问似地又重复了一次问题。川崎的表情变得更僵硬了。



「你到底在说些什么啊!真没礼貌!」



墨田用尖锐的声音指责鹰央。



「什么啦,干嘛突然骂人。我是在问那个男的问题,不要打扰我。这也是诊断所需的。」



「我是说你的问题太没礼貌了!讲话的时候要稍微包装一下!」



「语言又不是物质,要怎么包装?」



「唉,真是的!我不是那个意思,这是一种比喻!比喻你懂吗!你真是个永远无法沟通的孩子耶!」



唉,又开始了。我不能让她们在病人面前继续露出丑态。我抱著必死的决心插进两人中间。



「……有。」



就在我向前跨出一步的瞬间,一个低沉的声音响起。鹰央和墨田同时转过头去,看著声音的主人——川崎。



「你说什么?」



鹰央问道,川崎像是有点生气地摇摇头。



「我说我们有避孕。那又怎么样呢?」



「那就是原因啊。」鹰央微笑著说。



「原因?什么的原因?」



「你们每次准备进行性行为的时候,冈崎雅惠的身体都会产生异常,原因就在于你们用来避孕的保险套。」



听见鹰央兴高采烈地这么说,川崎的眼睛瞪得老大。



「有些保险套里也含有乳胶。如果使用它,或是用碰过它的手接触到病人,也会引起过敏反应。另外,假如多次反覆接触过敏源,过敏的症状通常会愈来愈恶化。也就是说,过敏症状在你们反覆尝试进行性行为的过程中逐渐恶化,所以才产生恐惧感。以上就是这次事件的真相。」



鹰央依然用非常直接的词句说明,但现在没有任何人指责她。因为听见她漂亮地揭露的这个真相,每个人都诧异得说不出话来:



「那么,我……以后该怎么办才好呢?有办法治疗吗……?」



雅惠的表情因为不安而扭曲,用沙哑的声音打破了沉默。



「首先我会看血液检查的报告,确定是乳胶过敏。因为你刚刚产生了全身性过敏反应,所以我建议你至少住院观察两、三天比较好。不过我想出院之后,你就可以像平常一样生活了。毕竟生活中含有乳胶的东西并没有那么多,只要小心一点,应该就能完全预防过敏。」



雅惠和川崎同时露出放心的表情。



「另外,为了预防万一出现全身性过敏反应,你可以先准备好自己注射的肾上腺素。你可以在住院的时候先学会怎么使用,出院之后就随时备在身边。」



鹰央说完之后,雅惠感动万分地捣住嘴巴。



「……谢谢您。」雅惠的声音从指缝间传出。



「至于因为误解而对男人产生的恐惧感,就不是我的专业了。你就去找站在那边的墨田商量吧。不过,市面上也有不含乳胶的避孕用品,与其去找精神科医师,还不如请男朋友换个避孕用品比较快。」



听见鹰央带著邪恶的笑容这么说,雅惠红著脸,低下了头。



……这个人与其说是不够纤细,倒不如说单纯像一个大叔嘛?



就在我这么想的时候,鹰央转过头来看著我。



「怎、怎么了?」



「太好了,不是因为你不像男人,所以才没出现症状呢。」



*



「喔,检查结果出来了。小鸟,快起来。」



「唔……?」



鹰央的声音叫醒了我,我猛然坐起上半身,左右张望。我在鹰央『家』的沙发上。



啊,对了,我在这小睡了一下。随著头脑愈愈清醒,我慢慢掌握状况。我望向挂在墙上的时钟,现在刚过下午六点半。我大约睡了一个小时左右。



得知「男性过敏」的真相之后,我和鹰央看完下午门诊,就决定在这个『家』里等雅惠的血液检查报告。只是因为我昨天去急诊室值班,几乎彻夜未眠,疲劳已经到达极限,所以在得到鹰央的同意后,就在沙发上小睡片刻。



「报告出来了吗?怎么样?」



我摇一摇沉重的头,站了起来。我绕过『书树』,走向鹰央,站在她身后看著萤幕。



「真是的,竟然在别人家里睡得那么熟。你看,果然不出我所料。」



鹰央抬头看著我,露出得意的表情。不知为何,她手上拿著一支黑色麦克笔挥来挥去。



萤幕上显示著过敏检查的结果报告,在「乳胶」的项目出现了明显的过敏反应。



「真不愧是鹰央医师。」



我耸耸肩说。



「这么点小事,当然啰。从各方面来观察,能想到的也只有这个可能性了吧。」



问题是一般人根本什么都想不到啊。我只能苦笑。



「那么,既然检查结果也出来了,我也差不多该回去了。刚值完班,我真的好累。」



听我这么说,鹰央抬头看著我,露出了奸笑。



「怎么了?我的脸上有什么吗?」



我在睡觉的时候流口水了吗?



「不,没有。不过,因为你不像男人而没有出现过敏反应的假设,还挺有趣的嘛。」



干嘛又提起这件事啊……



「不够像男人都是我的错啊。」



「我只是在开玩笑而已嘛,不要那么生气。对了,你要不要试著留胡子看看?应该会变得比较像男人喔。」



鹰央哈哈笑著说。



「……我才不要。反正我也不适合。」



「说的也是。嗯,真的完全不适合呢。」



你也不用说得这么武断吧……



「不用你操心了。那明天见啰。」



「嗯,路上小心喔。」



看著不知道为什么心情很好、举起一只手的鹰央,总觉得不太对劲。我离开了『家』。



几分钟后,我坐上我的爱车RX-8,看见后照镜里的自己,不禁失语。



「啊,被她摆了一道!真是太大意了!」



嘴巴四周被黑色墨水涂满的我大声叫道。我还在想她为什么要一直偷笑呢,原来是做了这种像小学生一样的恶作剧啊。



这该不会是油性的笔吧。我用放在旁边的宝特瓶矿泉水沾湿手帕,擦拭嘴角,于是「胡子」便消失了。就在这时,我的裤子口袋传出了爵士乐声。



「谁会在这时候打来啊。」



我停下擦掉胡子的手,拿出手机。看见液晶画面上显示的号码,我的心脏猛烈地跳了一下。



「纯正医大综合诊疗科医局」。



萤幕上出现这些字样。我用颤抖的手指按下「通话」按钮。



「小鸟游吗?」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个男人的声音。这个声音很耳熟——是综合诊疗科的医局长。



「是,我是。」我僵硬地答道。



「关于之前的那件事,你……」



医局长用低沉的声音继续说。不知道为什么,他的声音听起来彷佛是从很远的地方传来的。



「……所以,你明白了吗?」



医局长说完后,向我确认。我没有办法立刻做出回覆。



「小鸟游,你明白了吗?」



「是、是的。我明白了。」



我的声音不自觉地提高,连自己都觉得怪。



「那就好。正式的命令晚点会寄给你,你先做好准备吧。我已经联络你们医院了。」



「……是。」



听见我的回答,对方留下一句:「那就这样了。」就挂断了电话。



我拿著电话的手无力地垂下,仰头看著车顶。这时我的手机再次传出爵士乐。



又是医局长吗?我这么想,于是没有确认对方是谁,就直接按下了「通话」键。



「小鸟游医师!」



电话里传来的是一个年轻女性的声音,我一听就知道是谁了。但是平常听到会让我很开心的这个声音,此刻我却不太想听见。



「是真鹤小姐吗?」



「对,我是真鹤。」



鹰央的姊姊——天久真鹤很快地说。



「我刚才接到纯正医大的联络,那件事……」



「……是,我也刚刚才接到通知。」我用郁闷的声音回答。



「……鹰央知道这件事吗?」



「还不知道。我打算现在去屋顶告诉她。」



「那个……我是不是也一起去比较好?」



真鹤担心地说。我思考了几秒之后,回答:「可以麻烦你吗?」



「……我马上去屋顶。」



她说完这句话之后,便挂上了电话。我深深吐了一口气,把手机收回口袋,擦掉脸上剩下的「胡子」。我确认全部擦乾净之后,便从RX-8下来,走向医院。我的脚步就像铐著脚镣一样沉重。



我抵达屋顶时,真鹤已经站在『家』门前了。



「对不起,让你久等了。」



「不,别这么说。呃,小鸟游医师,你没事吧?」面对我的道歉,真鹤露出了担心的眼神。



「我没事。走吧。」



我的声音微弱得丢脸。我敲一敲『家』的门,里面马上传来鹰央的声音:「谁啊?」



「是我,小鸟游。我可以打扰一下吗?」



「喔,小鸟啊。可以啊。」



我打开门走进房内,鹰央就像平常一样躺在沙发上看平装英文小说。



「怎么啦?你是想抱怨胡子的事……姊姊怎么也在?」



鹰央惊讶地眨眨眼,把书放在一旁。



「那个,鹰央医师,我有话想跟你说。」



「怎么了?是胡子的事吗?你跑去向姊姊告状也太狡猾了吧。我用的是水性笔,应该很轻松就擦掉了吧?其实我本来想用油性笔的,但我可是在动笔的前一刻改变了心意耶。」



干嘛说得一副有恩于我的样子……



「鹰央医师,我不是要说胡子的事情。」



听见我这么说,鹰央放心地吐了一口气。她可能以为自己又要被真鹤骂了吧。



「鹰央,胡子是什么事情?」



「没有,姊姊,没什么,什么事都没有。」



鹰央的双手在胸前慌张地挥动,真鹤怀疑地眯起眼睛,不过没有再继续追问下去。没错,现在不是追问这种事的时候。



「所、所以你们两个人一起来找我,有什么事情吗?」



鹰央像是想要转移话题一般连珠炮地说。我和真鹤对望了一眼。



「小鸟游医师,需要由我来说吗?」



真鹤小声地说,但我摇摇头。这件事情我必须亲口告诉她才行,不管有多么难以启齿……



我走向鹰央,直视著她那像猫一样的眼睛。



「鹰央医师,请听我说。」



「怎、怎么了?发生什么事了吗?」



可能就连不懂察言观色的鹰央也察觉到气氛不太对劲吧,她的声音里流露出一丝不安。我吞下口水,双手握紧拳头。



「鹰央医师,我刚才接到医局的通知,三月底我就要离开这间医院,回到大学附设医院去了。再过一个月,我就不会在统括诊断部了。」



鹰央瞪大了双眼,眼角彷佛快要裂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