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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太阳西斜的这个世界里」-broken chronograph-(1 / 2)



1.奔跑的黑猫与灰色少女



黑猫正在奔跑著。



它跑得可漂亮了。



钻过窄巷。



从围墙上跑过。



跃过摊贩上头的帆布。



这一带称作「集合市场街(Market medley)」,原本只是每个月举行一次定期市场的地方,然而在建筑物毫无计画地反覆增筑修建以后,让这地方成了巨大迷宫。



猫咪正用尽全力,跑过不熟悉环境的人光是要行走都有困难的那座街道。



为何要跑?因为它正在逃。



它要逃离什么?逃离追兵。



「给!我!站!住──!」



身为追兵的少女拉大嗓门。



她挤进窄巷。



经过围墙上。



从摊贩上头的帆布上滚落(每次摔下来都挨老板骂)。



她用蓝眼睛直望前方,一个劲儿地追赶著黑猫的尾巴。



少女打扮朴素。大大的灰色帽子戴得低低的,身上穿著同样颜色的大衣。那样穿搭恐怕是为了尽量低调,然而由于她本人目前正大呼小叫地全力奔跑,不太能发挥效用。



「我!叫你!站住了!吧!」



少女疾奔的步伐扬起沙尘,踹翻空油漆罐,让大衣下襬随之翻飞。



豚头族(Ork)杂货商、爬虫族(Reptrace)地毯商、狼徵族(Lycanthropos)行人,各式各样的人种转头看向用惊人速度跑过街道的她,并投以讶异的目光。



这时候,黑猫忽然停了下来。



「逮到你啦!」



少女抓准机会纵身一跃。



黑猫似乎是感受到少女逼近的动静而回头。它叼在嘴边的某种东西正散发银光。



少女张开双臂,整个人扑上去将黑猫逮住。



不自然的漂浮感将她全身包裹。



脚下什么也没有。



「……咦?」



集合市场街的构造错综复杂,不分上下左右。原本走在平坦的道路上,却不知不觉地来到集合住宅屋顶的情况,在这里根本算不上稀奇。



「奇怪?」



看得见蓝天。



也看得见白云。



少女搂著黑猫跃向没东西可抓的半空中。



能看见正下方的西侧第七白铁摊贩街,主要贩卖锅子、菜刀的摊贩林立于窄巷中。若将自己与窄巷之间的距离换算成建筑物的高度,差不多有四层楼高。



「不会吧……!」



少女绷紧身体。



淡淡磷光显现,宛如环绕著她小小的身躯。



让具备咒脉视能力的人来看,就会知道少女正准备催发体内的魔力(Venenom);同时更会发现无论她准备用那股魔力做什么,都为时已晚了。



魔力如同火焰。星星之火能做的事不过尔尔,但只要火焰炽烈燃烧,就能使用庞大的力量──话虽如此,要让火烧得够旺得花工夫和时间。并不适合用来应对这种突然发生的意外。



一人加一只的身躯开始坠落。



从少女体内散发的磷光当场就徒然飘散了。



连惨叫的时间都没有。原本感觉还远在下方的石版道,不知不觉已经占满整个视野。少女的双手不禁用力。黑猫放声尖叫。她闭紧双眼。



仓皇之间,地面仍迅速逼近──







有个女孩从头顶上方掉了下来。



从外表看来大概十多岁。看她从满高的地方摔下,坠落速度已经相当可观。再这样下去,肯定会直接撞上石版道,演变成和悠闲午后并不搭调的惨状。



威廉无意间把目光往斜上方一瞥,闯进视野的就是那番景象。



他的身体擅自动了起来。



威廉冲向少女坠落的地点,并伸出双手想将她接住。然而,对方以出乎意料的惊人之势摔下,凭威廉瘦弱的双臂根本接不住少女的身子。这么一来,结果自然再明白不过。



「咕呃啊!」



下一瞬间,他就成了少女的肉垫,还叫得活像被压扁的青蛙。



「……好痛……」



威廉以从腹部硬挤出来的声音呻吟。



「对……对不起!」



又隔了几秒才似乎掌握情况的少女连忙退开。



「有……有没有受伤?你还活著吗?内脏有没有被压扁……啊!」



有只黑猫从慌张的少女怀里逃走。她下意识伸出的手扑了空。惊慌失措之间,猫咪的背影就消失在人群中看不见了。



「呀……啊啊啊!」



接著,少女察觉了自己的模样。



不知道是在全力奔跑途中,还是在变成自由落体时,她那戴得低低的帽子不知不觉间就不见了。



剔透的蓝色发丝流泻到肩膀下方。



──喂,你看那家伙。



不知从哪里传来了这样的细语。



走在西侧第七白铁摊贩街上的众多行人停下脚步,摊贩老板们打住谈到一半的生意,将目光投注于少女的头发和脸上。



悬浮大陆群(Regulu Ere)上,住有过去曾为星神眷属的各色种族。其样貌当然也五花八门。有的生著角;有的长著獠牙;有的覆有鳞片;有的则是相貌奇特,脸上的五官之一像是从野兽身上替换而来。



尽管人数少归少,在他们之中还是存在著没有角,没有獠牙,没有鳞片,没有任何部位与野兽相似的种族。像这样不具明显种族「特徵」的种族,俗称为「无徵种」。



──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



──啧,看见晦气的玩意儿了。



「啊……」



无徵种普遍受到嫌恶。



据说这是因为他们和以往毁灭广阔大地,将所有生物赶到天上的传说种族「人族(Emnetwiht)」



长得一模一样的缘故。外貌相似者,性质也会相似,这在咒术思维中属于基本中的基本,故无徵种就被视为不祥且不净之物了。虽然公然受迫害的状况并不多,但体会到无处容身之感仍在所难免。



而且,另一个与少女毫无关联的不幸事实,也加剧了这样的情况。



这座城镇的前市长(Mayor)堪称恶质政客的典范。从收贿包庇到施压湮灭罪行,乃至暗杀政敌,一连串经历宛如渎职行为的博览会,揩尽了全城油水。到头来则在中央议会的介入监察下被判处流放岛外,众人无不叫好称快……然而,坏就坏在这家伙偏偏属于堕鬼族(Imp)。



堕鬼族是远古以前曾潜伏在人类之间,诱使他们堕落的鬼族(Ogre)之一,所以其外表酷似人类,简而言之就是无角无牙也无鳞的无徵种。因此这座城镇有许多居民在见到无徵种时,就难免会想起对前市长的愤怒及憎恨。



完完全全就是迁怒。



再怎么反感,也没有人公然开口谴责。即使如此,隐约带刺的视线缠绕在身边挥之不去,感觉实在称不上舒服。



「我……我知道啦……我马上离开……」



视线逼得少女站起身来,打算奔离现场。



但她办不到。



依然四脚朝天的威廉正用手抓著少女的手腕。



「咦……?」



「你忘了东西。」



威廉将另一只没抓著少女手腕的手伸过去。少女战战兢兢地伸出手掌,他就将小小的胸针搁到那上面。



「啊。」



「刚才那只小猫掉的。你就是在追这个吧?」



少女点了两次头。



「谢……谢谢你。」



「在太阳西斜的这个世界里』



困惑归困惑,她还是用双手捧著收下了胸针。



「你第一次来这附近?」



少女又点头。



「……这样啊。没办法喽。」



威廉起身摘掉自己的斗篷,然后不容分说就把那盖到少女头上。



没了风帽的他,本身容貌便暴露在外。



缠绕皮肤的扎人视线与嘈杂声,这次转而针对威廉。



「咦……」



威廉自己看不见自己的模样。不过他当然很清楚自己是什么样子。所以他很明白周遭的人们──还有眼前披上斗篷的呆愣少女看见了什么。



有著一头杂乱黑发,本应寻常无奇的成年男性。



在他身上,应该无角、无牙、也无鳞才对。



「我们走。」



威廉牵起少女的手迈步前进。「咦,咦,咦?」摸不清状况的少女尽管拖著声声疑问,还是用小跑步匆匆跟著他。



两人仓促地离开了现场。



「……好。这样就行了。」



威廉就近找了间帽店,进去买了顶普通的帽子。接著,他把那戴到少女头上。



虽然尺寸感觉稍微大了些,不过比想像中还适合。威廉满意地点点头后,便收回他的斗篷。



「请……请问,这是……?」



一直任凭摆布的少女畏畏缩缩地问。



「你只要戴著那个,就不会被发现是无徵种了吧。」



像他们这样的无徵种普遍受到嫌恶。不过,外界看待他们并没有到恨之入骨的地步。基本上,外表没有特徵正是证明。只要行为不招摇,自然就不会引起太大骚动。



「我不晓得你是从哪座『悬浮岛』来的,但这里对无徵种来说并不是什么舒适的地方。劝你赶快办完事情回去。



港湾区就在对面──」



威廉指著路的另一端说:



「──假如你担心治安,要不要我带你过去?」



「呃,那个,不是那样的。」



威廉的个头还算高,少女则身材娇小,刚刚才戴到她头上的帽子外缘又太大片,说到底就是看不清她的表情。以乔装而言固然完美,然而看不见彼此的脸孔,两人现在要沟通就造成了些许问题。



「你是……无徵种吗?」



「嗯。像你刚才看到的一样。」



戴著风帽的威廉微微点头。



「无徵种怎么会待在兽人的城镇里?在悬浮大陆群西南部当中,这座岛应该算是排挤得最严重的吧?」



「久居则安嘛。虽然确实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但习惯以后,这儿也有这儿的舒适之处……我反而想问,你明知那一点还来这里做什么?」



「呃,我是因为……」



少女语塞。



话讲到这里就沉默下来,会让威廉觉得是自己在苛责她。威廉低声咂嘴不让她听见,然后率先踏出脚步说:「走这边。」



少女没跟上来。



「怎么了,我要搁下你喽。」



「那……那个──」



依然用帽子遮著半张脸的少女拚命诉说:



「谢谢你替我做了这么多。



还有,对不起,给你添了不少麻烦。



呃,然后,我想我没有立场讲这种话,不过──」



「……啊──」



威廉搔了搔头。



「你有想去的地方,对吗?说来听听。」



少女的脸孔变得神采焕发──大概吧。威廉只看得见她的下半张脸,所以不太确定。



集合市场街周遭的路,一言以蔽之就是难认。明明看得见要去的地方,但看得见的路却未必能走。绕来绕去到最后迷路的人并不在少数。



在位于这座「悬浮岛」最高处的破烂高塔上。



脚底下铺著廉价金属板,每走一步路都会发出铿铿锵锵的嘈杂声响,两人绕了又绕,终于才抵达那里。威廉姑且算当地居民,他对土地的认识多少有点用处,但也就仅限那么一点。



他们刚才一会儿找公家自律人偶(Golem)问路;一会儿为了三岔路增加为五条岔路而头痛;



一会儿掀开路旁的布帘却撞见蛙面族(Frogger)人在洗澡;一会儿又被迷路的狂牛追著跑;一会儿还因为东跑西闪地到处逃,而莫名其妙地摔到鸡舍上,把屋顶撞了个洞,于是只好向怒骂的球形族(Ballman)人道歉,同时落荒而逃。



「啊哈哈哈,好惨喔!」



两人在街上到处绕的期间,少女讲话变得愈来愈没有客套的味道。威廉判断不出是她的性格本就如此,或者单纯是刚才的各种体验让情绪亢奋起来的关系。不过,至少那看起来比先前畏畏缩缩的模样更符合她的年纪。



然后,现在。



「哇啊──」



少女正把身子探到作用聊胜于无的护栏外,还发出情绪鲜明的感叹。



放眼望去,景致确实不赖。近看只觉得乱糟糟的那片街景,换作从远处俯瞰,看起来就像描绘精细的花纹。巷道未经规划自然发展出的蜿蜒样貌,俯瞰起来倒也有了真实生物般的跃动感。



视线从巷道稍微往上,就能看见港湾区。悬浮岛外缘有一部分被金属覆盖,该处备有飞空艇起降所需的设备,相当于岛屿对外的门户。



从港湾再过去──当然就是整片蔚蓝的天空。



这里是天上。



过去被称为「大地」的世界,在各种层面上都已经变得遥不可及。



在这片天空中,有著为数过百的巨大岩块随风飘浮。那些弹丸之地被称作「悬浮岛」,这些便是现今「人们」能栖息居住的整个世界。



「……怎么了吗?」



少女探头朝威廉的脸看了过来。



「呃,没什么。就当是蓝天太耀眼了。



威廉轻轻地摇头,露出平时那副放松的笑容。



「什么话嘛。」



少女嘻嘻地笑了笑,然后确认过周遭没有别人的身影,才摘下帽子。



蓝色发丝──色泽和天空一样的秀发被风梳开,随即流泻盈落。



「你想看的就是这片风景吗?」



「是啊。



虽然我从更高更远的地方看过悬浮岛,可是至今为止,我都没有好好地从城里俯望过整座城市。」



──这女孩该不会是住在靠边境的悬浮岛上吧?威廉心想。



「所以我想,至少应该看过一次才对。



嗯。我的梦想实现了,也留下美好的回忆,我已经没有任何遗憾了。」



这女孩说话感觉不太吉利。威廉又想。



「今天真的很谢谢你。



发生了好多美好的事情。全都是托你的福。」



「你说得太夸张了吧。」



威廉搔了搔后脑杓。



以他自己来说,感觉像是在路边捡了只古怪的猫咪然后陪著散步罢了。只是因为碰巧有空,才会冒出平时不会有的兴致。靠这点举手之劳就换来感激,令他心里有点过意不去。



「……所以,那是来接你的吗?」



「咦?」



威廉用眼神示意要少女看背后。



回头的少女微微发出「啊」的一声,表情变得交杂著惊讶与愧疚。



不知何时起,有个魁梧的爬虫族人就站在那里。



他们属于全身覆有鳞片的种族,和其他种族相比,特徵是个体间的体格落差极为悬殊。尽管取平均值仍与其他种族相去不远,然而,偶尔还是会冒出在其他种族眼里只觉得身高像个小朋友的成年人;相反地,也会养育出简直像是开玩笑般的大块头。



眼前这名爬虫族人明显属于后者。



而且他不知为何身穿著军服,该怎么说呢,他单是站在那里,就朝四周散发出无比的压迫感。



「──是啊。我留下了美梦般的回忆,不过时间到了。」



少女一个转身。



「最后我想再拜托你一件事就好。但愿你能忘了我。」



说完,她便跑到爬虫族人身边。



什么跟什么啊。威廉心想。



大概有什么隐情吧,这点威廉可以了解。可是,(先不管外表给人的印象)少女看起来似乎并没有为隐情所苦。这样的话,他应该不必过问。既然原本的饲主出现了,威廉就没有义务继续陪小猫散步。



少女在最后又一次低头行礼,接著就与爬虫族人一起消失在塔下层的人群中了。



「……看他们站在一起,身高差得还真多。」



威廉如此低语,目送著两人的背影。



──从港湾区的方位远远传来了钟楼(Carillon)告知黄昏时分的乐音。



「哎呀,已经这么晩啦。」



威廉约好傍晚要跟人见面。尽管好像还有时间,但是看来没什么闲暇了。



哎,再这样一个人杵在原地也不是办法。



威廉又朝底下的街景──还有再过去的整片天空望了一眼后,同样走进了人群之中。







从名为人类的种族灭亡后算起,今年是第五百二十六年。



当时在那片大地上发生了什么?



正确的纪录并未留下。众多史籍只会各自表述武断的「真相」,当中真的有哪一派所载的是事实吗?或者那些全属后世史学家的妄想罢了?这点著实令人存疑。



不过,有几件事是各家史籍都会提及的。



据载,当时的大地,对名为人类的种族相当不友善。



谁教人类为数众多,又繁荣兴盛遍布于大地,才会惹祸吧。他们受到许多的自生怪(Monstrous)物威胁。



名为恶魔或魔王的存在,皆要引诱他们步入歧途。



又总是和豚头族、古灵族(Elf)因领土问题起纠纷。



人类之间更产出了「鬼族」这种受诅咒的变异体,危害到比邻的同胞。



到最后,甚至有强大的星神率领眷属攻打人类,各类灾变层出不穷。



况且,据说人类绝非强韧的种族。



他们没有鳞片,既无獠牙也无利爪,更没有翅膀,又不具容纳庞大「魔力」的器量,对奥妙的「魔法」亦不精熟。即使以繁殖力来说,也明显逊于当时的豚头族。



尽管如此,人类这样的种族却近乎支配过地表的一切。



有一种说法指出,他们的战力主要是由名为冒险者(Adventurer)的侵略战(Invasion)专家,还有统筹及支援其活动的联盟组织(Alliance)为支柱。据说,他们是透过细分职能(Class)让团体战斗更具效率;还将多元的异禀(Talent)分门别类以提升管理及培育效率;最后甚至成功将强大稀有的魔法封入护符(Talisman)中量产。冒险者们藉此可从客观的角度自我「培育」,并以非冒险者比不上的速度成长,进而成为强大战力。



另一种说法则指出,除冒险者之外,人类还有称作勇者的战力。据说那是一群可以将灵魂背负的罪业或宿命转化成力量的人,发挥的优秀战斗力可说几乎没有上限。其弱点只有一个,由于仅限极少数的获选者才能当上勇者,因此数量绝对不多。



还有一种说法指出,被称作圣剑(Carillon)的兵器群同样发挥了惊人的力量。将几十个强大护符组合成一把剑的形态,护符各自蕴藏的力量就会产生复杂的相互干涉作用,成就出破坏力绝大的战略兵器。诸如此类的记载不一而足。



每种说法都显得荒诞无稽。



全是些让人无法尽信的内容。



然而,当时的人类是地表霸者这一点似乎属实,因此他们需要足够的力量将无数强大的敌人悉数打倒这点亦然。换言之,先前的说法当中,应该至少混了一两项事实在内。



距今五百二十七年前。



「那些家伙」在人类们的领域──神圣帝国中央的王城出现了。



当时的那些家伙到底是什么?它们究竟为何物?关于这一点,众多史书各有其武断的说词。



有一说认为那是人类动用禁咒所产生的庞大诅咒结晶。



有一说认为那是人类研发用来投入对亚人战线的秘密杀戮兵器失控所致。



有一说认为那是在某种契机下,使地狱之门开启,放出的妖魔鬼怪。



更有一说认为,这是从远古创世之际就沉睡于深渊底部的世界自动净化机制苏醒。



大多数人都只会半开玩笑地诉说自己的空想,有意探究实际真相的人应该寥寥无几。毕竟世界正逐渐走向末日。不管真相为何,那些家伙依旧是难以对付的棘手威胁。纵使证明真相其实是「一株混进马铃薯田的落单番茄因为忍受不了孤独,就展开了超级进化」,对众人今后的日子又能有什么影响?



只不过,它们是侵略者。



而且,它们更是杀戮者。



它们获得了十七种野兽的形体,本身即象徵著乖谬。



野兽开始以惊人速度吞噬全世界,而人类无法彻底抵抗这样的新威胁。



短短几天,地图上就少了两个国家。



一星期过后,五个国家、四座岛屿和两片海洋都消失了。



再隔一星期以后,地图本身已经失去其意义。



据说从那些家伙出现乃至人族灭亡,连一年都不到。



人类灭亡后,它们仍未停止脚步。



古灵族为保卫大森林挺身而战,然后灭亡了。



土龙族(Morrighan)为保卫雄伟灵山挺身而战,然后灭亡了。



龙为保卫君临生物顶点的尊严挺身而战,然后灭亡了。



好似某种玩笑一般,地表丧失了万物。



有人察觉到,自己已经失去了在大地上生活的未来。



假如想活下去,就必须远离大地,逃到野兽獠牙无法企及的地方。



──尔后,漫长岁月流逝,直到现在。



2.无徵种男子



我是什么?威廉如此思索。



答案很简单。不应在这里的人类。不该存活于此的生命。



纵使有地方可归,也已经没有回去的方法,是无可救药的迷途者。







还了三万两千帛玳。



剩下的债款,约为十五万帛玳。



在太阳西斜的这个时刻,大街上繁华热闹。装在街头巷尾的灯晶石不分日夜地点亮周遭。



薄烟弥漫,各色「行人」来来往往,搅乱淡淡紫烟。绿鬼族(Bogre)扯开嗓门叫卖。猫徵族(Ailuranthropos)女娼吞云吐雾。豚头族的几个小伙子一边哄笑一边阔步于大街上。



相较之下,这条暗巷就安静得多。



那里没有声音,没有气味,没有动静,令人难以相信与那片喧嚷只隔著一栋建筑物。



「半年左右没见了吧,葛力克。」



在平价餐馆中,位于内侧的座位。青年傻呵呵地对久违的朋友露出缺乏霸气的笑容。



他仍穿著破破烂烂的斗篷,不过现在已经拿下了风帽,无徵种的脸孔暴露在外。



「…………」



被称作葛力克的男子──他是典型的绿鬼族──只是一边数著收到的钱,一边状似不满地微微哼声。



信封里装著大量小面额的帛玳纸币。要数也得花时间。



气氛微妙。



「呃,对了,阿那拉他们好吗?」



「那家伙上个月出了差错,进了〈老三〉的肚子里啦。」



目光没有从手上钞票移开的葛力克淡然回答。



「还有,库克拉也死了。你记得四十七号悬浮岛在夏天沉了吗?他被当时的崩塌波及,现在早成了地表上的斑点之一。」



「……抱歉。我太没神经了。」



青年过意不去似的垂下肩膀。



葛力克则哈哈大笑。



「别介意,我和那些家伙都是打捞者。我们在头一次追寻梦想降落到地表时,就做好丧命的准备和赴死的觉悟了。



况且说来说去,那些家伙还算长命的。毕竟干打捞者这一行的,人生大多在头一次降落到地表的当天就结束啦。」



钱算好了。



「三万两千。我确实收到啦。」



葛力克敲了敲纸钞将边缘对齐,然后重新装回信封里。



「……欸,威廉。你真的觉得这样好吗?」



「你在问什么?」



「半年赚三万,剩余款项十五万。假如一切顺利,还要两年半。」



「啊──你是指那个啊。抱歉,要赚得更快会有点困难。」



「我又没有在催你。你明知道才那样讲的吧。」



葛力克将信封塞进旧皮革包里,接著说:



「这里是兽人族居住的岛屿,兽人族对无角无鳞无兽耳的家伙──『无徵种』都抱持反感。你身上怎么看都没有特徵,不可能接得到正当工作。我猜你都是靠工钱寒酸到不行的零工勉强过活的吧?」



「哎,是没错啦……」



威廉的目光往斜上方飘。



葛力克眯起眼睛。



「既然如此,这些就是你半年来所赚的近全额工钱了。对不对?」



「有扣掉餐费喔。因为最近的工作都不肯附伙食。」



「真是的,问题不在那里。」



绿鬼族人焦躁地用指节突出的手指哒哒哒地敲著桌子。



「我想说的是,你的生活除了还债以外就没有别的了吗?



『醒来以后』过了一年半,你都没找到什么想做的事或者感兴趣的事吗?」



「你想嘛,有的说法不是认为生而在世,光是活著就够有意思了?」



「我对那种用来把浑浑噩噩的人生正当化的老话没兴趣。」



葛力克一口撇清。



「我啊,要为了我自己觉得有意思的事而活。



地表(底下)堆满了宝藏。随地都能捡到天上(这里)已经佚失的道具、资材和技术。



我就是喜欢去寻找,去发掘,去把那些东西带回来换钱。



哎,即使没挖到宝藏而让自己亏本,对人生也是一帖刺激的猛药。比如说,不小心误闯〈老六〉的巢穴时,就是我在以往人生中最能强烈体认到自己活著的一刻。因为能经历到那些──」



一瞬间,他露出遥望远方的目光,然后又继续说:



「我们才会一直当打捞者。



欸,威廉。你又是怎么想的?



假如你的性子喜欢一点一滴地认真打拚,那也不要紧。可是,你都没思考过还清债款以后的人生吧?」



「……这里的咖啡喝起来,是不是有点咸?」



用这句话装蒜也太明显了。



葛力克的脸色很显然地变得不太对劲,找不到下句话该讲什么的威廉则挂著暧昧的笑容。



尴尬的气氛就这样环绕在他们之间。



绿鬼族的人基本上都思路单纯,情绪化且忠实于本能。当然个人之间仍会有差异,葛力克平时就是个稀奇得令人怀疑其血统的理性派兼好辩者,同时也重人情。



威廉对他的那些特质有点吃不消。



「……欸,有一项差事,你要不要接看看?」



葛力克咕哝问道。



「哎,我有个熟人,那家伙嘛──从事的是正经工作,他目前正在找人接活儿。因为行动自由受限的期间长了点,而且会跟无徵种扯上关系,人选好像不是想找就能找到。假如由你去,也不会对无徵种感到排斥吧。毕竟,你本身就是他们的一分子。」



「你也完全做得来吧。毕竟你是我宝贵的朋友。」



「我是打捞者,灵魂已经忘在大地(底下)了。接个差事还要被绑在天空,我可受不了。」



葛力克咯咯地笑著又说:



「关于差事的内容,怎么讲好呢?用一句话来说就是管理护翼军的秘密兵器。」



「军队?秘密兵器?」



听起来不太平稳的字眼。



在这悬浮大陆群上若提到军队,指的就是以武力对抗外敌〈十七兽〉侵略的公家组织。即使占有在天上的压倒性地利,要对付让以往地表生态体系全灭的〈十七兽〉,仍屈居下风,因此军方为确保战力,用上了许多不顾颜面的手段──据闻是如此。



「你也晓得吧。我已经没办法作战喽。」



「我明白。说是军队,也没有叫你上战场去打打杀杀啦。多的是见不得光的亏心文书业务要你做。」



「什么跟什么啊?」



这段说明给人的印象实在不太好。



「那种差事交给打工人员做好吗?」



「大概不好。哎,反正我会帮你把身分文件那些都准备好。」



讲话内容还是不太稳当的葛力克咯咯大笑。



「好啦,听我说。总之那所谓的兵器,实质上好像是由奥尔兰多贸易商会在管理维护和运用的东西。



如你所知,按照悬浮大陆群的法律,民间不许拥有杀伤力超过某种程度以上的兵器。



然而,奥尔兰多对军方来说是重要赞助者之一,因此军方不想伤了和气。再说,就算护翼军直接将兵器徵收,凭军方的技术和资金显然也无法正常管理或维护。所以喽──」



「只好让东西在名义上变成军方的所有物,实质上则依然归商会所有?」



「就是那样。军方要派个装饰用的管理员过去,其他什么也不做。



对正牌军人来说,那个『管理员』等于天大的闲职。不只在现场毫无发言权,东西本身又是秘密兵器,所以不能提交战果。想出人头地完全无望。



所以喽,这桩差事才会外流。」



绿鬼族那彷佛将琥珀崁在眼窝的眼珠直望著威廉。



「刚才也说到,军人头衔我会替你准备。



反正只是当挂名的管理员,用不著特别的技术或资格。顶多只需要够紧的口风和耐性。顺带一提,将风险津贴和保密费那些全部加起来,酬劳金额还不赖。就算把你的债全还清,剩下的钱也不算少。



你就用那笔钱去找个方式过活吧。



我知道你有你的隐情,不过别浪费获救的性命,在这个世界好好活下去。那就是我跟那些家伙的愿──」



说到这里,葛力克摇了摇头。



「抱歉。因为熟人变少的关系,好像连我都变得情感脆弱了。」



绿鬼族青年脸上的苦笑,已经扭曲得连其他种族的人都能清楚看出。



话都说到这个份上了,威廉实在不好拒绝。



「我懂了。麻烦你说得更详细一点。」



「你愿意接?」



「我要多听一会儿再决定。拜托你,先把那些听完就拒绝不了的软话收回去。」



「了解。首先我得说……」



葛力克露出明显开心的脸孔,目光落到了手边的咖啡上,又说:



「……这里的咖啡喝起来,还真的有股咸味。」



他咧嘴一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