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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就算看不见未来」-moonlit sorcery-(1 / 2)



1.无容貌的少女



我是什么?珂朵莉如此思索。



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成体妖精兵。遗迹兵器瑟尼欧里斯的适用者。与人族唯一的生存者威廉‧克梅修相遇,接受其教导,并且分到希望的人。



真的吗?



……真的。







珂朵莉在半夜约了艾瑟雅出来。



「唔唔,好冷。早知道多穿一件衣服出来。」



港湾区块旁边的小山丘上。这里的风总是很大,视野也不错,因此只要有人接近立刻就会晓得。



「抱歉。我没有打算谈太久,原谅我。」



「……呼嗯?」



艾瑟雅打了哆嗦,然后眯细眼睛,打量似的看著珂朵莉。



「为了谈简短的事情特地把我约来这种地方,表示你想谈的是即使有个万一,也不想被别人听见的那一类话题吗?」



「嗯,大致上就是那样。倒不如说,依你的敏锐度,应该差不多知道是什么事了吧?」



「不不不,我只比别人博学外加耳朵灵一点,并不是星神耶。哪可能什么都晓得啊。」



艾瑟雅边说边把提灯摆到地上,自己也跟著坐下来。



「所以呢,其实我也有事情想跟你确认。假如能让我先发问,就算帮到我了。」



「……嗯,好啊。你要问什么?」



「你是谁?」



好似在问今晚有什么菜色的自然语气。



珂朵莉的呼吸停顿一瞬。



「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



她微微深呼吸以后,才缓缓地像在体会每个字音似的报上名字。



「没搞错?」



「不然我看起来像谁?」



「哎,的确。」



风儿亵玩似的拨弄珂朵莉的头发。



苍蓝色泽没入黑夜之中,几乎看不见。可是,混杂在她头发中的红色似乎浮现了,看起来彷佛正在风中起舞。



「……既然这样,我要问的问完了。接下来换你,请说。」



「嗯。」



珂朵莉仰头向天。看起来只像影子的黑云速度飞快地从头顶流过。云后可看见有些朦胧的星空,以及看似有些黯淡的金色月亮。



「要怎么商量这件事让我烦恼了满久,不过你会那样问我,是不是可以当作你大致都看透了呢?」



「倒也不是。刚才那是在学技官的套话技巧,而且我目前敢说有把握的只有一件事。



你的前世侵蚀症状既没有消失,也没有停止。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的人格与记忆正以现在进行式遭到窃据,对不对?」



「嗯。好像没错。」



珂朵莉抓住自己随风乱飘的头发,然后抱到胸口前。



「发生前世侵蚀本身就是稀有案例,近二十岁之前就出现那样的症况,更是稀有案例中的异类……是吧?



你那时候的侵蚀症状,也是像这样演变的吗?」



「好像是耶。毕竟我自己什么也不记得,过程似乎也跟你的情况差很多。」



艾瑟雅露出放松的傻笑。



她的笑容是假面具。这个女生想隐藏自己的内心时,总是会摆出这种看不出真正心思的表情。



「珂朵莉,你们是老交情,你也认识以前的艾瑟雅对不对?



既开朗又好事,爱纠缠到旁人受不了的地步,可是却一点都不坦率,兴趣是编故事,当成每天功课的日记一天也没有少写过。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就是那样的女生。



我啊,是翻出她本人的日记来读,才会知道那些的。」



啊──原来是那时候吗?珂朵莉心想。



那是大约两年前的事。艾瑟雅成为成体妖精兵没过多久,就说自己得了感冒,有段时期在房间窝了好几天。这个女生大概就是用那几天的时间,拚命翻遍大量的日记簿。



现在回想起来,以那天为界,珂朵莉确实觉得艾瑟雅的性格似乎变了一点……好像有,又好像没有。对了,当时她们并没有要好到会聊那么多。



「你不会难受吗?」



「那还用说。我以为自己要疯了呢。有好几次都想一死了之。不过,即使那样做,这副身体原本的主人……真正的艾瑟雅也不会回来。



我唯一能赎罪的方式,大概就是在不被任何人知道的情况下,继承这孩子被我抹消的人生,继承『艾瑟雅‧麦杰‧瓦尔卡利斯』的存在本身……我就是这样告诉自己才设法活到今天的。」



「所以我们都被你骗了。」



「是啊。你生气吗?」



珂朵莉不清楚。她在想,自己有生气吗?



她问了自己的心。没有愤怒。甚至也没有疑惑。啊,原来是这么一回事──她只是冷静得不可思议地对状况感到释怀罢了。



「日记啊。」珂朵莉坐到艾瑟雅旁边说:「我是不是也写一写比较好?」



「依你的情况,要不穿帮地交棒下去,大概有点勉强吧。你想嘛,你跟我的情况不一样,连外表都改变了不是吗?」



啊,对喔。



混在头发中的这些红色,迟早会将她的蓝色完全掩盖掉吧。要是改变得那么明显,想澈底瞒过旁人疑惑的眼光似乎有些困难。



「基本上,你想把自己的人生交给谁继承呢?由我说这些也满尴尬的,可是那等于让你以外的某人到你自己想去的地方,然后让某人待在你自己想要的归宿喔?」



啊,那样子她确实会排斥就是了。



「反正想去哪里的意念,还有想待在那里的心愿,很快就会消失了。惋惜也没用吧。」



珂朵莉用力抱住腿。



「……或者,我现在趁自己还记得许多事的时候就去死,会不会比较好?」



「坦白讲,那或许也是一种选择。



明明要依赖心灵的归宿而活,现在却连那样的归宿都会失去。肯定比想像的更难受才对。」



「就是啊。」



珂朵莉把脸埋进双腿之间。



她的肩膀被坐在旁边的少女用手臂搂住。



「艾瑟雅,怎么了吗?」



「风这么强,再说天气也冷了。我体温低,没办法像奈芙莲那样替你取暖,请多包涵喽。」



「……啊哈。」



珂朵莉自然而然地盈现了笑容。



「谢谢。你还满温暖的喔。」



「那太好了,我活到今天算是值得啦。」



──换句话说,就是这么回事。



不知道是种种巧合累积而成的现象,或者某人蓄意所致。然而,所谓的前世侵蚀,总的来说确实是侵蚀,更可演变为入侵。



侵蚀自我,毁坏精神,剔除记忆,扼杀心智……之后剩下的肉体,就会遭到在回想过程中复苏的前世心智篡夺。而且,那无关于前世之人的意愿,一切都会自动进行并完结。



爱的奇迹根本没有发生。



或者说,即使发生过奇迹,时效也已经快到了。



名为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的少女,肯定就快消失了。



「对技官还是要保密吗?」



「嗯。再说这些事被知道的话,会让他操心。」



「就让他操心啊。你有那样的权利。」



「或许吧。」



那不是不能考虑。不过要是那样做,珂朵莉在剩下的有限时间里,就会一直看著那个人煎熬的表情过日子。



她希望对方惦记她。



可是,那不代表她希望对方哭。



珂朵莉并不想让自己添上悲剧女主角的身价而受到关注。



「毕竟,我还想幸福一阵子,也希望……那个人能过得幸福吧。」



「是喔。」艾瑟雅傻眼似的说:「从那种强调自己在恋爱的烦人调调就知道,你啊,肯定是珂朵莉没错。」



「你那是什么分辨方式嘛,受不了。」



两人望著彼此的脸,落寞地笑了出来。



「至少,你千万不能催发魔力。」



珂朵莉身旁的少女又用悠哉语气说:



「当然喽。我就是我,你就是你。



反正妖精这种东西没什么讨论余地,就是奇幻世界的产物。共通处只有『都是夭折孩童的魂魄沦落而成的』这一点。我和你既属于同族,同时也是完全不同的物种。同一套道理未必对我们都管用。不过,你还是要听听我这点建议。」



「嗯。」珂朵莉点头。



「当然,你也不可以碰遗迹兵器。假如你想尽可能留得久一点,最少要遵守这些。」



「嗯……我懂了。谢谢你,艾瑟雅。」



「说到这个,你都不问吗?比方我真正的名字,还有我是什么人,从哪里来之类。」



珂朵莉觉得对方介意的事情还真是奇妙。



「你也是艾瑟雅吧。既开朗又好事,爱纠缠到旁人受不了的地步,可是却一点都不坦率。」



珂朵莉轻轻用指尖戳了艾瑟雅的鼻头。



「你是我们重要的同事,朋友。看起来不会像其他人。」



「呀哈哈,那就感谢你喽。」



艾瑟雅的笑容不能信。住在妖精仓库的任何人都同意这一点。无论开心时或难过时,生气时或疑惑时,她似乎总会先笑一笑了事,没人信得过那种家伙所做的表情。



但是。



偶尔相信她也无妨吧。现在,珂朵莉有这么一丝认为。



提灯摇曳的灯火受到反射,有泪珠在艾瑟雅的眼角微微地发了光。



2.恋爱的少女与心爱的女人



威廉作了个凄惨的梦。



梦境中,他的师父、纳维尔特里和皇帝陛下面对面在喝酒。



三人对待女性各有其极端之处。因此,他们拿来下酒的话题自然就是女人。



单纯是个色老头的师父黄腔一开,用大白话聊起了胸部如何,屁股如何;自称在去过的城市都有情人(大概是事实)的纳维尔特里,讲到了他在沙流联邦跟美女认识的回忆;因为接二连三地染指女官(还有怕老婆)而闻名的皇帝陛下,则是用少年般充满梦想的目光谈论新进女仆有多么纯真。



威廉不想跟他们有所牵扯。



他刚那么想,肩膀就在下个瞬间被三只手抓住了。



也让我们听听你的想法──纳维尔特里用乱迷人的嗓音徵询意见。



通通给我招──师父带著有意纠缠的笑容凑了过来。



对了,听说你前些日子和我侄女单独见过面──皇帝陛下追究起荒唐的问题。



呃,我接下来有每天要完成的修行功课──威廉想逃,却没能如愿。他没两下就遭到制伏,嘴里还被灌进大量的酒,不一会儿便意识恍惚,自个儿将身边女性的名字一个接一个地说溜嘴。



「──技官。醒一醒,技官。你怎么会睡在这种地方?」



威廉‧克梅修二等技官被人叫醒。



他转头确认状况。



首先映入眼帘的是完全未经整理的一大叠纸张。接著映入眼帘的还是完全未经整理的一大叠纸张。无论将头转向左右上下,能看见的景物几乎都不变。



换句话说,这里是妖精仓库的资料室。



「我还想你不在房间会跑去哪里,窝在这什么地方嘛,真是的。」



「……艾瑟雅吗。」



枯草色头发的少女傻眼似的用手扠在腰际。



「对啦对啦,我是你的艾瑟雅‧麦杰‧瓦尔卡里斯。还有这时间再不去餐厅,就快要没早餐吃喽。」



「这样啊……」



久久没来资料室的威廉决定要整顿这个房间。



可是工程却一如所料地难上加难,何止像大海捞针,他甚至连休息的空档都找不到,似乎还不知不觉地在沙发睡著了。



「没饭吃就难受了。」



威廉起身。



有个娇小的少女从沙发滚落。



「……好痛。」



灰色头发的少女一面用平淡语气抗议,一面坐到地板上。



「啊,奈芙莲,我才在想这条毛毯怎么暖暖的,原来是你吗?」



「嗯。这个季节会冷,我想你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威廉觉得那确实有道理,也坦然地感谢对方的心意。



「谢了……所以说,怎么连你都睡在这里?」



「嗯。这个季节会冷,我想你要是感冒就不好了。」



那就有点说不通了,而且感觉并不能坦然接受。



「可蓉从昨天就发烧卧床,缇亚忒和阿尔蜜塔也在打喷嚏。现在大概是稍微疏忽就会被传染的时期。」



「感谢你的体贴,不过你要睡还是回自己房间睡。」



威廉轻轻戳了奈芙莲的额头。



默默看著他们一连串互动的艾瑟雅将眼睛完全眯起来说:



「……只论情境会觉得非常不健全,可是为什么看起来并没有那种感觉?」



「那表示你的心灵勉强算还没有被澈底污染。」



那我可以高兴吗?──艾瑟雅歪过头。



「还有奈芙莲,你的待遇几乎跟宠物一样耶,那样好吗?」



「心灵支柱诚可贵。我觉得这是做得有价值的要务。」



「原来如此。」



艾瑟雅对这套说词就坦然接受了。



「……好啦,快起来,要去吃早餐了。」



她硬是要仍然爱困地揉著眼睛的奈芙莲站起来。



「对了,技官。你最近跟珂朵莉怎样?」



「你问的是什么意思?」



「碰到她表示得那么积极,感觉怎么样呢,技官不见得对她没意思吧?」



「我不否认,但你这是多管闲事。」



「哎呀。」



威廉被艾瑟雅摆了意外的脸色。



「所以说,她的恋情其实有希望喽?」



「人活著还摸得到脉搏,就会有希望。我又不是麻木的老人或者癖好特殊的人。她的年纪固然小了点,不过被可爱的女性示好,哪有男人会无动于衷?



即使如此,我总不能领情,所以不就只好硬著头皮撇清了吗?」



「哦。」



……自己在说些什么?他心想。



因为作了怪梦才会脱口说出奇怪的话。威廉察觉再扯下去会有危险,就闭嘴了。



「你别跟她本人提这些。」



他咕哝似的只对艾瑟雅补充了一句。







「听说你和奈芙莲睡在一起?」



威廉走在走廊上,就突然被人揪著耳朵这么逼问。



他忍著痛回头,出现在旁边的当然是蓝发──不,头发蓝红交杂的少女身影。珂朵莉带著一看就晓得不高兴的脸色,气汹汹地往上瞪著他的眼睛。



坦白讲,感觉很恐怖。



「受不了,你们每个都一样。」



威廉拍了拍揪住他耳朵的手,催促对方放开。



「尽把话讲得那么难听,别这样好不好?大人与小孩盖著同一条毛毯呼呼大睡,会有什么问题?」



「你和她的年龄差距并没有大到可以卖老吧。」



「哼。我常常被看成年轻人,其实呢,我是在五百年前出生的耶?」



「我知道啊。我连你那五百年都在睡的经历都听过了。而且你讲的藉口并没有好到可以让你摆一副『这话够妙吧』的表情。」



唔,真的吗?威廉本来有自信的,因此受了些打击。



「哎,反正我想你也不可能邀奈芙莲一起睡,八成是她自己钻进去的吧。」



这还用说。



「但我还是不能接受。你之前不是夸口自己闯过许多惊险的场面,那为什么别人都摸到身边了,你都没发现,你说自己就算睡著也能闪过刀子又是怎么回事?」



「这是两码子事。我能嗅出的只有敌人。连不怀敌意的人都提防也没用吧?」



「不然我问你,换成妮戈兰要跟你睡,事情会变成怎么样?」



「我会在两秒内把她从窗口扔出去。」



威廉把握十足地立刻回答。



这还用说。除非有心想自杀,否则哪有人会容许大剌剌地表明本身有食欲的食人鬼贴到自己身边。



「看吧。你的应对方式和面对奈芙莲时不一样。」



「不等一下那不能相提并论吧即使没有敌意有危险逼近我就会采取反应啊毕竟我又不想死基本上以她的情况来说就算没有敌意也还是具备广义上的加害之意所以那方面我会严加防范。」



「你说得那么快,让人觉得很可疑。」



「……你要我怎么样啊?」



威廉泄气地垂下肩膀。



「不然我再问一句,换成我要跟你睡,事情会变成怎么样?」



「我当然──」威廉思索片刻。这时候要是随便回答,之后大概就麻烦了。假如珂朵莉说要实际试试看,状况会变得非常麻烦。「──会把你赶走啊。」



他以为对方会生气。



他以为会被质疑:为什么奈芙莲可以,我就不行?然而──



「唔。」



虽然珂朵莉一脸不满,但她没有继续追究,还放开了揪著威廉耳朵的手。



「你要振作点。假如连小朋友都开始模仿就糟糕了吧?」



「喔……好?」



珂朵莉轻轻拍了威廉的背,然后碎步跑离走廊。



什么跟什么啊?



无法理解状况的威廉歪头。



他习惯应付小孩。可是,他不习惯应付女人。因为如此,无论以前或现在,他都不知道该怎么应付年轻女孩。



然而,威廉不由得有种感觉。



「那家伙……还是在勉强什么吗?」



尽管他完全没把握。



可是珂朵莉看起来想表现得一如往常的模样,给了他那种印象。







这天,妖精仓库的管理者会议同样在妮戈兰房间召开。



盘子上有刚烤好的司康饼,并准备了三种果酱。搁在火上的水壶正精神十足地咕噜作响。



「……可蓉的感冒还好吗?」



「感觉还不太能安心呢。虽然烧开始退了,不过体温依然偏高。明天我会到市区请人开药。」



「这样啊……要是可蓉半夜睡不安稳,你帮忙把这个塞到她枕头底下。」



威廉说完,就放了块手掌大小的金属片到桌上。



那上面毫无装饰,只是块金属。



「这是什么?」



「可以防止感冒作恶梦的古代护符(Talisman)。假如只用这一片就没有种族限制,也不用特地催发魔力。摆在枕头底下就会自己发挥效用。」



「……原来你有那么方便的东西?」



「与其说是我的,应该说是这里的预备品。」



妮戈兰蹙眉。



「等一下。假如是这里的预备品,我不可能不晓得。而且任何人都能用的护符是高价品,何况它的功能又跟战斗无关,我不认为申请预算会过耶。」



「你应该知道东西放在这里吧,只是你不晓得它的功能。」



威廉用指头「叩叩」地敲起金属片。



「这是瑟尼欧里斯剑身中间一带的零件啦。」



「咦?」



「我之前说过吧?所谓圣剑,就是用咒力线将二十三块以上的护符串联起来的愿望集合体。所以它才会被称为乐钟。换句话说,拆线分解以后,每把剑至少可以变成二十三块护符。顺带一提,以瑟尼欧里斯的情况来说则是四十一块。」



「……瑟尼……欧里斯?」



「剩下四十块护符都微妙地发挥不了用途,所以我收在仓库。比如『不会被没有魔力的刀刃伤到指甲肉』或者『持有者报出本名以外的名字就会响』,尽是一些不知道到底要用在什么场合的怪玩意儿。」



「你现在立刻就把东西放回去!」



桌子「砰」的一声被拍响。



茶杯跟著发响摇晃,却奇迹似的一滴也没有溅出来。



「我说啊,你把你口中的圣剑──遗迹兵器当成什么了!它名副其实地肩负著这座悬浮大陆群的浮沉,是用在最后关头的决战兵器耶!瑟尼欧里斯可是当中最珍贵也重要的一把喔!」



「我懂我懂。」



威廉点头如捣蒜。



倒不如说,他甚至自负在现今的世上,自己对瑟尼欧里斯的熟悉程度应该胜过任何人。于好于坏都是如此。



「既然如此你也该晓得,不可以为了贪图这种小小的方便,就把那柄剑拆来当符咒!事情有分轻重缓急的啦!」



「哈哈。我还以为你想说什么呢。」



威廉一笑置之。



「比起世界的存亡,当然是可蓉今晚能不能熟睡才要紧。」



「你那样说会从根本瓦解这座仓库的存在意义吧!」



妮戈兰捧著头发慌。



「哎,刚才那句就有八成比例是说笑了。我也知道要判断时机啊。近期又没有敌方来袭,瑟尼欧里斯的适用者也如你所见,根本就无法使用圣剑。要上战场,这玩意儿暂时没份吧?」



「问题并不在那里就是了……唉。」



妮戈兰深深地发出死心的叹息。



「无所谓了。反正只要事情没露馅,上级应该不至于找我开刀,再说我也希望帮助可蓉……之后你要把东西装回去喔。」



「包在我身上。我就是喜欢你这种通情理的性子。」



「不要那样说我,我现在正陷入自我嫌恶的情绪中。」



妮戈兰甩了几次头,然后咕嘟地将红茶一饮而尽。她似乎靠那样就整理好了心情。



「──对了,那块护符你还带在身上吗?你在解除石化后就立刻用到了,记得那是叫『言语理解』的护符。」



「在啊。」威廉敲敲胸口说:「不过学会大陆公用语以后就没在用的。这东西是用言语当媒介来传转意念的护符,所以对话中的细节都会被忽略掉。」



「我有想过,只要你卖掉那个,不是立刻就能把债还清了吗?」



「这也是葛力克他们当时从大地发掘到的战利品。我等于是白白地借来用,最后还是得还给他们才行吧?」



「大地原本就是属于你们的,不是吗?」



「要那么说的话,这里有几把圣剑也会变成归我所有喔。由于我驾驭不了位阶高的剑,属于普及品等级的剑就试用过不少……说到这个,缇亚忒选剑的事情怎么样了?」



「现阶段仍在测试几把备选的剑。目前最有希望获选的大概是伊格纳雷欧。」



「还真是微妙低阶的剑。这是好事。」



「似乎是呢。以立场而言我又不能高兴,心情很复杂就是了。」



圣剑只有勇者能驾驭。



所谓勇者,就是具备强大必然性的人。继承失传绝技者;生来就背负悲剧者;将一切心灵都奉献给誓约者。只有无论由谁听来都觉得「这背景铁定有两把刷子」的人,才能实际获得那样的强大。



无法驾驭像样的圣剑,就代表这种必然性薄弱。意即不需要将人生奉献给宿命、悲剧、誓约这些不像样的东西。



「缇亚忒本人说过,她想要像瑟尼欧里斯那样强的剑喔。她希望自己可以强得代替珂朵莉学姊呢。」



「我非常能体会她的心情,不过大概没指望。」



威廉苦笑,然后将手伸向妮戈兰递来的红茶杯。



他含下一口。苦味比他平时在这个房间喝惯的味道要强一点。这类东西他不熟悉,所以不太明白原因,难道是换了茶叶?



「要被那把剑认同并不容易。因此,我现在才会在这里。」



威廉忽然想起他刚才跟珂朵莉的互动,便在谈话中找空档试著说了出来。



妮戈兰顿时捧腹大笑。



「我讲这些可不是为了逗你笑。」



「我……我明白啦。所以才好玩不是吗?」



妮戈兰的腹肌好像不安分,声音都在颤抖。



「说真的,你又不是洞察力不够,却拙于交心耶。」



「我不懂意思啦。」



「因为你对待那孩子的方式和对待我一样,她是在高兴喔。」



妮戈兰一边擦眼角,一边为威廉解惑。



「……为什么受到跟食人鬼一样的待遇会让她高兴?」



「因为那孩子最为提防的情敌就是我。和我受到相同的待遇,至少就代表被你当成女人看待了,不是吗?」



「啊,原来如此。」



威廉拿了块司康饼,稍微抹上杏桃果酱,然后放进嘴里。虽然甜味相当强,不过因为刚才红茶的味道还留在舌尖,感觉不至于甜腻。搭配得真周到,威廉感到佩服。



「…………情敌?」



「你的反应会不会晚了点?」



「太出乎意料,我要花时间才能理解。所以在珂朵莉眼里,我跟你难保不会配成一对,是这个意思吗?」



「嗯~似乎还需要做一些补充,不过就是那样。」



「原来如此,我确实懂了。」威廉啃著司康饼嘟哝:「这里的成年女性确实只有你一个,以那个年纪的女孩来说,会冒出那种想法也没有什么不自然。」



「嗯~你那样说大致上也没错,但是让我订正一个地方好不好?」



「要订正哪里?」



「不需要加『以那个年纪』。毕竟我也算持相同意见。」



威廉无法立刻理解她的话,便稍微思索。



他一边想,一边无意识地将红茶含进口中。



「以男性而言,我对你是相当青睐的耶。」



威廉呛著了。



苦涩的红茶流到气管里头。没办法呼吸。好难受。



妮戈兰看似开心地一边看著威廉痛苦挣扎,一边将下巴摆到十指交扣的双掌上。



「我满认真地在想,跟像你这样的人在一起或许也不错。



你有前途;对食人鬼虽然坏心,骨子里却是个温柔的人;对彼此工作的尊重已经得到实证;而且你喜欢小孩;平时的口味也相近;我们又同样都是无徵种;长相也不错;即使我爸爸喝醉,你似乎也能毫发无伤地制伏他;更重要的是你好像很美味。看吧,你的条件挺优秀嘛?」



「等等。后半段有几项是不是怪怪的?」



「表示你承认前半段不奇怪喽?」



不是那样的。



应该不是那样,威廉却无法好好说清楚。



「最重要的一点在于,相传与鬼族互通的各族,都是从人族分支衍生出来的。以种族而言,我们应该十分相近喔。所以是我的话,或许就能为你生下血脉相系的家人。那应该会成为让你在现今世界活下去最确实的理由。



假如能让五年后,十年后的你幸福,对我来说也是美好的事情。这就是我觉得自己可以和你缔结连理的最大理由。」



威廉无法迎面承受妮戈兰的话。



他晓得的只有一点,对方是认真的。使坏似的笑容,还有像在逗弄人的语气,不过是妮戈兰用来掩饰害羞的技俩罢了。



「哎,我希望珂朵莉幸福的心意排在前面,所以并不打算积极出手就是了。即使如此,以那孩子的想法来说,还是无论如何都无法忽略我。怎样,你理解了吗?」



「我要问一个差劲的问题。」



威廉沉浸在自我嫌恶的情绪里,并且苦苦地开口发问。



「什么问题?」



「刚才那一整段话,我可以当成没听过吗?」



「真的好差劲。不过,要那样也无妨喔。」



妮戈兰嘻嘻地笑了。



她看起来并没有坏了心情。但即使如此,威廉还是无法直直地看著对方的脸。



3.年轻气盛的大蜥蜴



世上分成两种人。



一起喝茶会觉得心情自在的家伙和除此之外。



六十八号悬浮岛市区,往常那间简餐店。



兽人店员胆怯得光看就觉得可怜。威廉虽觉得过意不去,但还是希望对方多撑会儿。



「这间店没有红茶,总是会犹豫要喝什么呢……」



妮戈兰侧眼望著菜单板,头偏到一边。



「来碗汤药。」



爬虫族壮汉──灰岩皮硬是让魁梧身躯坐在小小的椅子上,然后严肃地说道。



「啊~……哎,那我点咖啡。」



「我是不是也点那个好呢……可以顺便点个简餐吗?」



妮戈兰不等同座的两人回答就叫了店员过来。她将一行人要点的东西交代完以后,还俏皮地添上多余的一句:「要是动作太慢就把你吃掉。」店员毛茸茸的毛皮全竖直了,看也看不见的脸色可想而知已经吓得发青。



「你喔,不要乱威胁人啦。」



「我才没有威胁他呢。只是开个刺激点的可爱小玩笑嘛。」



噗──妮葛兰鼓起腮帮子。



「很好,那边的转角有书店,你今天务必要去买本大陆公用语的字典回来。」



「你又讲那种坏心眼的话~」



「我是出于亲切。」



威廉托腮用手肘拄著桌子,还眯眼望向妮戈兰。



灰岩皮张开大口,「咯啦啦啦啦」地冒出微微笑声。



「看来,你们俩可真亲密。」



「才不是那样。」



要学习常识,得先对不合常识的部分有所自觉。要纠正这个误以为自己有常识的食人鬼,就必须有人在身边逐一告诉她什么是对,什么是错。不过,碰巧只有威廉待在能够那样做的位置。因此他才会帮忙纠正。如此而已。



「……所以呢,今天聚在这里是要做什么,连正在享受私生活的大蜥蜴都特地叫来了,应该有相当的理由吧?」



「哦,你能看出我目前并无军务?」



「只要看了你现在的模样,任谁都晓得。」



说来说去,威廉回想到,之前他好像常常和灰岩皮碰面。二十八号悬浮岛的破铜烂铁塔、六十八号悬浮岛的港湾区块及十一号悬浮岛科里拿第尔契市的护翼军司令总部。



每次相遇,灰岩皮都穿著(大概是特别订做的)军服。需要抬头仰望的块头搭配军服,那种压倒性的威迫感实在让人强烈地留下印象。



然而,他现在的打扮──



「那套衣服是谁的品味啊?」



「女儿挑的,我也中意。」



「……………………是喔。」



感觉很休闲。



麻布衬衫配皮夹克。肩膀上缝著几条豚头族(Orc)年轻人似乎会喜欢佩带的饰绳。那些时尚装扮全都跟这个男人的肤色……不对,鳞片的乳白色搭配得似合非合,营造出实在绝妙的异样感。



「她像她母亲,是个鳞片有光泽的美人儿。」



「没有人问你啦。」



基本上,威廉连灰岩皮有女儿这件事都是初次耳闻。



倒不如说,对方是想在他面前炫耀自己的女儿吗,是那样吗?既然敢夸口,应该就有反过来被炫耀的觉悟才对吧?尽管不具血缘,美丑也没有什么好比,但是要比综合可爱度的话,他们仓库的女儿才不会输别人啦。



拿这些真心话回嘴似乎在各方面都会沦为口水仗,因此威廉硬是忍了下来。



「威廉,你脸上露出想炫耀自家女儿回敬他的念头喽。」



这话出自妮戈兰。威廉倒觉得自己光是没有说出口,就该得到称许了。



「身为上次败战的将领,高层命我反省。我暂时不得穿上军装。」



「那还真是半吊子的处分。」



上次败战──让十五号悬浮岛坠落的那场仗,根本不属于前线将领要遭受究责的战役才对。不过,即使假定情况是如此,命其反省的惩处也实在太轻了。



换句话说,这项反省处分不知道是做给护翼军内部或外部看的,但也就徒具形式而已。大概是因为十五号悬浮岛坠落一事的机密情资过多,无法正常公开,军方才采取这种措施将案子强行了结。



组织这东西是一种生物。块头变大的组织为了让本身存续,就必须将多余的苦头以及不讲理吞下去。看来无论以前或现在,这方面的麻烦似乎都没变。



「毋须同情。战士的身体有时亦需要休养。我享受著现在这段时光。」



看来也是。一把年纪的大叔(推断)居然因为偶尔做个打扮,就明显变得乐滋滋了。



「啊~咳咳。」



妮戈兰刻意地清了清嗓。



「差不多可以谈正事了吗?」



啊,话题是威廉开的头,他自己却忘了个一乾二净。



「第一件事。关于珂朵莉今后的待遇,我想先由我们三个研议出头绪。毕竟她目前的状况,在以往的妖精中并没有出现过相同案例。」



「嗯。」



一行人所点的东西,被盛在抖个不停的托盘上端来。气味好似要让人连鼻子都歪掉的汤药、两杯咖啡,还有一盘厚切培根三明治。



「……成体妖精兵是兵器,因此在对待她们的制度中,并没有退休和停役。如今那孩子虽已经不是妖精,在文件上依然被视为妖精兵。我希望能设法让商会及军方高层承认这个特例,好让她从第一线退下来。」



「该员已非妖精之躯──此事当真?」



合理的疑问。拋弃生来俱有的种族身分而变成其他存在,这种荒唐之词应该没那么容易取信于人。威廉对于这一点至今仍保持相同的看法。即使如此──



「我确认过好几次了。可是,结论没有改变。」



既然比任何人都先怀疑其结论的本人也如此断言,威廉也无法继续巴著常识不放。



「制度本身不能改变吗,显然因应不了现况吧?」



「改变制度的手续本身要花时间。搞不好是以几年来当计算单位。这段期间只要那孩子接到一次出击命令就没有意义了。」



「……『某种程度』内,我这边可以调整指定出击的战士。」



「我了解。今天我会请你来这里,就是希望能直接拜托你至少给予『某种程度』的通融。」



「身为军人,我不能接受这种关说舞弊之举。」



灰岩皮滋滋啜饮汤药。老成如老人的举止与带有年轻气息的服装并不相衬。



威廉想到:这个爬虫族的年纪大概多大呢?爬虫族之间有体格相差悬殊的特徵,那是个体停止发育的年龄差异所致。块头有多大,就表示花了多久的时间不停在成长。加上对方有女儿,又位居一等武官的高位,应该也活了相当岁数──威廉可以想像到这些。



「不过,我现在是休假中的平民。你的请求,我会用灵魂领受。」



「谢谢,我要感谢你。」



妮戈兰举止稳重地微微发出安心的叹息。



于好于坏,她的举止看起来也都符合原本的年龄。



妮戈兰的气质和她在妖精仓库面对小朋友时略有不同。好似年纪离得较远的姊姊,也好似年纪较为相近的人母。那同样也是这个女人的面貌之一。



「……欸,听你们刚才谈的内容,我有个想法就是了。」



威廉并不喜欢大人的处事方式,也不擅长。



然而,对于这两个人来说,那同样不是乐意为之的事才对。既然如此,现在就不是列席的威廉讲究自己擅不擅长玩弄权术的时候。



「有个名为大贤者的人物存在吧。那家伙和军方有多大关连?」



灰岩皮的肩膀微微摇晃。



「那一位是护翼军的最高顾问。虽然几乎不具官方权限,发言力与影响力却极高。」



「那正好。麻烦你向军方报告,设法让风声也传进那位最高顾问的耳里。就说:『为了究明至今仍谜团众多的黄金妖精生态,二等咒器技官挑了妖精兵珂朵莉‧诺塔‧瑟尼欧里斯这个稀少的范本来当实验对象。』」



「什──」妮戈兰猛眨眼睛问:「什么意思,你怎么会提到实验?」



「咒器技官是研究职吧?既然如此,当然有权申请研究所需的器材与材料。就算空有头衔,还是可以提出要求才对。而且,只要这项报告通过,就可以暂时将珂朵莉的待遇和其他妖精兵切割开来。」



「那要通过才有得谈吧。还有你说的大贤者大人,是悬浮大陆群诞生传说中的那位大贤者大人对不对,为什么现在会提到那一位的名讳?」



「我和他是老交情。我们早就习惯给彼此出难题了。」



妮戈兰用了有些同情的眼神看著威廉这里,她怎么看都不相信。哎,虽然也没有必要强迫她相信就是了。



「实验的内容会是如何?」



「在人格瓦解状态的康复过程中,观察环境有异于战场的自然压力会造成何种影响,从这个开始做起。你就说之后还会一边观察情况,一边给予特殊的药物。」



「……换言之?」



「意思就是要让她远离战场,全心度过日常生活。此外,偶尔也要拨点特别预算到妖精仓库的伙食费里面。」



「只要你的计策传到大贤者耳里,便能拓展出活路?」



「对。」



在二号悬浮岛互动过以后,威廉已经确认到自己和大贤者在意识上的差异。对方是悬浮大陆群的守护者,从长期的观点看著大局。因此他看待妖精们可以将感情分割,并将其视为纯粹的战力。假如大贤者不是有能力那么做的人物,悬浮大陆群应该早就坠毁了。那码归那码,威廉岛无法接受那套思维,也不想变成那样。



从大贤者的那套观点来判断,就算是瑟尼欧里斯这把强力兵器的适用者,从他的立场也不能独厚名为珂朵莉的妖精并给予特殊待遇才对。要守护住世界,必须有能长期维持战力的机制。为了珂朵莉这个连今后连是否能回归战线都不确定的人,并不应该多花大把力气在上面──这就是大贤者会有的想法。



「毕竟再怎么说,那家伙骨子里都是务实的。即使再不情愿,他也一定会找寻对眼前状况最有利的手段。因此要说动他,最好就是在其他选项添上额外的价值。



所以,假如我透过军方提出『让我照顾珂朵莉』的要求,对方八成会接受。毕竟我想他也不可能轻易放过这个卖人情的机会。」



「……咦,什么啊,你说你们是老交情,难道是真的?」



「问题反而在珂朵莉本身的状况有点奇怪,还有那家伙脱离后的战力上面。何况只靠艾瑟雅和奈芙莲两人作战,负担也太大──」



威廉犹豫了片刻才继续说:



「──我们有必要让缇亚忒早点独当一面。」



「啊,关于那件事。」



妮戈兰手一举,脸色黯淡下来。



「今天早上,从奥尔兰多商会那里捎来了联络。据说地表调查队遭到大型的〈兽〉袭击,飞空艇『虎耳草』被击坠了。」



「啥?」



「唔……」



灰岩皮的脸色也变得黯淡了……威廉看了有这种感觉。



「战士们是否善战?」



「袭击发生于黄昏时分,是在离陆前一刻遇袭的。敌人已成功击退。或许该说是不幸中的大幸,她们俩虽然稍有消耗,却没有受伤──话虽如此,这样调查队到晚上也只能继续留在大地,回程的代步工具当然也没了,事态相当严重喔。」



「是吗。既然如此,自然得派出翅膀接送吧?」



「恐怕会。可是,能降落在地表的大型舰艇并不是那么容易就能安排到的。应该要花费一些时间。」



「好比以针扎入龙鳞吗?希望他们能够无恙。」



威廉不明白另外两人怎么会突然谈起那些。



他们应该正在讨论妖精仓库所剩的战力。现在话题却扯到了感觉并无关联的地表调查队──按字面大概是商会派到地表做调查的一群人──威廉不知道是为什么。莫名其妙。



「啊~你们先等一下。我要求说明。」



食人鬼和爬虫族一齐把头转到威廉这边。



「什么的说明?」



「那还用问,你们怎么会在这时候聊起大地上的事?要是那样能找到新的圣剑自然再好不过,但妖精的负担还是不会变吧。」



「你怎么会这么问?」



妮戈兰愣了一下。



她的目光飘到斜上方,然后,「唔~」地思考著什么。



「啊哈。」



忽然噗哧一笑。



妮戈兰突然做出奇怪举动并不算鲜事,威廉已经见怪不怪了。但即使如此,威廉还是希望她至少能考虑时间和地点。



「对喔,我想到了。你来这里还只有一个月吧?」



妮戈兰开心似的嘻嘻发笑。



「你太像个拚命付出又笨拙的爸爸,如今都不觉得你才来一个月就是了。」



「啰嗦,拚命付出又笨拙是多余的形容词啦。」



「所以你自认是个爸爸喽?」



「你快说就对了。你们从刚才到现在谈的是谁?」



「这个嘛……威廉,你以为目前在我们的仓库有几个成体妖精兵?」



「去掉珂朵莉,有三个。佩剑尚未决定的缇亚忒不算在内则是两个。」



「很遗憾,正确答案是五个。艾瑟雅、娜芙德、奈芙莲、菈恩托露可,最后再加上缇亚忒。」



威廉仰头朝向天花板。



「有两个我不认识的名字。人躲在哪里?」



「顺著听下来就晓得吧。在那里啦,那里。」



妮戈兰用手指比了比下面。



桌面上没有任何东西。也不表示地板上有些什么。妮戈兰所指的是更遥远的地方。



威廉从妮戈兰面前抢了一片培根三明治,然后塞进嘴里,大嚼大咽地吃掉以后,他直接问了从心底冒出的一句话。



「真的假的?」



是真的。



食人鬼和爬虫族有默契地一起点了头。



4.灰色之上的灰色日子



谈到地表上出了什么事。



大致的来龙去脉就像妮戈兰所说的一样。地表调查队的飞空艇「虎耳草」遭到〈兽〉袭击而被击坠了。



敌方从猛烈的狂风沙现身。



外形若要说像人,倒不是不像。有躯体,长著头颅与手脚。不过只要稍微接近,那样的印象就会立刻消散。巨大身躯堪比稍有规模的楼房,红黑色甲壳裹覆全身,无数眼珠从甲壳的缝隙中露出。



那家伙被称为〈绞吞的第四兽(Légitime tarde)〉。



在目前所知的所有〈兽〉身上都可套用一句话,那就是它们的行动原理不明。



生物这种东西,原本在广义与狭义双方面都是以活著为存在的目的。狭义是指本身的生存。广义则是让自身物种永留于世。进食、睡眠和追求异性,一切都可以归结到这两个层面。所有的生命生来就铭记著这两项目的而活,并且死去。理应如此。



可是,对那些家伙来说,道理似乎并非如此。



繁殖的部分虽不清楚,但至少它们的每个个体,并没有特别想到要让自己活下去。明明没有那么容易死,却会做出轻易舍命的举动来向我方索命。



它们的目的从五百年前到现在,就只有一个。



杀掉活著的东西。或者,摧毁会动的东西。这两者在它们的心中,应该完全没有分别。



在地表会碰上的〈兽〉当中,〈绞吞的第四兽〉遭遇率相对较高,同时,它们也被分类为危险度较低的一群。



它们是靠声音和动作来找寻猎物。



如果碰见它们,要先噤口停下动作。然后,只要能不被察觉地慢慢离开现场,就有可能活著逃掉──这是〈老四〉被视为危险度低的根据,也是在打捞者之间被当成常识的知识,于行前会议中应该已经将命令澈底下达给调查队成员了。



即使如此,恐慌还是轻易地发生了。



争先恐后地想逃的调查队员们陆续被〈兽〉追上,整截上半身遭到振臂一扫就没了。绝命的惨叫与喷出的血柱招来下一阵恐慌,受害范围越加扩大。



最糟的是在这之后。



原为调查队负责人的一等器械技官,当时人在停泊于沙上的飞空艇「虎耳草」里头。他看见窗外发生的惨剧以后,立刻就怪吼怪叫地冲进操舵室,还抽出礼剑威胁操舵手们启动咒燃炉,想让飞空艇离陆。



它们是靠声音与动作来找寻猎物。



〈兽〉立刻就听见了咒燃炉临界运作下的巨响。



高如小山丘的巨大身躯以惊人速度在沙上奔驰,并用举起的双臂将猎物捶落。绝望性的破碎声响。虽然说船体只加装了简易装甲,理应有所防御的船体仍像麻布一样地遭到撕裂,大量压舱物洒落。失去平衡的船体严重倾斜,开始扭曲解体。



随后。



「你搞什么鬼啊──!」



终于赶至战场的两名黄金妖精将〈兽〉砍倒,骚动一下子就结束了。



死者人数为近全体半数的十八人。带来载货的马匹也无一幸免。



而且,坠落在沙上的飞空艇「虎耳草」,已经失去了飞翔的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