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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天帝与冰帝(1 / 2)



帝国历一千零二十三年十一月二十二日。



困守米特基地进行封城战的奥拉,被迫做出悲恸的决定。



奥拉正待在建造于正门上方城垛的小塔里头。



「今天这座基地就会沦陷了。」



在凝重的紧张感之中,奥拉简洁地宣告后,幕僚们纷纷发出扼腕的叹息。



不过,没有人吐露怨言。



毕竟要不是有奥拉在,根本不可能撑这么久。



「那么要怎么做呢?如果只是坐以待毙,实在有愧于身为葛兰兹军人。」



一名幕僚说道,另一名年长的幕僚神色沉重地反问:



「你的意思是宁为玉碎,不为瓦全吗?」



历经长时间的奋战,士兵们想必也已筋疲力竭了吧。每个人身上多少都有负伤。粮食也开始见底,目前的情况根本无法外出补给,更不敢奢望会有援军。士兵们体力所剩无几,进行封城战并非上策。然而,尽管抱着玉碎的觉悟出城迎战,大概也无法带给敌军太大的损害吧。



「即使如此,也只能出城迎击了。身为葛兰兹人就该挺身应战,才不会让祖先蒙羞。」



「就算平白送命也无所谓吗?」



「才不是平白送命!到时就能回归十二大神座下了。」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一定会来救我们的,现在放弃还太早吧。」



幕僚当中,大致上分成了两派。一派是紧抓着一丝微薄的希望,主张持续进行封城战;另一派则是主张宁为玉碎,不为瓦全,认为应该像个军人,华丽地战死沙场。至于要选择何者,决定权则握在一名少女手上。



「我到外面思考一下。」



究竟该怎么做才对……奥拉绞尽脑汁思索着,同时站在城垛上,居高临下俯视眼前景色。



前方可以看见包围米特基地的费尔瑟余党军的扎营地。



之后,奥拉慢慢收回视线,最后定睛在距离正门约一塞尔(三公里)的某个地方。



那里展示着一名被冰封的女子。是奥拉也相当熟悉的人。



「对不起。」



奥拉握紧拳头。对于自己没办法把人救下来的无能为力感到愤恨不已。



完全猜不透对方究竟是用了什么样的手段,才能营造出那幅光景。



不过,那显然是费尔瑟余党军发出的警告——如果不想落得和丽兹一样的下场,就快点投降。他们开始如此劝说,是这两天的事。



「应该是发生了什么事吧。不过,究竟是怎么一回事?」



奥拉可以明显感受到费尔瑟余党军的焦急。



只是,目前情报遭到封锁,就算想派出间谍,费尔瑟余党军的包围网严密得连一只老鼠也休想逃出去,所以无法察明真相。



「……至少希望能把人救下来。」



奥拉眺望着被冰封的丽兹。光从那副模样看来,无法确认丽兹的生死,但看到她被当成玩物一样公开示众,身为效忠葛兰兹皇家的臣子,简直是怒不可遏。



「……他一定不会原谅我吧。」



都是因为自己的失策,才会导致这样的结果。



那名黑发、黑瞳的少年绝对不会原谅自己吧。为什么事态会演变成如此呢——奥拉懊悔地紧咬嘴唇,似在责备自己。



「一开始明明很顺利的。」



当初为了将潜伏于周边的费尔瑟余党军一网打尽,奥拉佯装出穷途末路的假象,逃进米特基地。之后,费尔瑟余党军团团包围住米特基地,看准这个好机会的友军也纷纷现身,一起涌了过来。



最后包围基地的敌军人数多达三万以上,由此可见,奥拉的作战非常成功。



再来就是等刚刚接获皇帝诏令加入战局的丽兹,前来与奥拉联手夹击费尔瑟余党军,便能摘下胜利,至于四散逃跑的费尔瑟余党军则交给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进行扫荡讨伐——奥拉原本是打着这样的算盘,却万万没料到德拉路军会杀出搅局。



因此,才会犯下害丽兹被敌军俘虏的严重失策。



不得不说自己太过自恃了。才会错判了最重要的情报。



如此重大的失败,尽管再怎么悔不当初,也已经无法挽回。



「………」



奥拉知道思考正开始陷入混沌。



由于遍寻不着光明,脑海里描绘好的战术仿佛是陷入百里迷雾一般,就是少了临门一脚。



她一心认定了此时不管做什么,都只是徒劳无功。说穿了,就是害怕失败。



正因为没有退路,所以才更无法轻易地贸然下决定。



毕竟奥拉打出的下一步,将决定生还抑或全军覆没。



「绝不能让他们平白丧命。」



奥拉眺望着在城墙边席地而坐的大批士兵。



米特基地之所以可以撑到今天,都是因为士兵们信任奥拉,全力地奋战。



当初为数超过五千的士兵们,如今只剩一千余人。



每个人都是伤痕累累,其中有人痛到无法入眠,更有人因为恐惧而变得情绪不稳。



接下来该怎么做才好……正当奥拉苦思时,眼角余光瞥见一道身影。



明明是个精壮结实的彪形大汉,但站在城垛上俯视下方的身影,看起来却出奇地渺小。



混着白毛的胡须在风中起伏,那名大汉静静凝望着冰封的丽兹。



奥拉连忙跑了过去。



「……特里斯卿。你在这里做什么?」



「……原来是奥拉大人,我只是来看看皇女殿下。」



虽然两人过去没什么机会交谈,但奥拉犹记得之前在贝尔克要塞见面时,特里斯应该是位更加神采奕奕的老兵才对。然而,现在却宛如死尸一般毫无生气。



「请快回医务室吧。你的伤势应该无法走动吧?」



「不了,无妨。都怪我无法救出皇女殿下……才会害她遭遇到那种屈辱对待。」



先前丽兹战败遭掳的那场战役中,特里斯先是带着自己的部队顺利地平安撤退后,立刻又折返战场,单枪匹马突袭德拉路军,企图夺回遭掳的丽兹。



眼前的这名老兵,在那场战役中,一定已经找好了自己的葬身之地吧。



然而,有某个理由让他无法这么做。



「赛伯拉斯呢?」



老兵那一天之所以没有毅然就死,而是逃至米特基地避难的理由,就是因为白狼的存在。



「赛伯拉斯大人依旧昏迷不醒。」



特里斯听见奥拉的询问后,不由自主地握紧拳头,紧咬牙根。



那一天的事,奥拉同样记得很清楚。



特里斯怀里抱着白狼,一副像是豁出去似地逃到米特基地来。



明明自己也身受重伤,却完全顾不得自身伤势,要求优先替白狼治疗。



之后,他也失去了意识。一直到前天才醒过来。



「……还以为你一醒来,会再去突袭呢。」



「因为总不能丢下赛伯拉斯大人不管吧。」



特里斯拍了拍后脑勺,浮现一抹像是伤脑筋似的笑容。



「如果那么做的话,皇女殿下一定会生气的。」



「赛伯拉斯是丽兹很重视的动物吗?」



「他们两个认识的时间比我还要长呢。」



「是吗……」



「所以,至少在赛伯拉斯大人清醒之前……」



特里斯抬起头,一道鲜血从他的嘴角滑落。



他的眼球布满血丝,用有如恶鬼般的表情远眺着冰封的丽兹。



他全身散发出危险气息,仿佛随时都会从城垛上纵身飞落。



「你还是快回去医务室吧。」



奥拉用十成力道,猛然拍了一下特里斯的腰。



特里斯被奥拉的举动吓了一跳,怒气顿时烟消云散,诧异地看向奥拉。



「你居然这么对待一名伤患……」



「赛伯拉斯很可能已经醒了。你还是回医务室去吧。」



奥拉的眼神泛开一抹温和笑意,举起手指着楼梯,军服过长的袖口随风不停摆动。



「你如果不好好养伤,也会被丽兹骂吧。」



「唔咕……」



听到奥拉搬出丽兹的名字,特里斯也不得不服从了吧,只见他听话地点头。



「那么,我就恭敬不如从命,先回去休息了。」



特里斯向着奥拉点头致意,留下一抹苦笑后,便乖乖地走下通往医务室的楼梯。



之后,奥拉独自一人眺望着有如夕阳余晖般布满大地的费尔瑟余党军扎营地。



「突袭、玉碎、溃散、歼灭、全灭。」



将想到的字汇一一念诵出声,却都产生不了共鸣。



是要攻向敌军,华丽战死沙场?抑或是放弃挣扎,坐以待毙?何者才是正确的选择,奥拉也不知道。



「………?」



此时,奥拉不经意地注意到费尔瑟余党军的扎营地正发生骚动。奥拉爬到城垛上,定睛窥探。只见一名女骑士脚步不急不徐地走近米特基地的正门。



「听好了,葛兰兹大帝国的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



女骑士宏亮的声音撼动着奥拉的耳膜。



奥拉跃下城垛隐藏身形,并透过城墙缝隙俯看下方。



那名美丽且英气风发的女骑士环顾着米特基地。



她正是奥拉的失算之一——费尔瑟王家的幸存者。



哈兰·斯卡塔赫·杜·费尔瑟。



「这是最后通牒!如果不想枉送士兵的性命,就投降吧!」



没想到居然还有活口。之前明明听说费尔瑟王家已经被皇帝——不,应该是被休特贝尔第一皇子全数灭门了才对。



「若是不从,接下来我军将会发动全面攻击!你的回答如何呢?」



斯卡塔赫将苍枪插立于地面。四周笼罩于寂静之中。所有人皆噤声无语。



之后,斯卡塔赫露出一脸遗憾的表情,深深叹了口气,肩膀也随之垂落。



「既然如此,那么听好了,葛兰兹军。」



夕阳即将西沉的时分,斯卡塔赫沐浴在向晚余辉中,她真挚地开口忠告:



「只要交出特雷儿·卢珊迪·奥拉·冯·布拿达拉与布哲·冯·库罗涅两人,我答应不会俘虏士兵,同时也会让士兵再次踏上祖国土地。」



换句话说,她的意思是打算放士兵一条活路。闻言后,奥拉也不由得感到惊讶。



原本还以为敌军抱定的主意是要歼灭葛兰兹军,不让任何一个人活着离开。



「我给你们一点时间考虑。我的要求很简单,只要交出两个人就好了。希望你们好好想想!」



奥拉的内心感到动摇。只要自己一个人投降,就能让包含伤兵在内的所有人平安回国。



如此一来,就能让士兵接受更完善的治疗。或许一些命在旦夕的重伤者也能因而捡回一命。



只是,躲在地下仓库的布哲·冯·库罗涅一定会坚决抗拒吧。



看来只好采取强硬手段,把人硬拖出来了,如此判断的奥拉静静地闭上眼,在心底下定决心后,离开了城墙边。



奥拉回到小塔内,迎接她的是一路跟随她至今的近侍们。



全身包着绷带的丘匹兹也列身其中。



他们各个脸色沉重。或许是已经领悟到战败的事实了吧。



「由我出面投降吧。」



奥拉一说完,近侍们脸上瞬间染满怒气。



「请别说笑了!您是要我们交出上司,苟且偷生吗?」



「请三思啊。您投降后会有什么下场,应该不难想像吧?」



一名年长的近侍百般无奈地摇头反对。



只要回想一下葛兰兹军对费尔瑟王国的所做所为,就能断言奥拉绝对会饱受凌辱吧。第六



皇女丽兹当下的那副惨状,就是最好的铁证。



从丽兹的下场看来,大概也别妄想可以受到俘虏应有的合理对待。



「奥拉大人,与其要把你交出去,我们情愿抱着玉碎的觉悟大战一场,之后回归葛兰兹十二大神座下。」



丘匹兹露出一脸温柔的表情,如此说道。



「如果只是要布哲·冯·库罗涅一个人,送给他们都无妨。」



「的确,只要想想那家伙犯下的恶行,便觉得他的命根本不值钱。」



就如同所有人异口同声所言的一般,布哲的统治确实令人发指。



那些效忠费尔瑟王家的贵族们,全被他诛连九族地一一砍头,听说他还把其中颇具姿色的千金或妻妾们当作奴隶贱卖掉。甚至就连费尔瑟过去最美丽的王都,如今也只剩断垣残壁。



更让人不耻的是,他为了取悦葛兰兹大帝国的贵族,甚至给予他们可以在费尔瑟王都为所欲为的特权。



等到奥拉奉皇帝敕命,率军来到费尔瑟属州时,王都早已经形同一座废墟。奥拉还记得当时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甚至还为此而难得动怒。



「那么,奥拉大人,难得对方给了我们时间,就来想想可以致胜的战术吧。」



丘匹兹转身走向中央的桌子,近侍们也是一脸拿他没辄似地,开始在地图上摆放起棋子。



后备部队全都调用光了,粮食也已经见罄,士兵们的体力和士气全都掉至谷底。



「想想也挺了不起的,可以像这样耗尽一切抗战到底。」



年长的近侍半开玩笑地说完后,周围其他人也深表同感地跟着点头。



奥拉看着眼前的部下们,感觉心中涌上一股温暖热流。



他们至今依旧信任着原本灰心丧志地打算投降的奥拉。



「果然还是应该出城迎击吧。」



「或者佯装出城迎击,伺机救回萨利亚·艾斯特雷亚殿下?」



「奥拉大人,光靠我们无法决定啊,您也一起加入军事会议吧。」



他们至今仍然愿意在奥拉的指示下继续战斗。



那么——既然如此,自己也该做好觉悟才对。



正因为拥有如此忠心的部下,自己才能一直怀抱希望持续顽抗。



「没必要抱着玉碎觉悟出城迎击。」



奥拉踏着轻快的步伐走到桌子旁,拿起棋子摆在地图上。



「敌军明明占有优势,却显露焦色。」



一定有什么隐情。应该可以从中找出生机。



既然这样,就设法挺过今天的敌袭,明天、后天也一样,尽管再难看、再不堪,也一定要苟活下去。只要活着,就有机会开出活路。绝不能放弃求生。



「全力活下去。然后,取得胜利。」



奥拉握起拳头举向前方,发表胜利宣言。



没有人出声否定。近侍们全都用力地点头,就像是对奥拉的话大表赞同一般。



「总之,先挺过今天的敌袭。」



奥拉知道自己的思绪正逐渐清朗起来。所有的迷惘已经烟消云散。



不会再畏缩了。如此下定决心的奥拉,尽管面无表情,脸上却流露出明亮神采,向近侍下达指示。



近侍们神采奕奕地各自朝着四方快步离去,直接前往四方城墙坐镇指挥。



其中有些人恐怕没机会再见面了吧。



然而,他们的步伐却感觉不出任何一丝将死的不安,人人不发一语,奔也似地离开小塔。



奥拉下达完指示后,与丘匹兹一同走向中庭。



「奥拉大人,这样真的好吗?」



「嗯。就由我直接前往各侧城墙支援吧。」



一来到屋外,太阳已然西沉,置身在逐渐带有寒意的空气中,奥拉身体微微颤抖。



不过,一缕月光透过云缝间直直延伸至地面,温暖地洒落在奥拉身上。



当奥拉一来到中庭,原本正在待命的士兵们全是一脸不安地望向她。



每个人身上都缠着绷带,血迹斑斑。



奥拉一个一个地向士兵们表达谢意,感谢他们奋战至今。



过程花不了多久的时间,因为后备部队总数连百人都不到。



「或许会有点碍手碍脚,不过也让我一起并肩作战吧。」



来者正是老兵——特里斯。



明明伤痕累累,但老兵身上却散发着饱满的活力。



奥拉正想询问发生什么好事时,特里斯早一步率先开口:



「刚才赛伯拉斯大人醒来了。」



上一秒还喜上眉稍的特里斯,下一秒随即敛起正色。



「那么,就算是为了守护赛伯拉斯大人,说什么也绝不能让这座基地沦陷。」



「……那么就有劳你了。」



「有特里斯大人助阵,简直是如虎添翼呢。」



奥拉轻轻点头致谢,丘匹兹则是欣喜地与特里斯握手。



周围的后备士兵们也搭起肩膀高歌起来,像是想借此鼓舞士气一般。



只是,歌声愈来愈小声,随着时间一分一秒过去,紧张感渐渐主宰了每个人。没人有心力开口闲聊。一股几乎快要碾碎五脏六腑的压迫感,弥漫于中庭每处角落。



不久——米特基地外头传来敌军的脚步声,同时伴随着震天的咆哮喊杀。



比自军多出数十倍的军靴,交鸣出的轰然音色直达天际。



「时间到了!接下来将发动全面攻击!绝不会手下留情!」



接着传来的是斯卡塔赫的声音。扣人心弦的清晰音色缭绕于耳畔。以指挥官的资质来说,确实是无庸置疑吧。奥拉做好觉悟,拔出腰间的精灵武器。



下一瞬间——正门开始晃动,并响起剧烈撞击声。



大概是敌军开始攻击了吧,丘匹兹抬起头仰望。



「北侧城墙的人在做什么!?」



弓兵明明应该从城墙上加以迎击才对,是人数不够吗?



拜此所赐,才让敌军轻而易举地逼近城墙前,并发动攻击。



「趴下!」



奥拉简短地出声指示,并将盾牌高举于头顶。一旁的丘匹兹连忙跟着举起盾牌。



紧接着——中庭响起一阵阵仿佛石头从天而降般的震耳巨响。



「敌军正集中攻击北侧城墙。」



察觉到异状的奥拉简洁地说完后,立刻指示后备部队前去支援。



「……大门恐怕快撑不住了。」



敌军似乎是打造了攻城武器。只见大门剧烈摇晃,扬起的尘土伴随着令人不安的碎裂声漫天飞扬。



正当奥拉准备前往大门进行补强时,脚步才一跨出,整个人却重重地跌倒在地。



「………唔,什、什么?」



奥拉抬起狠狠撞上地面的脸庞,眼前正站着一名陌生的男子。



「你非死不可。抱歉了,你这条命我收下了。」



一名乔装成部下的男子如此说完后,俐落地拔出插在腰间的宝剑。



「奥拉大人,快逃啊!」



注意到情况不对的丘匹兹,语气急切地大喊。



尽管丘匹兹想要上前营救,但无奈自己与奥拉之间相隔的距离,远到令人绝望。



奥拉怒瞪着正举起剑的男子,却达不到吓阻效果。



凶刀反射着月光,绽放出耀眼光彩,此时,一道魁梧身影窜进两人中间。



——是特里斯。



「………咦?」



就在奥拉发出一声惊愕时,一泓浩浩血花从特里斯的背后溅洒至半空。



鲜血布满了视野,仿佛就连星空都被染红了。同等的绝望也随之弥漫于中庭。



在场每个人皆瞪大双眼,怔怔地望着特里斯。



「咕噗……为——」



一道重物倒地的声响颤动着夜晚空气,魁悟的身躯重重倒卧地面。



然而,不可思议的是,倒下的竟是特里斯身后的暗杀者。



「真是在千钧一发之际赶上了。」



这道声音则是来自于更后头的方向。



「唔?你是……」



特里斯表情写满惊讶地回过头,瞠目地看着不速之客。



一名有着褐色肌肤的男子,正沐浴在温暖的月光之下。



「你是谁!?从哪里进来的!」



丘匹兹怒气冲冲地对着新出现的入侵者大喊。



「哎呀,我不是什么可疑之辈。」



男子将手举在脸前不停挥动,拼命地重申自己绝非可疑的人。



「我是比吕大人的私兵沐宁!奉命送信来给奥拉大人的!」



明明脸上布满伤疤,一副像是全世界都欠他钱似的臭脸,却莫名地给人一股洒脱、散漫的印象。



与这座充满紧张感的米特基地格格不入的男子。



「丘比特卿。」



奥拉示意丘比特将剑放下。丘匹兹尽管一脸不服气,还是心不甘情不愿地听令。



之后,奥拉走到沐宁身边,抬头看着他。



「沐宁。你说谁来了?」



「比吕大人。」



沐宁爽朗而充满朝气的笑容,令人不禁为之眩目。更让人不敢置信的是,他所带来的那道消息。



比吕来了。这么说来,奥拉自己也不记得,最后一次与比吕通信是在什么时候。



依稀记得最后一封信,应该是比吕来信告知即将启程前往雷贝林古王国吧。



「人数呢?」



「一千五百骑兵——全是『鸦军』当中的精锐喔。」



奥拉的身体不由得轻颤。她感觉得到,自己的体温在一瞬间急速升高。



因为她万万没想到,居然会在当今这个时代,再次听到那道名字。



「鸦军走过的道路上,即使对手是堂堂魔王,也与草木无异。」



奥拉轻声低喃,紧紧抱住拿在单手上的第二代皇帝的书。



难道不怕被拿来比较吗?一千年前发生的事,大多都被过度地渲染夸大,虽然不知道是好是坏,但总之当年的「鸦军」如今已俨然成为传说。想要重新刷新世人的印象,恐怕很困难。



命名的人想必就是比吕吧,未免太不知天高地厚了——奥拉如此想着。



「尽管如此,终究不是『军神(玛尔斯)』的『鸦军』吧?光靠他们,无法打败费尔瑟余党军。」



丘匹兹插嘴说着,不过奥拉与沐宁并没有理会他。



「那么,这是比吕大人交待的信。他请你照着信上所写的内容行事。」



「我明白了。」



「接下来就放心交给比吕大人吧。奥拉大人尽管自信满满地等待吧。」



奥拉借着月光阅读起信件,面无表情的脸上泛开浅浅笑意。



「奥拉大人?信上写了什么有趣的事吗?」



丘匹兹蹙起眉,一脸不明所以地询问,奥拉只是摇摇头,回答他没什么。



她只是一时喜不自禁罢了。



不过,奥拉随即敛起笑颜。



「丘匹兹卿,将所有部队集合至北侧城墙,另外,再升起大量营火。」



「为、为什么?只将兵力集中在北侧,再怎么说都太冒险了吧?」



「照做就是了,动作快。」



接收到奥拉银灰色的冰冷视线,丘匹兹顿时僵立在原地。



「是!我这就去!」



丘匹兹敬礼后随即奔跑离开,奥拉目送着他的背影,之后,重新将视线移回沐宁身上。



「沐宁,你要留下来吗?」



「当然了,因为我相信比吕大人啊。」



沐宁豪气地笑答。



*****



温暖的月光洒落于大地,然而另一方面,地面却刮起冰冻如刃的狂风。



一处地势略高于方圆周遭的丘陵上,迎着强风,一群沐浴在月华之下,反射出黑色幽光的集团正群聚在此。



站在最前方的少年——比吕,他举起手伸向月亮,加深了脸上的笑意。



「真美的满月。是个很适合奇袭的好天气。」



比吕俯望着地面,可以看见正包围米特基地周围的费尔瑟余党军。



他仅仅花了一天,便从德拉路大公国来到费尔瑟属州。



原本需要三天的路程,之所以可以在这么短的时间内便抵达,其实是有理由的。



因为比吕事先交待巴奇修大将军备妥中途换乘的马匹。



而原本的五千兵力当中,可以跟上如此严苛的强行军速度的,约为一千五百人,可以说是相当优秀。



「馥金已经顺利潜入敌阵。我这边也都准备完成了,随时能发动突袭。」



「我明白了。」



这下子,要救出丽兹的必要条件便全部备齐了。



「终于来到这一步了。真是漫长啊。」



比吕召唤出「天帝」。



浮现于暗夜的白银之光映照着士兵们的身影,仿佛是想疗愈众人的疲惫一般。



比吕用力地握紧缓缓从空而降的「天帝」剑柄。



「再来就等暗号传来了。」



比吕给奥拉的指示相当简单。



亦即分散敌军战力,进而诱使敌军将全副注意力摆在米特基地。



「奥拉开始行动了吗?看来沐宁顺利潜入了吧。」



从此处望过去,可以看到米特基地的北侧城墙升起大量营火。在此同时,疏于防备的他侧城墙,随即遭受到敌军猛烈的攻击。从米特基地传出磅礴的太鼓声,回荡于空气当中,并远远传进比吕的耳里。应该是为了吸引敌军注意而故意挑衅的吧。



「各位,首先要称赞你们,一路上可以紧跟着我。」



比吕静静地将「天帝」出鞘,接着回过身。



比吕视线一一扫过正静待着他一声令下的士兵们脸庞。借着月光,可以清楚看见每个人脸上的坚毅表情。比吕打从心底深处涌上感谢之情,自然而然地绽开一抹微笑。



「将胜利献给精灵王吧。」



说完,比吕再次转回正面,将「天帝」的剑尖指向夜空。



登时,众人无不发出感叹。在月光衬托下的比吕,无庸置疑地正是双黑英雄王。



在场所有人都深信不疑,比吕正是重新降临于现世的「军神」。



因此,每个人都认定了此战必胜无疑。



「那么,出发吧。」



屠杀敌军,不需要特地说出口;前往战场,不需要华丽辞藻。



目的为何,不可或缺之物为何,所言所想为何——



光是看着他的背景,便一切足矣。



他是——斗争之子。



他是——谋略之超越者。



因而——军神即使不语,其存在便足以撼动人心。



「——全军突击。」



比吕挥落手中的「天帝」,率先带头奔下丘陵。



其他骑兵比不上「疾龙」的速度,稍微落后紧追,但即使如此也无妨。



因为对方正全神贯注在米特基地,根本无暇顾及背后动静。



既然如此,纵使些许落后,也完全不成问题。这场奇袭绝对会成功的。



费尔瑟余党军一定认为,此时正是决定胜负的关键时刻吧。



多亏于此,比吕这方才能轻而易举地突破其侧腹。



「什……究竟从哪冒出来的!?」



敌兵一听见背后传来的马蹄声,连忙回过头。



然而,却为时已晚。



「敌、敌人——!?」



比吕一剑砍断那名敌兵的首级,接着与「疾龙」一起冲入敌阵。



随后跟上的骑兵队也顺着比吕开出的路鱼贯而入,「鸦军」夹带着怒涛之势突击进攻。



「鸦军」的马蹄践踏过敌军铠甲,厚重的钢铁随之凹折,发出的叽轧声响划破夜晚空气,转为惶惶不安的回音。



费尔瑟余党军根本来不及采取像样的抵抗,便一个接着一个魂断气绝。



「鸦军」气势所向披靡,有如一根尖锐的利针般深入敌阵,将擦身而过的敌军全数斩杀。



原本只预想到攻城战的费尔瑟余党军,主力是由轻装步兵所构成。



因此,完全无力阻止「鸦军」攻势。即使想派出弓兵,但他们目前全被调到最前线。



尽管也有长枪队存在,不过由于他们的任务全都是负责掷枪,多数时间都会在前线参战。



纵使留在后方,也是作为后备部队。成片的荆棘或许致命,但零星分布的话,就很容易躲开了。再说,留在后方待命时,常常会有松懈大意的情况,气势当头的骑兵队轻轻松松就能将其踩个粉碎。



当战况陷入敌我难分的大混战时,便会出现无法立下判断、混乱失措的部队长。



难以冷静地掌握周遭事物,仓皇与焦急反而将自己逼上死路。



而失去发号施令的长官后,部队就会开始失控,尤其是夜幕低垂的当下,更可能演变成自相残杀。



怒吼、临死哀号、悲鸣、喊杀声以及各种怨怼错综交织,费尔瑟余党军的后阵,如今已化作一处尸横遍野的战场。



「贤兄!」



一道声音传来。



比吕眯细眼,视线扫过周围一圈,发现到正挥动手中火把,示意所在位置的馥金。



真是太胡来了……那么做的话,就连敌人也会被引过来啊。



不过,等比吕来到她的身边时,立刻明白了自己太杞人忧天了。



那些原本打算袭击馥金的敌兵,全被她以出类拔萃的弓术一一射穿额头。



「你去和迦达一起作战吧。」



比吕从「疾龙」背上一跃而下,摸摸它的头之后,转身面对馥金。



「……贤兄。」



「有找到丽兹了吗?」



比吕一问完,只见馥金脸色当场一沉,并垂下视线。



「呃、那个、有……找到了。」



「她在哪里?」



既然没有和馥金在一起,就表示或许是受伤了吧。



而且丽兹最喜欢恶作剧了,很可能会冷不防地飞奔出来抱住比吕……不过在现在这个情况下,应该是不至于吧。



「在那里。」



馥金所指的目标是——一座巨大冰块。



当比吕一看见冰封在里头的人物时,顿时一阵屏息。



平常向来以改造军服为乐的丽兹,常常会跑来问比吕,有没有发现哪里不一样?而她最自豪的那身红色军服,如今却残破不堪,从缝隙间露出来的应该是绷带吧。她全身几乎都缠满了绷带,有如木乃伊一样。额头上有撕裂伤,脸颊和嘴角也有无数的擦伤。



「啊、啊啊——……」



原本该是迫不及待的瞬间,但比吕期望的可不是这样的重逢。



他踏着缓慢的步伐来到遭冰封的丽兹身边,伸出手,却无法碰触她。一面冰冷、简直冷彻心扉的墙壁阻隔着两人。即使丽兹都已经变成这副惨状,对方似乎仍然无法消除心头的愤恨与痛楚,在冰壁上插满了无数的刀剑。



「…………」



比吕哑然无言。伸手触摸冰块,却丝毫感受不到丽兹的生气。



他试着询问「炎帝」,同样得不到任何回应。



比吕当场瘫坐在地,茫然若失地眺望着丽兹,一旁的馥金也不知道该怎么向他搭话。



「对不起……我总是晚了一步。」



如果当初放弃所有计划,一切的行动单纯只以救出丽兹为考量的话,或许就不会演变成这样的结局。



「贤兄,请想想办法,把丽兹小姐从冰块里——」



馥金试着表达自己的意见,语声却戛然而止,同时脚步往后退去。



「………贤兄?」



比吕的周围笼罩着一片不祥的黑影。



深邃——深不见底的漆黑正失控蔓延。



难以言喻的异样光景。



比吕那副沉痛的模样,让人看了不禁为之动容。



握在他手上的「天帝」不停闪烁。



——绝美耀眼的白银之剑,逐渐染上混沌黑彩。



*****



时间稍微往前回推——……



包围米特基地的费尔瑟余党军——最前线弥漫着腾腾杀气。



周围升起许多营火,悠悠晃晃的火光照亮了怒气勃勃的费尔瑟余党军士兵脸庞。



他们的视线不约而同地,集中至眼前沿墙面架着许多梯子的城墙。



「本阵传令!第二阵突击!重复一次,第二阵突击!」



号角声从四面八方响起,划破夜晚空气,直窜天际。



「只差一步就能攻陷敌军基地!期待各位的奋战!」



第一阵的指挥官慷慨激昂地大喊。



仿佛与其呼应一般,第二阵伴随着震天雄吼开始前进。就连特拉邦德山吹来的寒冷空气,也被费尔瑟余党散发出的热烈气息所遮盖。



「射箭!掩护射击!」



一声令下,大量箭矢飞射而出,消失于夜色之中。只剩下令人颤栗的划空声缭绕四周。



然而,布满夜空的箭矢描绘着一道道弧线,落入米特基地内,随即从城墙另一端传出凄厉的悲鸣。仿佛是受到悲鸣声所触发一般,第二阵气势如虹地开始登上梯子。



只是,葛兰兹军当然也不会坐以待毙。他们或是砸落岩石,或是推开梯子,抑或是浇淋热水,用尽一切手段,死守米特基地。



「不过,沦陷只是时间早晚的事吧。」



费尔瑟余党军本阵内,观察着前线战况的斯卡塔赫如此低喃。



她眺望着摊放在桌面上的地图,身旁的近侍们则迅速地向传令兵下达指示。



「布鲁塔尔第三皇子的动向如何?」



「目前似乎正朝这边过来,但多亏特遣队的扰敌作战十分成功,预估布鲁塔尔第三皇子至少还要三天以上才会抵达。」



拉赫握紧拳头说道。大概是为了顺利拖延时间而雀跃吧。



尽管如此,依旧大意不得。毕竟战况总是变化莫测。



「是吗……那么,后方警戒调降一级,将士兵调往前线。」



斯卡塔赫以眼神向在一旁待命的传令兵示意后,那名传令兵先是敬礼回应,随即朝着夜色疾奔而去。接着,斯卡塔赫将视线移向米特基地。



「……看来敌人似乎已经发现我方将战火集中于正面了吧。」



正面城墙升起大量营火。从倒映出的黑色人影匆忙奔窜的景象来看,葛兰兹军想必是看穿费尔瑟余党军的企图,正在集合士兵吧。



「无妨,反正也不是什么有必要隐瞒的作战,再说,即使他们发现,也为时已晚。我军已经兵临城下了。」



拉赫说完,周遭的幕僚纷纷点头表示同意。



「虽然只是临时应急用的,但目前破城锤已经制作完成,并投入最前线了。只可惜没能来得及建好攻城塔——很抱歉,让斯卡塔赫大人失望了。」



负责统领工兵的一名近侍,满脸愧疚地低下头。



不过,斯卡塔赫搭着他的肩膀摇摇头。



「别放在心上。光是可以赶上今天这个重要时刻,就已经很值得嘉许了。」



「斯卡塔赫大人……」



「更重要的是,战争尚未结束。现在泄气还太早吧。」



斯卡塔赫收敛起原本泛着苦笑的神情,视线依序扫过周围的近侍们。



「你们同样别太大意了。对方可是『少女军神(阿芙萝黛蒂)』。很可能会使出什么计策。一旦露出破绽,就换成我军被一口吞噬掉了。」



「「是!」」



近侍们气势十足地回应。



斯卡塔赫满意地点点头,之后派出传令兵,前往打探各侧城墙的动静。



「等传令兵回来之后,届时就毫不保留地全军出击,铲平米特基地吧。」



「遵命——可是,困守基地当中的葛兰兹军要如何处置?」



「投降者就捉起来;持续顽抗者,则不必手下留情。」



「那么,我这就去通知各部队。」



拉赫用力点头后,便快步奔出司令室。



然而——



「急报!急报!」



一名气喘吁吁的传令兵冲进司令室。



原本忙碌奔走的近侍们,此时全停下手边作业,不约而同地将视线投向入口。



斯卡塔赫同样蹙起眉,眼神险峻地望着传令兵。



「发生什么事?」



「是!后方遭遇敌袭!后备部队的指挥官通报,请求援军!」



「……你说后方发生敌袭?」



斯卡塔赫惊愕地低喃,因焦急而失去冷静的传令兵用力捶打地面。



「旗帜是——黑底绘有紧握白银之剑的龙!」



传令兵以口沫横飞的气势,激动地如此开口说道。



「肯定是『军神(玛尔斯)』的后裔『独眼龙』,不会有错!」



登时司令室内迸发出近侍们慌张的哗然声。他们一个接着一个脸色铁青地发出惊呼。



「怎么可能!他们不是去攻打德拉路大公国了吗!?」



「巴布芬卿不就是担心祖国,才会从费尔瑟属州退兵的吗!」



「会不会是看错了?根据报告,当初进攻德拉路大公国的兵力不足五千。相对的,德拉路大公国则是拥有三万以上的兵力。双方战力相差悬殊。」



「可是,我绝对不会看错的!后方来袭的敌兵,确实是举着『军神』的神旗啊!」



尽管遭到近侍们七嘴八舌地驳斥,传令兵仍旧拼命地强调事件的严重性。



虽说如此,近侍们当然不可能轻易地接受。胜利就近在眼前了,偏偏这时候居然杀出「军神」后裔这个程咬金,众人会陷入混乱也是无可厚非的。



「一定是因为夜色太暗,眼花了吧!你再去确认一次。如此就能真相大白了!」



「不,不需要确认了。」



「斯卡塔赫大人……?」



「此时若是擅自放大想像、自乱阵脚,只会正中敌军下怀。冷静一点,好好研商吧。」



燃烧着沉静斗志的斯卡塔赫的一句话,便让近侍们瞬间闭上嘴。



「再说了,有什么好惊慌的?就算是『军神』的后裔又如何?」



「可、可是……有关于他的传闻,甚至连我国都是无人不晓啊……」



「终究只是传闻。别被那种小道消息所迷惑了。」



斯卡塔赫用力拍桌,瞪视着近侍们。



「不要被对方的名号恫吓住。不要迷失目标。我们目前的当务之急,就是阻止出现于后方的葛兰兹军,并将其打得体无完肤。」



怒形于色的斯卡塔赫一把捉起苍枪,迈开步伐。



拉赫叹了口气后跟在她身后。近侍们见状也回过神来,追在他们后方。



「斯卡塔赫大人!您、您要去哪里?」



「当然是去阻止后方出现的敌军。」



斯卡塔赫简洁地说完后,召来刚才那名传令兵。



「知道敌军人数吗?」



「夜色太暗了,无法确认数量,但应该有一千以上的骑兵。」



「后方现况呢?」



「敌军攻势凌厉……部队长一个个被诛杀,后方阵势随时都会瓦解。」



听完传令兵的话,斯卡塔赫望向后方。



此时,原本不该听见的刀剑相击声清楚传来。



撼动着五脏六腑的轰然马蹄声,几乎震破耳膜的喊杀声。



应该是有帐篷失火了吧,火舌高高窜起,将夜空染成一片通红。



「可以立刻调度的兵力有多少?」



斯卡塔赫询问拉赫。



「约骑兵百名,由于大多数的兵力全投入前线了,目前可以带走的兵力只有这些。」



如今敌军已经深入至本阵,光凭着百名骑兵,要在黑暗中前进,并且将不知道会从哪个方向突袭过来的敌军全数歼灭,根本是天方夜谭吧。



斯卡塔赫眼神幽远地望着夜空。星辰全然不知地面的纷争,迳自耀眼闪烁着。



「……即使如此,或许还是有机会逆转情势吧?」



那么,当下就先做好能力所及的事吧——斯卡塔赫如此下定决心。



「……拉赫卿。替我把马牵过来。」



「遵命。」



拉赫闪过士兵人潮,朝着夜色奔去。



斯卡塔赫目送他的背影离去后,神色平稳沉静地转身面对近侍们。



「首先,我要感谢各位,谢谢你们一直包容我的任性。」



或许是领悟到斯卡塔赫的觉悟,近侍们顿时露出紧张表情,一同单膝跪地。



斯卡塔赫眺望着忠心的部下们,之后,眼角噙着浅浅笑意开口:



「可以走到这一步,都是多亏了各位的鼎力相助。」



她一个一个地向近侍们郑重表达谢意,捶了下他们的肩膀以表慰劳。



终于,当她与最后一位近侍道完谢后,她向众人深深低头致意,朝他们扬起手。



「接下来的作战就拜托你们了。我要说的只有一句话,请代我传达给全军。」



「是!谨听吩咐,我等必将誓死追随斯卡塔赫大人!」



近侍们对于斯卡塔赫所说的每句话,想必都是深信不疑。



每个人一定都以为,斯卡塔赫的命令不外乎是舍命捍卫费尔瑟,或是为了复兴费尔瑟抗战到底。



然而——



「快逃吧。」



只是这么一句话。光只是这么一句话,便让近侍们各个近乎窝囊地表情逐渐纠结。



完全违背预期的一句话——近侍们凝视斯卡塔赫的眼神,仿佛正如此诉说着。



「为什么!?」



抱持着这道疑问的不只有一个人。每个人心中同样百思不解。



「也让我们与斯卡塔赫大人一起并肩作战吧!」



「没错!我们不可能丢下您,独自逃跑的!」



近侍们你一言我一语地泣求般说着。



尽管如此,斯卡塔赫却还是选择狠心推拒,她一改方才的态度,眯起眼露出锐利的目光。



「这是身为费尔瑟王家唯一幸存者、身为你们指挥官的我,最后的命令。」



王家命令是绝对的。然而,近侍们却丝毫不退缩,纷纷将剑插立于大地。



「那么,请您现在就斩下我们的脑袋吧!」



「没错,如果我们会成为斯卡塔赫大人的绊脚石,我们宁愿一死。」



「别太看轻我们了!您以为我们会因为陷入劣势,就选择逃跑吗?」



近侍们的威武气势,逼得斯卡塔赫不由得往后退了一步。



此时,拉赫牵着马匹回来。



「斯卡塔赫大人,我想您最好还是死心吧。」



「拉赫卿……?」



「我们推崇的王者只有您一个人。我们甘心追随的王者,也唯有您而已。」



拉赫半带苦笑地耸耸肩。



「再说,斯卡塔赫大人您刚才不是也说了,您说不要迷失目标,务必阻止葛兰兹军,不是吗?」



拉赫将马交给斯卡塔赫。



斯卡塔赫愣怔地接过缰绳后,只见拉赫也与其他近侍们一样单膝跪地。



「吾等之王啊。请您下达命令吧。请命令我们讨伐与费尔瑟有不共戴天之仇的敌人吧。」



「一群傻瓜……」



斯卡塔赫轻声低喃,接着泛开一抹微笑,纵身跃上马背。



「既然如此,你们就留在这,别去想多余的事,专心一致地全力攻陷米特基地就好。」



「咦!?请等一下!这样根本和刚才没有两样吧!」



「总不能让司令部唱空城计吧?而且你们刚才竟敢公然抗命,这点程度的惩罚,就忍耐一下吧。」



合情合理。甚至可以说是无可反驳的一番话,让近侍们无计可施地乖乖闭嘴。



尽管抗命,斯卡塔赫仍允许他们留在同一处战场战斗,或许是认为光是这样,就应该感到满足了吧,近侍们各个露出一脸复杂表情点点头,看得出他们虽然不能认同,但也只好遵从。



「我一个人前往后阵,取下『独眼龙』的项上人头。」



一听见这句话,拉赫连忙出声谏言:



「请等一下。至少也让我同行。没人护卫怎么行呢?」



「不需要。后阵现在正陷入敌我难分的混战之中。即使带了护卫前去,也会立刻走散,甚至也可能演变成自相残杀。」



因此才要单枪匹马突击——如果是持有精灵剑五帝「冰帝」的自己,应该办得到。



「拉赫卿,你也留在这里坚守本阵吧。可以吗?」



「………遵命。」



「那么,接下来的事就交给各位了!」



斯卡塔赫用力一拉缰绳,马匹的嘶鸣声随即响彻四周。



仿佛要向上天通告斯卡塔赫的存在一般,空气为之鸣动。



迈步奔驰的马匹开始加足全速,一转眼,本阵便被夜色所笼罩。



片刻后,斯卡塔赫来到临死悲鸣震耳欲袭的战场。



敌军不断从四面八方袭来的这处空间,延展于眼前的是一幅哀鸿遍野的地狱绘卷。



由于葛兰兹军的激烈猛攻,费尔瑟余党军后阵受创甚剧、近乎溃灭。



只见有些费尔瑟士兵四处奔逃,有些则遭到烈火缠身,伴随着呼天抢地的凄吼气绝身亡。



死亡之雨绵绵不绝地持续浇灌着此处。



『嘎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