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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幕(1 / 2)



我和缪里面面相觑,安抚掩面痛哭的主教。等他终于镇定,便开始零零落落地说明状况,内容令人一时难以置信。



「我叫哈勃,根本就不是什么主教。我原在大教堂作主的土地放羊,只是普通的牧羊人。」



我听得不禁屏息。



「我和主教大人长得很像,所以他常找我顶替他。像前晚酒喝多了的礼拜,仪式性的典礼之类,只要是我穿主教的衣服站在那里就好的场合,几乎是由我代理。」



倘若眼发颜色和身材都相仿,再蓄点胡子,外观的确可能难以辨识。在不得不开口的时候,主教这地位的人说的话几乎都是那几句。只要长得像,或许谁也不会怀疑。



「最后,连这么重大的事都被推到我身上……我真的已经受不了了……」



我想我发现为何主教留在这里,不返回镇上住所。



不是主教本人,就算外观酷似也的确进不了家门。



这就能解释他昨天对伊蕾妮雅的暴行。



「那么,主教究竟人在哪里?」



仍掩著面的哈勃摇摇头。



「他说要去找教宗告状就再也没见到他,只有偶尔寄些信回来。」



我可没好心到会相信主教能会见教宗。多半只是想找个替死鬼,自己躲起来逍遥。



「我知道这样做不对,可是我走了以后,就没人照顾这里了。况且要是大家知道主教早就跑了,这座教堂的名声也会一落千丈。我是看靠我一个说谎就能解决这一切,才继续扮下去……」



主教选哈勃作替身或许不是只因为长相,也是因为他这份老实吧。



而且他原本是牧羊人,地位极为弱小,没有更好的选择。



「不知幸或不幸,这一年来倒是过得还可以。镇上没人会上教堂,和教堂有契约的商行也会定期送食物来,可是情况急转而下……」



原因出在阿蒂夫吧。王国与教会的对立,从胶著状态往新局面变动。其漩涡以各种无从计算的缘由,卷入了无数想不到的人,且不断扩大。



「就只是这一个月的事。平常送食物来的商人,每次都会说些很可怕的话。例如教会的权势就快被连根拔起,要用异端之名把贪财的肥猪送上火刑台;神的代理人黎明枢机会来到这里,把这些变成现实等等。」



哈勃蜷著身体这么说。商人说这些恶毒的话,和追打跌落王位的王是一样的吧。接著,他继续说:



「虽然商人应该不是真心想杀我,可是……我究竟会不会被烧死呢?」



一见到他这时的表情,我就明白哈勃为何迎我进门了。无论未来会有何种下场,他都无法再忍受这种前途迷茫的状况。



我的视线从深深垂下头的哈勃移向墙上壁毯。画中天使各个神情肃穆,围绕满桌佳肴。有能力撒个谎骗人是一回事,长期蒙骗下去又是另一回事。



我是可以指责哈勃的不是,但我想那不是明智之举。



而且冷静想想,哈勃也有可能在说谎,或是主教想演一场瞒天大戏。缪里的母亲贤狼赫萝,拥有能轻易看穿人言真伪的特长,不过缪里人生经历尚浅,不够可靠。



更重要的是,缪里正用「这个人好可怜喔」的眼神看著我。



那么最好的选择是什么呢?



修习神学的我,谈理论道是轻而易举。回答针尖上能容纳几个天使跳舞这种问题,我拿手得很。



「我是这么想的。」



哈勃抬起头,缪里也担心地看来。



「您是什么人,都逃不过神的眼睛。您可能是牧羊人哈勃,也可能不是。」



「我──」



在哈勃解释之前,我出手制止他。



「所以,我们直接谈税的事。」



听我突然转折,哈勃睁圆了眼。



「我是因为无法容忍教会恶习,想替世间找回信仰的正确形式才离乡远游,一点也不希望教会从此消失。教会绝对有存在的必要。可是在羊毛这件事上,教会明显是太过分了,非得要他们弥补过错不可。」



前言说完,我道出正题。



「若您是演技高超的主教大人,应该知道在这时赋税,表示对过去积恶的忏悔,能给人们留下好印象。若您真的是牧羊人哈勃,硬是被主教留在这里,那么只要您代替主教赋税,人们就会认为您是站在他们那边,而不是主教的手下吧。然后最重要的是……」



我乾咳一声,再道:



「无论何者,人们都会知道教会想藉由赋税来弥补过错,我想届时大家也愿意替教会说几句话。」



有我的仲介和海兰背书,相信城镇与教会的关系不会继续恶化。



作主教装扮的壮年憔悴男子呆然看了我一会儿,最后半信半疑地点点头。



不久,他似乎终于明白我的意思,眼神恢复神采。



「可、可是,还有个问题。」



「问题?」



「对,教堂里没有钱能付了。主教大人离开教堂的时候,把金库都搬空了。」



的确是很可能有这种事。



即使眼前这位就是主教,也应该藏起来了吧。



不过没钱,并不代表真的无法支付才对。



「只要还有与大教堂有历史渊源的圣物,人们就会愿意继续捐献香油钱。」



「圣、圣物?请问……这是……」



「就算没钱,只要有能换钱的东西就行了。」



例如挂在墙上的壁毯,或各种家具摆设。就算主教逃跑时带得再多,也不太可能一口气搬走全部家当。



「可是我不晓得这里的东西值多少钱啊。」



对于哈勃这个问题,我的答覆是:



「等在外头的是个商人。如果您不相信她估的价,我会负责为您介绍一个信得过的商人。」



哈勃没有立刻答应,是因为他本身就是主教呢,还是认为自己只是个牧羊人,没权力下这种判断呢。



无论如何,他已经知道不是满嘴不管不知道就能蒙混过关了吧,不然他就不会请我进门了。



他吐出屏住的气,说道:



「那就麻烦您了。」



「谨从天意。」



这么回答后,我便离席站起。



我虽不敢说自己的判断完全合乎信仰规范,但我认为这部分就是我能力的最大所及。毕竟哈勃若真的接下了主教的烫手山芋,那么阐明状况说不定会把他压垮。



在北方岛屿地区,我目睹执行正义不一定会带来正义的结果。



在我这么想著,走过阴暗走廊的途中,哈勃赫然止步转头。



「那个,能先问您一件事吗?」



他的侧脸有种精悍之气,的确有牧羊人的感觉。



「那个年轻女商人真的能信吗?」



没有垂死挣扎的感觉,眉间有真切的感情。



「她是羊毛经销商,听说作生意很实在,以前见过吗?」



假如他是假的牧羊人,或许能窥见些许惊慌,可是哈勃却平静地摇了头。



「不,没见过。我平常很少到镇上来,只知道用这双手养羊剃羊毛而已。」



或许真是如此吧。



「既然羊毛经销商能标下徵税权,表示她也很优秀吧。」



哈勃叹一口气,露出近似死心的表情。



「您可能已经听那个商人说过了。昨天她来到这间教堂,而我对她很不客气。」



的确是臭骂了一顿,轰她出门。



「不过我要先告诉您,那不是没有原因。」



「怎么说?」



「昨天她来的时候,是装成外地信徒的样子,我一不小心就请她进来,还为她祈祷身体健康、生意兴隆、旅途平安什么的。」



所以才会从正门赶她走,而不是后门吧。



「所谓花言巧语,指的就是那样吧。」



哈勃这么说之后,表示他变得很害怕伊蕾妮雅。



「我连她是什么时候提到徵税的事都想不起来。那是我分外的事,要是她一开始就谈这件事,我早就撵她走了。可是不知不觉地,说话的主导权完全被她抓走,我一点办法也没有。所以我单纯是害怕才动了粗,怕她其实不是人。」



优秀商人善于看穿人的心思,攻破心防。没接触过的人突然中了对方的话术,以为是魔法也不奇怪。



「请别当我是在报复才这么说。我是在大教堂的土地放羊的人,领的是教会的粮饷,可是每天都觉得教会有很多我无法接受的地方,也曾想过教会应该要树立更正确的榜样。所以我要说,不可以相信那个女孩。」



缪里似乎不太高兴他对伊蕾妮雅的批评,摆起臭脸。



且不论这个,我倒是觉得这个状况很奇妙,简直如童话一般。



阴暗走廊的尽头,有扇透点光过来的铁门。一只羊来敲门,想进入这个神的羔羊聚集的地方。可是里头的牧羊人,却怀疑她不是真的羊。



而且真正的狼就在他身边,穿著羊毛织的袍子,想助羊一臂之力。



「这一路上,我遭遇了很多让我了解自己有眼无珠的事。哈勃先生,谢谢你的忠告,我会认真看待。」



哈勃虽然一副怀疑我是不是真的了解他悬念的表情,最后仍低头道谢,继续往外走。在这个连信仰都频繁动摇的时代里,相信他人必然伴随危险。



在这份上,走在我身旁的缪里就显得十分珍贵了。无论发生什么事,我都能信任她。



「?」



有头掺了银粉般独特灰发的缪里,在牛奶色的羊毛中露出耐人寻味的表情。假如天真这个词有具体形象,一定就是这模样。



我对她微微笑,继续前进。



哈勃开启门锁,阳光随海浪声探入走廊。



哈勃和伊蕾妮雅见面时,气氛紧绷了一下。双方应该都有满肚子的话想说,但都晓得在这闹事不会有任何好处。



哈勃不情不愿地请伊蕾妮雅入内,伊蕾妮雅也绝口不提昨天的暴行。



取而代之的是她一进门就问:



「所以现在是什么情况?」



「这里好像没有金币银币能给您,希望拿等值物品缴税。」



对伊蕾妮雅而言,已经是如愿以偿了吧。



「可是──」



我接著补充:



「请务必公正估价。」



我无从判断圣人涅克斯之布的价值,说不定会有人肯出远超乎五十枚金币的高价来买。圣遗物的价值有时是难以想像地高,的的确确是镇堂之宝。



「那当然。」



在会馆,知道的都说伊蕾妮雅是个诚实可靠的羊毛经销商。若有需要,请德堡商行会馆的斯莱来估价也行。



这时哈勃开口了:



「可是你要怎么做?要搬桌椅壁毯,搬到足够五十枚金币为止吗?等你搬光了,这里也没办法做礼拜了。」



伊蕾妮雅毫不犹豫地回答:



「能让我先看看教堂的宝库吗?」



哈勃往我看,我跟著点头,让他无奈地垂下肩膀。



教会或教堂都有一定的基本构造,这座大圣堂也相去无几。



核心即是圣坛,圣坛前有条笔直的通道,通道两侧是信徒每日祈祷的地方,且大抵是摆放长椅。信徒座位外侧同样受通道围绕,往圣坛后延伸,尽头是礼拜室。基本构造即是如此,周围再加上各种房间,堆积出各建物的特色。



其中,宝库大多设在圣坛后方或圣坛与礼拜室之间,因为那里是建物里最神圣的地方。有的是祭坛高于周围地面,将宝库设在其下。



迪萨列夫的大教堂属于后者,宝库的门位在圣坛边通道往地下走一段的位置。通道没有开窗,一片漆黑。哈勃点起蜜蜡烛照路,绘于石墙的圣经故事在黑暗中朦胧浮现。不用兽脂蜡烛,是避免黑烟熏坏壁画或器物吧。



哈勃将手上烛台置于墙上的烛台孔,取出没有雕饰的大钥匙。钥匙比成人的手还大,让缪里很感兴趣。



插入门锁的声响也很特别,或许是刻意要人期待门一开就会见到沉光闪耀的金山银山。



「这里就是宝库。」



可是哈勃带我们见到的,只是普通的仓库。



「我想最有价值的就是礼拜用的器具……」



房间相当大,不愧于大教堂的宝库,然而架上普普通通,没有特别起眼的东西。而且这真的比较接近仓库,食物等杂物也堆放于此。



「这里是教堂里唯一老鼠也进不来的地方。」



因为四面都是厚实石墙吧。



「这里可没有金子打的洗礼盘。」



伊蕾妮雅观望层架时,哈勃这么说。



假如他是主教,一定早就藏起来了。若是牧羊人,也会时常检视宝库,以防窃盗。



架上有几个礼拜用的银杯银烛台、用来铺在圣坛上的红布、作装饰的金线银线,和几本圣经或祈祷书。



我跟在伊蕾妮雅之后检视层架,同时缪里拉了拉我的衣襬。



低头一看,发现一个铁之类金属制的鱼头,且不只是巴掌大,足有一整抱。



「那是庆典用的东西。」



哈勃的说明让缪里的眼睛马上睁大。



「我们这有非常火热的庆典。会在海角底下一路堆柴到教堂门口,点火烧过去,然后让这个鱼雕游过火河。」



全部组合起来,大到好像能装下整个缪里,多半会用铁棒撑著走吧。庆典是在夜间进行,据说视力好的人,能从北岛见到庆典的火光。



我试著想像漆黑夜空底下,金属鱼在黄澄澄的火河中游动的样子。



一定令人印象深刻。



「是因为有那种传说吗?」



至少圣经里没有那样的故事,所以我才这么问。哈勃听了轻笑道:



「这里也是渔夫之城,烤过的鱼数也数不完,他们也会担心这样还能不能上天国。」



原来如此。不过鱼都死了还得在火河里游泳,感觉怪可怜的。



「每年都会吸引很多人来参观,只是去年和前年都没办。」



哈勃的表情是单纯的落寞。



这时,伊蕾妮雅检视宝库一圈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