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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1 / 2)



星期二早晨,乾燥的空气擦过喉咙的声音让阳菜子醒了过来。乾咳了几声的她皱起眉头——现在可不是感冒的时候。稍微掀起窗帘,只见外头哪有黎明前的景象,根本还是太阳刚下山,浓重的黑暗横亘。虽然心中有著不祥的预感,但她已经无路可退。走到洗脸台前,故意将寒彻骨的冷水往脸上拍,阳菜子打醒了自己惺忪的眼皮。



她之所以坐上第一班电车去上班,是为了将一整天的工作赶在上午结束前完成。在无人的办公司内与电脑萤幕上的英文资料面面相觑时,突然「咚」地一声,视野角落多出一罐咖啡。



「你还真有干劲呢。现在手头有那么难办的工作吗?」



有人在耳畔轻声说,她下意识地踩著地板就要起身。然而腰部不过稍微悬空而已,肩膀就被按住。「镇定一下。」



森川勾起嘴角露出得逞的奸笑,并脱下大衣,挂在课长座位后方的挂衣架。



「……请不要隐藏自己的气息,这种习惯很糟糕。」



「连这点程度都没办法察觉的话,往后成不了什么气候哦。」



「我已经不是忍者了。不需要接受那种锻炼。」



「之前明明还对我下圈套。」



「请不要重提旧事好吗。那次是例外中的例外。」



正因为清楚他只是在调侃,阳菜子也以轻松的语气回答。然而无可否认的是,从不同的角度来看,这家伙跟惣真一样也是个麻烦不好应付的对手,不能放松警戒。毕竟,当初为了松叶事出手并购一事,在背地里牵线奔走的不是别人,正是他森川。



森川虽然来自不同的忍者村,但却是同业同类——拋弃故乡的逃忍。虽说如此,森川并没有放弃忍者这个身分。只是想将自己的能力贡献在自己身上,不想归属于任何人。即使一样是无主之身,如此表示的他与阳菜子存在著根本上的不同,也许倒不如说跟柳家比较相近。



「咦?森川前辈。你的头发湿了哦,在下雨吗?」



「不,是粉雪。因为感觉不太妙,所以我才早点出门来公司。虽然电车不至于停驶,但我可不想待在挤成沙丁鱼且热气蒸腾的空间里。」



「哇,真的。讨厌……回家时不知道会怎样?」



「你不也是因为这个原因才早点来的吗?…你在做什么?现在才刚过七点哦?」



阳菜子紧挨窗户看著轻飘飘飞舞的雪花,森川则是讶异地观察她这副模样。糟糕,自掘坟墓。阳菜子在心中吐出舌头,轻轻地叹气。



「什么做什么啊,还不是森川前辈丢给我的工作,要重做那份契约书,你忘了吗?」



「啊——Urban Energy要并购Samsung Gas那件案子。」



「没错。因为母公司换了,所以契约内容乃至于表格全都要重做。我可以明白森川前辈为了重谈这笔生意也很辛苦,但请不要把我卷进去嘛。做英文资料要作很多时间耶。」



「哈哈,是这样啊。抱歉、抱歉。」



刚开春,就突然听说美国大型石油公司并购了一家开发页岩气的企业。经过长时间洽谈,IME好不容易眼看就要跟该企业签订输入页岩气的契约了,偏偏先发生这档事,原本工作量就大的森川无暇对应,结果变成阳菜子接下这个案子。事实上,这份工作差不多完成了七成,但在作业上麻烦又费时这点并不假。



「最后会由法务部门进行确认,你不用太钻牛角尖。」



「森川前辈不知道永田前辈有多爱唠叨。之前就因为一个小小的拼字错误,被他一直嫌弃,念啊念的。」



「我知道。他跟我同梯进来的。」



「……难怪。」



「什么意思?」



「没什么,对了,这罐咖啡,我可以收下吗?」



「当然,这是给我勤奋的部下一个小小的慰劳。」



「有下毒吗?」



「要是那么做,到时我只会被繁重的工作搞到累死。我才不会做这种没好处的事。」



那我就感恩地收下了。阳菜子拿在手中的咖啡罐是冷的。



室内的暖气大显神威,又坐在全速运转的电脑前,因此即使是正值严冬,也会让人流汗。而且阳菜子平常虽只喝黑咖啡,但应付完需要专注力的工作后一定会喝微糖的含奶精咖啡。她明明从未提过这件事,但森川仍若无其事地送上阳菜子常喝的罐装咖啡,从这点就无需怀疑他是个有才干的人。



尽管如此也不能对他大意,谁知道他何时会反过来让她栽跟斗。



虽然发现他仍不著痕迹地在观察自己,阳菜子装作毫不知情地继续工作。



惣真给阳菜子下了两个指令。



其一,监视柳凛太郎接近和泉泽时的举动。



其二,想办法让和泉泽愿意协助惣真。



「可是,早先要求接纳上海的也是你们外交部的官员,不是吗?」



看著一脸纳闷的阳菜子,惣真刻意耸肩说:



「即使是相同的职场,也不代表所有人都团结一致坚若磐石。我不是说过我同梯里面有经产省的人。我偏向的是那边。」



连这么简单的道理都不懂吗?惣真轻蔑的视线让阳菜子觉得他倒不如直接这么说,还能让她好过一点,她嘟起嘴来。



「我们也有我们之间的政经关系。」



经产省在几年前开始推动专案,希望能往氢能源社会迈进。这项专案最基本的意义就是活络国内的产业,不管是中国或其他地方,怎么可能会给他国见缝插针的机会。外交部这种过度重视缓和对中关系的动似乎让惣真的同梯觉得很感冒。



「可是若因为站在你们这一边,使得公司与野方的关系恶化,不就等于赔了夫人又折兵。即使是和泉泽,也不会做出这么危险的赌注啊。何况又还没有证据去证实刘明在打什么算盘。」



「看少根筋怎么出手,我可以说点好话让IME以民间成员的身分参与专案,这对IME和野方而言,都是不坏的提案吧?」



如此一来就可以得到国家的补助款,有助于摆脱完全仰赖松叶商事资金的现状。不仅如此,只要能够参与支持国家骨干的事业,IME的价值也会从中往上翻好几倍。



稍微思索了一会儿后,阳菜子观察起惣真隐藏在镜片后方的眼睛。



她从以前就对这双眼睛敬而远之。



像深深的窟窿一样昏暗又深沉,她总是无法捉摸到善于深谋远虑的这双眼睛究竟看往何处,在被凝视时,偶尔会让她战栗,彷佛自己的身体会从头到尾都遭到解剖。



阳菜子不可能掌握到他真正的想法,但至少可以探究他的眼睛深处,看看是否掉落了一鳞半爪。然而惣真内陷的眼眸并没有流露丝毫情绪,反而像是看穿了阳菜子所有的害怕与疑虑,对她耸一耸肩。



「之前就说过了,我不会因情绪选择协商对象。少根筋确实靠不住,但既然他是可能性最高的窗口,那我就没有理由避开他。」



「我可以相信除此之外,你没有另外打别的算盘吧?」



「谁知道。我期望的结果舆你期望的结果不一定绝对相同。」



「放心啦,小阳。不管怎样,离开村子的小阳等于是一般人啊。既然把你拉进我们的阵营,就不会做出欺骗陷害你的事。唯独这点我可以向你保证。」



「……穗乃香,你是站在什么立场说这种话?」



「那还用问,既是站在小阳朋友的立场,也是站在小惣青梅竹马的立场上啊。就算是小惣,我也不允许你做出会害小阳哭的事。」



「我好歹也算是你的上司。」



「可是你欠了我几笔人情啊。不然,你要现在一并还给我也行哦?」



穗乃香坐到惣真座位的扶手上,妖艳地倚靠在他身上,可是声音却锐利不已。大概是不打算继续争论下去,惣真轻轻一叹。



「……要我发誓也行,至少我没有打算积极主动陷害IME或少根筋。」



「听到了吗,小阳?太好了呢。」



「积极主动啊。换句话说,你的意思就是即使拿到对我们这边不利的情报,只要不是对你们有益就不会告知我们。」



「那是当然啊。就算是我也不会放水到那么夸张的地步哦——想保护的东西就得自己来保护,对吧?」



相对于嫣然微笑的穗乃香,惣真板著脸孔,手臂一直交叠在胸前。



阳菜子冷不防地回想起,自从学生时代以来,她就从未再见过他们两人站在一起的模样。惣真如今的身分虽是关东地区同胞的统领,但当时却还只是一名忍者。不管穗乃香说了多少话,只对如何提升自我技能有兴趣的惣真总是绷著脸,从未与她聊过像样的对话。这种事并不只限于穗乃香,惣真老是散发一种任何人都难以亲近,像长了刺般的氛围。



因此。



他们两人之间总少不了阳菜子。



还在村子里时,惣真就要求担任阳菜子的指导员——当然阳菜子从没拜托过他——这也是因为他只会认真听阳菜子说的话。虽然他的回应往往只是「哦」或者「不」,既听不出丝毫亲切之意,也让人搞不清楚是否可称之为在说话,有时甚至只给个眼神,尽管如此,他至少会对阳菜子做出某些回应。



然而现在穗乃香与惣真之间存在著某种类似信任的氛围。那是阳菜子绝对无法介入,唯有同乡忍者之间才能编织成的一种深厚情谊。



——这种感觉是怎么回事?



与看到和泉泽与小春在一起时不同,小小刺痛在胸口深处弄疼她,不肯消失。



即使知道是她自己舍弃了这一切。



尽管如此。



阳菜子有她每天必须完成的业务。特别是这一周,她必须确认的资料堆积如山。



在这当中,她也不能眼睁睁地错过柳凛太郎——她至今还很难相信刘明真的就是他——特地告知的到访时间与场所。不管如何,她都得在中午休息时间前往员工餐厅,所以才会如此心无旁鹜地工作。



——真是,我为什么要这么做。



她总觉得自己只是被惣真与穗乃香的花言巧语所骗。过了十一点半,她总算完成了最低标准的工作量,肩膀与腰部咯啦咯啦作响,该向和泉泽要求按摩费用。



「咦?望月前辈,你自己带便当啊?真稀奇呢。」



正当阳菜子打算起身时,鞠乃一眼就注意到。



「我在新年大拍卖花了不少啊,而且工作也还没完成。」



「望月前辈真的很不擅长英文呢——放心啦,契约书就先不提了,像信件之类的,靠微妙的语气就能传达。」



「不要把我跟身为归国子女的你一概而论。」



「所以我才说要帮你嘛。」



「才不要,那样一来,我不就得三个月都无法在外用餐。」



「咦——我再狮子大开口,也不会对前辈做出这种趁火打劫的事啊——」



「不.要。我可没有忘记之前专案结束后的那场庆功宴。」



明明苗条又娇小,鞠乃却是吃不停又喝。令阳菜子惊讶于为何自己身边的女孩子净是些大胃王。



「时间虽然有点早,但我先去吃午餐了——」



「好——请慢走。」



阳菜子趁森川不在位子上的空档,火速离开部门。



她虽然考虑过跟和泉泽与刘明共度午餐,但那样只会增加真实身分曝光的危险吧。总之她收敛自己的气息不叫任何人发现,一走进餐厅,就坐到可以看见入口处的位置。不久后,脸上笑得僵硬的和泉泽领著刘明走进来。视野角落一捕捉到他们,阳菜子便立刻移动到看得见两人嘴部动作的地方。



「非常宽敞呢,而且菜单看起来便宜又好吃。」



「是啊,不过,建议不要选麻婆盖饭。」



「不好吃吗?」



「好不好吃会因日子而异,很难推荐给在地人。但如果你喜欢赌赌看,我也不会阻止。」



「嗯……那我选咖哩好了。说到餐厅就想到咖哩,我在学生时期都点这道。现在已经是大人了,再加点猪排吧。」



「刘先生看起来很开心呢。」



「当然!今天就是为了这个而来啊。」



看著刘明喜不自胜地排队,和泉泽的脸部表情也稍微有了笑意。发现他的戒心松脱了一端,阳菜子忍不住想咂舌。他如果真的是柳凛太郎,那和泉泽可就完全被玩弄于股掌中了。



——真的是凛太郎吗?



不管怎么盯著他看,对这张脸还是一点印象也没有。当时的那对眼神比惣真的还要更恶质,见过一次后应该不可能会忘记才对。



——不过,那也没办法。



她只见过柳凛太郎这么一次。



而且还是上国中前的事。



即使骨架、基本五官没有改变,人的面相和印象也会因之后的人生经历而随时有所改变——没错,更何况当初偷袭阳菜子她们时,凛太郎还谨慎地用黑头巾罩住嘴巴。



确认他们两人选定座位后,阳菜子在保持一定距离的前提下,移动到可以看清楚刘明嘴部动作的地方。她一面嚼著饭团,一面目不转睛地继续监视,但两人的对话始终都是非常无关紧要的内容。唯有在和泉泽提到餐厅每个月都会举办一次鲔鱼解体秀时,刘明的眼神有了变化。偶尔会状似不经意地问起公司内部的保全状况或者楼层配置,但那些不过是任何人只要走上五分钟就能掌握到的资讯,再怎么提防也没用。



该注意的果然是在他回去的时候。当阳菜子绷紧神经时——



「话说回来,今天没看到望月小姐呢。」



话题唐突地转换到阳菜子身上,和泉泽失措地眨巴起眼睛。



「她跟我不同部门。而且上次只是凑巧请她陪同而已,我想今天应该没有机会见到她哦。」



「这样啊,那可真是遗憾。」



「请问……这句话是什么意思?」



「因为她长得很可爱啊。想再见到美好的女性很理所当然吧?总比两个大男人大眼瞪小眼地吃午餐来得好。」



「……哦。」



态度强硬地提出这个要求的人不就是你吗?即使是和泉泽,这时显然也在内心咒骂他。



然而刘明脸上依旧挂著浅笑,似乎并不在意。



「和泉泽先生跟她很有交情吗?」



「算吧,我们是同梯进来的。」



「我希望能够再见到她。只要跟和泉泽先生走在一起,是不是就会出现机会呢?」



「呃,这又是什么意思呢……」



「纯粹感兴趣。她是个怎样的人呢?她会不会有在习武之类的啊?我非常喜欢那样姿势端正的女性。」



阳菜子并没有蠢到把这些话当真。



每从唇上读到一个字,她就觉得背后传来一道战栗。



——他发现了。



知道自己正在被监视。



也知道阳菜子正躲在某处。



应该不至于连位置都被看穿,但他确信阳菜子正从餐厅某处观察自己,所以才故意说这些话给她听。



他在挑衅。意思是:来吧,看你能玩什么花样。



额头狂冒汗,针织毛衣下方的肌肤在出汗,但身体内部却感到寒冷。



——都到这时候了,你还说什么傻话啊。



——你难道真以为自己的真实身分没有被那个姓柳的识破?



惣真说得没错。



阳菜子本身的想法以及在村落里的地位,对他来说一点都不重要。



再怎么强调自己已经脱离关系了,他也不会理睬。阳菜子俨然已是当事者。



「嗯,刘先生来我们公司的话,也许有可能见得到面……毕竟是在同一个公司内,不过那也要到时候有这样的机会。」



和泉泽一脸暧昧,含糊其词地留下这句话后,就端起餐盘站起身。



「那个……不好意思,我的午休时间也差不多要结束了。」



和泉泽客套地表示,刘明见状刻意大展笑容。



「真是不好意思,净说些没意义的话。感谢你拨出宝贵的时间。咖哩非常好吃。」



「哦,嗯。那只是一般的咖哩。」



「一般就是最好吃的代表。」



「你能喜欢就再好不过了。那么我送你到楼下吧。」



「不、不。怎好再劳烦你。你看起来也很忙,我有好好记下回程该怎么走。」



「可是……」



「而且我也想借个厕所。之后就只要坐电梯往下,把入馆证还给柜台而已。对吧,放心,我不是小孩子,可以做得到。」



来了!阳菜子把力量集中于丹田上。



在IME,不管是哪个楼层,当你要从电梯走到办公室内时,都需要员工专用的ID卡。刘明手上的入馆证,别说是前往馆内的哪个楼层或是出入了,就连一楼以外的电梯按钮都无法按,可是如果他真的是柳凛太郎,这么常见的保全措施根本不可能对他形成障碍。即使不是忍者,只要进到公司内部,佯装一脸没事,跟在某人身后移动,任谁都可以自由地徘徊。



和泉泽也无法完全放松戒备,在一阵思索之后:



「我带你到一楼的洗手间。要是没归还入馆证,会害我被骂哦。」



他一说完,脸颊便跟往常一样松开笑容,只是其中难得地透露出绝不让步的顽固。



「这样啊。」刘明很乾脆地退让,可是嘴角却浮现了不容大意的浅笑。



确认两个人已陆续走出餐厅之后,阳菜子快速绕到楼梯口。从餐厅所在地的十七楼直到大厅,她实在不想就这样冲下楼梯,幸好此时连只老鼠的影子都没有,阳菜子矫健地越过扶手,从楼梯间跳到下一层的楼梯间,这样做应该可以先行到达。



一如计算,阳菜子比和泉泽他们所搭的电梯早了三分钟到达大厅。老实归还了入馆证的刘明要求跟和泉泽握手,之后他就直接前往大门旁边的洗手间。这时和泉泽总算放松肩头背负的紧张感,往回走。



——那么……



躲在观叶植物后方观望这一切的阳菜子,稍微调匀呼吸。



是否要尾随刘明?



可是就在犹豫的这一秒,她遭到突袭,左臂忽然被用力抓住,就这样被拽到背后往上提,她还不及呼喊,嘴巴就被一只武人的手给封住。



——难道是刘!



原来他还有同伴?阳菜子全身僵硬。



可是往上一看,眼前的这张脸却是——



「……森川前辈?」



这张得逞的表情,光是今天就看到第二次了。她紧咬著嘴唇内侧,即使被扭住的左手感觉几乎要脱臼,她还是一声不哼。



「你真的很不适合呢。离开村落是正确的决定。」



「……请放开我。」



「那男人有什么问题?」



「我说请放开我。此事跟森川前辈没有关系。」



森川从鼻子冷哼一声,很乾脆地放松力道。阳菜子的肩膀关节在抽痛。跟那时候一样,森川一点也不留情。



恐怕在阳菜子离开部门之前,森川就先躲在走廊之类的地方,隐去气息。在打从一开始就被监视住的状态下,不管怎么巧妙地隐藏自己,只要不是非常厉害的高手,都没有办法摆脱开。



「啊——肚子好像痛了起来,我去一下厕所。」



大概是觉得在浪费时间吧,森川拋下阳菜子,直接前往洗手间。望著他的背影,阳菜子为自己的大意很想去死。要是被惣真知道,他又会说些什么呢?不,如果只是责备那还没什么。说不定这次他真的会将她置于死地。光是想像就让她连脚趾头都开始发冷。



可是森川不到两分钟就回来了,他的神情非常严肃,步履也完全不复前去时那般轻快。



「没有人。」



「……咦?」



「我检查过扫具间、每间厕所,都没有看到人影。也许他只是隐藏了自己的气息,若是如此,我们可能正在被观察中,不能继续深入追查下去。」



阳菜子忍不住仰头看天花板。



八成是利用通风口回到馆内了吧。恐怕不管怎么出招,都一定无法阻止他入侵。不过目前而言,光是掌握到他已经入侵这个事实,就是一笔收获。刘明——柳凛太郎确实想对IME不利。



在此之前的问题是……



「望月,你这次又趟了什么浑水?」



「……我凑巧看到那个人,对他一见钟情,所以才跟踪他。不过是一时年轻昏了头,请放过我吧。」



「什么年轻昏了头,你都快三十岁的人了,说什么鬼话。拿年轻当武器还能得到原谅的最多也只到二十五而已……不对,二十五也有点—啊。」



「唔哇——森川前辈,你这话是性骚扰、对女性的蔑视。太过分了,原来你是这种人啊,虽然我早就知道了。」



「首先,你紧追不舍的对象是和泉泽吧。」



「哎呀,讨厌,接下来是直呼社长儿子,不加敬称啊。你佯装的皮相在剥落哦,亏你的优点还是爽朗又处事周到。」



「我虽然不讨厌你的伶牙俐齿,但若不适可而止,小心我撕烂你的嘴。」



「怎么了,这样一点也不像森川前辈,太过直接了吧?有哪个忍者会因为这种正面攻击而开口呢?」



「我用蛮力来让你开口吧?」



「出现了,这算是威胁哦,这次换职权骚扰,身为一名上司,这样不会构成问题吗?」



「……望月。」



「好了,快走吧。下午的例会不是就快开始了。迟到的话,部长的训话又会加倍哦。」



指著表面示意时间,森川便暂且闭嘴了。



一点十分。会议在三十分开始,准备资料是阳菜子的工作。



给我记住。森川呢喃,往常那股会让人连内脏都发冷的狠劲,如今完全不见效。



比起这个,现在她脑海里挥之不去的是刘明那抹莫测高深的浅笑。



和泉泽任职的技术战略室就在社长室与董事室所在的最上层下方,占用了整个二十楼。听说原因并非其为掌握公司命运的开发事业,而是主要为了因应万一不幸发生的爆炸意外。因此尽管是公司员工,只要是非相关人士就禁止进入,保全做得很严实。谨慎到除了ID证件的进入限制外,还引进了指纹辨识。而且在进入研究室时,还必须另外扫描别张安全证件。即使柳凛太郎打算入侵,事情也没有他想得那么简单。



到达电梯间时,和泉泽已经在那里等著。研究者的白袍身影让他看起来有模有样,可是他一看到阳菜子,彻底放松的脸蛋所酝酿出来的氛围,属于正在做理科实验的小学生。



尽管如此,在下班时间已超过三小时的此刻,他仍没有要回家的迹象,让阳菜子稍微兴起同情。



「怎么了?发生了什么吗?望月跟我联络,好难得哦。」



「我来慰劳你的。这个,你喜欢吧?」



「啊!该不会是彼内朵的饼乾泡芙吧?哇,谢谢!」



「因为客户给的还有剩。」



半真半假。



其实今天因为天气欠佳,部门里都是人,简直得用抢的才吃得到。虽然没有人注意到阳菜子偷偷地藏了两个起来,但也许并没有瞒过森川。



——至少得完成第二项指令。



她虽然没有理由去帮惣真,但为了保命,还是需要点保险。



「望月你是怎么了?变得这么温柔,是发烧了吗?」



「我甩你巴掌哦?是志波工业的专务董事记得你喜欢吃,特地买过来。他好像忘了你已经换部门。」



「因为他的直接联络窗口一直以来都是森川课长嘛。啊,不过好高兴啊,我正好想休息一下。啊,进来啊,一起吃吧,我来泡咖啡。」



「可以吗?」



「嗯,研究室虽然不行,但只在办公桌的话没问题。而且除了我之外,也没有其他人了。」



空荡荡的办公楼层有一股硬邦邦的味道。



为什么呢?明明馆内每个地方的构造跟桌椅的配置都很相似,可一踏入不熟悉的部门,就总是被一种死硬的冰冷感包围。



——别忘了。「场所」是活的。在还不习惯时,别轻举妄动,否则就要倒大楣。



阳菜子回想起以前教他们潜入忍术的老师好像曾经说过这番话。还说因此必须做好侦查跟充分的事前调查。



「跟以前一样,又是独自加班。」



「我的工作其实已经结束了……只是我从以前就习惯这样,连一些小地方都要亲自确认,不然不放心。」



「我知道,还在我们部门的时候,你就已经是这样了。」



「咦,是哦,我有吗?」



「是啊。大家在这一点上头很信任你。」



在这一点。阳菜子刻意强调这几个字,和泉泽却是害臊地抓起脑袋。



「我并不是不相信大家,只是一种习惯。」



「所以我说我们知道啦。幸亏这样,我们也才能安心工作。」



和泉泽的确不擅长需表现积极的业务或商谈,正确来说,他甚至没用到会被部下在背后嫌弃绊手绊脚。但不只是资料漏记或错误,对于一些小地方的矛盾,他也绝不会放过。只要是书面上的资料,他甚至可以看穿交易伙伴巧妙设计的不公平之处,或者是一些连森川都漏看的小絪莭。



「既然是在新部门,你肯定更加神经质吧。部下的个性和习惯也还没抓到吧。」



「嗯。因为开发这个工作,一点小疏失就有可能让人丧命。要是不小心引起氢气爆炸就完蛋了……啊,那边有椅子,随便坐。」



和泉泽的位子就在办公室的最底端。



背后放置了空间宽大的柜子,他大概还没整理好吧,资料很散乱,还放著一些纸箱,但最容易拿取的地方已摆了电热水瓶舆咖啡手冲滤杯。



「好享受哦,不愧是新事业部的室长大人。」



「啊,呃,不是啦。我不喝咖啡就无法集中精神。在资源开发部时,比起坐办公桌,不是更常外出吗?所以没有咖啡也没关系,所以……」



「我开玩笑的,别一句一句当真好吗。谁叫我们公司的咖啡不太可取。」



各楼层虽然都设置了免费自动贩卖机,但味道就只是免费该有的味道,又因为机器老旧了,最近时而还有粉末残留,评价极差。



打开应该是和泉泽自己带来的咖啡罐,就闻到深烘焙咖啡豆的浓郁香气。



听著热水煮滚的「咻咻」声,阳菜子不著痕迹地观察和泉泽的桌子。然而就算是和泉泽,也不可能把重要资讯放在随便就看得到的地方,倒是有几张印了不动产公司名的房间格局图映入她的视野。



「这是什么?你打算搬家吗?」



「嗯——嗯——不知道,不过其实我周末就离开家了。」



「咦?为什么?」



「我跟我爸有点 争执。」



和泉泽尴尬地嘿嘿笑著。



「真稀奇,你明明是个机会主义者。我还以为遇到吵架,你也是会单方面挨打的那一型。」



「通常都是那样,但唯独这次,连我也不能退让。」



「……关于那位刘先生?」



「差不多。不过,那也只是个导火线,我从以前就跟爸爸意见不合……」



「我今天看到你们走在一起了。」



「啊,所以才会担心我啊?」



「才没有……」



「是这样啊,谢谢,嘿嘿。」



身为人,得活得堂堂正正才是迈向成功的捷径。打造让所有员工都能幸福的公司,对社会也才有意义。



从正面提倡这种现今人人羞于启齿的理想论调的董事长,深得和泉泽倾心敬佩。所以他与驳斥董事长落伍的社长根本是水火不容。



「反正我原本就在考虑一个人搬出来住,这样刚刚好。我都已经超过三十岁了,我老是觉得虽说是家人,但一直跟社长住在一起也不太好。在我进公司时就该搬出来了,可是又不忍让我爸自己一个人,因为他完全不会做家事啊。」



话说回来,和泉泽没有母亲。听说在生完他不久便因为疾病而早逝。



「难道家事全都是你在做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