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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不语者交谈,抑或是……」-crossing road-(2 / 2)


这种情况下所提到的绑架犯,根据之前谈过的内容来看,应该就是指妮戈兰了。原来如此,那确实不是一般士兵能够制伏的对象,但是……



「哎,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啦。对上那个妮戈兰的话,就算加强了一点武装也不会是她的对手,对吧?」



不,并不是这样。不过,也不能说她没有这么觉得就是了。



「实际上,我们也有推测可能会和贵翼帝国的谍报员战斗。真是的,这世道开始动荡不安了啊。」



贵翼帝国。



说起来,那个黑山羊一等武官好像有提过这个名词。那是将六号到九号悬浮岛连锁起来作为领地的贵族制国家。在悬浮大陆群至今以来的历史当中,这个国家几度进攻邻近的悬浮岛,但每次都被护翼军压制住。



「哦?意思就是,帝国可能会伺机抢走那个高大的老大哥吗?甚至还不惜跟护翼军杠上?」



「不能忽略掉这个可能性吧。听说自从艾尔毕斯在五年前发生过暴动之后,贵翼和榆木就开始大肆牵制住对方啊。」



「哎!」



娜芙德抬头望天。



「受不了,一个个都是这样,就那么爱跟隔壁的互找麻烦啊?」



「这个嘛,也不能这么说啦。」



缇亚忒没把他们两人的对话听进去,只是呆呆地望著运输车离去。她一边眺望,一边翻找记忆。



她看过那些士兵所携带的火药枪。



为了迎战〈第十一兽〉,许多兵器被运到三十八号悬浮岛。既有可能派得上用场的兵器,也有用法令人费解的兵器。在这些兵器里混杂著一种最新火药枪,是能够对人造成最大杀伤力的携带型火器,而那些士兵所携带的就是这把兵器。没记错的话,开发名称应该是「剜眼者【Pupille Gorger】」。



根据说明书的记载,这把火药枪强化了近距离贯通力,甚至能贯穿较薄的墙壁。由于价格昂贵,难以管理,而且用处也不多,所以综观整个护翼军也没有配置多少数量。现在却让整台运输车的士兵人人手持一把这种兵器。究竟是准备迎接什么样的市街战呢?



这身行头,没错,简直就像是为了杀死单眼鬼这名夺还对象而准备的──



「──缇亚忒?」



「啊,咦,怎么了?」



她回过神来。



「葛力克说我们可以再点一份当作等他的赔礼,你要什么?」



「啊……好的!」



缇亚忒拋开胡思乱想,转而面对现实。所谓的现实,即是「添上季节色彩的软绵绵奶油蛋糕」。



没错,这时候就先来享用美味至极的蛋糕,把讨厌的想像都忘掉吧。



打定主意后,她便将视线从运输车离去的方向拉回来,转到菜单上。



5. 鬼族的茶会



「……差不多可以放手了吧。」



菈琪旭看似难受地如此控诉著。



「不要。」



彷佛是个爱耍任性的孩子一般,女食人鬼──妮戈兰──驳回了她的控诉。



妮戈兰用手臂紧紧箍住菈琪旭,紧到不能再紧,而且丝毫没有松手的意思。据说食人鬼的臂力连大熊的脊椎都能轻易折碎。既然现实中没发生这样的事态,当然就表示她并没有用尽全力,但她看起来也没有好好控制力道的样子。



「之前听说你魔力失控陷入昏睡,再也醒不来了,害我大哭了一场。所以,我要你把所有的眼泪都还给我。」



「昏……昏睡?……唔,好……好难……难受,骨头……在嘎吱作响,快放开……」



「失礼了,妮戈兰小姐。」



有人从背后轻轻拍了拍她的肩膀。



妮戈兰半哭丧著脸转过头来。



「欧黛的弟弟。」



她用不太尊重的叫法称呼他。不过,这当然是事实没错。



「我叫作费奥多尔‧杰斯曼。之前因为一些原因,暂时担任过类似菈琪旭小姐等四人上司的职位。」



「咦……哎呀?哎呀哎呀,所以说,管理那些孩子的尉官就是……」



「是的,一直到上周左右都是由我担任。现在的话──除了菈琪旭小姐以外,应该都有接任的人了。」



他没有说谎。只不过把「不当管理者的原因是因为他背叛了护翼军,而菈琪旭在这里则是被当作了逃兵」这一点完全瞒著没说罢了。



「……那些孩子过得好吗?有没有给你添麻烦?」



「嗯,这个嘛……至少人都很好。」



他含糊地只回答了其中一个问题。



「……那么,这位费奥多尔‧杰斯曼前四等武官大人,你来这种地方是有什么要事吗?」



欧黛插进了对话当中。



「你应该看得出来我们现在有一点忙吧。喝完茶后,你能不能带著她回去呢?」



「姊,我要把这句话的一半还给你。我们是专程来见穆罕默达利博士的,不过为什么连你都在啊?」



「这是因为,我从贵翼帝国的谍报队那边偷到了几个机密……啊。」



说到这里,欧黛就将手放在额头上。



「原来是这么一回事。费奥多尔,你这次的情报来源,该不会是情报商纳克斯‧赛尔卓吧?」



「……你连那家伙的事情都知道啊?你说对了。」



「果然啊。他经常偷偷挪用贵翼谍报队的调查纪录来当作供货来源。也就是说,他卖给你的情报和我们得到的情报,出处都是相同的。」



──哦,原来是这么一回事。



原来也有讨厌的重合之处。他顿时觉得头痛了起来。



据说要员接二连三地遭到杀害。



这一连串的连续杀人事件成为情报封锁的对象,被冠上「涂黑的短剑」这个外号,于暗中进行搜查。



经证实的牺牲者依序为岩将辅佐官、资深一等武官、奥尔兰多贸易商会战略顾问、科里拿第尔契综合施疗院副院长。



在调查中立刻就能发现到的共通点,当然就是他们的身分。每一个人不是在护翼军里担任要职,就是过去曾担任过要职。而且,他们都是与兵器「黄金妖精」的运用,特别是成体化调整系统的建构、改善和运用等方面有关联的人。



只要查找现在留存于护翼军的文件,就能知道这些事情。



然而,也只能知道这些事情而已。



桌子上摆著刚泡好的红茶,以及盛满盘子的饼乾。



「……事情已经演变到这个地步了吗?」



费奥多尔将四颗方糖丢进一杯红茶里,然后一边啜饮几乎变成糖水的液体,一边这么喃喃说道。嗯,真好喝。



「明明才离开军队没几天,却感觉自己完全与世界脱节了啊……所以说,虽然我不知道原因,但护翼军推测下一个目标是穆罕默达利博士吧?」



欧黛微微点了点头表示同意。



「凭目前为止的情报,你能知道些什么吗?」



「唔……嗯,就几件事吧。不过,都在姊应该也能察觉到的范围里。」



「告诉我吧。我想知道现在的你有多少能耐。」



他稍微想了想。这时候将自己的内心考量说出来究竟具有多少的意义。该藏起来的底牌是什么,该夸大的内容是什么,该探的口风是什么。



思考到最后──他觉得现在还是老实地说出来比较好。



真是没办法啊。费奥多尔轻叹了一声说:



「连续杀人案的凶手不是护翼军,就是奥尔兰多商会的高层。」



穆罕默达利吃惊地抬起苍白的脸庞。



妮戈兰差点弄掉红茶的杯子──但勉强稳住了,她「咦、咦?」地来回看费奥多尔和穆罕默达利的脸庞。



欧黛感到无趣似的用鼻子「唔哼」了一声后,说:



「推理的根据呢?」



「穆罕默达利博士被盯上性命,从这个推测来看就很奇怪了吧。不管是哪一边的势力,包括贵翼帝国都想要他,应该希望能在不伤其一丝一毫的情况下,得到这名身为调整技术最高权威的博士。这明明是再清楚不过的事情,军方却判断博士可能会遭到杀害。这也就是说,军方握有表明如此判断的根据,或者是另有理由。」



他边说边拿起牛奶壶。



「再来,还有一件事。我来这里之前,看到在街上徘徊的那些护翼军的装备,然后发现『剜眼者』是他们的标准装备。」



在场众人都一副不知道那是什么的表情。



「那是缩短射程、强化杀伤力的大型火药枪,专门用来击杀生命力违背常理的种族。以对付贵翼帝国的谍报员而言,那种兵器的火力太过强大,并不适合。我听说依据击中的部位,连食人鬼都能轰成绞肉,所以他们的目标恐怕是……」



「骗……人……」



妮戈兰睁圆了眼睛。这也是合情合理的反应。拥有正常感性的人,都承受不了直冲而来的杀意吧。



「要做出漂亮的绞肉可是很费工夫的!我讨厌那种随便的料理方法!」



「……呃。」



咦,什么?她气的是这一点吗?



「我想,」穆罕默达利用微弱的嗓音问道:「应该只是因为小妮是作为绑架我的势力而现身,所以军方才紧急祭出因应对策吧?也许背后并没有其他目的。」



「不可能的。妮戈兰小姐从遭到护翼军追捕起还不到半天吧?剜眼者不是那种马上就能配置数量的武器。现在能理所当然似的拿出来的原因,就是他们已经预先准备好,以便时机一到就能立刻使用。恐怕──」



他看向鼓著脸颊的妮戈兰。



「──对护翼军而言,妮戈兰小姐参与进来是很幸运的意外。这么一来,他们就能光明正大地使用对付巨人用的兵器。比如说用快到不自然的速度处理缉拿妮戈兰小姐的事宜,而且也没有要看情况撤退的意思,像这些事情就能印证我的推测。换句话说,总结以上所述──」



他将红茶一饮而尽。



「他们的真正目的,就是把用寻常方法杀不死的单眼鬼,伪装成意外杀死。这个解释是最容易理解的。」



众人的视线集中在穆罕默达利身上。



「一开始,我以为是某个高层被抓到了渎职的证据,而博士则是目击者或协助者之类的,所以才想杀害博士以达到封口的目的。但是,就目前情况看下来,似乎并不是这么一回事。」



费奥多尔说了句「既然如此」,继续说下去。只要持续摧毁一个又一个的可能性,至少剩下来的选项会愈来愈接近真相。



「护翼军是『与威胁到悬浮大陆群存亡者战斗』的组织。这其中不存在善恶的区别。也就是说,你,恐怕还要再加上被杀的那四个人,虽然未公开,但也被认定为那样的威胁之一……这样的话,现在这情况就说得通了。」



穆罕默达利一语不发。他再次低头,巨大的肩膀重重垂下。



他的沉默比任何话语都要有说服力地,肯定了费奥多尔的推测。



「学长……」



妮戈兰感到担心似的喃喃说道。



啪啪啪!现场响起了不合时宜的鼓掌声。



众人的视线这次聚集到欧黛身上。



「大致上都答对了。真可怕呀,只要被护翼军盯上,在悬浮大陆群几乎是无处可逃了。即使像现在这样在街上逃窜也是有极限的。就算离开了悬浮岛,但光是这样,还是没办法彻底逃离护翼军的手掌心。」



那该怎么办才好呢?她微笑著微微偏过头。



啊,原来如此。费奥多尔完全懂了。也就是说,他的姊姊是想将对话引导至这样的方向。要想活命的话,只能逃到封闭性强的国家藏匿起来以躲过护翼军的追踪。然后,眼下有一个完全符合这个条件的国家,正摩拳擦掌地等待著回答──



「……可以让我修正一下吗?并不是整个护翼军一致决定要杀我们,我想,这一定是『桃玉的钩爪【Rosy Claw】』岩将辅佐官的指示。」



穆罕默达利像是甩开了什么,又像是放弃了什么似的,把头抬了起来。



「可是,『桃玉的钩爪』岩将辅佐官是……」



「没错,他是五人当中最先死掉的,经证实是连续杀人案的第一个被害人。依他的个性,肯定是吩咐过要按这样的方式处理,然后才自杀的吧。最后的指令,大概就是想办法找个理由把我们五人全都处理掉,不要让调整妖精的技术留存在这世上之类的。因此──嗯,我终于做好觉悟了。在这之后,我会去跟护翼军投降。」



「特地去送死?」



「我已经活得够久了。一想到至今为止操弄过的那些生命,我简直是活太久了。而且在最后也见到了故人的脸庞。现在,『桃玉的钩爪』他们一定都在等我过去吧。」



「学长,你的觉悟……」



妮戈兰声音很冷静,但听起来却像是扼杀了各种情绪。她问道:



「比阿尔蜜塔她们,比所有孩子的未来还要更加重要吗?」



「…………」



在踌躇一会儿后,单眼鬼只是无力地别开脸。



妮戈兰不再说话。面对那种可以称之为无情的回应,她既没有责备,也没有质问。



「穆罕默达利博士。」费奥多尔的嗓音穿进沉重的气氛中,问道:「我重新向您请教一下,您是在妖精和前世人格侵蚀方面的最高权威……这样说没错吧?」



「在这世上本来就只有一人而已,哪有什么最高权威呢……」



他喃喃说道,自嘲的意味显而易见。



「我有两件事情想拜托您。」



「不行。我说过了,我不能再执行妖精调整了。」



「我有听说。但是,关于那方面的事情是我第二个请求。我想请您先答应我另一个请求。」



这是什么意思──穆罕默达利感到纳闷地抬起头。



「依照刚才说的,我的理解是再次为妖精进行调整是禁忌。并没有说已经调整完毕的成体妖精兵也全都要处理掉吧?」



「是……是啊。」



「那么,拜托您,帮一名……妖精进行检查。」



他的视线转向妮戈兰。



不对,是在她怀中(不知为何)筋疲力尽的少女。



「菈琪旭‧尼克思‧瑟尼欧里斯。」



被叫到名字的菈琪旭,疑惑地朝他看过来。



「我?」



没错,就是在说你──他朝她点了点头。



「她曾开过一次门,造成人格崩坏。然后不知经历了怎样的过程,她醒了过来,现在就像这样能够意识清醒地活动……但是,如果一直都不晓得原因,那我们也不知道这个奇迹什么时候会走到尽头。在她的心灵还没再次崩坏前,我想要设法做点什么。」



「费奥多尔,你……」



「你可别说什么不需要啊,菈琪旭小姐。我已经听腻你们那种客气话,再也不想听到了。」



他看都不看一眼地将那道责难的声音顶了回去。



单眼鬼直勾勾地看著费奥多尔,而费奥多尔也隔著墨镜直勾勾地看他。



「这件事关乎现在人在这里的女孩子的性命。若没有触及您的禁忌的话,拜托您一定要答应。」



「……说得也是。如果只是这样的话,『桃玉的钩爪』他们应该不会生气吧。」



一股安心感在费奥多尔内心蔓延开来。



「不过,说到这个,虽然并非是代价,不过有一件事……没错,只有一件事希望你能帮忙。」



单眼鬼竖起一根粗手指。



「我恐怕不能再回到那个家了,但可以的话,我有东西不想留在那里,想请你替我去拿过来。」



「……现在外面还有很多家伙在徘徊……也包含某人的朋友在内。」



他用锐利的眼神瞪著欧黛,而欧黛则移开了视线。



虽然他的姊姊是帝国的协助者,但她并没有打算把在这里发现穆罕默达利一事报告给谍报员。这恐怕是因为他们自己人也在抢著立功吧,但这种状况倒是正好。



「比起其他人,我觉得让你去是最安全的。当然,我不会强迫你。」



费奥多尔没有在这里坦承自己正受到护翼军追捕。原来如此,在穆罕默达利看来,费奥多尔这个人是在场所有成员当中,看起来最能够自由行动的一个。



他瞥了一眼(依旧遭到妮戈兰捕食的)菈琪旭,只见她耸了耸肩,一副随他高兴的模样。



「这样啊,我明白了。那么,究竟要拿回什么──」



「啊,等一下。」



忽然插进一道制止的声音。



他不耐烦地看了过去。真是的,他的姊姊不管在哪里都是不会看气氛的姊姊。



「干么?我话先说在前头,这是属于我们之间的交易,姊你别想干涉喔。」



「我没有那个意思啦。既然外面还是很危险的话,你至少带个护卫去吧。」



说完──欧黛朝客厅外轻轻拍了拍手。



「你有在听吧?快进来呀。」



门外传来了某人动摇的气息。



「你再不进来的话,我就喊你的名字喽?这样好吗?」



门把转动起来,只见门扉缓缓地被推开。现身在另一侧的,是滴答一声化为水滴掉落的夜空碎片──才怪,那是一个用黑色长袍和死者面具把全身藏得密不透风的娇小人物。



「那是谁?」



「我个人非常重要的同伴……可以这么说吧。这和帝国无关,不需要担心会跟那边扯上关系,也没有人情债的问题。我只是单纯不想让可爱的弟弟独自一人涉险罢了。」



一瞬间,客厅里所有人都用充满怀疑的眼神看向欧黛。



「……我早知道大家会这么想了。」



欧黛露出无力的微笑,然后假惺惺地用听起来很忐忑不安的声音说:



「堕鬼族还真是辛苦呀,只不过是生来就是如此,却在重要时刻,连家人之间的亲情都会遭到怀疑。」



不,只是你平时的行为造成的吧──费奥多尔用这样的眼神看著欧黛。



咦,不是你平时的行为造成的吗──妮戈兰用这样的眼神看著欧黛。



嗯,只是你平时的行为造成的啊──穆罕默达利用这样的眼神看著欧黛。



菈琪旭用一副怎样都好的模样叹了口气。



唯有穿著黑色长袍的人物对欧黛的胡说八道没有做出任何反应,只是静静地从死者面具下方,直勾勾地凝视著费奥多尔。



6. 菈琪旭



「──差不多可以放开我了吧?」



目送费奥多尔的背影离去后,过没多久,菈琪旭便向依然紧紧抱著自己的妮戈兰如此控诉著。



「你应该有听到吧?我的心灵似乎崩坏过一次,而且在此之前的记忆统统都忘光光了。呃……妮戈兰小姐,这么称呼没错吧?我也完全想不起来你是我的什么人。」



「…………这样啊。」



妮戈兰的手指抓得更紧了。



「我知道你在对名为『菈琪旭』的女儿倾注母爱,但对你一无所知的我,并没有办法把这样的爱当作是给予自己的东西而真心地收下。」



「这样啊……说得没错。嗯,我知道。」



妮戈兰的手抓得更大力了。



「那个,你有在听吗?请你放开我……」



「你讨厌我这样吗?」



菈琪旭一时语塞。



「那种事情……我……」



「看吧,你是个非常温柔的孩子。」



妮戈兰的手又施加更强的力量。



她闭上双眼,用彷佛是在哄小孩的声音说:



「即使你忘记回忆,即使你失去回忆,即使你不再是菈琪旭……你依然是我重要的,并且肉质柔软的孩子,这一点是不会改变的。毕竟……」



菈琪旭咬紧了牙根。



「差不多该停止了吧,妮戈兰。」



欧黛用责备似的声音说道。妮戈兰转过头,鼓起了脸颊。



「……真是的,有事等一下再说。现在可是关系到这孩子愿不愿意再次亲近我的重要时刻。要是被这孩子讨厌的话,我可是绝对不会原谅学姊你的喔。」



「我知道,所以我觉得该把这件事告诉你比较好。」



「什么事?」



「那孩子好像快不行了。」



原来如此,她说的确实没错。



欧黛的手指所指之处,也就是妮戈兰的怀抱里。只见橙发少女的脸庞血色全失,头颅软软地垂了下来。



「呀啊啊啊!没……没事吧,菈琪旭,还有意识吗?能呼吸吗?」



从宛如老虎钳的铁臂中获得释放的菈琪旭,一边微微咳著嗽,一边勉勉强强地答了声「没……没事」。妮戈兰这才放心地抚了抚胸。



「还真是热闹啊。」和门几乎一样大的单眼鬼从隔壁房间的门里探出头来。「已经做好检查的准备了,菈琪旭小妹,过来这边。」



「我知──」她咳了一声。「……我知道了,马上就来。」



菈琪旭微微踉跄地站起身,往他那边走过去。



「嗳,菈琪旭。」



她停下脚步。妮戈兰看著她的背问道:



「只要你认真催发魔力的话,像这种食人鬼的纤细手臂,应该简简单单就能抵挡住吧?为什么你要忍到自己差点晕倒呢?」



「──我忘了。」



菈琪旭只答了这么一句,然后就小跑步地往隔壁房间跑走了。



门关上了。



背影也看不到了。



「嘻嘻,真的是……真的是很温柔的孩子呀。」



妮戈兰勾唇一笑,并微微垂下脸庞。



「明明已经不在了,明明已经改变了,唯独那种个性却还是如同往昔……这太犯规了吧。这不是害我搞不懂自己该开心好,还是悲伤好吗?」



她笑著,同时有一滴水珠落在大腿上。







听说,直到前几天为止,这栋宅邸还是鸠翼族【Tourterelle】医师用来开设个人施疗院的地方。而这里各式各样种类齐全的器具,连同药品都是欧黛骗来──收购下来的,将这里当作藏身处之一。



这个地方满足了给成体妖精兵做身心检查所需的最低条件。



「她应该不可能预测到会发生这种事情吧,不知道她是抱著什么想法准备了这么多东西。虽然是老样子了,但我是愈来愈不懂堕鬼族的脑袋都是怎么思考事情的了。」



穆罕默达利一边说著玩笑话,一边用粗手指灵巧地夹起几根试管。先是轻轻摇动里面的液体,然后混合在一起,盖上盖子,再继续轻轻摇动。



「那么。」



只穿著内衣的菈琪旭问道。



「你有什么事情想问我吗?」



「为什么你会这么想?」



穆罕默达利背对著她反问回去。



「那时候,你特地拜托费奥多尔跑腿把他支开的举动有一点不太自然。所以我只是在想,你是不是要说一些不能让他听到的事情。」



「原来如此……嗯,的确如此,你的推测没有错。」



他将几支注射器排列起来进行准备。



「你为什么要帮那个弟弟──费奥多尔小弟呢?既然你没有记忆的话,应该也没有理由要特别给予他协助吧?」



「是啊,理由大概有两个。第一个,是我被他灌输了那样的感情。」



穆罕默达利停下手上的动作。



「我对他抱有的感情,怎么想都很不自然,不知道是不是催眠术之类的。光是正常相处,就会对他感到愈来愈亲昵。就算失去了记忆,但常识依然留著,所以我还察觉得出这是多么异常的一件事。」



不过,他一定没发现我已经有所察觉就是了──她小声地补充道。



「难道说──是所谓的堕鬼族的瞳力吗?」



「我不晓得这其中的原理喔,只是意识到这样的结果而已。」



「可是啊,既然你有被操控感情的自觉的话,应该可以做出抵抗吧,那么──」



「第二个理由,就是我并不讨厌被操控感情的自己。」



她在椅子上抱住一边的膝盖,把下巴抵在上面。



「恋慕之情并没有对错。在这世上,有的夫妻也是婚后才开始培养感情的吧?既然如此,肯定以灌输的方式开始的恋情又有什么关系?至少现在的我,对于这样的心境感到很幸福。」



「──幸福?」



「是的,他需要我,关心著我。而我也需要他,关心著他。只要这样就足够了。当然,或许有其他更美好、更正当的幸福方式,但也不能因此就否定我现在所拥有的『幸福』。」



穆罕默达利一语不发地重新开始进行检查的准备。



「我们妖精就如同一夜之梦。如果能在短暂的梦中抓住幸福,哪怕只有一个也好──这本身就是非常幸福的一件事。我不会要求别人的祝福,就算受到抨击和否定也无所谓,像是『你这根本不是真正的幸福』或是『你该去寻找真正的幸福才对』之类的。」



「那种话──我不会说的。虽然是很想这么说,但还是不会说的。」



他示意菈琪旭在小小的床铺上躺下。



菈琪旭照做后,他就把注射器的针头抵在她的手臂上。



「我对于之前的菈琪旭小妹你有一点点了解。那是个坦率的乖孩子,总是在关心身边的人……还因为这样,一直把自己的幸福排在后面。她就是这种类型的孩子喔。」



针头打进去后,药剂被注入菈琪旭体内。



这是具有即效性的安眠药。



「所以……无论历经怎样的过程,只要你认为自己已经获得幸福的话,我就会给予祝福。」



「谢谢你,医生,你真是个好人啊。」



「经常有人这么说,虽然这非我本意就是了。」



「哎呀,难道你更喜欢被称作坏人吗?」



菈琪旭的意识缓慢而沉静地坠往梦乡。



穆罕默达利说道:



「是啊,如果有人愿意指责我是个罪人的话,也许我会感到轻松一些。」







穆罕默达利硬是将巨躯挤过小小的门,回到隔壁的客厅。



「奇怪,欧黛呢?」



「她说有事就回去了。看来她的这种地方也跟以前一样没变。」



从欧黛‧冈达卡还是欧黛‧杰斯曼时起,她就是这种随心所欲,神出鬼没的样子。总是随便晃进任何地方,然后又随便晃走。



「那孩子呢?」



妮戈兰反问道,而穆罕默达利看了一眼诊察室。



「她睡得很沉。已经确认过是否为半梦半醒状态,也注射了试药。接下来的检查要等她醒来才能做了。」



他沉著地这么答道。



「──情况怎么样?那孩子还能活下去吗?」



「现在什么都不好说。而且,这件事等费奥多尔小弟回来再说吧。」



「这么说……也没错,嗯,确实是这样,对不起。」



妮戈兰垂下肩膀,将红茶倒在一个大茶杯里。



穆罕默达利拿起这个茶杯,像是要把烈酒一股脑灌进喉咙似的,将杯中物一饮而尽。单眼鬼的味觉很迟钝,原则上无法体会味道的奥妙。



「虽然不是要换个话题来代替,不过你能不能陪我闲聊一下呢?有一件事我希望小妮能够知道。」



「怎么了,一本正经的。」



穆罕默达利清了清嗓子后说:



「那些孩子──妖精原本是来自迷途孩童显现在外的灵魂,再拟似化身而成的存在。她们的精神状态主导著肉体,然后,妖精在梦见徵兆后,精神就会逐渐遭到前世侵蚀。她们会开始迁出自己这个容器,交给自己以外的某个人,或过去存在过的某个人的精神。到这里为止,小妮是知道的吧?」



她并没有听过清楚的说明。不过,之前从威廉和菈恩托露可那边得知的一些片段资讯,跟刚才他说的并无矛盾。于是,妮戈兰微微点头说:「没错。」



「在遭受前世侵蚀之下,精神会产生变质。妖精是精神状态主导著肉体的存在。所以,肉体会试图发生变化,但又进行得不太顺利。这时候的精神是和异物相互混合而扭曲变形,而肉体没有那么容易跟著转变成扭曲的模样。」



他说了声「因此」,然后歇口气。



「我们利用现代已失传的,那支人族的秘传技术『咒迹【Thaumaturgy】』,强制将那些孩子的肉体拉回接近前世的状态。这就是我们对那些孩子进行的『调整』的具体内容。」



咒迹。妮戈兰觉得这个名词真是陌生。



但又好像在哪里听过。



记得好像是……没错,是之前听威廉讲过去的事情时听到的。他当时一脸不甘心地说,自己没有才能,不能挥舞高位圣剑,连简单的咒迹都不会刻印──



「调整技术的基础,似乎是在数百年前由那名大贤者传下来的。据说源自于诸神创造世界的秘术,是把模仿秘术其中一小部分的仿制物榨乾,其残渣最后所成之物。虽然规模和极限不能与原本的秘术比拟,但那种能够把物体的存在本身改写的特性,确实和诸神的本领别无二致。」



至于大贤者为何知晓人族秘术,这就不清楚了──他轻轻耸了耸(特大号的)肩膀,这么说著。



「当然,那个秘术也并非无所不能。能做到的大概就是强化肉体的模糊度,让肉体可以跟上精神的变化罢了。纯粹的妖精身体只能维持小孩的模样,容纳不了与大人相近的精神。所以,我们就促进那些孩子的身体变化,让她们不再是纯粹的妖精──」



「……咦?」



妮戈兰愣愣地张大嘴巴听著。



一股来历不明的冲击唤醒了往昔的记忆。



曾经有一名妖精。那是尽全速在斑斓炫目的人生中冲刺的可爱女儿,不对,是像妹妹般的孩子。



记得那孩子在五年前的那个时候──



──纯化银粉末的反应是阴性的。



──呃,这是什么意思?



久远以前的对话在妮戈兰的脑海里复苏。



穆罕默达利像是要打断这段对话似的,继续他的「闲聊」。



「我对菈琪旭小妹的血液进行了纯化银粉末检查,结果是阴性。」



──纯化银是使用特殊的灰末来加工的银,但产生变色反应的对象并非一般毒素,而是扭曲的死亡……简单来说,就是用来检测死灵【Ghost】和尸鬼【Ghoul】的药剂。



她不可能忘记的。这正是妮戈兰自己对那个孩子说过的话。而如今,穆罕默达利也正在向自己说著几乎相同的话语。



「黄金妖精是死灵的一种。所以把她的血混合在试药里的话,本来应该会在瞬间染成黑色。然而却没有反应,既然如此,就只能得出一个结论了。」



──也就是说,你现在不是黄金妖精了。



「也就是说,菈琪旭小妹现在已经不是黄金妖精了。这恐怕是将魔力催发到最大极限的结果吧,连肉体也受到遥远的前世记忆主导,最终发生了巨大的变质。」



「那么……那么,该不会……」



妮戈兰忍不住插嘴了。



她早已听够悲伤的事情,不想再因为断绝的未来而低头神伤了。因此,在感觉快被这种闭塞感压垮的状况当中,只要出现了光明的材料,哪怕只有一点点也好,她都会尽全力咬住不放。



「该不会,菈琪旭已经不需要再为妖精的寿命烦恼了吧?那孩子今后都能一直健健康康地活下去吗?」



「这个嘛,她不会因为寿命而自然死亡,用来限制适用遗迹兵器幅度的安全阀也拆掉了。那些我们过去套在她们身上使其无法完全长大的锁,全部都解除了。」



一股喜悦微微麻痹了妮戈兰的内心。



因此,她没有立刻察觉到。



穆罕默达利的声音正在颤抖。



「使其无法长大?……套在身上的锁?咦?这个意思是……」



「成体妖精兵是极度危险的兵器。处理上稍有闪失,就有可能变成威胁到她们本应守护的悬浮大陆群的存在。所以,我们坚持著隐瞒调整的技术至今,今后也必须继续隐瞒下去不可──」



单眼鬼抬头看著天花板,叹了口气。



「──她目前很稳定。但是,还剩下一个。再解除一道锁的话,我想,菈琪旭小妹绝对会变成威胁悬浮大陆群的灾祸的导火线吧。」



妮戈兰茫然地听著这番话。



「这件事,我只希望让小妮你一个人知道。」



7. 漆黑的同行者



费奥多尔的头一阵阵地刺痛著。



从菈琪旭醒来的那天晚上起,这股微微的疼痛便始终如影随形。要是因此妨碍到专注力的话,对于身为反叛者兼逃亡者的他而言,是非常不利的事情。



不过,现在已经好很多了。



只要别窥探镜子,只要别看到那家伙的脸,这股疼痛就不会恶化,能稍微缓和一些。他发现这件事后,就一直实行到现在。



远处不知哪里传来了扩散开来的火药枪声。



护翼军和贵翼帝国的谍报员展开遭遇战了。虽然双方都有追捕穆罕默达利博士的使命在身,但就算如此,他们也无法忽略彼此的存在。在街上搜索时狭路相逢的话,无论如何都势必一战。



「好近啊──远离那边好了。」



费奥多尔悄声说著,然后把墨镜拿下来放进胸前的口袋里。



他维持蹲低身体的姿态高高跳起,从积层住宅的屋顶跳到隔了一条路的对面屋顶。他透过翻滚身体来缓解著地时的冲击,接著就这样悄无声息地站起身奔驰出去。那些武装集团的家伙都在追踪单眼鬼的去向。所以,对于这种单眼鬼绝对做不到的,宛如特技般的移动方式,他们自然不会多加警戒。



在费奥多尔身旁,有一个娇小的人影默默地跟随著他。



那人在黑夜中穿著黑色长袍,兜帽深深拉下,最后甚至还戴著奉谢祭的面具把真面目藏了起来。因为这样,明明这个人确实就待在触手可及的距离,却让他有一种被亡灵纠缠上的诡妙感觉。



(……都跟缇亚忒和菈琪旭小姐她们相处过了,现在才这样想也太晚了点……)



不在场的真正亡灵在他脑海中一闪而过,不过他立刻就甩掉了。尽管他很担心,尽管他很在意,但现在应该把注意力放在眼前的事情以及身边的事物。



他在想,这个人究竟是谁?



光是身为姊姊的同伴这一点就非常可疑了,只是他决定暂且把这个问题搁到一边。总之,这个人的身手非常矫健,即使费奥多尔用算是相当快的速度在屋顶上奔跑,这个人也能不落后太多地紧跟著他。



「可以把你的名字告诉我吗?」



没有回答。



「你应该不是听不懂大陆群公用语吧?」



那个人摇了摇头,似乎是听得懂的样子。



「你和我姊姊是什么关系?」



那个人依然不回答。尽管费奥多尔自认是多才多艺的人,但最大的武器还是嘴上功夫。不论骗人还是被骗,前提是语言要相通才行。对于一个连对话都不成立的对象,他实在无法圆滑地应对。



──费多尔!



苦涩的记忆差点复苏,他马上中断回想。



「……斯帕达【Spada】。」



当下,他反应不过来这是谁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垂垂老者的沙哑嗓音,跟这个在他身边奔跑的黑色长袍人的体型、身手都不相符。



他立刻想到一个知识。某个种族的谍报员会使用一种用来变装的弱酸。那是故意造成喉咙轻微烧伤以改变声音的玩意儿。他记得自己之前看不知道哪本书时,就觉得这种文化看起来实在很伤身体。



「请叫我……斯帕达。」



那个人用被药侵蚀过的嘶哑嗓音这么说道。



刀剑【斯帕达】。显而易懂的假名。那个人的公用语听起来也有点奇怪,大概是怕被他从语调和抑扬顿挫察觉到出身,才做了些改变吧。



──哦,原来是这样。



「你是栗鼠徵族【Squirrelanthropos】吧?」



「咦?」



他想起了另一个不知从哪里读到的知识。



据说九十几号悬浮岛的边境,有一群否定文明而隐居的矮小少数民族。在他们的文化中,在家人以外的人面前暴露身分就等于灵魂受到污染,规定样貌、名字和声音这些东西都要一辈子隐藏到底。



这一位……他?还是她?总之分不清性别的神秘人物可能就是如此。



「──我知道了,我不会硬去打探的,毕竟是规矩也没办法。」



「咦……咦?」



「虽然只是一种感觉而已,不过我大概知道你的出身了。你们绝对不能被家人以外的人知道身分,万一被看到真面目就要自尽,是这样吧?你放心好了,我是不会出于兴趣就偷看的。」



「啊……唔,啊啊?」



身旁这个人……「斯帕达」?……只散发出有一点不知所措的感觉,然后陷入沉默。



应该稍微取得对方的信任了吧?



不对,就结果而言,不管姊姊的朋友怎么看他都不是什么大问题。但既然他们暂时要一起行动的话,就算只有现在这时候,他觉得彼此还是要互相理解到不至于待在一起会感到不快的程度。



「……那个。」



「斯帕达」朝他说话了。



「刚才那个女孩子是你的什么人……呢?」



「刚才……」



他想了一下。



「你是说菈琪旭小姐吗?」



「就是你这么称呼的女孩子。她是你的未婚妻还什么吗?」



什么未婚妻。这个想法似乎太跳跃了。



「不,我们不是那种……幸福美满的关系。该怎么说好呢,应该是……必须补偿的对象吧,就是这样。」



「补偿?」



「害她崩坏的人是我。污染了崩坏后的她的人,也是我。所以──」



他到底在说什么啊?费奥多尔察觉到这一点,便不再说下去。



「怎……么了?」



「──不,嗯。没什么。」



他保持轻悄的脚步,在狭窄的围墙上奔跑。虽然差点踢飞小盆栽,但在千钧一发之际勉强躲开了。来到围墙的断开处,他在夜空的衬托下用力一跃。



他险些踹到正在睡觉的猫咪。设法闪避后,小家伙「呜喵」地扬起抗议声,他则微微低头说:「对不起。」



「你是艾尔毕斯的……幸存者吧?」



那个人问了一个令人意想不到的问题。



为什么他知道这种事情呢?费奥多尔一瞬之间感到纳闷。接著,他当然立刻就想到个中原由了。对方一定是从姊姊那边听到这种事情的。



「你要继承国防军的遗志……吗?」



他发出类似用鼻子哼笑的声音。



重新被问到这件事,多少有点难回答。



「这份大义要稍微往后延了吧。」



「……为什么?」



「因为呢,我个人有一些无论如何都接受不了的事情。我想先把那些家伙的如意算盘都破坏殆尽──」



费奥多尔压低声音,停下脚步。



他静静地抱住从后方跑过来的「斯帕达」,跟自己一同挤进旁边的巷子里。



「失礼了。」



他悄声说著,视线移往巷子外。只见携带型投光灯的小小光芒正微微摇曳移动著,还可以隐约听到交谈声。



恐怕是这座城市的自警组织在巡逻吧。不管被盘问的是正遭到护翼军通缉的他,还是打扮一看就很可疑的『斯帕达』,两者的处境应该都没办法用「晚上出来散散步」来蒙混过去。最好还是谨慎点行动。



光芒和声音逐渐远去,然后消失。



「走吧。」



也许是还在警戒著四周,即使费奥多尔放开了手,「斯帕达」还是暂时紧贴著他。不久后,他才溜地隔开距离,再度悄无声息地迈步前进。



费奥多尔觉得他还真是个谨慎的家伙。或许是因为他这样的人光是被审问真实身分就必须一死了之,所以从他的背影,可以感觉到他对于潜藏在背阴处的生存方式相当熟稔,并且有其执著。



另外,还有一件事。



「…………?」



费奥多尔的手中残留著不可思议的温暖。



似乎有点怀念,似乎有点伤感,不知为何突然很想哭──就是这种令人费解的温暖。







就隔著距离观察下来的结果,这一带好像没有巡逻人员。话虽如此,也不能保证完全没有监视者。从正面玄关进去的风险实在太大了。



他从隔壁宅邸的屋顶悄无声响地跳到天窗上。



然后轻轻地在玻璃上割出洞口,把锁打开后,便跳进了室内。



「斯帕达」毫不费力地从他身后跟上来。费奥多尔听著背后传来的细微衣服摩擦声,同时出口询问无意间察觉到的事情。



「你该不会有使用魔力吧?」



他感受到对方有些动摇的气息。



「你看得到吗?」



「没,不是咒脉视那种,只是有这样的感觉罢了。可能是曾经跟会使用的人相处了一段时间,锻炼出直觉了吧。」



「斯帕达」的表情依旧隐藏在面具下方,就这样沉默一会儿。



「会一点……而已。」



原来如此,确实是这样没错。费奥多尔对此没有丝毫怀疑。



在见识过缇亚忒和潘丽宝使用的压倒性力量,以及菈琪旭和苹果展现的超规格力量之后,再看到普通的魔力使用者,会觉得那力量相当微薄,非常好分辨。



魔力是弱小种族用来稍微补足一点自身弱势的小伎俩,在军队里很多人都这么说。而且就普遍而言,这个认知绝对没有错。只不过他碰巧认识的魔力使用者……黄金妖精格外与众不同罢了。



「不要抱……太大的期待。」



「我知道啦。」



费奥多尔也不想让他太过逞强,于是就在昏暗的光线中轻轻挥了挥手,结束了对话。



穆罕默达利‧布隆顿的宅邸中,依然还是乱七八糟破破烂烂的模样。毕竟没有人回来整理,会这样也是理所当然的。



没有人的气息。看来护翼军和帝国那些家伙的兴趣已经不在这间宅邸上了。虽然可以至少留一个人下来监视,但在复数势力已实际交火的现在,大家应该都认为用那种方式分散战力是下下之策。姑且不谈这个判断是对是错,从身为可疑人物的费奥多尔等人来看,这实在是不胜感激的一件事。



费奥多尔知道要找的东西在哪里。二楼寝室的衣柜上有个坚固的小盒子,东西就放在盒子底部的夹层中。他很庆幸自己是从楼上入侵这间宅邸的。如果从一楼走上来的话,就必须爬那个每一阶都跟腰差不多高的楼梯了。



他很快就找到了房间。但是,现在开始才是问题。棉花从被撕裂的棉被里飞舞出来,周围一整片都是堆积起来的棉花。好几件厚重的大衣也被人从背到腰割出一道巨大的裂痕,然后随便丢在地板上。



小盒子看起来也被人用斧头或其他东西打碎,掉在地板上。



而里面的东西被内盖卡著,还留在那里。



「是这个吗?」



他把东西捡起来,但光线太暗,他看不清楚细节的部分。虽然考虑过这么做有风险,不过他确认窗户和卷窗都关上后,便点亮了灯。手上纸片的样貌变得很清楚。



这是一张老旧的照片。



中间映著的,是宛如小山般的单眼鬼。然后有两个穿军装的少女靠在他的肚子附近。



(──咦?)



有一瞬间,他觉得其中一个少女看起来很像某个朋友。



(可蓉……?)



浮现在他脑海中的,是现在应该在三十八号悬浮岛执行军务,脸上有著开朗到不行的灿烂笑容的少女。



他眨了一下眼睛,把这个错觉赶走。



重新仔细一看,便发现那明显是别人。他之所以会觉得很像,大概是因为她这副开心地展颜欢笑的模样吧。而且发型好像也有一点像。大概就这样而已。



照片里的少女不管怎么看都有十七八岁,比十四岁的可蓉还年长。再加上照片本身很老旧,单眼鬼看起来也稍显年轻,可以推测这至少是二十到三十年前拍的照片。



他翻到照片背面,上面写著应该是那两人的名字。「纳莎妮亚‧维尔‧帕捷姆」和「爱洛瓦‧亚菲‧穆尔斯姆奥雷亚【黄金蜜酒】」,这两个名字他都没听过。也就是说,这两人是和费奥多尔毫无关联的陌生人。



把这里翻乱的贼人大概也不认识她们吧。正因为这样,在这个房间被贼人彻底破坏过后,照片现在依然还留在这里。



(总之,任务完成了吧。)



接下来只要把这东西交给穆罕默达利,跑腿的工作就完成了。话虽如此,唯唯诺诺地听命行事太无聊了。他决定现在来动手做几个没事先交代过的多余准备,然后再回去──



「好惊人的……书量。」



他听到「斯帕达」的喃喃自语声,便再次环视著房间。



这里并不是公共的图书设施,而是一个人的私宅。而且,这里也不是书房或仓库,只是一间寝室而已。本来就不是专门摆书的场所,就算要摆书的话,应该也只会摆少少几本而已,这样比较符合原来的概念,然而……



(──确实是很多啊。)



看到散落一地的大小书籍,他再次如此想著。



种类乍看之下包山包海,但每一本书都是穆罕默达利博士钻研过的──或是与他今后要进修的学问有所关联。看了一遍周遭,就知道他有多贪婪地渴求新知,并且接下来也打算继续追求更多知识。



寿命短暂的豚头族倾向累积自己的知识和经验,只考虑每一天的得失而活。而长寿的种族则完全相反,他们倾向多方累积,总是为了准备迎接明天而活。



他应该不会想死的。



他应该比其他短命的种族更害怕人生走到终点。



然而,他却用那么软弱的表情打算接受死亡。



费奥多尔的心情变差了。



(──受不了,一个个都是这样。)



他倏然转身背对房间,将视线扯离这里。



「走吧。」



他一边感受著「斯帕达」从背后追上来的气息,一边在走廊上前进。



──他拿著一张照片回到了菈琪旭等人在的地方。



屋内有几个人影消失了。



「咦?博士你一个人吗?其他人去哪里了?」



「菈琪旭小妹在睡觉。小妮……妮戈兰小妹在旁边陪她。」



穆罕默达伸出粗手指,指著隔壁房间。



「至于欧黛小妹,她晃到别处去了,不知道人在哪里……是说,她现在也是这副性子吗?」



不知道,他和姊姊已经疏远五年左右了。费奥多尔没这么回答,只说:



「嗯……神出鬼没就是我姊姊的兴趣……」



果然是这样啊?穆罕默达利说著搔了搔头。这种解释他都能接受,看来姊姊念学术院时的素行果然不堪设想。



「现在这样,你要怎么办?」



费奥多尔回头询问时,「斯帕达」已经背对著他往走廊跑过去了。连道别都来不及。不知该说真不愧是姊姊的朋友,还是该接受栗鼠徵族(推测)就是会想与人保持距离。



看著对方远去的背影,他似乎快想起了什么,心中一阵隐隐作痛。



然而,最终还是没有想起任何具体的事物。



「……所谓的神出鬼没,是会传染给身边的人的吗?」



「我是没有听说过,不过身为亲人的你一这么说,我也觉得搞不好是这样呢。」



不提这个了,现在有其他要紧事。



「在这张照片右边的女孩子,不是可蓉吧?」



费奥多尔一边将照片递出去,一边询问这件事。



「哦,你说纳莎妮亚啊?的确,这么一说是很相似。」



穆罕默达利没有一丝动摇,只是带著怀念的表情这么说道。



「成体妖精是直到现在才和幼体一起在仓库生活的。照片里这两个孩子还在的时候,都是在这座城市的司令部活动。也因为她们是施疗院的常客,所以我们相处得还不错。」



据说,由于过去妖精的管理体制、运用状况,以及最重要的,负责支援的士兵的装备很老旧等因素,负伤的情况比现在还要多。每次受伤时,她们就会被送到综合施疗院接受治疗。



这两人感情非常好喔。穆罕默达利略显落寞地这么说道。



「──啊,不提这个了。菈琪旭小妹的检查已经全做完喽。」



他明显地转移了话题。



费奥多尔也没办法指出这一点。因为这件事本来就是正题,也是费奥多尔最应该优先知道的资讯。



「从结论来说的话,她很健康,精神也维持著高度的稳定。」



费奥多尔似乎下意识地露出了狐疑的表情,而穆罕默达利像是要补救似的说:



「不,我这么说并不是为了暂时让你放心,我说的都是真的。崩坏的复数人格确实变成了马赛克画的状态。本来的话,无论何时加速崩坏都不奇怪,这也是事实。只不过,以她的情况而言,只要能够继续维持现状,至少不会出现什么必须在两三天之内解决的紧急事态。」



「这是什么意思?她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事情?」



「人格之间的摩擦极小。这只是我的推测,不过,可能有某种效用相当于润滑油的感情,渗透了两者的意识表层吧。」



他实在听不懂。



「简单来说的话,嗯……『心灵合而为一』这个说法如何?在她们的脑海中,目前正如同字面意义上出现了这样的现象。只要菈琪旭小妹和她的前世有一份共享的强烈感情,就能透过这一点让人格相互削减的速度变慢。就像是两个感情不好的人,因为有共通话题而聊得很投机,然后便决定不再互相伤害这样吧……虽然这个比喻不太好就是了。」



虽然不了解具体细节,但可能是──穆罕默达利在这之后也继续进行详细的说明。然而,费奥多尔有一半都没听进去。



一个几近肯定的假说占满了他的思绪。



现在她的……她们的心中,存在著一份强烈到不自然的感情。他能想到的,就只有一个东西了。那天晚上,透过他的眼瞳灌输进去的东西。与菈琪旭本来的意愿毫无关系,一直在她内心盘据不去的异物。该不会就是那个吧?



「你怎么了?」



他直觉地摇摇头说没事。



脑袋深处隐约作痛。



他反射性地皱眉,用指尖按住太阳穴──就在此时,放在屋内一角的小镜子映入眼帘。



『──────』



镜子的另一端,是那个黑发的家伙。



他同样摆出用指尖按住太阳穴的姿势,一语不发地看著这边。



脸上仍旧是那副耍人般的戏谑笑容。只不过,他的眼神却笔直到不可思议地注视著自己的眼眸。



高兴吧,你现在正站在你所期望的战场上。



费奥多尔觉得那沉默的视线似乎这么说著。



这里正是她们所站立的舞台,是反抗什么、消灭什么、战胜什么的地方,也是为了这一连串的流程而产生,并受到消耗的空间。这里有兴奋、荣耀、悲剧、幻想,以及现实。



为了站在这个地方,你曾想要获得力量吧?也曾因为无法站在这个地方,而感到痛苦吧?更曾因为要把某个重要的人送到这个地方,而伤心难过吧?既然如此,像现在这样,用伤害自己的方式维系住少女的性命,理应是你一直以来的希望,正是你的心愿。



「……吵死了。」



费奥多尔对始终沉默的黑发男子扔出这句抱怨,接著把内心隐藏在墨镜之下。



被人看透的感觉不太好受。就算对方不过是幻觉,而且那些内容甚至是类似妄想的幻听也一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