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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与不语者交谈,抑或是……」-crossing road-(1 / 2)



1. 逃亡者



话说,这里有个叫作妮戈兰的女子。



种族是食人鬼,年龄嘛……超过二十岁了。嗯。



当她还是少女时,在中央综合学术院就读五年左右,并取得包括基础医术在内的四张资格证书。毕业后,她立刻凭藉这些证书进入悬浮大陆群最大商会之一──奥尔兰多贸易商会工作。她当时的人生目标是「一帆风顺的菁英人生」,也相当顺遂地走到了一半。



在走到一半时,她就彻彻底底地跌落出去了。



至于原因也没什么大不了的,就是有无法忍受的事情,有无法视而不见的事件,有无法放任不管的孩子们,有无法弃之不顾的地方。当她转身面对这些无法忽视的各种事物后,不知不觉间就变成现在这样了。



其实对于这件事本身,她并没有很在意。她不后悔自己的选择,而且这个选择造就她从事现在这份工作,她也认为这绝对是自己的天职。假设告诉她从现在起可以重新回到她过去梦寐以求的菁英人生,她还是会毫不犹豫地摇头拒绝。



因此,很理所当然地──



即使现在被一个来历不明的武装团体追杀,她心中也不曾感到后悔。







「哎,真受不了,有够缠人!」



她在下雨过后的巷子里奔跑。



相较于其他种族的住处,在巨鬼类诸种族的居住区里所有东西都做得很大。即使是身材修长的妮戈兰,也彷佛透过小孩子视角来观看这个世界,这般景象实在相当有趣。



(以阿尔蜜塔那种身高来看街道的话,就是这样的感觉吗……)



就算她脑中清楚现在不是想这些事情的时候,却仍是忍不住去想了。要是现在不是这种情况的话,她还想再稍微享受一下这个感觉。



「小妮,那里是死路!」



紧跟著她跑在后头的,是与景色的规模大小非常相衬的单眼鬼巨汉。那是穆罕默达利‧布隆顿,是妮戈兰就读学术院时的学长,也是工作上受其非常多照顾的医师,更是此刻生死与共的逃亡同伴。



「真是的,学长,我不是叫你别用小妮这个称呼了吗?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



她脚步不停,只转过头去。



在街灯照亮的夜色之中,虽然无法直接看到追兵的身影,但脚步声和人声依然在接近。要是现在掉头回去的话,应该在进入其他路之前就会撞上了吧。



「明明差不多可以放弃了,还真是勤奋啊。」



「废话!要是他们很懒惰的话,悬浮大陆群早就坠落了!」



「既然如此,那就别逃了,把他们所有人都解决掉怎么样……啊,不行的,那样的量实在吃不完。准备好的食材不一次吃完的话,可是会违反礼仪的。」



「我很高兴你打消念头!但如果可以,我希望你也能够想一下法律和道德啦!」



在他们对话的时候,情势也正慢慢恶化当中。



单眼鬼的巨躯本来就不适合这种逃亡戏。毕竟,躲在遮蔽物后面或蹑起脚步声等方法都几乎不能使用。也就是说,想成功脱逃的话,唯有一个劲儿地奔跑,一个劲儿地拉开距离,除此之外别无他法。



「啊。」



在前进方向。



大约有五名服装不一的男人接连冲了出来。光看服装,所有人都做旅行者的打扮,这在科里拿第尔契市完全没什么好稀奇。但他们的行动像受过一致的训练,而且手上拿著夸张的火药枪,眼神也实在算不上客气友善。起码路上的一般旅行者不会是这副模样。



(……被绕到背后了?)



妮戈兰停下脚步,反射性地回头。



之前那些追兵当然也仍旧在追著他们。就目光能及的范围内有七个人。那些人快步爬上斜坡,逐渐往这里接近,手上还拿著另一种尺寸夸张的火药枪。



火药枪如同其名,是利用引爆火药使子弹发射出去的携带型武器。这种武器的特徵之一,就是尺寸与威力有密切关联。也就是说,火药枪愈大,相应的杀伤力也就愈大。即使是单手就能使用的火药枪,也能在「暗杀一下」这种用途上发挥出充分的威力。既然拿出更大型的火药枪,就代表他们已经预设会展开颇为正规的市街战了。



(要是被打中的话,感觉还是会有一点痛啊。)



食人鬼比其他邻近的大部分种族还要来得稍微强健一点。「颇为正规的市街战」这种程度的枪击不至于让食人鬼受重伤,而且伤口很快就会愈合。单眼鬼也拥有相同的强健度,所以说似乎不太需要担心那些人的攻击所造成的伤害──妮戈兰是这么想的。



前方做旅行者打扮的团体,以及后方穿军服的团体,双方注意到了彼此。



他们一语不发地停下脚步,在保持距离的情况下举起火药枪,明显正在警戒对方。



「哎呀……」



她原以为被挟击了,但好像不是这样。



看这情况,是两个不同的势力在不期然的地方与时间点遇到了彼此吗?



「……你们是什么人?」



她问那个做旅行者打扮的团体,不过没有人回答。



「那边的几个是护翼军吧?」



她也向穿军服的团体这么问道,同样没有人回答。



「唔嗯。」



她当然也可以考虑强行突破其中一方的阵势。尽管妮戈兰只是十分平凡的普通女子(她是如此自称的),但也并非不擅长打斗。食人鬼这支种族拥有像在开玩笑似的臂力与生命力,就算没有经过训练或锻炼的加乘,面对区区十人左右的武装士兵,还是能不费吹灰之力地将敌人打得落花流水。



但是,并不是这么做就可以打破局面,而且好不容易现在有两股势力互相牵制,要是破坏掉平衡的话,她也不确定会造成什么样的结果。再加上,不管是哪一边的势力,追兵应该都不止眼前所看到的这些人数而已。时间拖得愈久,对方就会补充更多的战力,用更完善的战术将人逼入绝境,他们会变得更难以逃跑,可能就在这种情况下耗尽气力了。



如果只有妮戈兰自己一人,像这种时间略长一点的持久战,她有从容应付的自信,但同行的单眼鬼虽然体型庞大,却有一颗温柔纤细的心。姑且不谈身体受伤,光是置身在互相斗殴,互相伤害的场合中,他的心理可能就先承受不住了。



妮戈兰判断前后没有活路可走,便看向左右两边。



然而,这里是在桥墩相当高的桥上。不管看向左右的哪一边,都只能看到低矮的铁栏杆,以及远远下方有著已乾涸的大水渠,那痕迹一路延伸了出去。



「妮戈兰!」



其中一名穿著军服的人维持同样的距离朝她喊道。



「咦,在叫我?」



对方不知何时已经调查出她的底细了。



「你现在是绑架要员的现行犯,并且有暗杀多名要员的嫌疑!劝你立刻放弃抵抗,放了博士!」



「绑……架?咦?我吗?」



一瞬间,她听不懂对方指控了她什么。



「说什么!搞错了吧,打算强行带走学长的可是你们耶!甚至还拿出吓人的枪枝!」



她抗议回去,但对方并没有和善到愿意一一回答她的问题。



虽然这应该不是代替回答的举动,不过所有人都膝行前进,逐渐缩短了距离。



「再说,为什么护翼军要追捕学长啊!保护悬浮大陆群是你们的工作吧!既然如此,你们应该要去抓更危险的人才对啊!」



在场的每个人──连她背后的穆罕默达利‧布隆顿──都是一句话也不说。妮戈兰对此感到火大,将音量提得更高了。



「那边的你们也是!到底想从我学长身上得到什么啊!我丑话说在前头,这个人可是没什么钱的!明明领丰厚的薪水,却全都花在买学术书上面,不然就是拿去支付学术院再入学的费用了!」



「别说了啦,小妮,我有点丢脸。」



穆罕默达利像个少女般低垂著头,扯了扯她的袖子。



「只要我走就行了。不对,这才是最好的决定。」



「要说梦话晚一点再说。」



「我是认真的。只要我被抓的话,这种局面就能圆满收场了,而你身上的嫌疑应该也会跟著洗清,这样一来……」



「还有我的事情。」



她打断了穆罕默达利说得飞快的话语。



「我还没把我的事情告诉学长,我可不是为了玩捉迷藏才大老远跑来十一号岛的。有一件事,我无论如何都要拜托学长──」



「办不到,我不能答应。」



「──我什么都还没说耶。」



「我不用听也知道,所以才会说办不到。调整妖精这种行为远比你想像中还要危险。不对,就这点程度的事情,你应该已经察觉到了吧?」



当然已经察觉到了。妮戈兰使劲把这句话吞了回去。



黄金妖精诞生于悬浮大陆群各地。其中一些成长到拥有健全身体的妖精会受到护翼军监护,并运送到六十八号悬浮岛的妖精仓库。在那里被饲养起来的她们,在年龄来到可以成为成体妖精之际,会再被运送到这座十一号悬浮岛接受成体化的调整。在那之后应由各师团领回,归师团管理运用,但惯例上来说都是再次回到六十八号悬浮岛,没有任务的期间就和其他幼体一起受到管理。



这个系统有几个启人疑窦之处。



其中一点,就是妖精进行调整的地方仅限于十一号悬浮岛。



一般而言,在距离六十八号悬浮岛近一点的地方进行调整会更加有效率。即使是因为必须要有特殊的设施,只要把那种设施建造在六十八号岛附近,或是搬迁过来就行了;甚至把妖精仓库本身移建到十一号岛附近都比较好。不,如果真的对悬浮大陆群的未来感到担忧的话,就更应该这么做,毕竟她们可是背负著悬浮大陆群兴衰的黄金妖精。



而实际上没这么做的原因,妮戈兰当然有获得简单的说明,也能够理解。妖精兵器这种系统本身在护翼军和奥尔兰多贸易商会内部意见纷纭,没办法总是采取合理的手段。她明白个中原由,在明白之后也有感受到,这部分的事情应该还藏著没浮上台面的内幕。



尽管有所察觉,尽管有所知悉,但……



「所以说,小妮──」



「学长你根本就不懂。」



那种事情,她早就知道了。



有所察觉,有所知悉,然后,她才会来到这里。



「你根本什么也不懂!」



她猛然揪住单眼鬼的领口。



接著,她直接把他举了起来,彷佛是把他从地上拔起来一般。



他被高高地悬在半空中。



单就重量而言,单眼鬼约莫有一台小型自走车那么重。就算食人鬼拥有再威猛的臂力,还是会感到些许吃力。但是,她不能因为这点程度就叫苦。现在的她,是背负著更重更沉的事物而来到这里的。



「哇,等……等一下啊!」



他慌张地喊著,军人和做旅行者打扮的家伙也同样惶惶不安。这个食人鬼究竟打算做什么?在场所有人都反应不过来。



「小……小妮放我下来啦,我很怕高啊。」



其中还是有一个人的口气像是已经准确地预测到等一下会发生什么事了。



「我不是叫你别用小妮这个称呼了吗,学长?」



喝!



她没把吆喝声发出来,就这样提劲一催,将重物丢了出去。



不是往前,也不是往后,而是横向丢过栏杆。



「我已经不是小孩子了啊。」



呜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穆罕默达利发出震耳欲聋的惨叫声,而她当作没听到,并且自己也跟著纵身一跳,压著裙襬跃上了空中。



一股飘浮感包覆住全身,冷意直窜背脊。她忍住想闭上双眼的冲动,抵御数秒之间的恶寒。



她摆正姿势,用双脚落地。随著轰鸣响起,这个过去曾为大水渠的地方,石板上被开了一个大窟窿。她活络一下发麻的双脚后,拍了拍旁边头昏眼花的穆罕默达利的屁股。



「好了,学长,我们走吧。」



她拉起他的手,拖著他再度开始狂奔,



背后传来零星的枪击声,然而下一刻就被「蠢货,给我住手!」这道声音给制止了。虽然不知道是来自护翼军还是另一个神秘的团体,但总之太好了。尽管被打中也不会多痛,但她讨厌外出的衣裳破洞。







拉开这么远的距离应该就安全了吧……他们在争取到认为够安全的距离后,决定在隐蔽处休息一下。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啊?」



妮戈兰坐在木箱上嘀咕著。



「还好意思说喔?小妮你是最没有资格这么说的人吧?」



靠在附近砖墙上的穆罕默达利摇了摇头。



「就,说,了,不要叫我小妮啦。」



「……就算你这么说,在我眼中看来,现在的你也依然是个小孩子啊,实际年龄是如此,这种满不在乎地任意胡来的个性也是如此。」



单眼鬼非常长寿,随便也能活上个一两百年。因此,在他们眼中,其他大多数种族看起来真的年纪都很小,这确实是没有办法的事情,但是……



「就算是这样,这次我是为了重要的孩子们而来的,所以我自己不能再继续被当小孩子看了。」



不能退让的事物就是不能退让。她铿锵有力地这么回答。



穆罕默达利也许是理解她的决心了,只见他耸了耸肩说:



「好吧,我知道了,妮戈兰。总之算我输了。」



他似乎暂且愿意妥协了。



接著就是下一步了。妮戈兰稍微缓了缓呼吸后说道:



「阿尔蜜塔陷入昏迷了。」



她出其不意地直接切入正题。



阿尔蜜塔是现在妖精仓库的幼体妖精里最年长的少女。早在一年多之前就已经作了象徵成体化徵兆的「梦」,但之后一直没有进行调整以成为成体妖精,就这样耗到了今天。



「她几乎一整天都在睡梦中度过。之前拿到的药也已经毫无作用了。优蒂亚和玛夏暂时还没有问题,可是她们慢慢地愈来愈常出现身体状况变差的情况。」



「……那就是妖精本来的寿命。那些孩子的时间会在长大成人前结束,这是她们用自己的方式正确活过一遭的证明,也是很自然的事情。」



听到穆罕默达利这番像是说服自己的话语,妮戈兰便嘟起了嘴。



「邪道至上,只要找得到法子的话,就要不择手段地违反自然法则将生命延续下去,这才是医师的使命。学长你以前不是这么说的吗?」



「…………我的确好像有这么说过,而且也实在很像我会说的话…………」



「这是你自己说过的话,这点责任你该好好承担才对。」



「哈哈,真不该活这么久啊,不然套在自己身上的枷锁会愈来愈重的。」



穆罕默达利开玩笑似的说著泄气话,并且仰望天空──就在此时。



「……听到了吗?」



「嗯。」



他立刻脸色凝重地和她互看一眼。



那是超过十人在匆促奔跑的脚步声。虽然现在还离得很远,但恐怕要不了多久就会来到这里。



「糟了,我们快跑吧。」



她站起身,然而旁边的单眼鬼一动也不动。



「是啊,你逃掉比较好,妮戈兰。这样一来,起码仓库的所有孩子不会失去母亲,能够避免这种在恶劣中最为恶劣的结果──」



「真是的!为什么你要用一副理所当然的表情打算留下来啊!你也要跟我一起走,我们话还没说完呢!」



「行不通的……我好久没见到你,的确还想再跟你多聊一下,但这一带的道路我也不是很熟,就算要逃也马上就会被抓到。既然这样,不如就你一人成功脱逃──」



「哎呀,受不了耶,有够顽固的!从刚才开始话题就完全没有进展啊!」



就在她想要抱住头时。



「咦?」



感觉有人扯了扯她的袖子,她便低头一看。



有一个女孩子不知何时出现在那里。



她穿著附黑色兜帽的斗篷,身材娇小,兜帽里的脸看上去也很稚嫩……大概比十岁大不了多少吧。从斗篷下襬露出来的手长著蓬松的黑毛,似乎很柔软的样子──可能是黑猫类的猫徵族【Ailuranthropos】。不过,感觉特徵有点不太明显。



「你是……」



妮戈兰感到困惑。



她想自己应该不认识这个女孩子。再说,这个年纪的孩子只要几年没见就会有突飞猛进的成长,样貌和气质也都会有所改变。因此,她不能肯定双方从未见过,而且这件事在这种时候也没有多重要。



更重要的事情,也就是这孩子找自己说话的原因。关于这一点,对方先提起了。



「逃跑的路……」



她的声音混浊低哑,好似对人生感到厌倦的老太婆。



妮戈兰对这个声音感到意外,接著又被她的话语内容给吓到。



「……往这边。」



「咦?等……等一下,为什么?」



纵然被拉著衣袖,她也不可能就这样乖乖跟著对方走。她不会随便就跟一个来历不明的孩子走的。



再说,糊里糊涂地把这孩子卷进来,害她也被那些危险的追兵给盯上的话,那就太可怜了。猫徵族(?)和稍微强健一点的他们两人不同,承受不太住子弹的攻势,依情况不同还有可能会死得很快。



「学长,你认识她吗?」



「不认识。」



或许能够掌握情况的可能性之一,也被一口否定掉了。



「有人……拜托我来带你们……走。」



对方大概是觉得,再这样下去无法取得他们的信赖吧。



于是,她用感觉有点窒碍难言的乾哑嗓音,主动如此说道。



「要带我们走……是谁?」



妮戈兰保持著内心深处的一点点警戒,向她问道。他们处于被追捕的状态,不能跟无法信赖的人一起走。



「欧黛‧杰斯曼。」



「……咦?」



「欧黛姊姊说,只要说出这个名字,你们两个就会相信我了。」



他们俩面面相觑。



他们都认得这个名字。



而且,这是这个世上最不能信赖的名字。



2. 奔跑的少年,伴随的少女



「要不要乾脆烧光算了?放心,会把证据全部抹除的。」



「拜托不要。」



这段对话不知道重复了几次。



遭到疯狂追杀。



拚死拚活地奔跑。



还被开枪射了一下(没有射中)。



最后在差点被逼入狭巷之际,被从佶格鲁那边得知原委的豚头族商家救了一命。







一听到豚头族的住处,很多人都会觉得那是不乾净又拥挤的场所。



但是,这种印象大致可说是误解。一般豚头族家庭基本上是非常整洁的,反倒是其他兽人很容易因季节性换毛把毛发掉得到处都是,甚至可说是比豚头族更会弄脏环境。



要这样说的话,有的兽人也会反驳说:「那些家伙不都用泥巴洗澡吗?」这句话确实所言不差,这是他们的风俗习惯。也有纪录提到他们在古时的地表上,会把身体浸泡在肥料水和脏水里。然而,在现代的悬浮岛上,那样的文化已经如同字面意义地受过洗炼了。如今他们用来装满浴桶的,是一种把高品质的黏土溶于昂贵香油中的琥珀色液体,不能再用泥巴来称呼了。



(──不过,应该只限于有钱人家就是了……)



被带到豪华客房后,他一边歇口气,一边想著这样的事情。



这个房间的装潢丝毫不逊于他跟佶格鲁谈过话的那个房间,撒钱撒到品味低俗的程度。摆满各处的金工艺品反射著灯光,相当刺眼。



「那位老爷说你们是自家人,所以你们已经是我们这一区的家人了。」



这家店的豚头族老板这么说。顺道一提,他分不出老板和佶格鲁的长相有哪里不同。



豚头族数量庞大,而且对内团结一气(其实也是因为他们和其他种族处得不好),所以他们倾向于在每一座悬浮岛,每一座都市里建立群居共同体过生活。这样的街区也称作豚头族区,本身就像是一座都市,甚至是一个国家,外人没那么简单就能插手管事。



「别因为是无徵种就感到不自在,把这里当作自己家吧。」



「那就恭敬不如从命了。」



「嚄呵呵,怎么讲话还是这么拘谨呢?」



他一边当作没听到那奇妙的笑声,一边喝了口招待的红茶。



「……若你想要的话,也可以给我家女儿留个子嗣哦。」



噗!



他和菈琪旭一起喷出了口中的东西。



豚头族没有两两结为夫妇的习惯,这对于多胎的种族是很常见的事情。雄性和雌性随便结交,随便生下孩子,然后由整个共同体一起抚养长大。因此,他们有时也会突然提出这种让其他种族觉得有伦理问题的提议。







实际上,他还真的把女儿介绍给费奥多尔了。



虽然费奥多尔当场就郑重拒绝了他的提议,但在这之后,菈琪旭都用有点冰冷的眼神看他。



「那个女孩子的肌肤很漂亮对吧?」



微微眯起的不悦眼神,搭配宛如一道利刃般的嗓音。



不过,纯粹就一般意义上而言,那种光滑的粉红色肌肤确实是很漂亮。



「和讨厌无徵种的你不是正好合适吗?」



不对,等一下。他的确讨厌无徵种,但他不记得自己有说过除了无徵种以外什么都行这种话。



「也就是说,和种族无关,那个女孩子就是你个人喜欢的类型吗?」



唉,真是的,她的心情一直好不起来。不对,说到底,他连她为什么会生气都不知道。尽管菈琪旭现在确实非常依赖费奥多尔,但她本身应该没有把这种感情当作是爱恋情愫。之前她指著发生过冲突的缇亚忒说「她是你的恋人吧?」时,也没有表现出愤怒或嫉妒的感觉。



「哼。」



唉,真是的,到底要他怎样啊?



由于实在坐立难安,费奥多尔便逃到厕所了。



如厕完毕后,他洗洗手。一人独处后,他终于可以思考各种正经事了。



(现在这种情况,有很多事情必须好好想一下才行啊。)



穆罕默达利‧布隆顿博士。既是单眼鬼医师,也是极少数知晓「黄金妖精兵的调整」内情的一人,同时恐怕是唯一一个连具体的现场流程都知悉的人。



(除了我们之外,还有数个组织正在追他。如果只有这样就算了,但其中一个似乎就是护翼军……)



博士究竟人在哪里呢?从最单纯的方向去思考的话,应该是被护翼军看管住了。然而从刚才那群穷追不舍的护翼军士兵的难缠度与人数上来看,总觉得不太对劲。



没错,如果护翼军也是因为博士这个目标对象逃走而在街上徘徊不去的话,那一切就说得通了。假设真是如此,他就能藉由刚才所见事物,来判断究竟要历经怎样的过程才会有那样的发展。



(粗略想一下,有两种情况。不是博士背叛了护翼军,就是护翼军背叛了博士……不,这样似乎言之过早,不确定因素太多了。)



他边想边收起手帕,然后踏进走廊走了几步。



──这种事情偶尔会出现在装潢气派的屋子里。



只见走廊转角的墙壁上,挂著一面大镜子。



「……啧。」



他刚啧完没多久,一股头痛便袭卷而来。



镜子这种东西会忠实地重现面前的事物,并且映照出来。因此,不管是白色的墙壁、白色的地毯还是耀眼的晶石灯,这些在背后的景物都如同字面意义地经过镜像反射,在镜子里也能看见和现实相同的东西。



只有一处不同。在镜子的那一端,并没有费奥多尔‧杰斯曼的身影。在那里的,是一个来历不明,黑发黑眸的无徵种青年。



那个人正在笑。



看到那张笑脸,令人觉得彷佛随时都能听到「呵呵呵」的笑声。



费奥多尔不禁把手放在嘴巴上确认了一下。他没有在笑,只有镜子里的那个家伙在笑而已。



「有什么好笑的啊?」



『有──好笑──啊──』



虽然断断续续的,但他觉得好像有听到声音。



但是,那当然是幻听。或者,是费奥多尔自己说出口的话所传出的零星回音。这就跟对著墙壁自言自语没两样。



「你在耍我吗?」



『──耍──吗?』



「你到底是什么啊?」



『你──底是──啊──』



受不了,这样看起来有够滑稽的。



自暴自弃的费奥多尔,决定回答自己的问题看看。



「我是黄金妖精的敌对者。」



『我是悬浮大陆群的破坏者。』



唉,果然没错,镜子就是镜子,除此之外什么也不是。既然对话无法成立,做这种事情根本一点意义也没有……



──────咦?



「喂……喂!」



他察觉到异状而紧抓著镜子,但镜子的另一端已经没了那名黑发青年的身影。只有一个银发紫眸的少年露出好似被逼入绝境的惊慌表情,往他这边窥探了过来。



刚才那是怎样?那家伙在说什么?那句话又代表什么意思。



「你在干么?」



当他瞪著镜子快要陷入思索时,便有人朝他搭话了。只见走廊的另一端,菈琪旭将房门开了条小缝,从中探出头来。



「没事……有脏东西黏在头发上。」



「嗯哼。」



不知道菈琪旭相不相信还是觉得无所谓,总之她哼了一声后,就轻轻地招了招手。



「上完厕所的话就回来吧,听说收集到情报了。」







他们动员了住在这一带的豚头族,去追踪那些在街上到处奔跑的人的动向。在这种团队合作能起到极佳效果的集团行动上,他们会发挥出超群的能力。马上就传回了正确且大量的情报。



「准备好地图了吗?」



「在这里。」



他们在桌上摊开街区地图,以布置棋子的方式,将传回的报告详细地记录在地图上。



一个一个只撷取到某个瞬间的情报并没有多少价值。但是,将这些情报汇集起来后,就能模模糊糊地看出时间的流动。



「这是……」



然后他发现一件事。除了他们以外,还有其他人在巨鬼居住区四处逃亡。而且,追著他们的追兵似乎有不同的势力混杂在一起。



「……找到了。」



听完情报后,可以知道逃亡者是两人组,其中一个好像还是单眼鬼。在这种时间点出现这种情况,不可能丝毫没有关联,对方可能就是穆罕默达利‧布隆顿本人。



虽然得知是两人组让他很在意,但这个情报本身不过是粗略的预想与推测累积而成的,坚持厘清细节也无济于事。接下来就是实际走一遭,亲眼确认事实。



「走吧。」



他倏地站起身。在意的事情很多,必须解决的问题也堆积如山。但是,他现在想依自己内心的优先顺序去做。



对现在的费奥多尔来说,与穆罕默达利‧布隆顿交涉是最为优先的事项之一。与其要把这件事延后,他还不如暂且先忘掉这具身体的痛楚,还有脑袋里住著奇怪的东西之类的事情。



「……怎么了?」



他回过神来。他的视线在不知不觉间凝定在菈琪旭脸上了。



「没什么──啊,不是。」他移开视线后说:「我有点看入迷了。」



「是是是,谢谢你如此浅显易懂的场面话。」



正如同费奥多尔希望的,菈琪旭既没有害羞也没有特别意识到什么。她只是乾脆地回了这么一句话,还附带微微的耸肩。



3. 名为欧黛‧冈达卡的女子



他们被带到位于河岸的一处大宅邸的后门。虽然门对穆罕默达利来说稍嫌小了些,但只要弯下腰斜著肩膀,还是可以勉强通过。



「打扰了……」



他们跟著带路的女孩子,穿过像是厨房的房间,前往客厅。



有一名女子坐在廉价的沙发上。



她有一头银色长发与紫色眼瞳,嘴边漾著温婉的微笑。



她看到他们进来后,便从沙发站起身,接著飞扑过来紧抱住穿著黑袍的少女。



「莉妲妹妹,太感谢你了!」



「欧……欧黛姊姊,这样好……难受……」



「对不起哟,拜托你去做奇怪的事情。有遇上危险吗?会不会害怕?有没有怪怪的人找你说话呢?」



「好……好了啦!」



那个女孩子感到难为情似的扭动身体,从女子的怀抱中挣脱后,就这样奔出了客厅。



女子目送她的背影离去,不久后便转过头来。



「被她给逃了。」



她吐舌笑了笑。



「……呃。」



「非常久没见了,两位,很高兴看到你们很有精神的模样。」



她露出温和的笑容。



「是说,刚才那是亲戚的小孩。其实我是真的很想亲自去迎接你们,但出于各种因素而不太方便,所以就请她代替我去了。不过话说回来,要是我突然露面的话,你们两位也不会老实地跟过来吧?」



不知道是什么样的愧疚感在催促著她,只见她用飞快的速度滔滔不绝地这么说道。



「……杰斯曼学姊。」



「啊,抱歉,其实我已经不姓杰斯曼了,我现在是欧黛‧冈达卡。很久之前在故乡那边结了婚,姓氏就改了。」



「咦,是这样吗?」



妮戈兰感到惊讶。



欧黛‧杰斯曼,又名欧黛‧冈达卡。她是堕鬼族,也是妮戈兰在学术院念书时认识的人之一,而且相当有名。乍看之下,她只是一个……虽然这样说也很奇怪……感觉教养很好的端庄女性。但是,其实在当时的学生圈子里,她被取了魔女和魔王等可怕的外号(而且每一个都没有夸大之嫌),是一个性格乖僻扭曲又恶质的女人。



对她而言,骗人就跟吸气一样,拐人就跟吐气一样。不知道有多少同学被她表面上的温柔与稳重给欺骗而饮恨懊悔。



如果这样的她,身边也出现了异于常人,愿意一直支持她的男性,而且还获得了寻常人的幸福的话呢?如此一来,应该也算是一件值得开心的事情吧?妮戈兰想到这里,就开口道:



「那还真是恭喜──」



「顺便说一下,他在五年前先我一步离开了。」



「啊呃……」



原本想诚挚道出的祝福话语,却在途中被击坠了。到底该为喜事感到高兴,还是该为已然逝去的幸福感到悲伤才好,一瞬间的混乱让妮戈兰停止了思考。但就在下一刻,她马上察觉到这种混乱才是欧黛想看到的。



「──那个,杰斯……欧黛学姊,你该不会是在玩弄我寻开心吧?」



「嘻嘻,答对喽。」



欧黛一脸愉快且又坏心眼地笑了。



「我想想,距离我们最后一次见面应该隔了十三年左右吧?虽然你好像长高了不少,但反应还是一样可爱呢,妮戈兰‧亚斯托德士。」



「真是的!我已经是大人了!称呼我时不要再加上父亲的名字!」



妮戈兰忽然转头看向从刚才起就安静得出奇的穆罕默达利。



「叫作冈达卡……?」



他若有所思地喃喃念著这个姓氏。



正当妮戈兰打算出声询问时──



「对了,要不要喝茶?我记得妮戈兰很喜欢榆木产二十几号的茶,对吧?」



「啊,对。」



她在绝妙的时间点被拉回了注意力。



「……你对别人喜欢的红茶种类记得真清楚。」



「毕竟我是堕鬼族嘛。」



欧黛将水壶放在圆筒型的小炉子上。



「要想骗人的话,就必须了解那个人才行。对方喜欢什么,对方讨厌什么,对方不能容忍什么,对方不能让出什么──」



欧黛一边确认炉火的大小,一边诉说。



「没有所谓的『任何人都骗得了的万用台词』。所有的骗局都是为每一个对象量身打造的。这对于我们以人心为食的一族而言,是一种类似自尊的东西。」



妮戈兰觉得有道理。



如果说欧黛等堕鬼族是以人心为食,那她这样的食人鬼就是以人肉为食。并没有万用的料理方式与调味料可以用在所有的肉上面。对食人鬼而言,理解面前的这块肉,对每一个对象使用最棒的料理方式,就是一种类似自尊的东西。



要说两者差不多的话,她在一定程度上也不得不认可。



「……这样说也是骗你的啦。」



喂,搞什么,把她的认可还来!



「不过,我是觉得妮戈兰会相信才说这个谎的。听好了,所谓的谎言就是像这样牢牢掌握住对方的资讯再下手行骗。记住喜好、思考方式和领会方式更是基础中的基础。这样你明白了吗?」



「……嗯,非常明白。」



她不擅长应付这个人。



妮戈兰一边在内心流泪,一边强烈地这么认为。



她忽然想起艾瑟雅。在现在还活著的成体妖精兵当中,艾瑟雅是最年长的一个。那种总是难以捉摸的个性,以及虽然直言不讳却不太像是真心话的感觉,令人觉得这孩子和欧黛之间有几个共通点。



那孩子也许有办法跟这个骗人精激战一番……不对,如果随便让这两人见面的话,她们搞不好会串通一气把她整哭。



就在妮戈兰想著这种蠢事时……



「──我有问题问你,欧黛‧冈达卡。」



耳边传来一道低沉严厉的嗓音。



用不著确认是谁,他是人就在沙发旁边,由于没有他能坐的椅子,所以直接一屁股坐在地毯上的巨汉──穆罕默达利‧布隆顿。



「问什么?」



「我不记得自己有收到同学会的通知,当然也没有主动发过。既然如此,我们聚集在这里是很不正常的一件事。你究竟为何会在这里──不对……」



那只单眼眯了起来,他稍微想了一下措词后,说:



「你是以什么身分来到这里的?」



这个问题是什么意思?妮戈兰这么想著。她不觉得前后内容的差别有大到必须特地换个问法的地步。



欧黛嘻嘻笑了起来。



「真不愧是布隆顿医生呀。」



她从袖口里掏出一张纸片。



穆罕默达利的脸色明显变了。



「……你在哪里拿到的?」



「当然是在医生你的私宅喽。抱歉把你家弄得有一点乱。」欧黛耸了耸肩。「但我也没有办法呀,毕竟是在跟别人竞争。虽然我们快了一步,然而要是再耽搁久一点的话,现在东西就落在护翼军手里了。」



妮戈兰不知道眼前这两人在说些什么。



「学长……?」



「在谈到我之前,先确认你们两人的现状吧。」



欧黛在沙发上坐下。



「追兵分为两种,一边是护翼军,另一边目前还不清楚来历。两方敌人都为了捉拿布隆顿医生而展开行动。推测原因和布隆顿医生拥有的特殊精灵调整法有关……嗯,总之是这样吧?」



妮戈兰稍微想了想后点头。虽然不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过欧黛这番话和她目前对于现状的认知几乎是一致的。



穆罕默达利的单眼笔直地看向欧黛,就这样沉默著,什么也没回答。



「医生,别不说话呀。我刚才的推测,你会打几分?」



穆罕默达利缓缓开口道:



「我也不知道最佳解答,没办法打分数。」



妮戈兰觉得他好像在说谎。



而且,如果连她都能看穿的话,这个谎言大概完全瞒不过眼前这个堕鬼族。



「我有个提议。」



欧黛的身体微微向前倾。



「你想不想卖掉那个调整法呢?」



穆罕默达利摇了摇头。



「卖给艾尔毕斯的余党吗?」



──咦?



妮戈兰的思绪停住了。



「原来你知道我的丈夫吗?」



「毕竟是名人啊。他是艾尔毕斯国防空军的副团长,并且以那一连串事变的主谋身分被安上了一切罪名,最后遭到处决。」



「没错没错,就是那个冈达卡。他是个很了不起的人喔,站在组织的顶点做坏事,在人们的憎恨中遭到处决。这本来是类似于堕鬼族专利的生存之道,但身为额眼族【Stirrer】的他,竟然活得比我们任何一名亲属都还要精彩呢。」



她轻声一笑。



「所以说,医生,你是觉得我继承了他的遗志吧?」



「我觉得这个可能性也必须纳入考量才行。」



「你说得没错。不过,你大可放心。我的故乡虽是艾尔毕斯,但故乡归故乡,我就是我,不属于任何组织。尽管我认识那些被称作残党的人,但我和他们没什么联络了……」



欧黛说了句「只不过」,顿了一下才又说道:



「……撇开这件事,我现在啊,和贵翼帝国的高层有个约定。那就是,我要把保卫悬浮大陆群的关键──遗迹兵器和适任精灵的秘密带回去。」



「咦?」



所以,简单来说,这番话代表著什么意思?



「我再告诉你们一件事,刚才在追捕你们的阵营当中,不是护翼军的那一边是我的同仁,也就是你们不晓得来历的那一边。啊,别担心,我没把这个地方告诉他们。毕竟要骗人的话,首先要从自己人骗起。」



她竟然用毫无一丝罪恶感的表情,泰然自若地说出这种要不得的话。



事到如今,妮戈兰连傻眼的心情都涌不上来了。



「所以呢,刚才我提到『不清楚来历』的那番推测,其实我是知道答案的。贵翼帝国的目的是要请穆罕默达利‧布隆顿,也就是你过去当技术顾问。他们考虑到光用蛮力可能有困难,所以就把我也送过来了。」



「我拒绝。」



「……我觉得你可以再想一下。最起码比起现在的护翼军,他们应该能给你更好的待遇喔。」



啊,这么说来──妮戈兰脑中闪过一个迟来的疑问。



穆罕默达利‧布隆顿博士本来就是护翼军与奥尔兰多贸易商会的协助人。明明该是如此,怎么护翼军士兵现在却在追捕他呢?甚至还拿著火药枪抵著博士,试图强行完成任务,这究竟是为什么?



「既然你有看过那张笔记的话,应该已经知道我这么回答的理由了吧?」



穆罕默达利带著苦笑说道。



「我们所做的妖精调整,其实加了很多原本不需要的工夫。因此,要是想做的话,也可以大幅简化流程,用更简单、更快的方式,创造出更强大的成体妖精兵。只要知道步骤,谁都会选择这条路吧。也就是说,让除了我以外的人知道调整手段,就会是这么一回事。」



单眼鬼缓缓──夸张地大叹一口气,抬头看天花板。和单眼鬼的体型相比之下,天花板实在是太低了。



「但是那条路,唯有那条路是我绝对不容许的。不能再让那种成体妖精诞生了。」



「是吗?我就是不懂这一点。像你这样的人物,事到如今又在怕什么,竟怕到如此程度?甚至还加进『原本不需要的工夫』,到底是为了什么而设下防线?没有经过那些工夫的成体妖精兵,究竟会产生什么样的问题?」



穆罕默达利淡淡一笑。



「已经连接到那个词汇了吧。我指的就是莫乌尔涅之夜。」



他彷佛祈祷一般,说出了那个词汇。



「……我没听过这个词汇。」



「既然如此,你就这样不要知道比较好。我好歹也是活很久了,没有留在纪录里的情景也都烙印在我的眼睛和脑袋中。不光是我而已,六个拥有妖精调整这方面知识的人,全部都是共犯。那一晚的记忆一直让我们感到害怕──」



「──那件事也可以说给我听吗?」



不知道那个人是何时出现在那里的。



在场所有人的视线投往之处,站著一名少年。



他有著银色短发,穿著黑色西装。由于他戴著有颜色的眼镜,看不见他的瞳色。



年纪大概十五岁左右。又是一个妮戈兰不认识的人物。



(应该跟缇亚忒和菈琪旭她们差不多大吧……)



妮戈兰想起那两个不在场,而且理应再也见不到面的妖精,内心便微微地揪了一下,而就在此时……



「费奥……多尔……?」



她身旁的欧黛‧杰斯曼,不对,是欧黛‧冈达卡用难以置信的表情看著少年。



这个女人总是维持著从容自如的态度,一副看穿并掌握住一切的模样,但现在她脸上的表情,至少对妮戈兰来说是第一次看到。



「我还是第一次看到姊姊你露出这种表情耶,不枉我费尽千辛万苦地跑来这里了。」



看到欧黛──少年似乎称她为姊姊──的表情后,少年夸张地张开双手,宛如舞台剧演员般行了一礼。



「两位好,初次见面,我是那边那个欧黛‧冈达卡的亲弟弟,名叫费奥多尔‧杰斯曼。」



他装模作样地耍帅,露出满面笑容,彷佛在吟咏英雄故事似的朗声说道:



「我这次──」



呜唧唧唧唧唧唧唧──!



圆筒型小炉子上的水壶尖锐地发出声音。



少年的话语被打断了。



尴尬的沉默充满了整个室内。



「啊,呃……」



欧黛似乎有些没劲地问道:



「……你要不要也来杯茶?我正要泡榆木产二十三号。」



「啊,嗯,我要喝。」



完全失去干劲的少年,用呆呆的表情老实地点了头。







客厅里的所有人都没注意到。



隔著一扇门的相邻房间,有一名少女正微微颤抖著。



她用黑色长袍紧紧裹住全身,隐藏在兜帽下的脸庞垂得更低了。



「费奥……多……尔……?」



彷佛发著高烧说呓语一般,她喃喃念出少年的名字。



「骗人……真的……还活著……吗……?」



4. 在时髦都会享用时髦点心



在时髦的城市中,连糕点都做得很时髦。



雪白的优格蛋糕上,淋著黄色的糖浆,缀著绿色的薄荷叶。



不知该如何形容,简直像艺术品。把汤匙戳进去的瞬间,就好像破坏了什么很重要的宝贝,甚至还会涌起一股莫名的罪恶感。她将震颤晃动的蛋糕送进嘴里,放在舌尖上。



「…………!…………?」



吃起来冰冰甜甜的,又带了点酸甜。对于这种至今未曾体验过的味觉,让缇亚忒情不自禁地扭动起了身子。



她与娜芙德两人正在看得见喷水广场的咖啡厅吃点心。



葛力克不在,他现在还留在司令部,和第一师团的技官谈论一些很复杂的事情。虽然放两个妖精在没有监督官的陪伴下出门似乎不太好,但暂时还没人说什么,就先这样吧。



「哎,真是的,简直气死我了,受不了!」



娜芙德本人显然心情非常差,只见她将叉子戳进梨子塔里。



「为什么妮戈兰会被当作犯人啊?不管怎么想都很奇怪吧,与其说那家伙会做绑架这么麻烦的事情,不如说她肯定当场就把人烧一烧吃掉了。」



不,这也很难说啊。缇亚忒虽然心中这么想,但并没说出口。



「就说是误会了嘛。葛力克先生现在好像就在处理这件事,他们一定马上就能理解的。」



「不不不,你太天真了。那人就长著一张死缠烂打的脸,一旦列入嫌疑犯名单,在踏进坟墓前都会怀疑到底的,绝对是这样啦!」



娜芙德张大嘴巴,把一块梨子塔放进嘴里,然后嚼了嚼。



「……这个好好吃。」



她一本正经地这么说道。



「请给我一块。」



缇亚忒毫不犹豫地如此要求著。



交涉到最后,两人决定互相交易一口优格蛋糕和梨子塔。



手边的菜单上写有「店长推荐」的标题,并搭配甜甜圈组合的图画。这个看起来真的很美味,毕竟机会难得,她实在很想吃吃看而烦恼了很久,但最后还是选了优格蛋糕。



她总觉得,真的是总觉得,就算吃了甜甜圈,也会有一种美中不足的感觉。不不,她对于同桌的娜芙德学姊没有任何不满,并不是那个问题,可就是这样觉得。



……自己在找什么藉口,又在说给谁听啊?



「希望可以早点抓到真正的犯人,把误会解除吧。还有,那个庞大的……穆……穆罕什么的医生如果人也平安就好了。」



「就是说啊。我们不能亲自去抓真的有够难受的。」



娜芙德嚼了嚼,说:「这个也很好吃耶,再给我一口啦。」然后缇亚忒回:「不能再给了,剩下的都是我的。」娜芙德又说:「喂,是怎样,不听学姊的话了吗?」缇亚忒再回:「不管对象是谁,都会有不能退让的东西。」



盘子被一扫而空。



「你应该也很著急吧?毕竟大老远地飞了这一趟。」



「嗯,算是吧。」



她往红茶的杯子里倒入满满的牛奶,直到快要溢出杯缘才停止。



「……总觉得,会想到当时的事情啊。」



「什么事情?」



她慢慢地端起杯子,将杯缘凑到嘴边,啜饮了起来。



「就是珂朵莉迷恋那个二等技官时的事情。」



娜芙德把手肘靠在桌上,目光看向比喷水广场更远的地方,一脸怀念地这么说道。



「我实在无法理解爱上男人是什么样的感觉,一直搞不懂那家伙最后为什么会露出笑容。」



「……学姊。」



「不过,这也没办法吧?妖精本来就是这样子。所谓的男人和女人啊,是为了繁衍子嗣才分开成两种性别吧?那和我们又没有关系,对吧?」



即使寻求她的同意,她也不知该回答什么。



「唔,可是,葛力克先生怎么样呢?」



「啊?」



「虽然种族不同,但好几年来,他都一直待在你身边当伙伴吧。好比信赖关系之类的应该非常稳固不是吗?」



「喔,不不不。我想,应该没有你期待的那种关系。」



娜芙德摇了摇手。



「再说,他们绿鬼族没有恋人或夫妻这一类的文化啦。族群里的某人生下的孩子,就是由族群里的某人来抚养。在那个当下,所有年长者都是父母,所有年幼者都是孩子。所以他们的姓氏才是出身部落的名称,而不是来自父母,对吧?」



「哦。」



从娜芙德说话时坦荡荡的表情看起来,似乎并不是在掩饰害羞的样子。



「如果问你这世上最喜欢的男性是谁,你会怎么回答呢?」



「这个嘛,要这么问的话,当然就是那位老大哥了吧。」



娜芙德立刻答道。



「啊,果然是这样。」



这种关系似乎也不错呢──缇亚忒这么觉得。



有别于珂朵莉学姊他们那样的来往,建立在不同意义上的大人之间的关系。她觉得这样也很帅气,很美好,也感到相当憧憬。



「只不过,要说跟珂朵莉或像现在的你那种心花怒放飘飘然的感觉相不相同的话,好像有点不太一样呢。」



「那不是很好吗?我觉得那样也很不错啊。」



啊哈哈哈哈……哈。



「等一下。」



「嗯?」



娜芙德眨了眨眼。



「为什么会说到这个啊我的意思是请不要把我和学姊相提并论,不对能和学姊相提并论这件事本身是一种光荣但这次是不太一样的,应该说我和费奥多尔没有那种关系我们非常讨厌彼此,不管就个人来说还是就任务来说那家伙都只是我的敌人而已。」



「是喔?」



娜芙德用使坏的表情笑著。



虽然她语速飞快地辩驳回去,但娜芙德根本没认真在听。



「请你不要露出那种『哎呀真不坦率』的温柔笑容,看了很刺眼。」



「哎呀,缇亚忒你还真是可爱呢。」



「不是,就说了,不一样就是不一样啦!」



正当缇亚忒要进一步抗议时……



「──啊。」



她看到大型内燃运输车横越过广场。



运输车的载运平台上,有十名以上威风凛然的武装士兵。她还看到所有人的肩上都倚著枪身足足有手臂那么长的大型火药枪。



「那个是……」



「如你所想,是去救出穆罕默达利博士的行动队。」



她一回头,就看到葛力克‧葛雷克拉可举起一只手,「哟」地打了声招呼。



「如果能在和平之下解决事情的话,那是再好不过的了。但是,万一发生绑架犯抵抗的情形,没有足够的战力就压制不了──因为这样,才会集结了那种重装士兵。」



「这……」她哑口无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