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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13 K的升天(2 / 2)




“不仅仅是书本,无论是谁,每个人都在不停地误读。在一次又一次误读中,一次又一次误解中,就这样走向死亡。”



“至少我不想产生对书本的误读。”



“有人对着咖喱的菜谱做出了古拉什(西式土豆炖牛肉),也有人看了《群魔》之后投向了恐怖主义。我也很厌恶误读,虽说如此,误读也是阅读的一种自由。”



“如果您说的是真的,那还真不知道我一直以来在这种状态下是怎么跟其他人说话的呢。”



“就算遇上相信外星人或者人造地震真实存在的人,除此之外的其他话题你也能够跟他正常交流啊。关键在于,虽说你的现实受到了歪曲,但它并不是彻头彻尾的非现实。”



“胡说八道不就是胡说八道吗?”



“据说大名出行的队伍从路上经过的时候,随行的人会命令周围的人:‘行跪拜礼!行跪拜礼!’但对于乡下的农民来说,这些人只是在哇哇大叫而已。即使如此,在大名的出行队伍经过之前,农民们也不会起身,因为他们知道有这种规矩啊。”



他的意思是说,就算无法跟外界交流,只要行动不出问题,生活也就不会有障碍是吗。也许事实的确如此,但我——



“我只想看到真正的东西。”



“这种感想其实很正常,然而我就是想说,几乎令人绝望的是,这是不可能的。博尔赫斯像过度保护孩子的母亲一样,把不利于你的一切都藏了起来,只把你想看到的东西提供给你。”



“我的右眼里已经没有博尔赫斯了,然而为什么我还没有摆脱它的影响?”



“就算孩子已经独立,也不可能马上摆脱父母的影响。一个人由于脑梗塞大脑的右侧部分坏死,左侧部分也会代替右侧承担已经丧失的功能,你也是一样,现在你身体里的一切器官都在全速运转,代替博尔赫斯继续着它的工作。”



“真是令人绝望地绝望了。”



“别这么说,要是一下子就让你看到真相,你肯定会崩溃的。因为这种工作还在进行,你现在依然能看到你所希望看到的世界。”



“我所希望看到的世界?”



“当然就是十神白夜是上帝的世界。”



嗯?



刚才那句话……我可不能当做耳边风。



“白夜大人就是上帝。”



我毫不迟疑地回道,也许声音是稍微大了那么一点。



“十神白夜不是上帝,是人类,他会吃饭,会变老,最后也会死。”



“我说的不是那个层面的意思。”



“不管哪个层面十神白夜都是人类。现世神注定会失败,这一点全世界的各种邪教已经通过他们的实践证明了。把人看作神是很危险的。”



“就算这样,白夜大人也是上帝。”



不管有没有博尔赫斯,不管有没有我这个人。这些都无关紧要,白夜大人就是上帝。不是我给白夜大人戴上了闪闪发亮的光环,只是白夜大人自己在闪闪发亮,他生来就是北极星。这位老人死揪着这样一位神明不放,真不知道他在胡说些什么。白夜大人是不败的,白夜大人是无敌的,此时他仍然将世界玩弄在股掌之中,此后这个世界也一直是属于白夜大人的,这个事实不会改变,就算太阳膨胀将地球吞噬最后宇宙迎来终结,白夜大人仍然是上帝。我就是为了让这个真理流传后世而写作《白夜行》的,用博尔赫斯写一本完全真实的传记……啊,但是博尔赫斯一直满口谎言……咦?博尔赫斯之所以说谎,是因为我想看到的就是这样一个世界吗?我想看到的就是白夜大人是上帝的世界吗?不对,不对,不对不对不对用不着做这种事从一开始白夜大人就是上帝就是上帝永远一直一直一直。我要喝巴菲林。



我似乎乱了方寸,能够证明这一点的就是之前那样口若悬河的K此时却一言不发,静静注视着我。不知道他心里想的是不是“原来一个人知道真相之后会崩溃啊”,或是“坚持信仰真是不容易啊”这一类的,如果真是这样可真教人生气……不对,其实我并不是这样想的,这不是我真正的想法,我很想用博尔赫斯检索一下跟感情有关的词汇,很想让博尔赫斯来管理我,就像之前一样。啊,这也不是,这也是不对的,因为我本来就既没有希望也没有绝望,从大槻是我哥哥的那个时候开始,从和夜成为我弟弟的那个时候开始,从诞生在十神家的那个瞬间开始。希望不会令我灿烂,绝望不会令我消沉,我不需要用这些东西来鞭策自己,正因为如此我才会得到白夜大人的认可,才会得到白夜大人赋予的这份书写传记的工作……如果这些记忆也都是博尔赫斯让我看到的假象,那的确有点让人说不出话了。



6



“那幅画。”



过了一会儿,K这样低声说。我用发热的左眼凝视着挂在墙上的画,画上是那个用大鼻子立在地面上的怪异生物。



“它的学名是鼻行兽,这种生物用有关节的鼻子像袋鼠那样跳跃行走,”K解释道。“一九四一年,在南太平洋的某个岛屿上发现了这种生物。这是哺乳类动物中特殊的一目,被称为鼻行类动物,至今已发现了十四科一百八十九种。小型的飞行鼻行兽、鼻子如同手臂的粗鼻鼻行兽、长有好几根长鼻子的暴君鼻行兽、从洞中伸出鼻子捕食的章鱼鼻行兽……”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生物啊。”



“《BAU UND LEBEN DER RHINOGRADENTIA》出版于一九六一年,作者是Harald Stümpke教授。”



“有出过书吗?”



“而且还被翻译到世界各地,引起了巨大的反响。应该也有日语版的,你回国之后可以看看。”



“那个,那是什么样的东西?类似于精心编造的假书那样吗?”



“写序言和后记的都是实际存在的著名动物学家。该书的书评刊登在《科学》杂志上,还有许多相关书籍。”



“就算是这样,要让人相信用鼻子走路的动物真实存在也太强人所难了啊。”



“从形态、解剖、个体发育、生理、行动、食性到系统发育,现代动物学所研究的一切问题都有涉及,这样一本学术性的书,你以为你是什么人,有资格去怀疑它?”



“就没有比这些东西更直接的证据吗,比如影像什么的。”



“不可能会有的。”



“为什么?”



“这种生物灭绝了。”



“灭绝了?”



“一九五七年,由于某国进行的核试验,鼻行类动物繁衍生息的岛屿沉没了。”



“真是个超级敷衍的结局啊。”



“不要说什么结局。”



“照片呢?既然是二十世纪五十年代,总该有照片了吧。”



“所有资料也跟那个岛一起沉没了。”



“真让人无语。又没有照片,又不能实地调查,那就没办法证明这种生物真实存在了啊,这果然是不可信的。”



“你知道渡渡鸟吗?”



“一种已经灭绝的鸟对吧。”



“你觉得这种鸟真实存在吗?”



“那是当然。”



“你为什么能这么确信?渡渡鸟没有一张照片存世,渡渡鸟曾经在毛里求斯岛上繁衍生息,这一点只有当时的水手们作出的证言能够证明,没有任何其他可靠的资料。渡渡鸟和鼻行类动物都一样,无法验证这种生物是什么样的外形,过着什么样的生活。”



“我记得有标本的……”



“渡渡鸟的标本正好就保存在捷克的斯特拉霍夫修道院里,然而没有任何证据可以证明那团沾满炭灰的可怕东西就是真的。”



“话虽如此,渡渡鸟跟鸽子和海鸥一样是鸟类,但用鼻子行走的生物找遍全世界也没有它的同类,也就是说常识可以证明它是违背常识的,是假的,可以通过常识来判断。”



“不对,相信渡渡鸟真实存在,怀疑鼻行类动物的真实性,这不是根据常识作出的判断,只是因为你缺少接受鼻行类动物真实存在的逻辑。”



“您的意思是说我缺乏知识?”



“现实与幻想对于体验者本人来说是难以区分的,相信鼻行类动物真实存在的人就算它是幻想也同样能够看到它,并且还会为了证明它真实存在撰写文章。而看过文章的第三者要是相信了文章里的说法,那么幻想就会为他们所共有,成为他们的共同幻想。顺带一提,在这本书出版的时候,大部分读者都完全相信了真的有鼻行类动物存在。”



虽然我心里觉得这些人真是单纯,但我笑不出来。当时的读者就像喜欢把一切不可思议的现象都当作是妖怪所为的孩子,他们“具备”接受鼻行类动物真实存在这一逻辑的条件,而放到我身上来说,会预言的牛是真实存在的,我也具备接受这种荒唐逻辑的条件。不相信有“件”的人看到我也许会哈哈大笑吧。



“人们只愿意去看自己想看到的现实,”K平静地说。“不管一篇文章多么有说服力,只要人们不愿意接受它的说法,那他们就无法理解文章的意思。这种病理类似于《堂吉诃德》里的客店,如今我们看《堂吉诃德》的时候,对每一个细节都会耿耿于怀,不管我们如何锻炼,学习多少知识,也不可能产生跟当时的读者一样的读后感,这是绝对的。”



“绝对的……”



“所以,你只能看到十神白夜是上帝的世界,这跟十神白夜的实际情况毫无关系。就算发生了什么令你信仰心动摇的事,博尔赫斯也会找来材料增强十神白夜的神圣性,要是找不到就编一个。”



啊。



我明白了。



现在我明白了。如果白夜大人不是上帝,那我的世界就会结束。



我存在的唯一目的就是为了书写《白夜行》,不能让白夜大人的软弱和脆弱暴露在我的眼前。



因此我进行了捏造,捏造了故事情节。



我为自己构筑了自己想看到的故事。不管什么人都会这样做,但由于博尔赫斯的多管闲事,为了让白夜大人成为上帝,至今我说了许多谎话。我制造了不存在的人,制造了不存在的团体组织,也许我甚至还篡改了过去。我理解了这一切,并且做好了心理准备,虽然还不能说我恢复了清醒,但我已经接受了自己大脑的不确定性。我接受了人生从今天才刚刚开始的事实。



不确定的我再次用不确定的眼睛看着挂在墙上的画。那个用鼻子站立的生物有一对圆圆的大眼睛,仔细看来还是很可爱的。



“这个小动物叫什么名字?”



“跳跃鼻行兽。”



“我觉得要是它真的存在就好了……,至于相信不相信那又是另一回事了。”



“这样就够了。”



“我还是想听到真话,想知道真相。”



“虽然不知道行不行,但值得一试。”



“没想到您也会这么说呢。”



“我并没有捉弄你的意思,”K耸了耸肩。“目前你的右眼里已经没有博尔赫斯了,接下来你要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真正的东西,更新你的现实。虽然被博尔赫斯篡改的信息不会轻易消失,但既然你找到了一条坚信不疑的道路,不管有多困难,你都应该沿着这条路走下去。”



“我也是这么想的。”



“那么告诉你一件事,也许可以为你指引方向。虽然只是个假说,不过‘绝望病’应该是跟博尔赫斯一样,把某个谎言……”



就在这时,无数子弹穿透窗子,把厨房里的水壶打得千疮百孔。



7



“我的水壶!”



“趴下!小心被来复枪射中!”



“这是冲锋枪。武器或者职业只限定在一种之内可不好。”



“行了,快趴下!”



然而K不但没有趴下,反倒还站了起来,走向衣帽架去取他的帽子。在K伸出手的那一瞬间,帽子被打成了马蜂窝。



“为什么要像超现实主义者那样破坏帽子!”



“求您了,趴下吧。”



“变成了虫子的萨姆沙就是那样在房间里动来动去的,”K终于听我的话趴了下来。“尽管如此,我们总不能一直睡在这里,那家伙用了冲锋枪,也就是说对方想打近身战,应该马上就会冲进小屋里来。”



“就没有什么好办法吗?”



“你期盼会发生的好事我一件都不能帮你实现。‘我早就想到会发生这种事,事先开发出了克服了一切弱点的博尔赫斯马克二号’,不要期待会有这种发展。”



那就只能想办法逃出去了,但敌方已经开始扫射了,从窗外和墙外飞来的无数子弹毫不留情地破坏着室内的一切,咖啡杯、摆在架子上的餐具、跳跃鼻行兽的画都被打得粉碎,落在我们的头上。



“真是够了!”K大叫。“在吵闹的年轻人当中,本来就只有老年还能保持唯一的自由了!”



“真亏您在这种时候还有心思生气。”



“我可不是那种能控制脾气的胆小鬼。跟我来,十神忍。”



我跟K一样像虫子一样在地板上往前爬,进入厨房地下的一扇暗门。前方是一条通往地下的长长楼梯,我感觉自己就像被扔到了从未体验过的西部战线上一样。不知为什么,我突然想起小学时第一次看《安妮日记》,当时日记里的文字让我产生了一种难以言表的不快感。



“这条密道是……”



“算不上什么密道,通往隔壁车库的路而已。”



“这就是那种‘我早就想到会发生这种事’的发展呢。”



幸好,我们来到车库时,这里仍安然无恙,有一辆外形像个巨蛋、看起来非常老旧的车停在这里。



“这是斯柯达的老式汽车。开车你总会吧?”



“您不一起走吗?”



“我在隐居啊,当然不能出去了。我就留在这里。”



“……您可别死了啊。”



“那家伙的目标是你,没有理由杀我,而且我也必须在我的现实中活下去。好了,快走吧。”



在K的催促下,我坐进了驾驶席。虽然我不是不会开车,但这辆车是手动档,再加上它的型号古老得可怕,这成了我不安的来源。我发动引擎,车身开始抖动,不愧是老式汽车,我的不安进一步增强。



“那个,”我打开驾驶席的车窗。“谢谢您制造出了博尔赫斯。”



“你不恨我吗?”



“怨言当然有成百上千啦,但是……博尔赫斯让我看到的世界非常美丽。”



“我想你的左眼看到的世界应该也不会差到哪里去。”



“那个……”



“还有什么?”



“我一直很想知道,您最开始告诉我的那个在访谈中发火的作家,他到底是谁?”



“米兰·昆德拉。”



K回答道,而我发现了一件事:昆德拉的首字母也是K。昆德拉目前还健在,已是一位高龄老人,战后他逃亡到了法国,但他其实是捷克出生的……不不不,这应该不可能吧。我热切盼望K也是博尔赫斯让我看到的虚假现实的一部分。



“昆德拉写过一句很好的话,我最后就引用一下吧,”K说。“背叛,就是脱离自己的位置。背叛,就是摆脱原位,投向未知。”



“我走了。”



我一脚踩下油门,车猛然发动,一头撞破了车库的门。我透过后视镜看到K好像在叫着什么,不过从他之前的言行看来,这点小事他应该是不会怪罪我的。我开着车一路疾驰,沿着山道一口气往下冲。靠自己的两条腿走上来的时候走得很费劲,现在我却以风驰电掣般的速度离开这条路,实在痛快。每次我很不熟练地换档,车身都会发出咯噔咯噔的响声摇晃起来,但已经很有些年头的引擎仍然发挥出了它出色的马力。总而言之我要坚持到最后,直到子弹击碎我的大脑之前都要保持微笑。



8



“总算大驾光临了啊。”



我试着说了一句不像平时风格的话,要问原因的话,也许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我的风格”这种东西。



空气发出哧哧的声音被撕裂开来,出现了一架直升机。由于没有博尔赫斯我不知道机型的名称,不过就算知道了也不能怎么样。直升机在上空飞翔,紧紧跟随在车的后方,我从车窗里探出身子去看,发现了唯香小姐,她脸上就像戴着面具一样毫无表情,手里正握着操纵杆。章鱼还吸附在她头上。



“唯香小姐!”



我叫了一声,但对方毫无反应。受到章鱼操控的唯香小姐说起来就是伞森的余党,想来杀害浩之先生的应该也是她,杀害了弟弟的姐姐会是怎样一种心情呢,虽然不知道她现在还有没有自己的意志。话说回来,也许他们根本就不是姐弟俩。不知道,我什么都不知道,但这种事情对我来说已经一点儿都不重要了,我也不需要喝巴菲林了。我踩下油门,一心想着要下山,不管车顶、车镜被打得如何惨不忍睹,我仍然面向前方继续开车,然而要是子弹击中了车轮这就不行了,车身夸张地打着转大幅度偏离了道路,为了不让车撞到树上,我打了一下方向盘,然后从车里跳了出来逃进森林里。天空中回响着直升机的声音,要是博尔赫斯还在应该能推断出它所在的位置,但现在我除了把身体靠在树上等待之外别无他法。虽然茂密的树叶帮忙遮住了我的身体,但它们抵挡不住加特林机枪的扫射,无数子弹倾泻而下。对方可能只是胡乱射击,然而子弹几乎是擦着我脚边飞过的时候,我简直觉得我的魂都要飞了。我屏住呼吸一动不动待在原地,螺旋桨的声音和机枪的弹雨渐渐离我远去。机会来了,我穿出森林,回到车所在的地方。



是陷阱。直升机的确身在远处的空中,但它的机体却面对着我这边。



如果唯香小姐是端着狙击步枪一直在上空等着我从森林里出来,那准星现在应该已经对准了我的眉心。我要被击中了,我要被杀死了。



我突然看到有什么东西对着直升机飞去。那东西拖着一条尾巴似的白烟向上飞去,击中了直升机的侧腹部,与此同时引发了爆炸。一朵朴素的烟花盛开在蓝天下,直升机失去平衡,向着山里坠落。我听到了螺旋翼把树木扫倒的声音,然后是爆炸声。在森林的树荫下沉睡的鸟儿们一同飞了起来。



“结束了……”



我听到了人声,却没有看到任何人。我往右看,又往左看,再次转向右边的时候,刚才我查看的时候那里还没有人,现在却多了一个少女站在我面前。她身上穿着希望之峰学院的制服,从制服里伸出来的四肢之上都有紧实的肌肉,给人一种女运动员的印象。她有些吊梢眼,眼睛里充满了身经百战的紧张感。



希望之峰学院第78届学生。



战刃骸。



“超高中级的军人”。



“那、那个,刚才那是你干的吗?”



“因为我只会这个……”



“你是什么时候到捷克来的?”



“因为事情就是这样决定的……”



“是不是有点牛头不对马嘴?”



“比如说,这就跟那种电视游戏的RPG是一样的……”



战刃同学语气平淡地嘀咕了几句,突然好像发现了什么,脸色一下子变得惨白,慌慌张张地说“拿错剧本了”,取出了一张便条。



“呃,那个,重来一遍,”战刃同学对着便条读起来。“哇哈哈,干得漂亮,我就把世界分给你一半吧。”(译注:《勇者斗恶龙》一代中龙王的台词)



“我觉得这个剧本也不对。”



“我也这么觉得……真是遗憾。”



战刃同学露出似乎真的觉得很遗憾的表情,沮丧地低下了头。一阵沉默。看样子她毫无主动让对话向下进行的意思。



“你是什么时候到捷克来的?”



因此我把问题重复了一遍。



“按照这边的时间是星期五。有很多事情要做。”



“星期五?”



冒牌货发表“征服世界宣言”是在星期六,如果她是在前一天进入捷克境内的,那么她不可能对此一无所知。战刃同学似乎从我的表情中读出了不稳定的情绪,她的脸上明显写着“糟糕了”这几个字。从各种意义上来说她都是个不会撒谎的人。



“那个,我没有做什么奇怪的事……”



“难道你也是绝望高中的人?”



“这个,那个……我会跟你说清楚的,但是,你要对班上的同学保密啊?”



“你说得那么可爱也没用啊。”



“虽然到了现在这么说可能有点那个,不过这其实是一项机密的……我在担任护卫,保护‘世界的选择选择会’。”



出现了一个多么令人怀念的词啊,一开始我和白夜大人就是为了出席“世界的选择选择会”的会议才会千里迢迢来到捷克的。



“你是因为护卫任务来捷克的?”



我听说战刃同学好像是隶属于某支佣兵部队的,不过没想到她会执行这么重大的任务。话说当时我也在现场,却完全没有注意到战刃同学,不愧是专业人士,或者也有可能只是因为她太不起眼了。



“我受委托担任某个国家会员的护卫,但是我失手了……没有保护好他。”



是的,会议根本就没有召开,参会人员遭到袭击,几乎全数被杀。那么看样子战刃同学也是幸存者之一了。



“任务失败,而且机场又被封锁,回不去了,身上的钱也没了,”战刃同学接着说。“我没办法,只能在这里露营……我猎到了一头熊慢慢吃。”



“是、是这样啊。”



“是、是这样的。”



“…………”



“…………”



“那个,你知道日本现在的情况吗?”要想让对话继续下去真是不容易。“日本好像情况相当不妙,不过真要说不妙的话,现在全世界都很不妙啦。”



“那孩子,她好吗?”



她应该是指她的双胞胎妹妹江之岛同学吧。



“江之岛同学在我们的请求下正潜伏在学校里,不过她什么东西都没吃,又熬了夜,情绪有点不对劲。说起来,她好像想吃百奇啊。”



我这样告诉战刃同学,她“百奇百奇”地重复了几遍,说:“现在我要去买百奇了,那就再见吧。”



“不会吧,在这里就告别了?”



“不行吗……”



“你不跟我一起走吗?”



“去哪里?”



“去找白夜大人,可以的话希望你能帮助我。”



“但、但是我不大擅长即兴演出……虽然计划上说要帮你,但我不知道要帮到什么程度。”



“计划?”



“我该怎么办呢,唉,真是的,剧本跑哪里去了……”



“算了。”



“咦?”



“你不用跟我一起走了,我一个人也能行。”



“那、那个,对不起,我没想惹你生气。”



“我没生气,”为了证明自己的话我露出了笑容。“我接下来要一个人去,不依靠任何人的力量,不受任何人的命令,不要任何帮手,我自己一个人去。这大概还是第一次吧。”



“我想为惹你生气表达歉意。”



“就说我没生气了。”



“……至少做个维修。”



战刃同学在车前站定,连工具都没用就把车胎修好了,这是一眨眼间发生的事情。



“好了,请看。”



“好厉害,太谢谢了!”



“不、不……客气。”



“你为什么能修好啊,怎么办到的?”



“我走了……好了,再见。”



“咦?”



我回头看去,战刃同学的身影已经不见了,不愧是“超高中级的遗憾”……不对,“超高中级的军人”。



我再次驾着车向前行驶,终于下了山。车胎没有问题,开起来非常轻快。车沿着河边行驶了一会儿之后,能够看到山麓的饭店了。浩之先生,那个人究竟是谁呢,从他的语气来看他似乎认识我,但我还是想不起来,因此愤怒、悲伤、同情的情绪都不肯运行。我是空荡荡的,都怪驱动博尔赫斯的K2K系统,我的存在极其暧昧不清,跟一个刚刚出生的婴儿没有区别。是的,我是一个婴儿,对于世界一无所知,对于自己也一无所知,正因为如此,接下来我能够全部更新,能够向前走。呀嗬!我试着发出不像平时风格的叫喊,也许这是因为我根本就没有“我的风格”这种东西,我接下来必须依靠自己的力量创造出“我的风格”。



“唯香小姐应该死了吧……”



我一边把视线从饭店移向山中一边低声说。死了,也就是说被杀了,也就是说战刃同学把她杀了。她不当一回事地杀了人,就算她是“超高中级的军人”,她也太理所当然地杀了人。感觉有点好笑,我周围的世界就是这样疯狂,然而最疯狂的是我自己。我不会相信我自己的任何经验,现在,我只有现在,怎么会有……这么幸福的事呢,不管是谁都在不断累积过去,越来越不自由,只有我能够完全自由地创造现在。在这个广阔的世界上,只有我没有原典,没有任何人对我指手画脚,不用在意任何人的评价,我像鸟儿,像野兽,一路向前冲,这种幸福。



“呀嗬!”



就算发出不像平时风格的叫喊,也没有人会说我不像平时的风格。好了,我已经重获新生,虽然这么说,我还是向着白夜大人所在的地方而去。我遵循想要帮助白夜大人的自由意志,让引擎大声咆哮,一路狂奔,这种幸福,呀嗬!



<CHAPTER 13·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