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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梦的终点(1 / 2)



1



“小鸟游大夫,有您的电话……大概是。”



我正坐在急救室的椅子上看着内科的学术期刊,这时一名年轻的护士有些犹豫地递来内线电话的听筒。



“呃,是谁打来的?还有‘大概’是什么意思?”



“那个……电话里说‘小鸟在吗?让小鸟接电话’,我想‘小鸟’指的大概就是您吧?可能是不认识的人把名字念错了……”



……不,那个人绝对是明知故犯。



“我知道是谁的电话了。谢谢。”



我将杂志放到一旁,接过话筒。



“小鸟吗?马上到我家来。”



刚把话筒靠近耳边,就听到了熟悉的声音,下一瞬电话就被挂断了。果然是那个家里蹲上司打来的。



“又在强人所难……”



我看了一眼墙上的时钟。现在是下午四点五十三分,距离值班结束的六点还有一个多小时。大宙神光教体验活动后过了八天的星期一,我被派到惯例的急救部值班。



“明明是她把我丢到这儿来的。”



我一边不满地嘟囔着,一边走向坐在角落里的沙发上正看着体育报纸的急救部副部长山田。他身板结实,显然是擅长运动,短粗的胡子长满了脸。冲田部长不幸殒命后,山田便成为了急救部的代理部长。



“不好意思,山田医生,我能离开一会儿吗?天久老师找我有事。”



所幸今天没有太多急救任务,眼下连患者都没有,只是在等待下一名患者被送过来而已,稍微离席一会儿应该不成问题。只见山田把目光从报纸上抬起,眉头紧锁。



“……你现在还在值班吧。”



“呃,不过眼下没有患者,如果您叫我的话我马上就会下来。”



“我说你啊,虽然是综合诊断部的人,但现在是在这边工作吧。该干活的时候好好干活。”山田显得不满。



“所以说如果有患者的话我会马上下来的。老师找我找得很急……”



“很急?”山田嘲笑般扬起厚实的嘴角。“就你们那个部门,又不给人看病,能有什么急事?”



“不,我们并没有不看病……”



“你们不就是用来打发别的部门里不好对付的患者吗。而且听说接诊的还是你,那个女的根本就什么都不干。理事长的女儿真是好啊,脑子有病还能弄个‘副院长’啥的当一当。知不知道那个小屁孩儿连抽个血都不会?”



山田夸张地哼笑。我只觉脸颊在不住抽搐。刚来这家医院时,听真鹤说过“鹰央树敌很多”,而眼前的这个男子正在毫不掩饰地展露这一点。



一开始,看到几乎没有动手能力的鹰央,我也有过类似的感受。不,准确地说现在对此仍颇有微词。但不知为何,看到山田当着我的面大放厥词,却感到十分不爽。我握紧了双拳。



“不会采血又有什么关系?鹰央老师确实有些不一般,但她是我见过的医生中诊断水平最高的人。”



几乎是下意识地,我为鹰央辩护。大概是以为我会向他抱怨鹰央的事情,听到意料之外的反驳,山田不快地眯起眼睛。



“说啥呢。你也是个外科医生,不会不明白我的意思吧。知道得再多,没有实际动手操作的能力,就一点用都没有。光长一个大脑袋,什么都干不了,到头来根本就是一无是处。”



才没那回事。跟着鹰央接待门诊的第一天,一名女子叫嚷着“要把主治医告到法院去!”若不是鹰央诊断出女子的母亲患有风湿性多肌痛,她恐怕仍然被全身的病痛折磨着。



医疗并非单打独斗,而是由医生与所有医护人员齐心协力,最大限度地满足患者的需求。半年前的一天,一名患者用无可挽回的方式,让我痛彻地领悟了这一点。



若能构建恰当的体系,鹰央那惊人的知识与智慧必将拯救更多患者的性命。与鹰央并肩工作的一个月内,我对此产生了确信。



“……我已经辞去了外科的医局,现在是一名内科医。”



我用生硬的语气反驳。医院中存在明确的上下级制度,这在外科中尤为明显,堪比军队。山田担任外科医的经历比我还要长十余年,若是在从前,我绝不可能如此出言顶撞。然而不知为何,听到眼前的男子一脸轻蔑地鄙视鹰央,我无法置之不理。



“……我说你怎么回事,有病吗?告诉你,你现在是急救部的人,我是急救部的责任人,也就是说我是你的上司。给我老实待在这儿等患者过来,听明白没有!”



山田狠狠地盯着我,威胁似地叫道。若是放到以前,没来这个医院的时候,我一定会乖乖地照做,不敢有二话。但现在,我毫不退缩地回瞪他,他也被我的视线逼得向后仰去。



“不,我的上司不是山田医生您,而是鹰央老师。您大概忘了,我是受冲田医生之托,得到鹰央老师的许可后,才到这个急救部帮忙的。”



“……你想说什么?”



“我只是看在冲田医生的面子上,仍然在急救部工作,但对我来说,比起在这儿被来回使唤,跟着鹰央老师更能学到有用的知识。”



言下之意便是“鹰央老师比你更加优秀”。山田黝黑的脸庞泛起红潮,而我则继续说道。



“请不要忘了,我随时都可以向鹰央老师提出申请,停止在急救部的工作。”



山田龇牙咧嘴,露出牙根。在急救部的顶梁柱冲田去世后,十分景仰冲田的一名年轻的急救医也跟着离开了医院,眼下急救部的人手严重不足,而并不隶属于急救部却每周都有三天跑来帮忙的我,可以说是仅此一家别无分店的好使唤的部下。对于代行部长一职的山田而言,我的这番威胁可以说极为奏效。



“那么山田医生,我先去楼顶了。若有患者来,请随时呼叫,我马上就会下来。”



我冲发出野兽般低吟的山田留下一句后,便走向出口。



不知为何,感觉脚步十分轻快。



“打扰了。”敲过三次门后,我推开房门,进入鹰央的“家”。只见鹰央一如既往地躺在沙发上,正盯着一张照片看。



“呃,鹰央老师,您在看什么?”



“冲田的女儿,冲田绘美的照片。”



鹰央扬起手中的照片。照片中是一名穿着水手服的少女,齐肩的黑发显得活泼明快,面庞中确实能看到冲田的模样。



“这是在哪儿找到的?”



“放在冲田办公桌的抽屉里。”



“您就那么把故人的遗物拿出来了吗!?”



“反正没人来拿,没关系吧。要找冲田的女儿,至少得知道她长什么样才行啊。”鹰央回答,语气中不见丝毫的悔意。



“那,您找我有什么事?”



“稍微等会儿,还有一个人要来。”鹰央继续盯着照片看。



“还有一个人?”



“嗯,三分钟前刚到停车场,应该马上就上来了吧。”



仿佛是算准了时机一样,她的话音刚落,叮咚的门铃声便传了过来。



“小鸟,去开门。”鹰央冲我抬了抬下巴。



好好好,老板大人,我知道啦。



“哎呀,小鸟游大夫,您好啊。”



打开大门,门口是一脸萎靡不振的警视厅搜查一课刑警。



“……警察?”



为什么樱井会在这里?又来调查询问吗?



“进来吧。”身后传来鹰央的声音。



“啊,那就打扰了。今天感谢您的招待。”



樱井殷勤地说着,从我身旁经过,走进屋内。



“是您把警察叫来的吗?”我靠近鹰央身旁,悄声问道。



“没错。”



“为什么……”



“哎呀~其实今天是我主动登门来访的。机会难得,我想要不要互相交换一下情报。”



樱井一副搓着手求人的模样。



“交换情报?你不是一直看不惯我们插手案件吗。”



“哎呀,您这话真是让我无言以对啊。不过我们课长也说了,天久大夫您是可以信赖的人,而且发现那具尸骨也多亏了您绝妙的着眼点和广博的知识,我实在是感动至极五体投地啊。而且最关键的……”



樱井故意顿了一顿,然后扬起嘴角。



“当警察的,比起守那些规矩,解决案子才是最重要的啊。”



“呃,这样吗……”这个自来熟的警察,我实在是不好对付。



“不过,这房间是不是太暗了点?”



樱井四处张望,大概是在寻找照明的开关。



“对我来说正好。太亮了反而不舒服。”



“哦,这样啊。有点像吸血鬼(dracula)呢。”



“我才不吸血。”



“嗯,我想也是……哎,这么多书,可真是了不得啊。怪不得大夫您那么博识。”



“这儿只是我藏书的一部分,剩下的在仓库里。我得了种病,一天不看书会死。”



“啊,呃……有那种病吗?”



“想啥呢,当然是骗你的了。”鹰央回答,脸上没有一丝笑容。



“嗯……”樱井笑着,脸颊微微抽搐。



“那,您接下来要做什么?”我问道。



“对答案。”不知为何,鹰央显得很开心。



“对……答案?”



“没错。在大宙神光教拿到的东西的检查结果已经出来一部分了,我想听一听。”



“那干嘛把我也叫来?我还在急救部值班呢。”



“怎么,你没兴趣吗?那就回去接着值班吧。”



“有啊,当然有了,还用说吗。”



费了那么多劲,怎么会没有兴趣。而且方才刚怼了山田,若是有事被叫回去另说,现在马上就回去岂非没面子。



“那还嘟囔什么。来,快点告诉我结果。”



鹰央撑起身子,坐在沙发上。



“简而言之……彻底输了。”樱井自虐般耸了耸肩。



“彻底输了?”我不明就里地反问。



“是的。从教团没收的物品中,没有检测到任何违禁物品。”



“什么都没有吗?药物之类的……”我皱起眉头。



“没有。我们也是相信总部内会藏着违禁的致幻剂等药物而彻底搜索了一遍,但找到的东西都是市面上销售的药草和营养品之类。”



“不过,我们喝下那个古怪的茶和药之后,确实看到幻觉了。他们一定藏有什么奇怪的药。或许是他们知道那天会有强制搜查,提前把证据都处理掉了。”



“不,这不可能。强制搜查的事情只有参加搜查行动的警员知道,其他人无从知晓。”



“那是不是那些警员里面有人和大宙神光教有关联……”



“您是说我们警方内部有人泄露消息吗?”



樱井一向悠然的表情变得有些僵硬。然而我也无法退让。若没有致幻的药物,那天晚上的体验便无从解释。



“没检测出任何可疑的物质。”



鹰央自言自语般嘟囔了一句。我没听清,只好原地眨了眨眼。



“大学的法医学教室里面有认识的人,我找那人检查了‘接触’之前喝下的茶和药。结果,其中没有发现任何足以影响精神的药物。”



“怎么会……”我感觉心中的自信正在轰然崩塌。



“主要成分是很浓的药茶和氯化钠,也就是食盐。”



当时分发那些茶和胶囊的时候,教团的人也是这么说的,没想到那居然是真话……



“然后呢,警方为什么会认为教团在使用违禁药物?既然能进行强制搜查,就说明有什么明确的根据吧。”



听到鹰央的话,樱井无言地皱起眉头。看样子大概是在考虑能不能透露给我们。



“……我们接到了举报。”



足足沉默了一分多钟后,樱井放弃一般开了口。



“举报人是一名脱离了教团的男子,约一个月前他提供了情报,说‘大宙神光教使用药物为教徒洗脑’。”



“只凭这一句情报,警方就进行了那么大规模的搜查吗?”我不解。



“不,这只是契机。组织犯罪对策课原本就在密切关注大宙神光教。这一年来,大宙神光教的势力急剧扩大,教徒也迅速增多,与此同时也引发了更多的问题。”



“是怎样的问题呢?”我向前探出身子。



“主要是和钱有关。一些教徒对教义深信不疑,向教团赠予了巨额资金,而遭到了家人和亲戚的责备。教徒中有许多人是生活富裕的上流人士,在家教徒中尤其居多。这一年来,教团接收了大量的捐赠。”



我回想起之前遇到的参加生活体验的人们。和我猜想的一样,教团果然主要在吸引有钱人入教。



“还有就是像冲田大夫那样,因为不能和生活在总部设施里的家人见面而引发的矛盾吧?”



听到我的问题,樱井立刻在胸前猛地摆手。



“不不不,那种矛盾基本上没有。”



“真的吗?”



“没错。在这类新兴宗教中,它们十分罕见地允许出家教徒自由出入总部设施。不仅如此,对于在设施中生活了一段时间的教徒,教团还会劝说他们回到社会,形成由教徒自发传教的系统。不过实际上好像是因为出家的教徒太多,设施里无法容纳,不得已才赶他们走。”



“也就是说,没见到家人的只有冲田大夫一个人?”



“据我们所知,确实如此。总之,围绕教团发生了许多与金钱有关的纠纷,而且我们从很早就听说了他们使用违禁药物的传闻。他们从一开始就以能体验到和外星人交流为噱头,教团的代表大河内曾经还有过倒卖药物的嫌疑。”



“警方那么早就知道,却一直放到现在才想起来调查吗?”



我的语气有些强硬。若能早些采取措施,冲田或许不至于丢了性命。



“没您想得那么简单。宗教,尤其是这类新兴宗教,总会和某些神秘体验挂钩,但很难判断那些究竟是药物的作用,还是教徒的妄想或宣传。”



“那为什么这次就能强制搜查了呢?”



“哎……都到这份上了,我就全说出来吧。我们有了能进行强制搜查的机会。原因之一是贵院的冲田医生被害一事。本来试图控告大宙神光教的人突然被杀,而且犯人还说‘被外星人命令’而自杀,不论怎么看都很可疑。另一个就是曾经的教徒举报说教团使用药物,而且他还带来了证据。”



“证据?”



“没错,他带来了‘教团举行仪式前喝下’的胶囊。经检测,其中含有LSD的成份,这可以用来解释教团内部举行的‘接触’仪式。不仅如此,举报人还详细描述了教团藏匿LSD的地点。可是……”



“可实际上,警方没有发现LSD。”



我接过樱井的话。只见樱井露出了自暴自弃的笑容,令人心痛。



“没错,我们没有发现。完全陷入圈套里了。”



“陷入圈套?”



“是大河内,这一切都是他的计划。我们进行强制搜查后,前来举报的前教徒立刻就改口说,那个LSD不是从教团里面带出来的,而是在六本木的一家酒吧里从某外国人手中买来的。他一定是受到大河内的指示,提供了假情报,引诱我们进行强制搜查。而且,在我们开始搜查后,马上就有好几家媒体前来采访。如果是东京地方检察院的特别搜查部开展的行动则另当别论,这只是一次普通的强制搜查,一般来说媒体不会这么敏感的,显然是教团事先向媒体放了话。堂堂的警视厅,就这么被他玩弄于股掌中。”



樱井垂下双肩,长叹了口气。



“下个礼拜发售的周刊杂志上,就该登出报道说,警方对大宙神光教的总部进行了大规模的强制搜查,却没有发现任何违禁物品。人们看到后,就会认为教团是清白无辜的,而警方则是愚蠢无能,这会进一步增大我们日后对教团进行调查的难度。正好钻了我们着急犯难的空子……”



“着急?您们为什么会着急?”



“啊,这个……”



听到我的提问,樱井立刻皱起眉头支支吾吾,大概又是在顾虑该不该说出来。当公务员还真是辛苦。



“都说到这个份上了,不差一两句吧。警方也希望鹰央老师提供帮助吧?请放心,我们不会说出去的。”



在我的催促下,樱井犹豫了数秒后,终于还是悄声地开了口。



“最近三个月,大河内将教团的大部分资产移到了国外的银行。”



“国外?是为了逃税吗?”



“大宙神光教是宗教法人,原则上无需纳税。我们是在警惕他本人逃到国外去。”



“逃到国外……”我喃喃地重复他的话。



“是的。在自己的罪行被发现之前,逃到尚未与日本缔结嫌犯引渡条约的国家藏身,这是罪犯的常用手段。所以我们一直想在他逃跑之前进行强制搜查……”



樱井紧咬牙关,露出门牙,一向悠然的他此时也露出了悔恨至极的表情。我不知该说什么好。或许,他今天来到这里,除了想借助发现了尸骨的鹰央老师过人的智慧,更多的是想无论如何都要报大河内一箭之仇,刷洗屈辱。



忽然,我想到一个问题。



“警方没能发现药物,可那具尸骨呢……?”



如果那具尸体真是冲田绘美,可就是比违禁药物之类的严重得多的问题。然而,樱井的反应并不积极。



“尸骨?哦对了,还有那个。那个也不是。”



“也不是?”



“没错。我们到冲田绘美小姐去的牙科医院,比对了她的牙齿记录,……完全不一致。那具尸体并非冲田绘美小姐。”



瞬间,我放下心来,浑身无力到双膝一软。我一直以为那就是冲田绘美的尸体,以为她被当作“祭品”。不过,这样一来……



“那……那具尸体是谁?”



“不知道。只能确定是一名年轻女性,但无从知晓真实的身份。”



“除了冲田医生的女儿之外,那个教团里还有过失踪的人吗?”



就算那不是冲田绘美的尸体,也不能排除大宙神光教为了神罗而献上祭品的怀疑。



“至少警方没有接到有人失踪的报告。另,根据法医解剖——实际上也没什么好解剖的——尸体的踝骨有骨折的痕迹,大概是从悬崖上摔下去的时候断裂的。”



“那,那个人不是被杀的,是吗?”



“不,目前暂时无法排除他杀的可能性。因为死后经过了半年以上,几乎没有留下肌肉组织,很难确定真正的死因。”



“大河内怎么解释那具尸体?”



“他只是说‘不知道’。确实,发现尸体的地点并非在设施的领域内,而且尸体的身份不明,我们也无法进一步追究。也有可能是迷了路的野营游客不小心遇难。”



“可那儿不是有一个祭坛吗。上面还摆了那么多小动物的尸骨。怎么想都和那个诡异的教团有关系吧。”



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我当然知道啊。可又有什么办法,这次强制搜查没有任何收获,除非有其它明确的证据,否则不再进行调查,这就是上头的决定!”



樱井也用不输给我的音量大声吐出心中的苦恼,但很快就回过神来,用小得不能再小的声音嘟囔了一句“……失礼了”。铅块般沉重的静谧填满了整个房间。



被外星人诱拐的男子。医院内的杀人事件。与外星人进行接触。失踪的冲田之女。献上祭品的祭坛。——究竟在发生着什么事?我只觉胸口发闷,呼吸变得粗重。



“……从教团总部查获的物品中,没有其它可疑的物品吗?”



终于,我难以忍受沉默,开口问道。



“嗯……硬要说的话,是防毒面具吧。”



“防毒面具?”



“没错,我们发现了数个防毒面具,质量很好,接近军用的规格。”



“为什么会有那种东西……”



“我们也不知道。大河内只是说‘为了政府可能进行的毒气攻击做准备’。”樱井不满地哼了一声。



大河内显然不是出于那种扯淡的原因,他必定有其它的什么理由。可那究竟会是……?



沉重的静谧再次降临。



“马……”



这时,一直闭着眼睛抱起双臂坐在沙发上一声不吭地听着我和樱井的对话的鹰央忽然嘟囔了一个单词。



“嗯?您说什么?”



“为什么是马?牛不行吗?”



鹰央没有回答我的问题,而是盯着天花板喃喃自语。



“您说马吗?确实,那个教团的总部里养了好多马……”



“……吵死了。”



鹰央恶狠狠地盯着我,我不由得噤声。



“你们在这儿干嘛呢?”



呃,不是你叫我们来的吗……



“话说完了吧。我要想些事情,你们可以回去了。”



鹰央驱赶蚊虫一般挥了挥手。



“呃、那个……”



樱井向我投来求助般的视线,然而我也只能耸耸肩表示无能为力。在这个状态下,说什么都是没用的,若强行搭话恐怕只会惹得她歇斯底里地拿书砸过来。



“樱井先生,我们走吧。”



我来到门口,打开大门。外面的阳光刺激着已经适应了昏暗的双眼,樱井只好一脸不满地走出房间。迈出门前,我回头看了一眼,只见鹰央又躺回沙发上,双眼紧闭。许是我多心,她的嘴角似乎微微上扬。



“她说要想事情,是不是发现了什么问题呢。”



来到楼顶,樱井揉了揉肩膀嘟囔道。



“谁知道呢。不过她看起来相当兴奋。”



听到我的回答,樱井疑惑地眯起眼睛。



“刚才那是‘兴奋’的样子吗?在我看来只是身体不太舒服想要躺下休息而已。”



“跟着她干这么长时间了,还是多少能分辨出一些差别的。”



“是吗……”樱井毫不在意地应了一声,然后走向楼梯。



“那我差不多该告辞了。成濑他还在车里等着呢。”



“哦,好的。”怪不得不见他,原来是在下面等着。



“不过,有那么一位女朋友,您也真是不容易呢。您保重。”



“啥?女……”



我一下子没明白他在说什么,原地愣了数秒钟。



“等一下、您说什……”



慌忙试图更正,然而樱井已经从楼梯下去了。



“搞什么啊,一个个都……”



我不满地嘟囔着,声音乘着风从楼顶离去。



“……回去吧。”



眯起眼睛眺望开始西斜的太阳,我扭了扭头活动筋骨。虽然不愿意和方才吵了一架的山田碰面,但值班时间还剩二十分钟,还有交接班,我必须回一趟急救部。



“喂,小鸟!”



“呜哇!”



听到身后近距离传来的声音,我不由得发出古怪的惊叫。慌忙回过头去,只见鹰央吓得身子后仰。



“干什么啊!叫那么大声,吓我一跳!”



“被吓一跳的是我啊。请不要一声不吭地站到别人身后。您怎么了?刚才不是在想事情吗?”



“想完了。我全都知道了。”



“全都知道了?”我惊得睁大了眼睛。



“没错,剩下的只有验证了。小鸟,把下周六空出来。”



“下周六?怎么,您该不会又要潜入那个教团吧?”



“挺聪明的嘛。”



我半开玩笑地讽刺,然而鹰央毫不犹豫地点了点头。



“哎?啥?您真的要再去一次吗?去干什么?”



陷入混乱的我慌不择言。只见鹰央舔了舔嘴唇,稚嫩的脸庞上露出与之极不相称的妖艳笑容。



“当然是去和那个骗子一决高下了。”



2



“……累死我了。”



我没有理会身后的声音,继续走着。



“……累死我啦~”



同样的话再度响起,只不过带上了更多怨恨的语调。我停下脚步,转过身去,看向T恤加短裤、一副放暑假的小学生打扮的鹰央。那戴着副墨镜的脸上,被开始西斜的太阳染上橙色。



“说要来这儿的还不是老师您吗。别嘟囔了,快点走吧。”



与樱井交换情报的第二周的周六,我和鹰央踏上通往大宙神光教总部的山路。不知为何,鹰央坚持把车停在山脚下,徒步走上山路,而不是像上次那样直接开到停车场。



“可我真的累了啊。”她一副泫然欲泣的表情。



“您不是小学生了,请不要埋怨。谁让您一直猫在家里,缺乏运动。这也算是个好机会,正好多走一走,锻炼锻炼身体。”



听到我难以反驳的话语,鹰央扬起视线,投来饱含恨意的目光。



“……背我。”



“滚。”



“背我一会儿能死啊,小气鬼。”



鹰央嘟起嘴。离开“家”时,她背着硕大的背包。我刚要继续朝前走,只见她将墨镜下拉到鼻尖,露出遭到遗弃的小狗一样的可怜目光。



“哎,真是。”我只好再次转过身,来到鹰央身旁,朝她细瘦肩膀上的背包伸出手。



“我帮您背行李,这总行了吧。”



鹰央的表情一下子亮起来,二话不说地卸下背包递给我。我接过来,顿时惊讶于它超乎想象的重量。



“您这里面都装了什么啊?”



“是今晚用得上的东西。”鹰央满意地转动得到解放的双肩。



今晚用得上的东西?我的脸上是与鹰央完全相反的僵硬表情。



我完全不知道今天她究竟想要干什么。上个礼拜,鹰央说要再一次潜入大宙神光教的总部后,直到今天,我再三询问她的打算,然而每次都被她糊弄过去,没有得到一点说明。接下来到底会发生什么事情?不安的情绪在胸口翻滚着。



“很重吗?”鹰央的脚步肉眼可见地变得轻快。



“还好。我可是经常锻炼身体的。”



“经常锻炼的话,就不能连我也一块背着吗?我体重还不到四十公斤,你的话应该不费事。”



“少臭美。”



我们一边聊着一边走,十几分钟后便看到了正门和停车场。



“找个地方进树林里去。万一被发现可就麻烦了。”



大概是看到终点变得开心了,鹰央语气坚定地说着,离开道路,大步走入树林中。



“……果然是打算做见不得人的事情啊。”



我垂下双肩,跟在鹰央的身后,也走进树林中。多少料到会变成这样了,真正的问题是明知会如此却还是傻乎乎地跟来的我。本来应该在上个礼拜鹰央说要去教团总部的时候就干脆彻底地拒绝的,可……



我看着在树林中步履蹒跚地前进的鹰央那娇小的后背。就算我拒绝一起跟来,她今天也会想个办法来到这儿吧。明明平时像冬眠的熊一样不愿活动,一旦打开开关就会展示出惊人的行动力。在这说长不长说短不短的数个星期内,我不止一次目睹了鹰央的这一面。



如果鹰央独自潜入教团,不难想象她会在某个环节出错而失败得一塌糊涂。小巧的脑袋里塞满了无穷无尽的知识的她,却令人难以置信地缺乏常识,过于奇特的言行举止让她鹤立鸡群,无法融入集体中。我再一次将肺中沉积的气体用力吐出。



到头来,我就是没法放着这个让人操心的上司不管。一边哀叹着自己老好人的性格,我一边朝昏暗的树林中走去。



“到了。”



在林中走了约二十分钟后,鹰央喘着粗气说道。一直注意着脚下的我抬起头,只见在无数的树干之间隐约可看到教徒们居住的宿舍楼。



“我们就在这儿等到天黑。把行李给我。”



鹰央靠着粗壮的树干,滑坐在树根上。



“哎呀真是,坐在那上面裤子会脏的。”



我无奈地皱起眉头,将沉重的背包递给鹰央。



“小鸟你很啰嗦哎。”鹰央嘟着嘴接过包,放到膝盖上,开始在里面翻找。



“您在做什么?”



“给。”她掏出什么东西,丢给我。



“这是……”



一套藏蓝色的运动服,胸口处画着显著的星星标志——这是大宙神光教的出家教徒们平时穿着的作业服。



“大宙神光教的官方运动服。穿着这衣服进去,就不会那么显眼了。”



鹰央从背包中拽出自己穿的小号运动服。



“您是从哪儿搞来的?”



“网上买的。那个叫大河内的男的还挺会做生意。”



宗教团体开网店?他们是不是想得有点太轻巧了?



“……干什么呢?”我呆呆地盯着运动服,这时鹰央冷冷地丢来一句话。



“嗯?”



“我要换衣服了,你给我找个没人的地方也换上。”



“哦,好。”我拿着衣服起身。



“……不许偷看。”



“谁偷看啊!”刚要躲到另一棵树干后面的我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你不偷看吗?”鹰央眨了眨眼,似乎是打心眼里觉得意外。



“那当然了。您到底有多不相信我啊。”她为什么会觉得意外?



“因为之前看的书上写着,所有的男人都会偷看女人换衣服……”



“不许看那些没用的书!”



我拍死手背上的一只蚊子,只见手心上涂满了鲜红色。还是晚了一步。我烦躁地把手心在裤子上蹭了蹭。



和鹰央藏在树林里已经过了半个钟头。太阳已经落山,周围变得一片黑暗,来参加生活体验的人们因农活而累得筋疲力尽,差不多该回到前方的宿舍楼里了。



这段时间内,鹰央几乎是一动不动地盯着建筑物,她的侧脸上却是写满了深刻的烦恼和纠葛。她到底是怎么了?



看着她的模样,我试图向她搭话,却不知该说些什么。这时,鹰央依旧盯着前方,缓缓地开了口。



“……小鸟,你……有没有向患者告知过癌症晚期的消息?”



我第一次听到她如此软弱无力的声音。



“咦?您为什么突然问这个?”



“快点回答,你有没有告知过癌症晚期的消息?”



“呃,当然了,有过好几次。毕竟以前是当外科医啊。”



现代的外科是与癌症的抗争。我也曾数次担任癌症患者的主治医,其中也包括发现时已无力回天的病例。



“是吗……我没有过。”



“您从没有告知过癌症晚期的消息吗?”



“不只是癌症晚期,我从没有告知过任何不治之症的消息。我偶尔会在门诊中见到患有ALS的人。我当然能立刻诊断出来,但只是写院内转诊信,把患者转到神经内科而已。我从没有向患者说明过那是怎样的疾病,继续发展下去会是什么样。”



ALS(Amyotrophic Lateral Sclerosis)——肌萎缩性侧索硬化症,是一种严重的神经系统疾病,会导致肌肉发生萎缩。目前尚未存在有效的治疗方案,患者全身的肌肉会逐渐失去力量,直至无力维持呼吸。



(永琳:根据国际疾病分类标准ICD-11,ALS为MND(Motor Neuron Disease,运动神经元疾病)的一种,在一些国家二者常指同一种疾病。MND又名渐冻人症,在美国又称卢伽雷症,以患有此病的棒球运动员卢伽雷(Lou Gehrig)命名;另一患有此病的著名人物为英国理论物理学家斯蒂芬·霍金(Stephen Hawking)。)



“为什么?”我多少猜到了原因,但还是问道。总觉得鹰央希望我这样做。



“你也明白的吧。如果是我来说明,患者恐怕会绝望。我可以比任何人都更详细地说明疾病,但那只是陈列已知的事实而已。察觉患者的心境,尽可能减小给患者带来的冲击,同时充分说明情况,我不会那样做。不……是做不到。”



鹰央语气平淡地说着,她的面庞上写满了寂寥。



“可是……确实老师不擅长向患者说明病情,但能诊断出一般的医生看不出来的疾病不是吗。”



我慌忙出言安慰。鹰央依旧面向前方,只是将视线转向我。



“你认为告诉患者比较好吗?”



“什么?”



“你认为告知患者是必要的吗?现在,通知癌症是理所当然的。统计结果显示,让患者明了病情,有助于提高患者的生活水平。你是怎么想的?如果你患了癌症,进行到了末期,你希望知道自己的病情吗?”



曾经有一段时间,医生视通知患癌为禁忌。然而在现代,除非情况特殊,医生一定会如实告知患者的病情。



如果我患癌到了晚期,来日无多,我是否想知道这个事实?



“……是的。我希望知道。”



思考了数秒后,我明确地回答。若接到通知,一开始或许会沉浸于死亡的恐怖中,甚至会觉得不知道更好。但即便如此,我也不愿至死都被蒙在鼓里。我想明确地知道自己余下的寿命,等待最后一刻的到来。



“……是吗。”



鹰央重新看向前方,缓缓点了点头。我等着她继续说,然而她紧抿着嘴,没有再说一句话。



“那个……您为什么突然问起这个?”



我实在耐不住沉默的压力,犹豫地开口问道。



“不,没什么。……好,他们来了。”



鹰央扬起下巴。我抬起头,看到有数十名穿着蓝色运动服的人进入前方的建筑里。是来参加生活体验的人们,他们的脸上无一例外写满了疲劳,同时还带有一丝满足感。



“好,走吧。”



看到所有人全部进入建筑后,鹰央站起身,朝向建筑走去。她的脸上已不见了数分钟前的黯淡神色。



“那个,我们去哪儿?”



“当然是那个宿舍楼里了。”



“呃,您也不事先说一声……我们去那里干什么?”



“烦死了,闭上嘴给我跟上来。”



鹰央出了树林,挺胸抬头地走向建筑,丝毫无意掩藏行踪。



“等、等一下老师,这样会被人发现的。”我慌忙追在她身后。



“放心,就算有人看到,也会以为我们是这儿的教徒。”



她的语气里充满了自信。来到参加者住宿的三层建筑后,鹰央打开大门,进入内部。真的没事吗?我一边感到难以言喻的不安,一边也跟着走了进去。



入口的旁边就是楼梯,通往参加体验者住宿的二楼和三楼,但鹰央没有理会,而是径直沿着走廊前进。到底是要去哪儿?



她来到大约位于走廊中间的一扇门前,停下了脚步,微微推开门,窥向里面。门旁的一个标签上写着“食堂”。



“好,里面没人。你就在这儿守着。”鹰央悄声说。



“守着?您要在里面做什么?”



“少废话,照我说的做。如果有人要进来,就敲两下门。”



说完,鹰央便推开门钻了进去。



“……到底是搞什么啊,真是。”



解释一两句能死啊。我脑中冒出把鹰央丢在这儿自己闪人的念头。就在这时,走廊最深处的一扇门打开,从里面出来一个人。看到那个人的瞬间,我只觉大脑一片空白。



那是一名约摸三十岁的女性,一边走一边懒散地揉着肩膀。我认识她。她正是我和鹰央参加生活体验时,给我们当导游的女子。



女子逐渐朝我走来,浑身散发出疲劳感,与当导游时充满活力的样子截然相反。我低下头,试图躲过她的视线。



然而,我这么一个大块头的男子呆呆地立在走廊,实在是很显眼。女子漫不经心地抬起头,看到我的脸后,愣在了原地。



“咦?你是……”女子狐疑地眯起眼睛。下一瞬,她便杏目圆睁,“啊——!”地指着我大声叫道。



“你怎么会在这儿啊!?”



女子大步走到面前,气势汹汹地指着我的鼻子问道。



“呃,那个……”



“怎么回事?难不成那个女的也在这儿吗?你这身衣服怎么回事,不是出家教徒穿的吗!”女子激动得连珠炮似地说个不停。



怎么办?该怎么蒙混过去?我拼命转动脑筋,终于放弃似地大声叫道:“我入教了!”



“……入教了?”女子狰狞地吊起来的眼角逐渐下降,恢复成圆形。



“是的,我前几天刚加入了。那天的体验实在是太感动了,我无论如何都要接受神罗大人的教诲!”



我的舌头擅自动了起来,连我自己都不知道在说些什么。



“那、那个女的……你的未婚妻呢?”



“我和她……已经分手了。她不能理解这个教团和神罗大人的伟大之处,我不愿意继续和那样的人在一起。”



听到我的话的瞬间,女子的脸上绽放出灿烂的笑容,双手握住我的手。



“太美妙了!您也终于醒悟了,这真是太美妙了!和那个女人分手,实在是美妙的选择。抛弃未婚妻,皈依神罗大人,真是美妙的信仰!”



她不停地叫着“美妙”,我不由得向后仰去。



“那,您在这里做什么?”



女子冷静下来后,握着我的手继续问道。



“呃,那个……我被叫来帮忙给参加体验生活的人们准备晚餐。”



“哦哦,这样啊。那就请加油工作吧。我在晚饭之前回房间休息一会儿。以后就请多多关照了。”



女子拍了拍我的肩膀,然后走向出口。好险啊。看到女子的背影从入口消失后,我才松了口气,双手撑在膝盖上。



下一瞬,门猛地被打开。我来不及躲避,被门扉狠狠撞在脸上,疼得眼前直冒金星。



“怎么了?”鹰央小巧的身子从门中钻出来,看到捂着脸的我,不解地问道。



“您开门的动作能不能轻一点?您也知道我就在外面吧。”



“哦,抱歉抱歉。已经结束了,我们快点从这儿出去吧。”



鹰央丢下仍在揉着脸的我,径自走向出口。



“您在里面做了什么?”我捂着脸,跟在她的身旁。



“是咖喱。”鹰央瞟了我一眼,嘟囔道。



“什么?”



“我说,今天的晚餐也是咖喱。”



“是咖喱会怎么样……?”



这人难不成是被咖喱的味道勾过来偷吃了吧?



“果然晚上就要吃咖喱啊。”



不知为何,她诡异地一笑,舔了舔嘴唇。



温暖的夜风拂过脸颊。夏季的风中带有更多的湿气,不仅没有吹去身体的热量,反而让舒适指数进一步下降。我瞟了一眼身旁匍匐在地上的鹰央。



“老师,您差不多该解释一下了吧?您到底是想要做什么?刚才在宿舍楼里您做了什么?”



我说出在这数十分钟内不知问了多少次的问题,然而鹰央的回应只有一个——沉默。



我露骨地叹了口气,跟着鹰央一块儿趴在地上,略微掀起面前的一块帷幕,窥向里面。昏暗的半球形空间内,坐着穿有蓝色运动服的人们,茶褐色运动服的男子们正向他们分发纸杯和小胶囊。



离开参加体验者们住宿的建筑后,我们和上次潜入这里时一样,躲在“礼拜堂”的后面,已经待了近两个小时。参加者们吃完了晚饭,正聚集在礼拜堂体验仪式。



“老师,您差不多该告诉我了吧。我们究竟要在这儿待到什么时候?如果您什么都不解释的话,我可要回去了。”



我压低声音对鹰央说道,但没有掩藏语气中的烦躁。快要不能忍了。鹰央终于抬起头,满脸疑惑地看向我。



“到底想让我解释什么?你从刚才起就一直说着解释解释,又不说让我解释什么。所以才一直没搭理你。”



那你就那么说嘛,别不搭理啊。



“所有的事情。为什么把我带到这儿,刚才做了什么,我们在这儿等什么。”



“你想让我把那些都解释吗?”鹰央眉头紧锁。



“当然了,我都陪您这么久了。”



“全都解释清楚很花时间的。反正马上就能明白了,而且……我不太擅长给别人解释。”



“不擅长解释?难道您的意思是,我脑袋太笨,想解释得让我明白很难吗?”



“唔,也有这个原因。”鹰央坦然地回答。我的脸颊不住抽搐。忘记了跟这人挖苦没有用了。她继续说道,嘴撅得像鸟一样尖。



“而且,我不知道别人对事物的理解到了什么程度,总是会认为大家都和我一样明白。”



看到鹰央低着头扬起目光的样子,我不由得心生怯意。难道说我又为难她了吗?她虽具有无与伦比的智慧,却不懂得推察他人的心情。对于这样的她而言,给别人解释事情,或许比我想像的更加困难。



“……您刚才说‘马上就能明白’对吧。”



“嗯?哦,说了。”



“那您的意思是,马上会发生什么事情,就算不听您解释,只要看了就能明白为什么要来这儿,对吗?”



“嗯,没错,就是那个意思。”



“……那我就等吧。反正马上就知道了是吧。”



鹰央眨了眨眼,然后露出恶作剧成功的小学生一般的笑容。



“没错,马上就知道了。仔细看清楚。”



鹰央再次趴到地上,掀起幕帘朝里面窥去。我也效仿她的模样,再次看向室内。



室内的照明已关闭,天花板上映出浩繁的星空,隐约能听到治愈音乐舒缓的旋律。众参加者仰望着头顶的景象,目光中满是期待与不安。小鸟啼鸣般的音乐逐渐增大音量,会场内出现各色的激光。众人的兴奋加剧了一层,连在外面窥视的我也能察觉到。



前方的香坛上飘出袅袅烟雾,神罗即将登场。这时,我发现了情况异常。参加者们的情绪过于安逸了。三个星期前的仪式中,进行到这一步时,参加者们已经开始发出奇怪的叫声,然而眼下的会场内,众人只是冷静地躺在椅子上。



我还没想明白为什么,背景音乐的音量又增大了一层,舞台上出现了面前罩着黑纱的女子。看到神罗出现,参加者们发出絮絮低语,变得兴奋起来,却无人表现出异常的举止。



神罗缓缓揭开脸前的面纱,露出下面的容貌。



“没关系,请冷静,不必害怕。放松身心,接受‘它们’吧。‘它们’绝不会伤害你们。来吧,敞开心扉。”



和我参加的时候一样,神罗开始讲述,然而众人反应平平,只是面面相觑,表情困惑。大概是察觉到了异常,站在会场后方的男子们开始显得不安。



“‘它们’就在身旁,能感觉到吧。‘它们’的形态各异,每个人眼中看到的样子都不同。这是因为‘它们’存在的维度比我们高得多。没错,‘它们’遥不可及,又近在咫尺。用你们的心去看‘它们’,用你们的心去聆听‘它们’的声音。”



神罗的语气变得热切,然而场内的气氛却与之相反,开始逐渐冷却。原本面露期待的参加者们,也接连表现出讶异和不满。



“你看舞台旁边。”



身旁的鹰央悄声说道。我依言看去,只见大河内和之穿着一如既往的笔挺西装站在那里,不过脸上僵硬的表情清晰可见。看样子,他也没有预料到会出现这种情况。



“好,小鸟,走吧。”鹰央拿起身旁的背包,猛地跳起来,拽住我的手。



“去哪儿?”



“跟我来就知道了。快点走,别磨蹭。”



果然还是不肯解释。我只好被她拽起来,跟在后面。鹰央毫不犹豫地来到上次入侵时触发了警报的牧场。



“不行啊,老师,再往前走就会有警报。”



来到牧场周围的木栏数米远的地方,我按住鹰央的肩膀。



“那种事我当然知道了。”鹰央把背包放在地上,开始在里面翻找,很快拿出一个护目镜一样的东西。



“那是什么?”



“看了不知道吗?红外夜视仪。”



“红外夜视仪?”



“没错。漂亮吧。这玩意儿可贵了呢。”



鹰央戴上夜视仪,开心地叫着,却因意料之外的重量晃了两三步才站稳。我慌忙扶住她的身体。



“很贵……这东西是您买的吗?”



“网上没有买不到的,只有想不到的。有一家商店专门出售美军的淘汰品。”



“美军……那,您拿这东西是要干什么?”



“这是红外夜视仪啊,当然是用来看红外线的。那儿的警报装置发出红外线,戴上这个就能看得一清二楚了。”



鹰央指向木栏上方空无一物的位置。虽然我什么都看不见,不过恐怕正如鹰央所说有红外线。她是打算借助红外夜视仪躲过警报装置,侵入牧场内部吗?



“好,趴到地上。”鹰央缓缓沉下身子,趴在地面上。



“咦,我们不进去吗?”



“怎么进去啊,那么多红外线挡着呢,你看不见吗。”



“……当然看不见了。”



“哦哦,也是。总之快点趴下,你那么大的个子太显眼了。”



我无可奈何地趴在鹰央身旁。一股泥土的味道刺激着鼻腔。



“就在这儿等。”鹰央戴着夜视仪,悄声说道。



“等?等什么?”



“少啰嗦,马上就明白了。”



她的语气不容置喙,我只好闭嘴。戴上了夜视仪的鹰央比平时更让人难以觉察她的表情。我趴在她身旁,忍受着沉重的时间一分一秒地流逝。



“……那个,老师。”我悄声对她说道。



“干嘛啊,你不是说不用我解释了吗。”



“不,不是解释,我只是想知道一件事。刚才那个仪式里,他们没能和外星人‘接触’,是您做的吗?”



“没错,是我做的。”鹰央用双手扶正有些歪了的夜视仪。



“您是怎么做的?那个仪式和外星人不是没关系吗?”



“外星人?说什么傻话呢。那明摆着是为了从教徒手里骗钱的表演啊。”她戴着夜视仪,转头看向我。



“那、那个,我们在仪式上看到的东西是什么啊?”



“是药物。我们被喂下了致幻剂。”



鹰央的语气里满是不耐烦,她的回答则是最简单、最容易想到的答案。



“咦,我们被下药了?不,可是,警方搜查的时候不是什么都没发现吗。他们真的把药藏起来了吗?”



“没错,藏在了找不到的地方。不,应该说是看到了也不会起疑的地方。那个男的想法还挺有意思。”



鹰央开心地哼了一声。



“发现违禁药物也不会起疑?怎么可能会有那种地方啊。而且茶和胶囊里面不是什么药物都没检测出来吗?”



“你好吵哎。说到底,不还是想让我解释吗。真是,好好想一想就能想明白吧。他们养马啊,马。正常来说不是养牛吗。为什么会养马?”



鹰央在我面前不停地挥手,像是在赶走一只恼人的蚊虫。



没养牛,而是养马?确实,这个教团的领地里养了很多马,可这与药物有什么关系?



“……走吧。”突然,鹰央站起身来,朝牧场走去。头上戴着沉重的夜视仪,迈出步伐时摇摇晃晃。



“啊、老师,再往前走的话会发出警报……”



我慌忙站起来,按住了鹰央的肩膀。鹰央转过身,双手托着夜视仪,将其举起来。仪器的尺码似乎比她的头部大了许多,被她轻而易举地摘下了。



“已经没事了。他把警报解除了。”



鹰央抱着夜视仪,将双手指向牧场。定睛一看,只见领地外面的路灯依稀勾勒出一个人影,手上拎着一个摇摇晃晃的东西,正在朝牧场深处跑去。



“那个建筑是……”察觉到男子的目的地,我不由得皱起面孔。那是位于牧场最深处的建筑,即……



“好了,马上就要到高潮了。”鹰央将手中的夜视仪丢到一旁,抓住了围绕着牧场的木栏。



“您是说去那里面吗?”我的声音不由自主地抬高了。实在是不愿意靠近那个地方。



“不想知道真相的话就在这儿等着吧。我一个人去。”



鹰央瞥了我一眼,将双臂向两侧平举。



“去,我也跟着去总行了吧。”我叹了口气,伸手抓住她的侧腹,举起身子放到栅栏另一侧。



“刚才的那个人影是……他吧。”我跟着越过栏杆,问向鹰央。



“‘他’指的是谁?你的提问总是很模糊,我很难回答啊。”



鹰央没有回头,继续朝向建筑物走去。无言以对的我看着她的后背,头脑中浮现方才跑入建筑的人影。纤瘦的身躯,加上那身衣服,毫无疑问就是他。



他为什么偏偏会出现在那里?难道说违禁药品就藏在那里面吗?确实,搜查员在调查那儿之前或许犹豫了一瞬,但他们是专业人员,没有理由不去调查那里。



怀着心中愈发膨胀的疑虑,我跟着鹰央穿过牧场的草地,靠近人影消失的建筑入口。还剩二十米远的时候,一股恶臭窜入鼻腔,我反射般捂住了鼻子。随着靠近建筑,刺鼻的气味愈发浓烈。这也难怪,毕竟这座建筑是为了贮存“那个东西”而建造的。终于,我们来到建筑前,我捂紧鼻子,抬头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