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尾章(2 / 2)


(永琳:对于肠部病变需切除的患者,在腹壁开口,将剩余肠的一端固定在开口处,大便将改从这里排出,称为肠造瘘。开口称为造瘘口,又称人工肛门。多见于低位直肠癌切除手术患者。)



“是的。一开始,患者不愿意接受手术。他在几年前失去了爱人,所以想顺其自然。但我很不甘心,明明进行手术就能多活十年二十年,却任由自己被疾病蚕食,觉得很不划算。所以,……所以,我说服了患者。”



许是因喝了酒,觉得嗓子眼发干,我咽下口水。



“那,患者最终同意手术了吗?”



“是的,最后他说‘交给大夫您了’,所以我就进行了手术。手术很顺利,患癌部位也全部切除,术后恢复也没有出现问题。只不过,患者看到腹部的肠造瘘后,好像受到了冲击而陷入失落,说‘没想变成这个样子’。但我仅仅满足于手术顺利完成的事实,只是安慰说‘很快就会习惯的’……没多久他就可以出院了,出院当天,我去他的病房检查,结果……”



(永琳:接受肠造瘘手术的患者首先面临的是生活习性改变的不适。造瘘口是新的排便口,患者术后将被迫改变排便的习惯,同时附在身上的导管和袋子也可能引起不适或不便;若护理不当易造成感染或肛门狭窄。其次是心理上的不适和拒绝,患者可能会觉得自己异于常人而产生自卑感,或是因顾虑可能散发出的异味而拒绝与他人亲近,若未能及时得到疏导,可能会陷入孤僻、厌世等负面心理,不利于康复。)



说到这儿,我猛地感到一阵恶心,拼命忍住沿着食道上窜的热流。



“患者……上吊了。他用电线缠住脖子,吊在了天花板用于悬挂输液瓶的钩子上。一进病房,就看到他的身体在空中左右晃动,……就像单摆一样。”



“……这样啊。”



鹰央举起已经见底的酒瓶,一口喝干了里面剩下的葡萄酒。



“我希望他能多活一段时间,就劝他进行手术,结果他却比自然死亡死得更早。明明以为自己是为了患者着想,实际上却没有认清问题的本质……”



“所以才想转到内科的吗?”



“……是的。”我垂下脑袋。“比起每天只想着做手术的外科,在内科接触患者的机会更多,或许能够更加靠近患者,明白他们的想法……”



我拿起旁边桌上的酒杯,将杯中的红酒一饮而尽。明明已经不能再喝了,但不喝的话就没法继续这个话题。



“我也差不多……”鹰央倒举酒瓶,喝光了最后一滴后,忽然轻声嘟囔。



“嗯?”



“……我说我也和你差不多。”



她把空酒瓶放到地上后,用手指轻轻一弹。瓶子倒在地上,骨碌碌地滚动,撞到高高的一摞书后停了下来。



“我是天才。”鹰央又拽过一瓶未开封的白葡萄酒。她还打算喝吗。



“我知道您是天才。这两个月来,我知道得很清楚了。”



我瘫倒在沙发上,有气无力地回答。可能是最后喝的一杯填满了身体,又或者是终于吐出了积攒在内心的烦恼,只觉自己浑身无力。



“但我只是凭自己喜欢、为了满足好奇心而积累知识,从没想过如何应用。我原本以为这样就够了,直到有一天,一个人对我说‘得到的知识若不使用,和不知道又有什么区别’。”



“……这话是谁说的?”



“是谁说的无所谓吧。”鹰央鼓着脸颊嘟囔了一句,然后继续说道。



“当时我很震惊。之前我只是把得到知识作为目的,从没想过那些知识能够帮到别人。所以,我就想怎样才能活用我的这些知识。”



“所以您才选择成为一名医生,是吗。”



“没错。我也想过当研究人员,但我不擅长做实验或是指导学生。当医生的话,只要凭借自己的知识诊断病情,就能帮助患者。我从小就进出医院,对医学尤其精通。”



鹰央得意地挺了挺手术衣下的胸膛,但很快又微微垂下了头。我大概能明白为什么。因为在医院里,和人们打交道的不是医学,而是医疗。



“但当上实习医后,我立刻就发现自己不太适合这个职业。本以为只要诊断病情就好,没想到还要进行打针等各种动手操作,而且很多患者无法准确说明自己的病征,还有人一和我说话就会生气……”



她的声音逐渐低下去。看她平素超然物外的样子,没想到背后也吃了不少苦。



“所以,我就想怎样才能最有效地利用自己的知识,最后建立了这个综合诊断部。只不过部门成立还没多久,算是试运行阶段。”



鹰央打开手边的一罐啤酒,仰起脑袋咕嘟咕嘟地喝着。我呆呆地看着她,似乎明白了那位教授为什么把我派到了这儿来。本以为这儿会有能够指导我选择前进道路的优秀医生,但我想错了。在这儿的是和我一样,彷徨着寻找属于自己人生道路的女子。



鹰央具有异于常人的智慧,却不懂得如何与人打交道或察觉他人的心情;而我则是善于察人观色的热心肠,同时渴望着学习内科知识。若能互相补足对方的弱项,我们都会成长为优秀的医生——那位教授一定是这样想的。



“对了,话说回来……”



鹰央用双手握着罐装啤酒,不停地朝我瞟来,似是在斟酌用词。一向嘴不饶人的她竟会如此,实在难得。



“怎么了?”



“那个……你很快就要离开这家医院了吧。”



“啥?”离开?这家医院?我只觉浸透了酒精的脑细胞瞬间变得清醒。



这么说来,在鹰央拒绝出席冲田的葬礼时,我乘势说了“要辞去在这里的工作”之类的话。我本以为按照之后一连串的展开,那件事也会被当作没发生过,但看来鹰央并没有这样想。这可不妙。我当然没有告诉大学医局说下个月就会回去,搞不好的话从下个月起我就失业了。



“那、那个,鹰央老师……”



“没事,你在或不在我都无所谓,只不过,那个……在下一个医生被派来之前会产生空白,可能会造成一些不良的影响,姐姐他们也说那样不太好……”



我急忙要解释,却被鹰央打断了。



“我知道你除了门诊以外,还想诊治住院的患者。我们部门人数少,没有那么多床位,不过我也想过要不要给门诊患者准备四个左右的住院床位。当然,前提是你愿意留下来……”



鹰央看向远方,一边抿着啤酒,一边自言自语般嘀咕。理解了其中的含意后,我微微扬起嘴角。



“哎呀,您这么说我就要重新考虑一下了。对了!除了那个之外,如果老师您能亲自面诊患者,我能在旁边跟着学习的话,我就真的没有辞职的理由了。”



我只是乘着兴头开出条件,没想到鹰央红着脸颊陷入了思考,不知道是不是因为喝多了。数十秒后,她终于小声开了口。



“一个礼拜一次的话……”



“一次就足够了。”我立刻回答。对于极度怕生的鹰央而言,每星期一次会诊想必是十分重大的决定。她肯点头,我自然无比高兴。



“那……你下个月还会来这儿的,对吧?”



鹰央用啤酒罐掩着嘴,仰着视线看向我。



“当然,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还请您多关照了!”我挺起胸,气势十足地回答。



“是吗。……你愿意的话,我自然没有意见。”



鹰央急忙转过头去,但我还是看到了她的嘴角微微翘起。



“哎呀~,这下终于能认真地学习内科了。能诊察各种各样的患者,还能见到真鹤小姐……”



脑子短路的我不由得舌头打滑,多说了一句,然而察觉到的时候已经晚了。只见鹰央狐疑地眯起眼睛,朝我看来。



“姐姐?”



“啊,那个……没什么。”



“你该不会是喜欢上姐姐了吧?”



面对如此直白的质问,我不知该如何回答。



“那个,怎么说呢……就是觉得她长得好漂亮啊。”



我试图含糊其辞,但鹰央显然不会就此放过。



“你是打算泡我姐姐吗?”她再次抛出难以回避的问题。



“呃,倒不是说泡,就是想找个时间一块儿吃个饭什么的。”



“是吗……想约姐姐吃饭啊。……嗯,吃个饭并不会触犯法律,不过伦理上……”



鹰央嘀嘀咕咕地说着令我在意的内容。



“那个,这在伦理上也……不算什么问题吧。”



“可是姐姐毕竟已经嫁人了,她的丈夫应该会在意的吧?”



“咦?”我发出呆愣的声音,浸透了酒精的脑细胞似乎冻结住了。



“怎么了,一脸被豆子砸了的鸽子一样的表情(译注:原文「豆铁炮くらったハトみたいな颜」,形容因意外而惊讶的表情,此处取字面意以衔接下文)。鸽子可不是小鸟,它太大了,叫成小鸟不太合适。”



“不不不不,您等一下!您之前不是说过真鹤小姐目前单身吗?”



“不,我没那么说过。仔细想想,你问的是‘真鹤小姐有没有男朋友’,我回答的是‘没有男朋友’。姐姐半年前结婚了,她的男朋友变成了她的丈夫。”



“可、可是,她不是还姓‘天久’吗……”(译注:日本女子结婚后通常随夫姓)



“哦,她是和初中的同学结婚,确实改了姓,但在工作上用的还是旧姓‘天久’。”



“……呜哇啊……”我抱头呻吟。回想起当着真鹤的面想着“找个时候约她吃饭”的自己,羞得我脸上喷火一般滚烫,酒自然也醒了。



“你怎么了?”听到我突然发出怪叫,鹰央向我一点点挪过来。



“老师!”我猛地起身抬头。



“呜哇!?干什么啊?”鹰央惊得向后仰去。



“今天我们喝个痛快吧!我还能喝不少呢!”



失恋在开始之前,这教我如何不喝。鹰央先是愣了一瞬,继而露出满面的笑容。



“哦哦,是吗,这才像话。那就把瞒着姐姐藏起来的那瓶酒也拿出来吧。今晚要喝到天亮,你可要做好觉悟。”



鹰央以平素难以想象的愉悦心情高举双手。……她该不会实际上已经醉得不行了吧?



总之,随着身体逐渐沉溺在酒精中,我在综合诊断部经历的第一个事件落下了帷幕。



***



古典音乐优美的旋律声隐约可闻。刚入九月,夹杂着秋日芬芳的微风便扑面而来。我环顾这两个月内每日造访的楼顶,不知不觉间,我对这个楼顶、狭窄的棚屋和楼梯旁的门诊室,已经产生了感情。



当然,也包括那个古怪的、比我年纪小的上司。



站在门前,欣赏着轻叩鼓膜的音乐,我看向左手腕上的手表。秒针转回零点,指向八点半,与此同时,门另一侧的音乐声也消失不见。我转动门把手,打开大门。



“早上好,鹰央老师。”



“哦,早啊,小鸟。”



鹰央坐在沙发上,笑着朝我举起一只手。



崭新的一天开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