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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医院四楼的幽灵(2 / 2)


我结束了这次谈话,这时一志向我递来名片。名片上写着某家大型房地产公司的名字,连我也有所耳闻。



“有什么情况,请打这个电话给我。只要有我能做到的,我都会去做。”



说完,一志双手撑着桌面,深深低下头。



“由梨就拜托二位了。”



4



鹰央一动不动地盯着挂钟的秒针,微张的嘴中漏出小小的声音。



“五,四,三,二,一……”



时针、分针和秒针重合在一起的午夜零点,标志着新一天的到来。



“自由啦——!”



她站在沙发上,一脚踩着靠背,冲天花板举起小小的拳头。穿着骑手服站在一旁的鸿之池满脸微笑地鼓掌祝贺。在确诊流感的第五天深夜,我们在鹰央的“家”中集合。



“这下终于告别了五天的监禁生活,迎来自由了!”



鹰央十分夸张地庆祝着,仿佛含冤入狱多年的囚徒一般。我说你至于吗,本来就是家里蹲一个,五天没出门不是常有的事吗。在心中暗暗吐槽时,鹰央伸手指向我。



“那就走吧,小鸟,去时钟山医院。”



“都这个点了,您真要去吗?”



因鹰央嚷嚷着解除自家隔离后马上就去时钟山医院,我和鸿之池才不得不在“家”里陪她进行“通往自由的倒计时”。



“当然了,我可是一直等到现在。而且你们也想尽快知道那个幽灵到底是什么东西吧。”



鹰央扬起一边的嘴角,诡异地笑了。



“这个么,呃……怎么说呢……”



我不置可否地搪塞着,同时看向鸿之池。她缩起头,露出尴尬的笑容。虽然不至于像调查了时钟山医院的当晚那般睡不着觉,不过每当躺在床上闭了双眼时,都会浮现出浑身是血地逼近跟前的女子的身影,结果睡得很浅。



“那就没什么好说的了吧。别磨蹭,快点走。”鹰央扬起下巴,指向门口。



虽说明天还要上班,我不想熬夜,但就算回到家里也是睡不着觉,那还不如尽早让鹰央解开幽灵的诡计,睡个短而熟的好觉。如此判断着,我点头回答“明白了,我们走吧”。只见鹰央露出胜利般的表情,说着“把这个拿上”指了指放在沙发边上的背包。我弯腰拿起,顿时感觉双臂发沉。



“这里面装了什么啊?”



“是今晚用得上的东西。”



鹰央恶作剧般扬起嘴角,昂首阔步地走向门口。我们三人一同走出了“家”。



“啊啊,尘世间的空气真美味啊。”



来到屋顶,鹰央做戏般说着,深吸了一口气,缓缓吐出来。降到一楼,从夜间出入口离开医院后,我们来到位于医院后方的停车场。



“就是这辆。”



我带领鹰央来到停在角落的一辆白色丰田AQUA前。



“和之前那辆狰狞的外貌比起来,这个可爱多了。这是你的新爱车吗?”



鹰央来回打量着AQUA。



“不是,是从老家借来的。带您去时钟山医院,总要有车才行吧。”



“哦,这样。”鹰央索然无味地应了一声,然后钻进了副驾驶席。鸿之池则是走向停在不远处的摩托车。



“那就出发了。”



我也坐进AQUA,按下点火钮。混合动力的引擎被启动,响起轻微的排气声。



“这车挺好的啊。”



副驾驶席上的鹰央欢快地叫道。



“坐席比之前那辆宽敞,又舒服,发动机声也小多了。呐,小鸟,你买新车的话就选这样的吧。”



“才不是咧!”我抱头拼命否定。



“怎么不是了?”鹰央不解地眨眼。



“AQUA确实是好车,我承认。回转半径小,油耗也低,混合动力引擎的噪音也小,如果切换到电动模式的话基本上没有噪声,方向盘的操作性也非常好。但是……但是,我追求的车可不是这样子的!”



脑海中浮现出数星期前不幸身亡的爱车——马自达RX-8的雄姿。



“气缸式发动机(rotary engine)宛如野兽般的轰鸣和撼动内脏的震颤带来的跑车特有的加速感,坚硬的轮胎鲜活地传递路面的凹凸,并与方向盘直连,带来驾驭烈马一样的快感。这些体验,是这辆舒适的车永远无法带来的。”



我接连倒着苦水,然而鹰央只是一言不发地侧眼看向我,目光如实诉说着“这家伙说啥呢?”的不解。上次鸿之池好像说过“鹰央老师可是很感激你的”,可为什么我从她的目光中丝毫看不到感激呢?



“行了别废话了,快点出发吧。你不是想尽快知道幽灵的真相吗。”



鹰央冷冷地说道。“遵命……”我只好无力地回答,挂上挡踩下油门。AQUA宛如一名忍者,悄无声息地驶出了停车场。



“原来……如此,这景色……确实……不错。”



站在屋顶的角落俯瞰着城市的夜景,鹰央气喘吁吁地嘟囔着。



“您可别靠着栏杆啊。这儿已经废弃十多年了,搞不好会掉下去的。”



我举着提灯型的手电筒出言提醒。鹰央转过头,不满地嘟着嘴,大概是想说“知道啦”之类的抱怨,可惜因呼吸急促而没法开口说话。



从天医会综合医院出来后数十分钟,我们三人抵达了时钟山医院的屋顶。和上次一样,先是去了楼后面的外墙阶梯,确认了从外部无法打开一楼的入口后,才从院楼内的消防通道爬上了顶楼。鹰央本就缺乏体力,又是大病初愈,身体比平时虚弱得多,爬上十多层楼花了不少时间。在我和鸿之池的鼓励、安慰和必要的搀扶下,她总算是成功抵达了终点。她宛如刚跑完全程马拉松的运动员一般,双手撑着膝盖大口喘气,数分钟后才直起了身子。



“好,那我们就下到四楼吧。”



“哎,鹰央老师,您不去钟楼里面看看吗?”



鸿之池一边抚着鹰央的后背一边问道。



“钟楼里面回头再细看。如果计划顺利的话,待会儿会出现等待时间,趁那个时候看就好。时间不早了,要尽可能有效利用。”



“等待时间?”



鸿之池不解地歪头,我自然也无从得知鹰央的真意。这人总是嫌麻烦,不肯多解释几句。



“别啰嗦了,快点走吧。”



鹰央催促道,然而我和鸿之池反应迟钝。前几天体验到的毛骨悚然依旧残留在体内,拖慢着我们的脚步。



“鹰央老师,那个幽灵肯定是假的,对吧?”



我战战兢兢地问道。鹰央只是耸了耸肩。



“这不是要去调查吗。眼下还没法百分之百肯定是假的,说不定你们见到的是真的幽灵。”



闻此,我的脸颊微微抽搐。听她这么说,我愈发不敢去四楼了。



“你们不去的话我一个人去,你们就在这儿等着吧。”



鹰央不耐烦地朝着外墙阶梯走去。



“哎、您等一下啊。我们去,去总行了吧。”



这儿如此危险,可不能放她一个人行动。我和鸿之池勉强拖着带了脚镣般沉重的步伐,追在鹰央身后。



我们小心翼翼地走下咯吱作响的楼梯,数分钟后来到依稀可见数字“6”的门所在的缓步台。



“这儿是六楼的话,再往下两层就是四楼了。你们是进入了往下数两层的楼里面吗?”



走在前面的鹰央回过头问道。



“嗯,是的。”



见我颔首,鹰央嘟囔了一句“是吗”,然后继续下楼。又下了两层,来到缓步台,鹰央抬起头看向掉光了漆的门扉。



“这里面就是出现了幽灵的楼层啊。”



她毫无顾忌地抓住门把手。



“您、您等一下。真的要进去吗?”



“是、是啊,鹰央老师,我们先冷静一下,好不好?先冷静一下。”



看着惊惶的我和鸿之池,鹰央皱起眉头。



“说什么呢你们。忘了我们来这儿是干什么的了吗?”



“呃,忘倒是没忘……”我含混地回答,鹰央趁机拧动把手,打开了门。



“哦哦,这确实很有气魄啊,典型的废弃医院模样。可以直接在这儿取景拍电影了。”



鹰央不紧不慢地评论着,踏入楼内。不能让她一个人去,我和鸿之池也只好缩着头跟在后面。



“沿着这个走廊往前走,就能看到幽灵对吧。”



“鹰、鹰央老师,您再慎重一点……”



我慌忙跟上大步流星的鹰央。



“就是啊,鹰央老师,万一幽灵出来了要怎么办啊。”



鸿之池躲在我后面,拿我当肉盾,也不安地叫道。



“我不是说了吗,不实际看一看幽灵,是不会明白……”



说到这儿,鹰央闭上了嘴,同时我和鸿之池的身体猛地一颤。



身后传来了女子的啜泣声。



我反射般回头看向方才走过的走廊。身旁的鹰央和鸿之池也跟着回头。然而,眼前空无一人。



上次也是同样的一幕。而且……



我们三人同步扭过头,看向走廊深处。只见不知何时,前方的空间已充斥了白色的雾。雾中隐隐现出一名身材纤瘦的女性,邋遢地穿着住院服,颓然垂落的双手不住地淌着血。它正是上次见到的幽灵。



下一瞬,女子猛然抬起头,帘子一般遮在面前的长发散开,露出下面腐烂得露出白骨的面颊。鸿之池发出细弱的尖叫,转身逃向外墙阶梯。鹰央则是眼睛一眨不眨地盯着幽灵,表情几乎没有变化。看着她岿然不动的身姿,我陷入慌乱的内心得以保持一丝清醒。



“鹰、鹰央老师,那个是假的吧?”



看着张开双臂逼近眼前的幽灵,我颤声问道,然而鹰央没有作答。



“鹰央……老师……?”



看着依旧纹丝不动的她,我总算明白自己犯了大错——她不是毫不动摇,而是吓得原地石化了。



幽灵的叫声在走廊里回荡。要快点逃跑才行。我立刻喊声“失礼了!”然后一把抱起鹰央的身子,朝走廊门跑去。用双手抱着的话就没法推开门了,这样想着,我干脆将鹰央进一步举起,扛到肩上。虽然有拿她当了行李的嫌疑,不过眼下事态紧急,没有办法。我快步来到走廊尽头,用空着的手拧动门把手推开门,来到外墙阶梯,一边注意着脚下不至摔倒,一边扛着鹰央下楼。很快,我们下到一楼,我推开了外墙阶梯的出入口。



“停(stop)——!”



刚要迈出阶梯时,耳边响起了叫声,同时一直僵硬的鹰央开始摆动四肢,看样子石化解除了。



“哇、鹰央老师您别动,危险。”



我忍着发痛的鼓膜,慌忙把鹰央放下来。重新落到地上后,她怒气冲冲地抬头盯着我。



“混账东西,竟敢像扛水泥袋一样扛着我跑,你对待淑女就是这种态度吗?”



“不,我当时也没办法不是吗。谁让您吓得一动不动。”



“那当然了,看到那么逼真的东西,任谁都会吓住吧。你怎么不早说。”



鹰央开始乱撒气。



“要搬也要用两只手小心一点搬才是,哪有像你那么随便的。”



“没了力气的人很重的,扛在肩上会轻松一点。”



“重!?你说我重!?”鹰央双目圆睁。“我的体重可是远低于平均值。虽然最近好像是增加了一点,但也比平均值要低。”



“每天都吃那么多零食,体重当然会涨了。”



“还装没事儿人,你不想想那些零食有多少是你给我拿来的!”



她说的有一定道理。最近每当鹰央心情不好时,我都会供上点心以平息她的怒火。



“您二位磨蹭什么呢,快跑啊!”



一个人脚底抹油的鸿之池从数十米前方朝着一如既往地拌嘴的我们叫道。回过神来,我已恢复了冷静,心中的恐惧也淡薄了。



“跑什么,接下来才是重头戏。走,我们去揭开那个幽灵的真面目。”



鹰央一手按着打开的门,另一只手冲我们招了招。



“呃……没关系吗?真的不危险吗?”



鸿之池用满是疑虑的口吻问道,鹰央则是挺起胸膛回答“放心吧,包在我身上”用力点了点头。心中残留的一丝恐惧也随之被消除。



“好吧,既然鹰央老师那么说了……”鸿之池不甚情愿地走了回来。



“很好。记得你们说,上次逃到这儿后,又从外墙楼梯回到了四楼,寻找里面有没有产生幽灵的装置,对吧。”



“是的,没错。”我略收起下颚。“可什么都没发现。”



“那我们就重复一下你们上次的行动轨迹吧。我们先上到四楼。”



鹰央扬起嘴角,露出无畏的笑容,然后爬上了外墙阶梯。我和鸿之池交换了目光,也跟在了鹰央的身后。我们向上爬了三层,来到四楼外面的缓步台。



“好,进去吧。”



鹰央轻快地说着,毫不犹豫地拉开了斑驳的铁门,踏入其中。我咽下口水,也跟着走进去。



“接下来要……怎么办啊……”



最后一个犹犹豫豫地跟进来的鸿之池小声问道。



“不是说了吗,重复上次的行动。小鸟,你去调查看看这层楼里面有没有机关。”



“我吗!?”



我伸手指向自己。“除了你还能有谁。”说着,鹰央努努下巴。



“小鸟大夫,加油!”



攀在门口一动不动的鸿之池也小声声援。



“知道啦,我去总行了吧。”



我颓然垂肩,自暴自弃一般回答,掏出手电筒照亮地面,缓缓沿着走廊前进。和上次一样,幽灵没有出现。我再一次努力寻找有可能产生幽灵的装置或机关,然而把走廊和各病房搜了一遍,仍未发现任何类似的物品。



“喂~,找到什么了吗?”



我四肢着地趴在病房的地板上探向病床下面时,听到鹰央的呼声,于是站起身回到走廊。



“什么都没找到。”



“那是说,上次的幽灵果然是真家伙吗?”



试图躲在鹰央身后的鸿之池挤出声音问道。



“我问你,小舞,你为什么觉得上次的幽灵是真的?”



“呃、那是因为……没有任何机关的话,就只能是真的了吧……”



鸿之池不解地小声回答。只见鹰央唰地竖起了左手的食指。



“你们在幽灵出现的楼层里寻找,却没发现任何机关,所以那个幽灵不是通过某种装置人为制造出来的。你是不是这么想的?”



“呃,差不多吧……”听到鹰央的解说,鸿之池暧昧地回答。



“那如果说,这个干干净净没有任何机关的楼层,和幽灵出现的不是同一楼层的话呢?”



说着,鹰央脸上露出恶作剧般的笑容。



“哎?不是同一楼层?您这是什么意思?”



鸿之池愣愣地眨眼。我也是一头雾水。



“好啦,没时间了,这就去揭晓谜底吧。跟我来。”



鹰央开心地说着,推门来到外墙阶梯。



“鹰央老师,您这是要去哪儿啊?”



我问道。“马上就知道了。”鹰央开心地回答着走下楼梯,来到下面一层的缓步台。



“三楼?这里面有什么啊?”



“进去就知道了。”



鹰央推门而入。我和鸿之池一脸狐疑地跟在她的身后。眼前是和四楼的完全相同的走廊。鹰央沿着走廊前进了几步,忽然趴在了地上。



“呃,您到底是要……?”



我靠近她的身边问道。鹰央抬起头。



“别傻站着,你们也快点找啊。”



“找?找什么?”鸿之池问道。



“找看起来不对劲的东西。快点。”



鹰央给出极为模糊的指示后,便继续四肢着地开始跪爬。我和鸿之池面面相觑,只好效仿。



用手电筒照亮地面和墙壁,但不知道该寻找什么,注意力很难集中,于是假装在寻找,结果被鹰央侧目一瞪。



“喂,给我认真点。”



“哦,对不起。”



我缩起头,敷衍地道歉后,便悄悄地与她拉开了距离。她的夜视能力再怎么好,隔了这么远,应该也看不清我的动作了吧。这样想着,我忽然发现前方不远处,走廊墙壁的一部分略微向外凸起。那是什么?我移动到那儿,将手电筒的光对准凸起的部位。只见距离地板高约三十厘米处,安放了一个手掌大小的立方体,它的中央镶嵌着玻璃球似的东西。



难道说,就是这个吗?



“鹰央老师,我好像找到什么了。”



一直几乎把鼻尖贴到地面上的鹰央听到我的声音猛地抬起头,手脚并用地朝我爬过来。黑黢黢的废弃医院中,小个头但已成年的女性以极高的速度跪爬过来的模样实在恐怖,我不由得向后退去。



“是什么!?你找到什么了!?”



鹰央一把揪住我的波洛衫的胸口,大声叫道。我差点以为她要咬住我的脖子,伸出手颤巍巍地指向墙上附着的物体。鹰央松开我的衣服,凑到那个装置跟前,开始仔细观察,脸上险峻的表情逐渐转为满意的笑容。



“原来如此,尺寸这么小,放在这么低的位置,连颜色也和墙壁一样,确实很难发现。”



“呃,那是什么啊?”迟了一拍靠近身旁的鸿之池外歪起头表示不解。



“这就是产生幽灵的装置的一部分。”



鹰央挺着胸膛问道。闻此,我瞪大了眼睛。



“咦?那是说,楼上的那个幽灵就是从这个装置产生的吗?这楼上楼下隔着这么厚的一层地板,真的能穿透过去照出幽灵吗?”



我连珠炮似地发问。只见鹰央左右摆动食指,同时“啧啧啧”地咋舌。



“不是那回事儿。你们搞错了一个根本性的问题。”



“搞错了?搞错什么了?”



“就是这个。”



鹰央恶作剧般扬起嘴角,同时伸手罩在立方体中央那块玻璃的上方。顿时,我和鸿之池发出一声轻微的尖叫。从我们身后隐隐传来了女子的啜泣声。



“这层楼里也有幽灵!?”鸿之池尖着嗓子叫道。“鹰央老师,快逃吧!”



“冷静一点!”



听到鹰央一喝,鸿之池这才回过神来。



“这不是超自然现象。小舞,你顺着那个哭声,去把声音的源头找出来。”



“哎?声音的……源头?”



“没错。别磨蹭,快去。”



在鹰央的催促下,鸿之池虽一脸紧张,但还是照做了。然而她的态度中,已不见了方才的那般恐惧和惊慌。她四处张望着,逐渐走入外墙阶梯相邻的那间病房。



“差不多该出来了。”



鹰央嘟囔了一句,然后略微扬起下巴。我顺着她示意的方向看去,顿时僵住了身子。只见从走廊深处涌出了白色的雾,很快便填满了走廊。数十分钟前在四楼目睹的光景,正在眼前重现。



“好了,小鸟,我们走吧。”鹰央语气轻快地说着,迈开了脚步。



“请、请等一下!您是打算去那里面吗!?”我不由得尖声叫道。



“当然了,还用问吗。快点来,别磨蹭。”



“可是,幽灵……”



我颤巍巍地嘟囔。瞬间,从浓雾中隐约浮现出穿着住院服的女子的身影,我的双腿开始发软。



“你怎么还说那种话呢?”



只见鹰央无语地叹气。



“听好了,小鸟。很遗憾,那并不是因医疗过失死亡的女人的幽灵。”



不,这没什么好遗憾的……我在心中暗暗吐槽,同时鹰央笔直地看向我的眼睛。



“你所看到的并不是诅咒,而是使用人工装置产生的现象。所以你快点跟我来就对了,相信我。”



听到她这句话的瞬间,双腿的颤抖奇迹般地止住了。她说了“相信我”,……那我相信她准没错!“明白了!”我握紧拳头,用力一点头。



“很好,那我们这就去驱灵吧。”



鹰央高声宣言后,毫不犹豫地踏入了充满着迷雾的走廊中。我下定决心,气沉丹田,走在她的身旁。



雾中的女子逐渐向我们靠近。下一瞬,女子猛地抬起头,露出腐烂肌肉下白森森的颅骨。我很想现在就转身逃走,但咬紧牙关忍住了。雾影来到面前,女子张开没了嘴唇的嘴,露出下方的牙根。



“别碍事。”



面对张开鲜血淋漓的双臂扑过来的女子,鹰央却只是满不在乎地一扬手。顿时,女子的身影不见了,仿佛被鹰央的动作驱散了一样。我愣在原地,鹰央只是说了句“别愣着快跟上”,继续大步流星地踏入雾中。



“啧,雾蒙蒙的,什么都看不清,还怪冷的。真是,藏在哪儿了啊。”



模糊的视野中,鹰央拐进了旁边的一间病房。我急忙追上她瘦小的身影,只见她停下脚步蹲了下来,少顷便传来“找到了!”的欣喜叫声。



“您找到什么了?”



我挥动双臂驱散面前的雾,来到她的身旁。“看,就是那个。”说着,鹰央指向眼前的物体。我立刻“啊!”地叫出声。只见病房入口处,从走廊看不见的位置,摆着若干个装置。一个看起来像是小型的投影仪,镜头正射出亮光;它的旁边是两个边长超过五十厘米的硕大立方体,其中一个立方体的上部连着排气管,从管中正不停吐出白色的雾。



鹰央一边轻咳,一边将连接着三个装置的电源线拔掉。与此同时,白雾停止吐出,投影仪的镜头也不再发光。



我呆立在原地,这时从远处传来“找到了~”的声音。



“哎~鹰央老师,小鸟大夫,您们在哪儿啊~?”



脚步声随着寻找我们的呼声一同传来。



“啊,在这儿呢!”



从走廊露出脑袋的鸿之池举起手中的物品。那似乎是一个圆锥状的扬声器。



“找到了哦,鹰央老师。是这个喇叭,藏在紧挨着外墙阶梯的病房里面,把电源拔了就不出声了。刚才就是一直从这儿传出来哭声……咦?那个是什么啊?”



语速飞快地解释的鸿之池指向鹰央面前的装置。



“是投影仪和产生浓雾的机器。首先产生蒸汽,形成浓雾充满走廊,然后再用雾当作投影屏幕,投射出满身是血的女人的影像。另外一个箱子应该是蓄电池,给这两个供电的吧。”



鹰央挺着扁平的胸膛,得意地解释。



“装在走廊墙壁上的大概是红外传感器。探测到有人经过的信号后,首先会启动小舞手里的那个喇叭,让人听到女子哭泣的声音。然后是这两个东西启动,在走廊形成浓雾,再在上面投出‘幽灵’的影像。机关就是这些,没什么难的。”



她满意地点了点头,一副“解释完了”的样子。



“请等一下,鹰央老师。为什么是这层楼啊1?”



我急忙问道。鸿之池也仿佛饮水的小鸟般咕咚咕咚地点头。



“嗯?什么意思?”



“我是说,为什么这些装置会在三楼啊!?怎么连这层楼里也有幽灵!?”



“‘这层楼也’?说啥呢你,出来幽灵的只有这层楼啊。”



听到鹰央的话,我只觉愈发陷入混乱的漩涡。



“可是有幽灵出现的应该是四楼啊。上次来的时候也好,刚才也好,我们看到幽灵是在四楼而不是这个三楼。”



“就是啊,为什么会在三楼有映出幽灵的装置啊?”



我和鸿之池拼命辩解。只见鹰央忍俊不禁,压低声音笑了。



“你们刚才说的就是‘医院四楼的幽灵’里最关键的诡计,结果完完全全掉入犯人设计的陷阱里了。”



“最关键的诡计?那是什么意思?”



我揉着太阳穴问道。鹰央狡黠地扬起了嘴角。



“网上的谣言里写的是‘时钟山医院四楼会出现幽灵’对吧。那么我要问了,这个医院里真的存在‘出现幽灵的四楼’吗?”



“您在说什么……?”



我依旧困惑。鹰央伸出左手的食指,指向我的鼻尖。



“最开始来这个医院的时候,你们是怎么找到四楼的?外墙阶梯的门已经掉了漆,应该看不清上面的数字吧?”



“呃……”我掩着嘴角,回溯记忆。“是从六楼,六楼的门上隐约能看到数字‘6’,所以再下两层就是四楼了。”



“也就是‘6-2=4’对吧。然后,你们在那层楼里看到了幽灵,从外墙楼梯逃到了一楼,这时想到了机关的可能性,重新回到了院楼。那这个时候,你们又是怎么上了四楼?”



“那当然是从一楼往上爬三层,就到了四楼……”



“相当于是‘1+3=4’。但在那层楼里,你们怎么找都没找到让幽灵出现的机关,对吧?”



“是的,没错。”我回答。这时,鸿之池“啊!”地大叫出声。



“难道说,门上写的‘6’是假的吗?那层楼其实不是六楼,结果我们就数错,走进别的楼层里了?”



写着“6”的楼层不是六楼?那扇门上写的数字是假的?思考了这个可能性后,我脱口而出:“不,这不可能吧。”



“为什么不可能啊?”鸿之池不服气地鼓起脸颊。



“你想想门上的那个数字,那么模糊,还到处掉了漆,怎么看都是医院被废弃之前写的。”



“说不定是有人故意写成那种样子的呢。”



“数字上面落了一层灰,好几个地方还生了大片的锈,肯定是很早之前写的。”



“你凭什么敢肯定?灰要不了几个礼拜就能积起来,使用化学试剂的话伪造出生锈的效果也不是难事。”



我和鸿之池大眼瞪着小眼,谁都不肯退让。这时,鹰央说着“哎,吵死了”插了进来,用双手推开我们两人的脸。



“关于门上的数字,小鸟的说法是正确的。那不是最近伪装的,而是写了已经有很长时间了,门后面确实是‘医院六楼’。”



“是这样吗……对不起,我糊涂了。”



与方才跟我对峙时相反,听到鹰央的说明,鸿之池老老实实地同意了,无力地垂下双肩。



“小舞,你不用那么失望。除了门上的数字以外,你刚才说的基本上都是对的。”



“咦,基本上都对?这是怎么回事?”鸿之池不解地眨了眨眼。



“那扇门后面虽然是‘医院六楼’,但并不是‘六楼’。”



“是医院六楼,但不是六楼……?”



听着鹰央谜语般的说明,鸿之池面露困惑。我也无法理解鹰央的意思,而皱起了眉头。这时,脑海中回响起鹰央方才的话——“这个医院里真的存在‘出现幽灵的四楼’吗?”



瞬间,我睁大眼睛,“啊啊!”地叫出了声。鹰央侧眼向我瞟来。



“你总算明白了啊。”



我战战兢兢地开了口。



“网上写的‘出现幽灵的四楼’根本不存在,因为……”



“没错,因为这个医院里根本就不存在‘四楼’”。



鹰央接过我的话头,夸张地挥开双臂。



“不存在‘四楼’?”



鸿之池讶异地叫道。鹰央将左手的食指举到脸旁,回答“没错”。



“这个楼里面虽然有‘第四层楼’,但没有‘四楼’。”



“呃、那个,不好意思,您这究竟是什么意思啊?既然有第四层楼的话,那层楼不就是四楼吗?”



鸿之池微微摆了摆脑袋,伸出双手按着太阳穴。



“一般来说是这样。但一些古旧的医院里,确实不存在四楼。”



鹰央依次竖起左手的中指、无名指和小指,和食指一起摆出“四”。



“很早以来,人们就忌讳数字‘四’,因为它的读音让人联想到‘死’。虽然是很无聊的迷信,但在每天都上演着生离死别的医院里,难免会有一些患者在意这类事情。”



“您是说,为了照顾那些患者,有的医院就删掉了‘四楼’吗!?”



鸿之池睁大眼睛,尖声叫道。



“没错。这和欧美国家的酒店里不存在十三层是一个道理,因为耶稣基督被处刑的日子是星期五的十三日,他们认为‘13’是个不吉利的数字。”



“可是,删掉四楼具体要怎么做呢?”



鸿之池用手指抵在嘴角。



“很简单,把四楼当作‘医院五楼’就可以了。从四楼往上的所有楼层的名字,都比实际的层数多一。”



“那就是说……”



鸿之池的视线在空中徘徊,试图整理思路。



“写着‘6’的门后面其实是五楼,但那层楼被叫做‘医院六楼’的意思吗?”



“没错。”鹰央点头表示肯定。



“我们以为那儿就是六楼,所以下了两层就以为到了四楼了,但实际上是从五楼下了两层,到了医院的三楼,也就是这儿。”



“没错。不是‘6-2=4’,而是‘5-2=3’才对。”



“然后我们看到幽灵,吓得逃到一楼,之后回去想调查幽灵出现的四楼时,往上爬了三层楼。”



“结果因为是‘1+3=4’,你们来到了不是三楼、而是位于第四层楼的‘医院五楼’。因为幽灵本来是出现在三楼的,你们在四楼再怎么找,也不可能找到让幽灵出现的机关。”



鹰央朗声说明。



“听起来是很简单的圈套,但设计得确实很精巧。首先,这个医院不存在‘医院四楼’;其次,想要来到各楼层,必须要先从消防通道爬到楼顶,再从外墙阶梯走下来。只要充分利用了这两点,在这个超过十层的建筑里,不看楼层数是很难确定自己到底在哪儿的。看到数字‘6’,就很容易认为那儿就是六楼,更何况几乎所有门上的数字都看不清了。”



“难道说,消防通道和外墙阶梯上的数字看不清,是因为……?”



我失声叫道。鹰央点了点头。



“没错,恐怕是设下了这些机关的犯人故意擦掉的。想仿造有年代感的数字很难,但只是把数字擦掉的话还是挺简单的。还有,外墙阶梯被栅栏围起来也起到了很大的作用,这让人无法通过观察到地面的距离来判断自己所处的高度。结果,来访者就将五楼误认为是六楼,从那儿往下走了两层,进到犯人设下圈套的三楼,从而误会成是‘有幽灵出现的医院四楼’了。”



“连我们看到幽灵后的反应也计算到了啊……”



我不由皱起眉头。鹰央赞赏一般眯起眼睛。



“是啊。在深更半夜的废弃医院里,看到那么逼真的幽灵,入侵者肯定会怕得逃走。来到外墙阶梯后,也肯定不会往上爬那么远去楼顶,而是往下逃到一楼离开。这时如果足够冷静的话,应该能察觉自己其实只下了两层就到了地面,然而惊慌失措的入侵者没有工夫数那种事。如果侵入者吓得直接逃跑,恶作剧就算成功了;如果是像你们一样,逃到一楼后回过神来又爬上去,想要证明幽灵是假的,也没关系。因为入侵者会以为又幽灵出现的是‘医院四楼’,而爬到四楼,结果那里其实是‘医院五楼’,在里面什么都没发现,就会认为‘那个幽灵可能是真的’了。”



她描述的正是前几天我的模样。



“可是,有谁会这样做,又是为了什么呢?难道说是为了吓唬溜进来的人,让别人不敢来这儿吗?”



鸿之池歪头表示不解。鹰央摇了摇头。



“不,应该不是。机关的效果这么逼真,百分之百会传出谣言,反而会让更多人跑来试胆。你们想想,‘废弃医院遭到诅咒,已有数人跳楼身亡’的谣言很早就有了,但有关‘废弃医院里的幽灵’的情报只是在数个月前才出现。应该是布置了这些机关的犯人在网上传播消息,引诱人们跑进‘有幽灵出现的医院四楼’里吧。”



“犯人费这么大工夫,到底是为了什么?”



我不解地皱眉。鹰央耸了耸肩。



“具体的原因只能问犯人自己了,不过我猜其中之一是看人们被幽灵吓到的模样而取乐吧。说白了,这就是一个大型的整蛊游戏。”



“取乐?您是说,犯人就在这儿!?”我慌忙回望四周。



“你冷静一点,当然不可能在这儿了。我说,你看这层楼里面,就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奇怪?有幽灵出来,那当然是奇怪了……”



“不对,我是说更简单的地方。抬头看看走廊的天花板。”



“天花板?”我疑惑地嘟囔,仰头看去。手电筒的灯光照亮了脏兮兮的墙壁,破碎的荧光灯,以及监视摄像头等。



“好像没什么奇怪的啊……”



“啧,窟窿眼。”



我缩着头回答,结果被鹰央冷冷一瞪。



“跟着我学了快一年了,怎么一点都没长进。天天告诉你要善于观察,你都听什么了?”



在她的责骂下,我只能垂下头。“哎?”这时,鸿之池叫出了声。



“这儿的摄像头是不是有点多啊?”



“咦?”闻此,我急忙抬头看去,只见视线所及之处便有五个,确实不同寻常。



“还是小舞眼神好,比那谁有出息多了。”



“哎呀,好像还真是这么回事呢。”



被鹰央摸头表扬的鸿之池朝我瞟来得意洋洋的眼神。



“没错,这层楼里的摄像头实在是太多了,其中绝大部分恐怕是最近才安装的,用来拍摄被幽灵吓到的入侵者的模样。”



鹰央抬头看向其中一个摄像头。



“看样子是能够无线传输图像的型号,和我猜的一模一样。”



她露出胜券在握的笑容,舔了舔嘴唇,然后看向我。



“喂,小鸟,把那个摘下来。”



“那个……是在天花板上哎。”



“在天花板上怎么了?少废话快点给我摘。”



“……对不起,我这就摘。”



我老老实实地应了一声,把背包放到地上,开始寻找垫脚台。从护士站搬来一张椅子,摆到摄像头正下方,一边小心着维持平衡一边站到椅子上,伸手总算是够到了摄像头。我用力一拽,将固定在天花板的摄像头连同螺丝一起硬生生地卸了下来。



“给,鹰央老师,摘下来了。”



下到地面,递出手中的摄像头,鹰央开心地将其接过。



“哦哦,好样的。你也就这身板值点钱了。”



就这身板……我叹了口气。鹰央自顾自地在我面前盘腿坐下,将摄像头放在一边,伸手在背包里开始翻找,很快从中掏出一个硕大而造型骨感的笔记本电脑。机器的上盖不见商标,恐怕这也是鹰央亲手组装的。原来包里装了电脑啊,怪不得那么重。



鹰央启动电脑后,双手的十指便开始在键盘上翻飞舞蹈,同时屏幕上滑过我完全看不懂的一排排文字。



“和我想的一样,是通过无线网络把影像传送到个人电脑上。那就侵入犯人的网络,展示一下我精心制作的艺术品吧。”



“艺术品?”



鸿之池越过鹰央的肩膀窥向屏幕。“嗯,没错。”鹰央扬起嘴角回答,随即“啪”地敲下了回车键。瞬间,画面中的文字变成了幽幽的绿色,开始以极高的速度向下滚动,像极了电影《黑客帝国(MATRIX)》中出现的程序代码。



“那是什么?”



我问道。鹰央得意地翕动鼻翼。



“我花了两天做的侵入程序(hacking program)。特地做成了和《黑客帝国》类似的样子,酷炫吧。”



哦,果然是模仿的,怪不得。



不过她说花了两天……也就是说,看到我们上次潜入这里的录像后,她马上就着手开始了程序的编制。我记得她看完录像后立刻就跑到了电脑跟前。这意味着,鹰央在那时便已经看穿了“医院四楼的幽灵”事件的诡计,甚至猜到了犯人可能会通过无线网络发送影像数据。她的脑袋转得真是太快了。



心中交织着对鹰央的敬佩和无奈之情时,忽然只听她大喊一声“找到啦(Bingo)!”同时举起了双手。方才流淌着《黑客帝国》一般的代码的画面中,出现了一名年轻男子的身影。他看上去不到二十五岁,身形发胖,一头油腻的黑发垂到肩际,一动不动的脸上满是惊愕。恐怕是在盯着屏幕里的监视画面时,突然看到鹰央蹦了出来吧。



“果然你在看着啊。你的计算机已经被我控制了,你的名字、住址、就读学校等一切个人情报我也都知道了,包括你用来收集小黄图的文件夹也在我的管理之下。只要我愿意,你的个人情报,连同你那变态的性癖,都会向全世界公开。”



鹰央露出小恶魔般的笑容,来映衬她那大魔鬼般的恶意。只见屏幕中男子的面庞逐渐扭曲。



“隔着屏幕不太方便,还是面对面谈吧。不想让全人类看到你的藏图的话,就给我在一个小时之内,到你亲手搭建的‘有幽灵出现的医院四楼’里面来。”



5



“实在是非常抱歉——!”



跪在地上的男子大声叫道。



在揭开了“医院四楼的幽灵”的谜底后约一小时,受到鹰央胁迫的男子依言来到时钟山医院的三楼,把额头紧贴在地面上。根据鹰央的调查,男子名为下田大辅,二十一岁,是某理工大学的二年级生。



警告了下田后,鹰央说着“好了,接下来就好好利用时间吧”,拽着我和鸿之池回到屋顶。彻查了一遍后,她爬到钟楼上,仔细观察了时山惠子可能失足的楼顶,以及装满了齿轮和钟摆的钟楼内部。让毫无体力、身手笨拙的鹰央沿着铁梯爬到钟楼顶端,又从靠着屋檐的入口进入钟楼内部,是相当危险的行为,不过借助她所准备的登山用绳索和铁钩,将她的身体和我的紧紧绑在一起(鸿之池戏弄地称为“骨肉相连”),我们总算是完成了预定的调查。



背着鹰央攀爬铁梯,在钟楼的顶部支撑她的身体不至跌落,耗费了我大量的体力。在楼顶累得气喘吁吁时,听到了从远处隐约传来的摩托车的引擎声,来者正是下田。



“我说,这是要我踩的意思吗?”



下田依言来到三楼,拖着脚步不等来到我们面前,便猛然跪倒在地,高速滑来。低头看着脚边的他,鹰央自言自语般嘟囔。



“您要愿意踩的话,就轻轻踩两下呗。”



我回答道。鹰央思考了数秒后,摇了摇头。



“我可不愿意。估计踩了属他最高兴。”



哎?刚才你说的他“变态的性癖”,难不成就是指这回事?



“别跪着了,把脑袋抬起来。这层楼里面‘产生幽灵的装置’全都是你弄的,对吧?”



“是的,都是我设置的。”



下田抬起头,露出谄媚的笑容。



“我喜欢到废墟里面探险,尤其是像这种有一些传言的废墟。半年前来这儿看的时候,发现没有第四层,就想到了这个机关。虽然挺简单的,不过反而容易成为盲点,我之前也是一直都不知道有这回事。”



不等我们发问,下田便自顾自地开始了解释。



“你费这么大劲,搞这些机关,就是因为想到了?”



鸿之池的语气带上了责备,然而下田只是得意洋洋地哼了滚圆的鼻子。



“当然,费了可大劲儿了。所有的设备都要连上无线网,让红外线传感器探测到人后首先启动音箱,再用雾化器放出蒸汽,还要设置投影仪在雾上投出幽灵的模样。在整个医院里架设器材花了一个多礼拜,买设备也花了不少钱。”



“你傻吗?搞这么多就为了吓唬人,有意思吗?”



“看被幽灵吓到的人当然也有意思,不过我最大的目的是做生意。”



“生意?”鸿之池皱起漂亮的眉头。



“没错。我打算把被机关吓到的人的录像上传到视频网站上。那些录像超搞笑的,百分之百会引起轰动,全世界的人都来看,点击率就会一路飙升。这样一来,我就能赚到比买设备花的钱多好几倍、好几十倍的钱了。”



下田露出贼笑,指向我和鸿之池。



“您二位上次来过这儿吧。你们的反应实在太完美了,太搞笑了,我差点笑得背过气呢。”



听着他肆无忌惮的话语,我只觉额头青筋直跳,不得不用力咬紧牙关,以抑住心底涌起的怒意,否则我就要一脚踹在他的脸上了。



“鹰央老师……”面无表情的鸿之池用仿佛来自地狱深处的低沉声音嘟囔。“我能卸下他的关节吗?”



闻此,下田脸色倏变。鹰央侧目瞟了他一眼,问道。



“肩关节吗?”



“不,颈关节。我想把他的颈椎拧下来。”



“噫……”下田不由得发出轻微的悲鸣。



“……颈关节太危险了,还是算了吧。”



鹰央耸了耸肩回答,然后低头看向浑身颤抖的下田。



“你如果不想缺胳膊少腿地回去的话,就老实回答我的问题。明白没有?”



下田拼命点头。“很好”鹰央眯起眼睛看向他。



“数个月前,你花了金钱和力气,在这儿安装了‘制造幽灵的装置’,还在网上散布了‘医院四楼有幽灵’的谣言,引诱人们来到这个三楼,拍摄了他们被吓得逃走的录像,是这样吧。”



“是的,没错。”



下田点头,同时不住地偷瞄向鸿之池,目光中满是警惕。



“你说要把那些录像上传到视频网站上,通过点击率来赚钱,但据我的调查,网上并没有出现类似的视频。这是怎么回事?”



“……如果视频造成了话题,这儿安装的机关也可能被人发现,所以我是打算先攒一些素材再公开。”



“原来如此,这样就能同时上传多个录像,来赚到更多的钱了是吧。”



“是的,我已经录好了十多段视频,也剪辑好了,本来是要在上周上传的。可是发生了一些预料之外的事情……上个礼拜,真的有人在这儿死了。”



下田压低了声音。鹰央略微挑起一侧的眉毛。



“那天,我的电脑上显示了有人进入的记录。我在医院正面的入口处也安装了红外线传感器,,只要有人进来,我就能知道。本来以为是又有人看到网上的帖子来试胆了,没想到来的那个女人上了楼顶后,没有像别人从外墙阶梯下去。”



“你在楼顶也安装了摄像头吗?”



鹰央问道。“是的。”下田点了点头。



“楼顶的话,直接安装摄像头太显眼了,我是在排水口那儿装了一个小型的。”



“啧,那群吃干饭的警察,连个摄像头都没看到。”



她用力咋舌。我很理解她的心情。警方恐怕从一开始就断定时山惠子是自杀,只调查了她跳下前站立的钟楼顶部和周边的区域。



“那个女人上了屋顶后没有从外墙阶梯走下去,我觉得很好奇,就盯着画面一直看,发现她突然开始爬钟楼的铁梯上去,我就明白了她不是来试胆的。”



“然后你就马上报警了,是吧。”



鹰央接过话头。闻此,我睁大了眼睛。时山惠子纵身跃下的那天晚上,警方接到了匿名的通报,原来就是他。



“是的,是我。”下田颤声回答。“我以为报警了,警察就能拦住她,可是……已经晚了。”



“你是看到了时山惠子跳下去的整个过程吗?有录像吗?”



鹰央立刻追问,然而下田摇了摇头。



“不,摄像头拍不到钟楼上面,只是看到之后警方赶来调查现场的样子,就知道那个女的跳下去了。”



下田垂下了头。沉重的静谧压在我们四周。



“因为真的出现了死者,你就没法向视频网站投稿了。”



“毕竟刚发生了那种事,如果现在就上传在同一个地方拍摄的整蛊视频,肯定要被人骂不尊重死者的,所以就想着等过几个月息事宁人了再上传。”



过几个月又怎么样,反正已经有人死了,而且拍摄时没得到被摄者的允许就要擅自上传录像,这已经很不尊重人了吧……



“原来如此,我大概明白了。”



“那,您能原谅我吗?”



跪在地上的下田抬起头,露出谄媚的笑容。



“原谅……呵。我倒是无所谓,不过正中你的圈套而出了丑的这两个人会不会原谅,可就不好说咯。”



说着,鹰央指了指我和鸿之池。我明白了她的意思,盯着下田,凶相毕露。鸿之池也是满面怒容……哎等等,她好像是真的发火了?看着她用杀人般的目光狠狠地剜着下田,我不由得后退数步。



“顺便告诉你,他们两个是我的部下,一个会空手道,另一个会合气道,功夫了得,而且对你上次做的事情可是怀恨在心。这样下去的话,你恐怕要被大卸八块五脏不全吧。”



看着因恐怖而僵住身子的下田,鹰央扭起嘴角,凑到他的面前。



“如果你愿意帮我‘一个忙’的话,我就保证你的人身安全,怎么样?”



6



“到家啦!”



打开大门,鹰央绕开房间内丛生的“书之林”,来到电脑桌后,一屁股坐在椅子上。



“哎呀,这次着实有点累了。”



说着,她打开了电脑。难道还有事情要处理吗?明明平时像个过冬的冷血动物窝在家里一动不动,可一遇到“谜题”就会立刻迸发无穷无尽的活力。



“可不是有点啊。”



我长叹了口气,仿佛全身上下的细胞都浸满了疲劳。在时钟山医院结束了对下田的审问后,我送鹰央回到了天医会综合医院楼顶的“家”。鸿之池与我们在停车场分别,骑着摩托回了自家。低头看了看手表,时间已经过了凌晨四点。



“那我就回去了。您辛苦了。”



我转身正欲离去,结果被鹰央叫住了。



“喂,等一会儿。”



“还有事吗?我想快点回去睡觉……”



“再过不到五个小时就要开始上班了,你就在那个沙发上睡一会儿吧。总比来回往返折腾要强吧。”



鹰央盯着电脑屏幕,伸手指向不远处的沙发。听她这么一说,感觉颇有道理,我不由得摸起下巴。现在回家的话,最多只能睡不到三个小时。在这儿睡就能省下往返的时间,休息得更充分。实际上,医局办公室内部的各部门值班室里,也有分配给综合诊断部的床位,可床板实在是太硬了,完全没法睡。和那个床比起来,鹰央“家”里的沙发要舒服得多。



曾经我对在年轻女性的“家”里过夜多少有些抵触,但睡过几次后,如今已经不怎么在意了。这个“家”同时也是综合诊断部的医局,在医局工作室的沙发上过夜,对于医生而言是家常便饭。说到底,“家”中真正算是鹰央的私人空间的,只有那扇“永不开启的门闩”后面鹰央的寝室而已。



“那我就不客气了。”



道过谢后,我刚要朝沙发走去,只见鹰央冲我招了招手。



“来,睡前先看看这个。”



哎,果然是有事才把我叫住的。我就知道会这样。一边在心中抱怨,我一边走向电脑桌。这种时候,比起拒绝,老实照做才是上策,此乃经验之谈。



“下田已经把数据发过来了,看样子是真的被你们吓够呛。”



“主要是被鸿之池吓到了吧。她要是没人拦着,怕是真的会扭断下田的颈椎。”



作为保证下田人身安全的交换,鹰央提出的条件便是要他交出在时钟山医院拍摄的所有录像数据。闻此,下田立刻抬头挺胸回答“回家后马上就给您发送!”然后转身一溜烟地逃离了院楼。冲着他的背影,鸿之池满面笑容地威胁“要是敢传到网上,你就等着全身的关节都被卸掉吧”,我也得以避免自己的糗态公之于世。



“好,我们这就看吧。”



鹰央操作鼠标,打开了下田发送过来的数据文件夹。看了录像,我们或许就能明白,事发当晚时山惠子的身上究竟发生了什么。



我忘记了疲劳和困倦,两眼紧盯着显示器。屏幕上,我和鸿之池走在昏暗的走廊里,神经兮兮地回望着四周。



“……鹰央老师……”



我低声嘟囔。只见画面中的我们被突然出现的幽灵吓得不轻,“呜……呜哇……”地发出惨不忍睹的尖叫,几乎是连滚带爬地逃出了走廊。见此,鹰央旁若无人地捧腹大笑。



“刚才那个……小鸟的、脸……看到了吗……长得那么大的块头,给吓得……”



鹰央笑得上气不接下气。我冷冷地瞥了她一眼,一言不发地转身准备走向沙发。



“开个玩笑嘛,别生气。不过,刚才你的样子……”



她拭去眼角冒出的泪,又开始“噫噫”地发出打嗝般的笑声。



“……快点给我看时山惠子小姐的录像,不然我去睡觉了。”



我压低声音说道。“抱歉抱歉”说着,鹰央摆弄起鼠标,屏幕上很快出现了空无一人的时钟山医院屋顶,代替了方才我和鸿之池丢人现眼的模样。相机的视角略微上扬,覆盖了整个屋顶,钟楼矗立在远处。



“这就是那天晚上的录像。”



不知何时,鹰央的脸上不见了笑意。她紧紧盯着屏幕,面容里满是严肃。



很快,一名中年女子出现在画面中。看到女子的面孔,我咬住了嘴唇。她正是时山惠子,上个礼拜我在急救室拼命试图抢救的患者。



惠子举着手电筒,一边张望着四周,一边缓缓走向钟楼。来到钟楼下方,她动作有些犹豫地脱下了鞋子,将手电筒放入裙子的口袋里,开始攀爬铁梯。爬到顶端时,她的身影便离开了镜头。摄像头贴近地面,拍不到钟楼顶部的情况,然而我依旧凝视着画面,甚至忘记了眨眼。



如果真如由梨所说,时山惠子不是自杀,而是被人杀害的话,接下来就该出现犯人的身影了。我感到胸口一阵苦闷,但没有移开视线。忽然,鹰央娇小的躯体轻轻一颤。



“嗯?鹰央老师,您怎么了?”



我问道,只见她将一只手举到耳边,暧昧地回答“不……没什么。”看到她模棱两可的态度,我虽感到不解,但还是继续看着画面。然而屏幕上没有任何变化,过了五分钟、十分钟,屋顶仍然没有出现像是犯人的身影。



很快,从扬声器中传来隐约的警笛声。声音逐渐增大,直至停住。又过了数分钟,画面中总算又出现了人影,只不过是两名穿着警服的警员。其中一人举着手电筒在屋顶四处寻觅,来到远处的栅栏边上,探出身子后片刻,立刻大声叫了些什么。闻此,另一名警员快步赶到他的身旁,同时之前的那个警员一脸严峻地扭头用肩上的对讲机汇报。两人显然是发现了什么情况——毫无疑问,那正是从钟楼上跳下身亡的时山惠子。



鹰央懒洋洋地摆弄鼠标,关闭了屏幕上的窗口。



“没有……拍到犯人呢。”



我有些犹豫地说道。鹰央在头后交叉双手,向后靠在椅背上。



“嗯,和我想的一样。如果拍到了可能是把时山惠子推下钟楼的人,下田应该早就告诉警方了。”



她说的不错。



“那就是说,惠子女士一个人爬上了钟楼,然后从上面摔下去了。”



“嗯……”鹰央不置可否。



“那个……有没有可能是犯人从摄像头的死角爬上了钟楼,把惠子女士推下去的呢?那个钟楼如果用攀爬工具的话,应该是能爬上去的。”



“如果有从墙上攀爬的痕迹的话,警方应该早就发现了吧。”



“不好说啊。毕竟他们是连拍了刚才那段视频的摄像头都没发现呢。”



“一个是着地死亡的现场,一个是高高在上的钟楼顶部,鉴证科的搜查力度肯定会不一样。抛开这个不谈,你的说法也存在别的问题。”



“咦,别的问题?”



“没错。犯人不可能知道角落有摄像头,为什么还要那样做?”



“啊!”



我不由得叫出声。鹰央侧目朝我投来视线。



“下田在下水道口装上摄像头,是好几个月前的事情,至今没人注意到从那个角度有相机在拍。如果只是为了把时山惠子推下钟楼,犯人没必要用什么特殊道具,从钟楼的侧面爬上去。那样做的话反而会引人注目,容易被时山惠子察觉到。”



“是啊……”



这么简单的道理,我竟然没想到。大概是因为疲劳和缺乏睡眠,脑子转不过来了。



“那,惠子女士果然是自杀身亡的吗?”



我问道。鹰央依旧盯着天花板,呆呆地嘟囔。



“或者,是被‘废弃医院的诅咒’杀死的……”



7



“那么,刚才说的文件,请务必在截止日期之前准备好。”



长相宛如蜥蜴的中年男子流利地说道。



在鹰央的“家”睡了几个小时后,我便开始了日常的诊疗工作。诊察了患者,中午刚过,我便与时山一志委托的律师在楼层角落的谈话室商量事宜。律师名为沼本,头发用发蜡定了型,将时山惠子的死亡证明书等一系列文件塞到我面前,同时叮嘱“请尽快填写”。哎,写这些文件最费时间了……我在心中暗暗叫苦,但还是点头答应“明白了”。



“那我就先告辞了。”



沼本很快站起身,略一行礼后便离开了房间。看样子还挺忙。我拿起他留在桌上的文件,离开谈话室,来到走廊。嗯,去由梨那儿巡诊后,就找个地方搞文案工作吧。



这样想着,我来到由梨的病房门前,忽然听到从房间内传来“给我回去!”的叫声。我差点以为是在冲我说,不由得僵住了身子。



“求你了,快点回去!给我从这儿出去!我不想看到你的脸!”



歇斯底里的叫声不停响起,显然不是在冲我、而是对病房内的某个人说的。我慌忙推开房门,进入病房,只见里面站着一名穿着西装的男子。他看上去四十多岁,脸色铁青,手里握着花束,身高和体格均普通,面容虽然温柔,但多少显得有些靠不住。男子的脚边落着枕头,看样子应该是由梨冲他扔过去的。



“小鸟游大夫,快点把那个人赶出去!”



由梨从床上撑起身子,指着男子大叫。



“哎?赶出去……他是……?”



我疑惑不解。只见男子缩起头一般冲我低头致意。



“很抱歉冒昧打搅。我叫甲斐原胜,是由梨的亲生父亲。”



“你才不是我的父亲!你早就抛弃了我和妈妈不是吗!”



由梨用泪汪汪的眼睛狠狠地盯着男子,大声叫道。我立刻明白了情况,抓住了自称是甲斐原的男子的手臂。



“总之先请到外面来吧。”



甲斐原面露迷惑,但听到由梨“给我出去!”的又一声叫喊,只得不甚情愿地跟着我离开了病房。



“方便的话,能稍微谈一下吗?”



我带着男子来到住院患者与家属会面时使用的房间,请他坐到椅子上,然后到自动贩卖机买了两罐咖啡。



“不嫌弃的话,请用吧。”



我向甲斐原递出咖啡。男子缓缓抬起头,接过金属罐,动作显得软弱无力。



“敝姓小鸟游,是由梨的主治医。”



我报上姓名,坐到旁边的椅子上。“由梨受您关照了。”甲斐原低头致意。



“您是由梨的亲生父亲,是吗?”



“是的……我是她的父亲。”



甲斐原无力地回答。



“您是怎么知道由梨在我们医院的?她入院的事情,应该没有通知您吧。”



“认识由梨的母亲惠子和我的熟人联系了我,说惠子去世了,由梨在这家医院里。”



“所以您过来看望她?”



甲斐原无力地点了点头。



“听说您至今从未和由梨见过面。事到如今,您为什么要这样做?”



我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几分责难。



“那个……因为惠子过世了,由梨身边就没有人了,所以……”



“这难道不是因为您抛弃了母女二人吗?”



明知这不是外人该插嘴的事,但我还是忍不住责备。



“抛弃……是啊,您说的没错……可我没有别的办法了。”



甲斐原痛苦地挤出话语,放在膝上的手紧攥成拳头。



“……为什么?”



我皱起眉头问道。甲斐原断断续续地开始了讲述。



“十八年前,惠子怀上了孩子的时候,我是打算和她结婚的,想要一家三口人和和睦睦地生活下去。”



“但实际上并没有那样。”



“因为惠子的父亲时山刚一郎先生强烈反对我们的婚事。”



时山刚一郎——我记得是十一年前因医疗过失而从钟楼上跳下来自杀身亡的,时钟山医院的院长。



“为什么反对?”



“因为我不是医生,是制造商的技术员。”



“嗯?这是怎么回事?”



“时山家代代行医,刚一郎先生的兄弟也好夫人也好都是医生,因此他决不允许家族中存在我这个不行医的人,命令我立刻和惠子分手。”



哦,这么说来,前几天见到刚一郎的长子一志时,他也曾说自已决定不当医生时,遭到了父亲严厉的责骂。



“可那也不至于……只要耐心谈一谈……”



“不分手的话,就把孩子打掉。刚一郎先生是这样说的。”



听到超乎想象的抉择,我无言以对。甲斐原自虐一般继续说道。



“他是认真的,如果我不和她分手的话,他真的会把孩子,把由梨打掉。相对地,如果我选择离开,他保证由梨一辈子不愁吃穿。他让我必须选择其中一个。”



“……所以,你离开了她们。”



“是的,我别无选择。”



甲斐原从紧咬的牙关中挤出回答。



“不过,十一年前刚一郎先生去世的时候,您应该有机会重新来过吧?”



“那个时候……我已经另有妻儿了。”



“这样啊……”我静静颔首。



“不过听到时钟山医院倒闭、惠子生活困难的时候,我想过支付一些抚养费作为经济援助。当然,我只是个普通的白领,拿不出多少钱,可她还是拒绝了,说自己会把由梨抚养长大,不用我操心。”



甲斐原掏出手帕,擦拭眼角。



“惠子她……真的很坚强。”



“如果把您刚才说的这些内容告诉给由梨听,她或许会多少理解一些……”



我如此提议,然而他摇了摇头。



“她不肯听。我刚说自己是谁,她就叫嚷着要我出去。”



“那,要不要我帮您转达?”



“不,这不是该由他人转述的内容。而且事到如今,我说什么都只能被当成是借口,毕竟我的确抛弃了她们母女。”



甲斐原缓慢地站起身。



“我会尽可能每天来看望她,直到她肯听我的解释。就算她不肯见我也没关系……”



他露出一抹寂寞的笑容,说着“由梨就拜托您了”冲我低头行了一礼,然后握着花束离开了谈话室。我只是无言地目送他孤独的背影离去。



8



“活儿干完了~”



推开门进入“家”中,听到鹰央招呼道“嗯,辛苦了”。



“可真是累死我了……”



我无力地吐槽。甲斐原回去后,我来到由梨的病房,然而被她用“对不起,我今天不想和人说话”的理由赶出去了。之后,我填写了沼本要求的文件,诊察了其他科室委托的患者,并逐个指示送检,又处理了之前积攒的申请理赔的文件,忙了好久,回过神来已是晚上八点多。



因为鹰央患上流感而无法行动,以及之后去调查“废弃医院的诅咒”花费了不少精力,导致日常业务滞缓,连着加了好几天的班。当然了,和每周一半的时间都要住在医院里的大学附属医院外科医局工作时相比,这已经是轻松了许多。我一边暗自念想着,一边来到坐在电脑前的鹰央身边。屏幕上是时山惠子正在攀爬时钟山医院钟楼的录像画面。



“您还在看这个录像啊?”我有些无语。“录像又没拍到钟楼顶部,看多少遍都不会明白她究竟是为什么摔下来的。我们只能等病理和毒理检查结果了吧?”



鹰央没有作答,拿起放在电脑旁边的一摞纸递了过来。



“这是什么?”



我接过纸,低头看去,只见上面写着“砷”“氰化物”等看起来很危险的单词。



“大学的研究室把毒性物质检测的结果发过来了。从时山惠子的体内没有发现任何有毒物质。而且,刚才久保也发来通知,对所有脏器进行切片采样,在显微镜下观察,除了胰脏癌之外没有发现任何病灶。”



“那就是说,可以排除因为中毒而跌落的可能性了吧。癌症也没有恶化到会让她昏倒,也排除掉了。”



“还不能百分之百排除掉,毕竟总会有些毒物或疾病是无法在常规的检测或采样观察中发现的。当然,可能性的确是降低了很多。”



“没有被人下毒,也不是突然有什么疾病发作。而且掉下来的时候,钟楼上只有被害者一个人……”



说到这儿,我顿了顿,犹豫了片刻才开口。



“时山惠子应该就是自己跳下去的吧。”



由梨恐怕无法接受这个解释,但根据目前的情况看,这是唯一合理的回答了。



“有这个可能性。当然,也有可能是意外、他杀,或者是被人咒死。”



“呃,被咒死这个就有点太……”



前几天的幽灵已经够我受的了,我可不想再和什么灵异事件扯上瓜葛。



“目前还没有任何确切的证据,我们不能完全排除任何一个可能性。眼下我们应该集中调查时山惠子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这才是通往真相的唯一途径。”



“您说的是没错啦,不过光看那个录像,您能找到线索吗?”



许是疲劳过度,我的语气不由得带上了一丝讽刺。



“不是看,是听。”



“听?”



我不由得反问。“嘘”鹰央在唇前竖起食指,示意安静。我依言闭上了嘴。数秒后,鹰央得意洋洋地说“怎么样”。



“呃,这好像也没怎么样……”



我困惑地回答。鹰央不满地嘟囔着“啧,这都没听见”往回倒带。



“声音很小的,你听仔细了。……准备。”



听到提示,我竖起耳朵仔细听。紧接着,似乎响起了极其轻微的一声“啪”。



“怎么样,听到了吧。”



“好像的确听到了什么声音,不过那个声音意味着什么呢?”



“可能意味着很关键的事情,也可能没有任何意义。问题是目前我们掌握的线索太少了,只能想到什么就试什么,不论可能性有多小。”



“应该只是远处有车在鸣笛吧?”



“声音太短了,不像是鸣笛。而且也不是树枝被风刮的声音,或者时山惠子的脚步声。”



“那个……会不会是惠子女士摔到地上的声音?”



我小心翼翼地问。鹰央闭着眼睛摇了摇头。



“不,摔落时的声音在这之后,而且清楚得多。”



“那就是说,惠子女士是因为出现了这个声音才摔下去的吗!?”



我瞪大了眼睛。鹰央张开双眼,耸了耸肩。



“只能说有这个可能。我已经把那段声音截下来,发给一个认识的声音工程师去分析了,现在就先等那边的结果出来吧。”



她扭了扭脖子,活动颈关节。这人认识的专家还真不少啊,什么领域的都有。正当我想着这些时,忽然一阵凌厉的警报音在房间内响起。只见屋子中央的三角钢琴上放着的一盏红色的警灯正闪烁着不详的光芒。咦,那儿之前有警灯吗?不明就里的我愣在原地,而鹰央则是身子前倾,敲打着键盘。下一瞬间,挂在墙上的超大液晶电视点亮,屏幕被分成八个区域,各自显示着我已熟知的景象。



“这、这难道是时钟山医院里的画面吗!?”



一楼大厅,消防通道,楼顶,外墙阶梯,以及“有幽灵出现的四楼”——看到熟悉的画面,我惊叫道。



“嗯,没错。下田把他装在医院里的那套监视系统赠送给我了,还设置成了一旦有人入侵就会发出警报的样子。”



赠送?说得好听,百分之百是你从人家那儿硬抢过来的。我无语地盯着画面,同时好奇究竟有谁会溜进医院。难道又是一个被网上的谣言诱引,来到废墟探险的年轻人吗?



右下角夜视摄像头拍摄的一楼大厅的画面中,出现了一个拿着手电筒步行的男子。乍一看去,他的体态肥胖,似乎上了些年纪。男子有些神经质地来回张望。看到他的脸的瞬间,我“啊!?”地叫出了声,鹰央也睁大了眼睛。我们认识他——时山文太,是由梨的叔叔,也是已故的时山惠子的哥哥。



“为什么文太先生会在时钟山医院……?他不是回名古屋去了吗……”



我愣愣地嘟囔。只见鹰央猛地从椅子上站起身。



“小鸟,我们走!”



“咦?走哪儿?”



“当然是时钟山医院了!”



“可、可是,我们这儿不是有监控画面吗,没必要跑到医院去看……”



“监控只能拍到一小部分,死角太多了,包括钟楼上面也拍不到。”



“您是说,文太先生也要去钟楼上面吗?”



“他的妹妹时山惠子就是从钟楼上摔下去的。我不知道这个男的为什么要去时钟山医院,不过既然他在那儿了,就很有可能也会爬到钟楼上。”



鹰央抓起一件薄的冲锋衣披在草绿色的手术衣上,快步走向房门。我也慌忙跟在了后面。



“鹰央老师,您还好吗?”



我压低声音问道。鹰央双手撑着膝盖,向我投来迷路的小孩般无助的眼神,看样子已经无暇开口说话了。



开着AQUA花了十五分钟,从天医会综合医院来到时钟山医院所在的山丘下,我们两人把车停在距离医院约三百米处的路旁,借着月色爬上山坡,徒步来到了医院前。



“想要观察时山文太的动向,同时不引起对方的注意”——鹰央如此坚持。然而她的感冒才刚好没几天,短短三百米的崎岖山路仍然是不小的负担,还没走一百米她便已经气喘吁吁。现在,时钟山医院的大门就在前方三十米开外,她却只能喘着粗气干瞪眼。



“还差一点就到了,再加把劲吧。”



“不要……管我了……你……一个人……去吧……”



“呃,您又不是负了伤的士兵……”



你只是累得不想走路了而已吧。



“行啦,鹰央老师,别说没用的了,快点走吧。”



我试图拉着她的手前行,然而鹰央像个耍小脾气的孩子般飞快地摇头。这大半夜的,总不能把她一个人丢在山路上,看来只好背她了。这样想着,我漫不经心地抬起头,却惊得倒吸一口气。



“鹰央老师,您快看那个!”



我指向时钟山医院的楼顶。“那个?”鹰央不解地抬头看去,也立刻睁大了眼睛。



只见医院屋顶的巨大钟楼上,出现了一名男子的身影。虽然距离地面相当远,而且周围只有月光和远处路灯的照明,看得很不清楚,但从那圆滚的轮廓判断,毫无疑问正是时山文太。



我眯起眼睛,看到男子正举起右手抵在头部,愈发确信了他就是时山文太。今天风很大,他一定是在按着假发,以免被风吹飞。



“……他在开门。”



鹰央轻声嘟囔。我这才注意到,文太的脚边通往钟楼内部的铁门已被拉开至固定。



“是要进入钟楼内部吗?可为什么……?”



我悄声问道。“我哪知道。”鹰央低声回答。这时,我忽然想到一个可能性。



“有没有可能是他在钟楼内部安装了让惠子女士跌落的某种机关,现在过来销毁证据?”



“有可能是,也有可能不是。总之,要靠近一点观察才行。”



鹰央试图迈开步伐,然而刚爬完山路的双腿却不听使唤,她的脚下一个趔趄,仿佛跳水一般面部狠狠地砸在杂草丛生的路边。下一瞬,响起了青蛙被汽车碾过一般的叫声,同时钟楼上的人影转过身来。



被发现了!?我慌忙移动到树后从钟楼上看不见的死角,然后将鹰央扶起。



“您小点声啊,万一被人家发现了怎么办。”



我悄声责备。鹰央泫然欲泣地按着不算高挺但漂亮的鼻子。



“我有什么办法,痛死我了。我鼻子没扁吧?”



“没事的,您放心吧。总之请保持安静。”



我们从树后悄悄探出头,看向钟楼。推测是文太的人影依旧按着头部,看向我们藏身的方向。



这时,“那件事”发生了。



毫无征兆地,钟楼上的男子仿佛被闪电击中一般,身体大幅后仰。他用双手捂住胸口,似是被枪弹击穿了胸膛。僵住一瞬后,他的身体便无力地倒下,像是软体动物一样从钟楼顶部的边缘软绵绵地落了下来。我毫无办法,只能愣愣地看着那个影子被重力拖拽,向地面直直坠去。



旋即,沉重的撞击声响起,令听者绝望无比。我这才反应过来。



“鹰央老师,您快叫救护车!”



“咦?哎……?”



“急救车。我们要把患者送到天医会综合医院,请快点打119!”



我向陷入恐慌的鹰央发出指示。“知、知道了!”她急忙点点头。几乎与此同时,我猛地蹬地,冲了出去。从医院正门进入院内,绕过建筑来到后面,只见上个礼拜时山惠子坠落的那个位置正躺着那名男子。他的四肢诡异地弯折着,鲜血从鼻子和嘴中不停涌出。如我们所料,他正是时山文太。



我奔到文太身旁,伸手摸向他的颈部。手指立刻被血液的温暖与粘稠包围,然而指尖没有确认到颈动脉的搏动。我在文太的胸骨上方交叠双手,施加体重开始按压。每当按下时,血液便从文太无力地张开的嘴中涌出。



内心的一角已经隐隐查觉,眼前的男子已经没救了。但我还是咬紧嘴唇,继续着心肺复苏。急救车的警笛声乘着夜风,从远处隐隐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