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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医院四楼的幽灵(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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隆隆的引擎声宛如野兽的咆哮震颤着内脏,一辆造型狰狞极具攻击性的摩托车飞速朝我驶来,在面前急停。驾驶员摘下头盔,茶色的短发随之轻轻飘动。



“小鸟大夫,晚上好~”



穿着黑色的紧身驾驶服(bike suits)的车手鸿之池舞发出快活的问候。“哦……”我兴味索然地回答,鸿之池关掉引擎下了车。



“怎么啦,小鸟大夫,这么没兴致。难得来一场夜色巡游外加冒险,再精神一点嘛。”



看着她举臂握拳的姿势,我只是长叹了口气。



周日晚十点,我在位于人形町的公寓附近的干线道路旁,约好与鸿之池碰面。昨天早上听了由梨的话后 ,我给鸿之池打了电话,得知她第二天就能借到摄像机,晚上去时钟山医院,于是便约定跟她一块儿去。



“总觉得从一开始就被下了套。”



“什么叫下了套啊。你要是知道被下了套,干嘛今晚要跟我一块儿去?”



鸿之池显得不满。我犹豫要不要跟她说由梨的事,但总觉得说了只会让事情变得更麻烦,于是用一句“就是想去了”搪塞。



“哎,反正一块去就一块去吧,无所谓了。对了小鸟大夫,快看这辆摩托车啊。这可是铃木的‘隼(HAYABUSA)’号呢,买来还不到一个礼拜,漂亮吧~”



鸿之池用戴着摩托手套的手,爱怜地抚摸着车身。



“长得真是太帅了,我已经拍下来当手机壁纸天天看呢。”



哦哦,怪不得上次值夜班的时候,你盯着手机屏幕一脸傻笑。



“好好,漂亮漂亮。”



我随口敷衍。鸿之池依旧笑眯眯的,看来有了新车相当开心。



“对吧~这辆车好贵呢。”



“……知道啊。因为是我出的钱啊。”



回忆着支付的金额,我颓然垂下双肩。



之前的“人体自燃”事件时,我被困在火海里无法脱身,是鸿之池牺牲了她之前的爱车,救我于危难之中。为此,我只好答应赔她一辆新车。被带到车店挑选时,鸿之池指着这辆摩托,一口咬定“我要这个”。虽然标价远远超出了预算,但毕竟欠人家一条命,实难开口说“不,这太贵了吧”,只好不情不愿地掏出了宝贵的银子。



我自己还要买车呢……估量着卡里的余额,我的兴致愈发低迷。



“那就赶快去时钟山医院吧。小鸟大夫请用这个头盔。还有这个背包也麻烦你拿一下。朋友借的摄像机也在里面,可要小心拿好了哦。”



见我戴上递过来的头盔,背好了包,鸿之池也重新戴好头盔,跨上摩托车启动引擎。



“来,小鸟大夫,快点坐上来吧。抓稳扶好了哦~”



我依言坐到她的后面,将双臂环上她那纤细的腰部。上次乘坐她驾驶的摩托车时,我出于顾虑而没有抓得很稳,结果险些摔落,这次吸取教训,双臂用力抱紧。



“那就出发咯~”



鸿之池猛地拧动油门,座位下引擎的震颤让屁股一阵酥麻。



急刹车下,摩托车的后轮在地面上打滑,留下一道黑色的弧线,同时橡胶燃烧的焦糊味刺激着鼻腔。



“小鸟大夫,我们到啦!”



鸿之池关掉发动机,摘下头盔,开心地说道。



“到了你个头啊!”



我松开环在她腰部的手臂,用颤抖的声音叫道。



“怎么啦,小鸟大夫,你脸色不太好啊。难道说晕车了?”



“晕了啊!不过在晕之前已经要被你吓死了!”



来到这儿的约一小时车程中,鸿之池为了检验“隼”的性能,反复进行急加速和急减速,或是将车身倾斜至45度过弯。我在脑内走马灯似地回放自己的一生,同时紧紧抱住鸿之池的身体。



“你啊,这又不是像上次那样要甩掉警察,正常开不行吗。”



“哎~可我想趁机检查一下这孩子的性能嘛。毕竟是我新的恋人呢。”



她用脸颊来回地蹭车身。我怎么记得这家伙之前说过“喜欢车过了头也是很恶心的”之类的话。



“你那样下去,早晚会因为超速被抓起来。”



“没关系,如果警车追的话,像上次那样甩掉就好了。”



我一声不吭地盯着她。鸿之池慌忙摆手以示否定。



“开玩笑啦,开玩笑。来,我们进行今天的主要活动吧。”



听到她的话,我抬头看向树林深处耸立的建筑——时钟山医院,今晚我们的目的地。



回望四周,虽然这一片是住宅区,然而时钟山医院所在的小山丘几乎被植被覆盖,周围不见居民。道路两旁的街灯单薄的光亮,更衬出建在深处的废弃医院的阴森可怖。



“好了。小鸟大夫,背包递我一下。”



鸿之池从我手中接过背包,从中取出一个手持式摄像机和两个露营用的提灯式手电筒(放在桌子上还能当台灯使,是个好东西)。



“你连这东西都搞来了啊。”



“那当然了,既然要调查,就要准备得彻底。之后还要拿给鹰央老师看呢。”



鸿之池打开摄像机的电源,按下录像键,将镜头对准我。



“来,小鸟大夫,开始录了哦。请您对鹰央老师说两句话吧。”



“说两句话……说什么?”



“呃……比如……爱的告白?”



“少说没用的,快点开始调查。”



我再次转头看向耸立的医院。医院的规模不小,院楼少说也有十层高,不过显然已废弃多年不用。四处龟裂的外墙早已掉了涂漆,窗玻璃也几乎不见完整。不过最引人注目的,自然是建在屋顶的那座巨大的钟楼。表盘下方是一扇大窗户,露出里面硕大的钟。



据说这座钟楼曾经为附近的居民告示时间。的确,以它的个头,从山丘的下方也能看得很清楚。不过如今,巍峨的钟表已经停止了功能。



“总之先过去看看吧。”



“也是呢。”



我和鸿之池绕过树林,从正门进入医院的领地,踏着及膝高的杂草走向院楼的后面。有一片草地已被压平,恐怕时山惠子就是坠落在那儿,来往的急救队和警察踏平了杂草吧。我和鸿之池走过去,用手电筒照亮地面,看到了部分草茎沾着血液。



“这儿就是惠子女士坠落的地点吧。”



鸿之池神色严峻地拍摄着周围的景象。我抬头看向院楼,只见上方正是耸立屋顶的钟楼。从钟楼的顶端跳下来的话,的确会落在这片区域。



“坠落现场拍这些就差不多了,我们上楼吧。”



我向鸿之池催促后,走向不远处的外墙阶梯。阶梯由钢铁制成,安置在建筑的外墙上,周围设有护栏。抬头看去,阶梯一直通到楼顶。



“从这儿可以爬到楼顶。”



阶梯的一楼入口处有一扇门。我握住新月形的门把手,用力按下,然而把手纹丝不动。



“这门应该是自动锁吧。可以从内侧打开,从外侧必须用钥匙的那种。”



“应该是了。如果能从这儿直接进去,可是很大的安全隐患。”



我试图寻找从外围进入阶梯的方法,然而覆盖了护栏的铁丝网虽生了锈,却不见破损。



“看来从这儿是进不去了。和网上写的一样。”



端着摄像机录像的鸿之池嘟囔。“网上?”我不禁问道。



“嗯,网上有人写了怎么上到楼顶和闹鬼的四楼的路线。首先从楼内的消防通道爬到楼顶,然后再从外墙阶梯下到四楼。”



“网上怎么连这种攻略都有?”



“我也不知道,不过既然没法从这儿进去,那就只能照网上写的路线走了。”



这让我有些在意,但从这儿没法上楼是事实。我们只好走向医院的正门。自动门的玻璃已碎裂,我们得以进入楼内。大厅里摆着一排排长椅,我们借助手电筒的亮光前进。



“这儿是门诊的候诊区吧。”



身旁端着摄像机的鸿之池嘟囔。



“嗯,应该没错。不过真是一点都没管理啊,地上一层灰,还有这么多垃圾。说不定有流浪汉住在这儿。”



我将灯光集中到脚下,慎重地迈步。



“哎呀,这可真是废弃医院的氛围啊,完全可以在这儿拍恐怖电影了。然后我们两个就是片头被幽灵或杀人魔杀死的角色。”



“你挑点吉利话说好不好!”



“哎?小鸟大夫,难不成,你害怕了?”



鸿之池扬起嘴角。



“这么瘆人的地方,当然怕了。你就一点都不怕吗?”



“我吗?怕是有点怕,不过主要还是兴奋。说了你可能不信,我其实还挺喜欢恐怖电影或者过山车这种刺激的东西。”



“……不,我信。一看你就是那样的人。”



“我们换个话题吧。小鸟大夫,你看过《女巫布莱尔(The Blair Witch Project)》这个电影吗?”



“你换了个鬼的话题啊!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们一边拌嘴一边前进,来到了一楼深处写着“消防通道”的门前。门相当重,大概是为了防火。我拉开门把手,进入楼梯间。抬头看去,螺旋状的阶梯仿佛无穷无尽,一直伸到顶楼的天花板。



“好高啊。”



鸿之池跟着一起看向楼顶,她的声音在狭窄的空间内回荡。



“总之上去看看吧。注意脚下。”



我们开始爬楼梯。转过缓步台来到二楼的门前,我转动门把手试图打开,然而未能成功。



“我看网上说,这个消防通道除了通往楼顶以外的门,其它的都锁上了。”



“听信网上的话总觉得不妥,不过好像也没别的办法了。”



我叹了口气说道,然后两人继续登上阶梯。墙皮脱落严重,看不见楼层的数字,很快我们便不记得自己爬到几楼了。



不知爬了多久,呼吸开始变得急促时,我们总算爬到了顶部。我用双手推向阶梯尽头的门,随着尖锐的吱呀声,沉重的铁门被推开,夜风从缝隙中灌入楼梯间。我们来到屋顶,大口喘着气。



“哎呀,被弃置了十多年,感觉楼内的空气都变质了。”



鸿之池说着,用力伸了个懒腰,紧身驾驶服包裹下的身体勾勒出窈窕的曲线。



“就是那个钟楼吧。”



我走向位于屋顶边缘的钟楼。从地上看就已足够大的建筑,从近处看更显其庞大。钟楼近似为立方体,边长少说也有十米。我犹豫了片刻,将手电筒的挂绳系在手腕上,然后握住了钟楼侧边的铁梯扶手。



“要爬上去吗?”



鸿之池端着摄像机叫道。



“惠子女士是从这上面摔下去的吧。那当然要上去调查了。”



我忍耐着梯子上的铁锈刮蹭掌心的疼痛,总算是爬到了顶部。



“感觉有点吓人呢。这边上连个护栏都没有。”



跟着爬上来的鸿之池嘟囔。摄像机用背带挂在了肩上。确实,和下面的屋顶不同,钟楼顶部的周围没有防止摔落的护栏,显得有些危险。我慎重地来到边缘,跪在地上,小心翼翼地探出头。



“小心一点哦。从这儿可是已经掉下去十多个人了呢。”



鸿之池站在身后,以防万一握紧了我的腰带。



“嗯,我知道。”



探头窥向下方,黑暗中依稀可见时山惠子坠落的地点。瞬间,我产生了自己被吸向地面的错觉,慌忙拉回身子。



“没事吧,小鸟大夫?”



“嗯,没事。惠子女士应该就是从这儿掉下去的。”



“不过,这儿的景色好漂亮啊。”



鸿之池眺望远方,陶醉地眯起眼睛。我也跟着抬头看去,只见漆黑的夜幕中,无数光点宛如璀璨的宝石般闪耀。得益于建在山丘上,附近又没有高楼,直至地平线的景色尽收眼底。周围鲜见人工光源,也为这片夜景增添了魅力。近处可见住宅区内居民家中的灯光,远处则有新宿、池袋、涩谷等的楼群闪闪发光。



“看了这么漂亮的夜景,好像有点明白想从这儿跳下去的人的想法了。”



“是啊。”



或许这也是此处频繁出现自杀者的原因之一吧。和诅咒之类的解释相比,这个显得靠谱多了。



时山惠子也是因为同样的理由来到这儿的吗?还是说,她从这里跌落另有其因?



欣赏了一会儿液晶后,我扭了扭脖子,活动关节。



“好了,美丽的夜景欣赏完了,差不多该开始调查了。”



“嗯。”鸿之池露出一丝留恋的表情,但还是重新打开了摄像机。我们一边注意着脚下,一边观察钟楼的顶部。



“小鸟大夫,你看这儿。”



来到楼顶的角落处,鸿之池叫道。“找到什么了吗?”我一边问着,一边朝她靠近。



“这儿好像能打开。”



她所指之处,竟是一扇带有把手的铁门,门上带有两片金属活页。



“从这儿或许能进到钟楼里面。不过位置这么靠边,可够危险的。”



从门口到楼顶的边缘只有不到五十厘米的空间。



“或许惠子女士是想打开这扇门,结果不小心摔落的。”



鸿之池一边用摄像机仔细拍摄着门附近的地面,一边嘟囔。



“这应该不至于吧。这门要从边缘往里面的方向拉,就算手滑摔倒了,也是倒在楼顶上,不会从边沿掉下去的。”



说着,我抓住把手,将铁门拉开。门打开到约一百二十度角便卡住,露出了下面的阶梯。用手电筒从侧面照去,看到阶梯果然是通往钟楼内部的。



“要进去看吗?”



鸿之池蹲下身子,伸长手臂拍摄钟楼内部的景象,仰起视线问道。



“……看一眼吧。”



说不定这里面会有什么线索。这样想着,我绕到与阶梯相连的开门一侧。



“一定要注意脚下啊。这儿真的是太窄了。”



我站在距离屋沿不到五十厘米的位置说道。如果在这儿踩空,百分之百会掉下去。我小心翼翼地进入钟楼内部,踩着积了厚厚一层灰的阶梯走下去。很快,鸿之池也从后面跟来了。



“好多脚印啊。应该是上次警察来调查过了吧。”



“应该是吧。”鸿之池回答着,轻微咳嗽了一声。许是因长期封闭,空气里满是灰尘,还有一股霉味,我也不由得伸手掩住口鼻。



走下楼梯,抬头看去,我不由得发出“哦哦~”的惊叹声。只见眼前有无数巨大的齿轮复杂而精巧地组合在一起,几乎每个齿轮都比我要大好几圈。从齿轮的缝隙间,可以看到一个长度达数米的钟摆。按着平台边缘的护栏,探出身子向下看去,便是那个从远处也能看到的巨大的钟。



“原来里面是长这个样子的啊。第一次看到这种东西,挺震撼……”



鸿之池一边拍摄一边嘟囔。



“这应该是电动的吧。现在通电的话会不会动啊?”



我盯着无数的齿轮自言自语。只见鸿之池无语地看向我。



“瞧你的表情,像个拿到新玩具的小孩子一样。男孩儿怎么都喜欢这种东西。”



“男孩儿……”



“这可是十多年没人动过了,通电的话,能不能转先不说,会有危险的吧。堆了这么多灰,万一起火了怎么办。”



“不,我没真的想通电……”



“骗人。”鸿之池的目光变得更加不屑。“看你的表情就知道,如果这儿有开关,你百分之百会按下去。”



“呜……”我张口结舌,无以反驳。鸿之池极为露骨地叹了口气。



“你看吧。而且话说回来,这家医院已经没有供电了,就算是电动的也没法动起来。行啦,里面的情况已经拍完了,快点出去吧。再在这儿待着,我的身上该长蘑菇了。”



“知道啦。”在鸿之池催促下,我登上阶梯,小心翼翼地重新爬上楼顶,然后向跟在后面的鸿之池递出手。



“那边地儿窄,小心一点。”



鸿之池老实地抓住我的手,道了声“谢谢”。回到钟楼顶部的中央,我们再次打开手电筒,仔细检查周围。



“钟楼搜索到这儿就差不多了吧。”



鸿之池拍摄着脚边的水泥面,嘟囔道。



“嗯,够了。看了一圈,没发现很奇怪的东西,不像是有人设下了让人失足跌落的陷阱。”



“真有那种东西的话,我们早就没命了吧。而且警方也进来查过了,应该也没发现异常。”



“谁知道呢,警方的调查偶尔也挺随便的。你忘了‘隐形人杀人事件’的时候了?”(译注:见《幻影手术室 ~天久鹰央的事件病历簿~》)



“……确实。”鸿之池面露苦涩,大概是忆起了不甚美好的往事。



“总之,今天的任务是拍摄事件现场,给鹰央老师分析。屋顶拍这么多,应该够了。”



我和鸿之池沿着铁梯降下钟楼,回到医院的屋顶,走向位于楼外侧的外墙阶梯。



“是从这儿下到四楼吧。”



“网上是这么写的。”



鸿之池端着摄像机回答。



“总之下去看看吧。”



我们沿着破旧的外墙阶梯走下去。阶梯显然长久未经护理,表面覆盖着一层红色的铁锈。



“这……不会塌下去吧。”



“应该不至于吧。”



我小心翼翼地踩着阶梯,来到第一个缓步台的门前,停下了脚步。长年累月的风吹日晒几乎磨掉了门扉上的数字,看不清写的是“12”还是“13”。我拧动门把手一拽,随着响亮的吱呀声,门被拉开,露出后面深不见底的漆黑走廊。这儿应该是住院楼吧。走廊的两边等间距地开着门,恐怕是病房;最里面那个隐约可见的服务台大概是护士站。



“真的,从这儿可以进到楼里面。”



“怎么办,这层要调查吗?”



身旁的鸿之池一边端着摄像机拍摄一边问道。我想了片刻,摇头否定。



“这座楼共有十多层,每一层都看的话太花时间了。只调查有幽灵出现的那一层就够了吧。”



“也是。那就往下走到四楼吧。”



我们关好门,踩着咯吱作响的阶梯,提心吊胆地下楼。



“哎,这儿是几楼来着?”



过了数十秒,正当我全神贯注地下楼时,听到鸿之池嘟囔。门扉上曾经写有的楼层数字已经斑驳得无法看清,我们也无从知道自己到底在几楼。我在下一个缓步台处停下,凝视着门上依稀可见的数字。



“这应该是‘7’吧。”



“是吗?看着还有点像‘4’呢。”



“你说这儿就是我们要调查的四楼吗?我怎么觉得没那么低呢。”



我看向外面。阶梯的四周有铁丝网覆盖,没法探出身子查看下方剩余的阶梯,但显然这儿距离地面仍有相当的高度。



“嗯……好像确实是。总之再下一层看看吧。”



我们降至下一层,查看门上的数字。



“这是‘6’吧。”



“嗯,是‘6’没错了。”



那扇门上的数字虽仍有破损,但和其它楼层的比起来残留得还算明显,我们轻易地读出了数字“6”。



“也就是说,再下两层就到了。”



我们两人略一点头,继续下降两层,来到缓步台。



“这儿就是有幽灵出没的四楼啊。”我盯着掉光了漆的门。



“那就请吧,小鸟大夫。快点进去啊。”



“你催什么,我还没做好心理准备……”



我把手按在胸口反复深呼吸,只见鸿之池的脸上露出贼笑。



“你怕了吗?难道真的以为会有幽灵出来吗?”



“不,我才没有怕……我当然是知道这世上不存在什么幽灵的,……不过,这不等于说我就能轻松地进去……”



“说白了不还是害怕吗。”



“废话,能不害怕吗!本来这医院就够吓人的,再加上传言有幽灵出来,多瘆得慌啊!”



见我坦白,鸿之池伸手掩住嘴角,装模做样地扑哧一笑。



“哎,长这么大块头还怕幽灵,丢不丢人。”



“这跟块头有什么关系,幽灵又没有实体,物理攻击不起作用的。”



“你这还叫不信幽灵……”



鸿之池无语。



“不,我的确不相信。我只是考虑万一真的出现了该怎么办,为最坏的情况做准备……”



“好好好,我知道啦,你就快点给我进去吧。还是说你要发扬绅士风格,让女士优先呢?这倒也无所谓,不过你可要做好接下来一段时间被我拿这事调戏的准备哦。”



“我进去,我进去还不行吗。”



我轻轻转动门把手,踏进走廊。



笔直延伸的走廊内充斥着黑暗,明明和刚才看的那层楼没什么区别,眼前的景象却显得格外惊悚。我感觉周围的气温迅速下降,浑身竖起了汗毛。



“哇~,感觉好有气势啊。”



鸿之池跟着进来,举着摄像机站到身旁。



“……你怎么就这么兴奋呢?”



“哎?因为这儿可是有幽灵出没的院楼啊。不是游乐场的鬼屋,是真家伙!现实存在的!这肯定让人兴奋的嘛,对吧?”



“别问我,我可不是你那样的变态。”



空荡荡的走廊里回响着我的吐槽。够了,快点调查完赶紧走人吧,我可不想再和这瘆人的废弃医院扯上关系了。一旁的鸿之池不满地嘟囔“说谁变态呢”,我没有搭理,用手电筒照着脚下,颤颤巍巍地沿着走廊前进。来到最近的一间病房,我探出头悄悄窥向室内。只见里面摆着六张病床,床垫子已被拆下,只剩光秃秃的铁架子。



“哎呀,真是名副其实的废弃医院啊,这氛围太赞了。”



身后冷不丁地响起鸿之池的声音,我不由得身子一颤,迅速转过头去。



“别一下子在人后面说话啊,吓我一跳。”



“小鸟大夫,你怕过头了吧。又不是没值过夜班,大半夜的医院不应该早就习惯了吗。”



“正常的医院和废弃医院的氛围完全不一样好吧。而且值夜班的时候……怎么说呢,会进入医生模式啊。”



“医生模式?”鸿之池不解地歪起头。



“就比如,平常看恐怖电影或血腥场面会觉得不舒服,但工作中看到内脏或者在急救部看到很严重的伤口,还是能正常治疗,不会觉得动摇的。”



“哦哦,我大概能明白。不过现在不说这个,快点往里面走吧。据说幽灵要到更里面一点才能出来。”



她挥了挥手,一手端着摄像机,继续沿走廊前进。我一边觉得自己有点没面子,一边警惕着周围跟在鸿之池后面。



“咦,怎么就变成我走在前面了……”



鸿之池不满地嘟囔,忽然停住了脚步。



“怎么了?”



“你有没有听到声音?像是有女人在哭。”



“我说你别吓唬人了行不行!”



“不,我没想吓唬你,……你听。”



她表情僵硬,不像是在开玩笑。我也将注意力集中到耳朵上,瞬间身子猛地一颤。虽然很轻微,几乎听不见,——但的确有声音。



女子在抽泣的声音。



声音逐渐清晰,直至我们能够辨别出它的方位。是在我们身后。



我和鸿之池同时猛地转过身,手电筒的光照亮了方才经过的走廊。然而我们并没有看到什么异样,而且不知何时,女子的抽泣声也听不见了。



“好像是……听错了。”



“可、可是,刚才确实有女人的声音……”



鸿之池的脸上已不见了方才的游刃有余。



“肯定是风吹进来……”



我哑着嗓子回答到一半,忽然觉得后背窜起一阵寒意。一旁的鸿之池也僵住了身子。我们宛如关节生锈的机器人一般,缓缓转过头,看向走廊深处。



只见眼前浓雾弥漫。明明是在室内,然而走廊里却充满了雾。



“小鸟大夫……那个是……”



鸿之池用发颤的声音呢喃。与此同时,一个穿着住院服的纤瘦女子的身影,在浓雾中朦胧地浮现。



我一动不动,呆呆地看着那个女子。她略低着头,长长的黑发遮挡住面庞,不见表情。住院服敞着胸口,露出下方惨白的皮肤。仔细一看,无力地垂下的指尖正缓缓地滴着鲜血。



“小鸟……大夫……你……看到了吗……?”



“你也……看到了……?”



两个人都能看到,就说明不是某个人的幻觉。毫无疑问,“那个东西”就在眼前。我和鸿之池像是中了紧箍咒一般僵在原地。下一瞬,女子猛地抬起头,从嘴中发出打嗝般的悲鸣,她的面部随之坍塌。皮肤迅速腐烂,脸颊的肉被剜去,露出下方白森森的颧骨,一侧的眼球从眼窝脱落,在面前不住摇荡。没有脱落的那只眼睛转过来看向我和鸿之池站立的地方。女子大张着早已没了嘴唇、露出牙床的嘴,张开浸满鲜血的双手,发出来自地狱般的呜咽声。



“呜、呜哇、啊啊啊啊……”



我不由得发出丢人现眼的呻吟,与此同时,身体从侧面被猛地一推,我不由得打了个趔趄。



“呀啊啊啊——!”



是鸿之池一把推开了我,尖叫着逃开了。



混账东西,竟敢推开前辈,只顾着自己跑路。心中蹿升的怒意将恐惧削弱了少许,也解开了僵住的身体,我立刻跟着鸿之池全速逃跑。内心巴不得立刻飞到门外,无奈脚步跟不上,我踉跄着跑过昏暗的走廊,来到外墙阶梯,猛地关上门,开始三步并作两步跑下楼。



“你妹的,竟敢把我留在那儿!”



“你一个男生,这种时候不就该保护我这个柔弱少女吗!”



“柔弱个屁!上次是谁扭住我的关节的!你不是不怕幽灵吗,快回去把它抓住啊!”



“怎么可能啊!幽灵哪有关节!”



我们彻底陷入恐慌,一边叫着毫无内容的话,一边快速奔下楼梯,发出喀啷喀啷的剧烈声响。鸿之池来到一楼,拧开外墙楼梯入口处的门把手。门无法从外部打开,但从里面则是轻松地打开了。



我跟在她后面跑出去,忽然脑子里闪过一个单词,顿时回过神来,急忙伸手拦住了即将要关上的门。



“干什么啊,小鸟大夫!再不快点逃,就要被幽灵咒死了!”



“……鬼屋。”



我轻声嘟囔。“啥?”鸿之池不解地皱眉。她一边转过头看向我,一边朝医院的入口跑去,显然是打算随时把我丢在后面,自己跑路。



“我说,是鬼屋。刚才那个幽灵,仔细一想,实在是太刻意了,完全就是鬼屋里面出现的那种样子。”



“你这么一说还真是……”



大概是冷静了下来,打算(丢下我一个人)逃跑的鸿之池也停下了脚步。



“好好想一想。这世上根本没有幽灵,那个肯定是鬼屋里的机关。”



“你是说有人装了闹鬼的机关吗?”



鸿之池回到身边,看样子仍有些害怕。



“没错。说到底,网上写着怎样爬到屋顶又下到四楼的路线,这本身就很奇怪。肯定是为了骗看到的人照着那个路线走,把他们拐进医院里再吓唬。”



“可吓唬了又能怎样呢?”



“那我就不知道了。不过总之,那个幽灵肯定是用机关做出来的,只要仔细调查,就一定能发现机关。”



“难道说,你要回到刚才那层楼吗!?”鸿之池顿时尖叫。



“当然了。不回去调查,怎么证明刚才的幽灵是假的。”



“我不去!”



“怎么了,鸿之池。你怕了?”



我故意用挑衅的语气问道。“那还用问吗!”鸿之池大叫。



“我能玩鬼屋看恐怖电影,是因为从一开始就知道那是假的,所以才不会怕。可刚才那个有可能是真的啊!万一真的被咒死了要怎么办!要去的话你一个人去!”



“……那可不行。”



我略一低头,压低声音说道。“为什么啊?”鸿之池问道,毫不掩饰心中的警惕。



“一个人的话,我害怕。”



“你看,你不也觉得刚才那个可能是真的幽灵吗!”



“没那回事,我相信这世上根本不存在幽灵,刚才那个一定是假的。不过啊,该怕的东西还是怕。”



“你挺胸抬头说什么丢人的话呢!我可是绝对不会去的!”



“这是为了鹰央老师。”



“唔……”听到我嘟囔,鸿之池被迫把剩下的话憋在喉咙里。



“鹰央老师得了流感不能出来,我们才替她到这儿来调查的,可你却因为这点事就要临阵逃脱吗?如果是她的话,百分之百会回去重新调查的。”



鸿之池犹豫了数十秒,低吟了几声,然后缩起身子啪嗒啪嗒地走了回来。



“如果被咒死了,我绝对要跑到你的梦里打搅的。”



“放心吧,如果你死了,我也活不下去。”



……好糟心的命运共同体啊。我在心中暗暗吐槽,拖着沉重的脚步,重新爬上外墙阶梯。鸿之池也端着摄像机跟在后面,满脸的不情愿。



经过二楼和三楼的缓步台,我们来到四楼的门前。从沉重的铁门缝隙间似乎有不详的瘴气漏出,我不由得咽下口水。



“不介意的话,就请女士优先吧。”



我将手按在胸口,恭谨地低头致礼,换来的是鸿之池充满杀气的目光。



“怎么可能啊!你快点给我先进去!”



“开个玩笑嘛,至于那么生气吗……”



我慑于她的气势,只好战战兢兢地握住门把手,缓缓拉开。方才的昏暗走廊再次出现在眼前。我紧咬牙关,举着手电筒踏入走廊。



“真的是有机关没错吧?”



鸿之池跟在身后,用平素罕见的柔弱语调嘟囔。



“当然了,……不然就没法解释了。”



我一边感受着心跳逐渐加快,一边朝着深处走去。冷汗顺着脸颊滑落。来到之前我们看到幽灵的中间位置,然而这次我们却没有听到女子的呜咽声。我举着手电筒,仔细观察周围,但并没有看到很奇特的东西。



看来只能……。我长吐一口气,继续朝深处走去,直到方才“幽灵”出现的位置。



“小鸟大夫……你还好吧?”



鸿之池站在稍远处,不安地问道。她虽然表现出担忧,却不肯过来一起调查。不仅如此,她的身体已经朝出口的方向转过去一半,显然是准备一有情况就丢下我立刻逃跑。我朝她冷冷一瞥,然后继续仔细搜查周围的空间,包括走廊和两侧的病房,甚至把手电筒摆在地上,跪爬着寻找展现了“幽灵”的装置。



搜索了足足十五分钟后,我双手撑着“幽灵”出现位置的地面,缓缓站起身。



“找到什么了吗?”



似乎是总算松开了警惕,鸿之池缓缓朝我靠近。然而我没能回答。



“小鸟大夫,你别傻站着,快说话呀。你明白那个幽灵是怎么出来的了,对吧。”



“没有……”我挤出一丝细弱的声音。



“找了半天,什么都没发现。这个楼里不存在让幽灵显现的装置。”



“那,刚才那个幽灵是……”鸿之池的表情僵住了。



“是……真家伙……”



昏暗的走廊里,我沙哑的声音悠悠回荡。



2



“看到幽灵了?”



穿着一如既往的草绿色手术服坐在沙发上的鹰央一边喝着可可一边问道。她的脸色和昨天相比明显好了许多,看样子病好得差不多了,状态也逐渐恢复正常。



“对啊,看到幽灵了,鹰央老师!我和小鸟大夫一块儿去时钟山医院然后和 网上写的一样从一楼的外墙楼梯没法进去就从楼内的消防通道爬到屋顶再从外面下到四楼进走廊里忽然听见身后有女人在哭的声音回头一看结果这回是从里面出来一个幽灵还流了好多血……”



鸿之池向前探出身子,恨不得贴到鹰央的脸上,像机关枪一样毫不停歇地说道。



“停停停,你说得那么快我听不清啊。”



鹰央伸出手掌,推开凑到自己鼻子跟前的鸿之池的脸。在时钟山医院看到幽灵后的第二天上午八点,我和鸿之池来到鹰央的“家”,向她报告昨晚的事情。



“我们调查了时钟山医院住院楼的四层,真的看到了幽灵,跑出来之后,我想着会不会有什么机关,就回去重新调查,但怎么找都没发现能展示出幽灵的装置。”



我尽可能简洁地说明。只见鹰央的脸颊逐渐鼓胀。



“也就是说,你们两个人去时钟山医院探险了。丢下生病的我一个人不管,两个人开开心心地玩去了。”



“呃,我们并没有很开心……”



何止是不开心,差点把心脏都吓尿了。



“你们俩玩的时候都不带上我。明明我才是综合诊断部的部长,我才是上司……结果却被部下抛弃……”



鹰央两手端着杯子,低下头小口啜饮着可可,显然是在闹别扭。



“这有什么办法,老师您没法离开这个‘家’,而且等的时间越长证据劣化越严重吧。所以我们才两个人去了时钟山医院,拍摄了调查过程啊。”



“就是就是,我们怎么可能抛下您一个人呢。我们只是想把医院的情况拍下来,请您检查一下。昨天录的像已经刻成盘了,我们一块儿看吧。这里面说不定有解开废弃医院诅咒之谜的线索呢。”



鸿之池从白大褂的口袋中取出DVD光盘,试图安慰鹰央,然而鹰央仍旧低着头小口喝可可不肯抬头。看到她投来求助的视线,我冲她点点头。在综合诊断部待了快一年了,鹰央的这个反应早在预料中。



“鹰央老师,您看这个。”



我从手中的袋子里取出一个纸盒。“干嘛……”鹰央懒洋洋地抬起头,看到纸盒的瞬间,眼睛便睁得滚圆。



“这是……”



“没错,‘下午时光’的自制蛋糕,里面可是有那个传说中的特浓芝士味的哦。”



“下午时光”是位于天医会综合医院附近的一家咖啡店,里面售卖的自制蛋糕是鹰央的最爱。我早已猜到没能参加时钟山医院探险的鹰央会闹别扭,在咖啡店开门的早七点便动身前往,买好了数块蛋糕回来。



“特浓芝士蛋糕……是那个匠人精神的糕点师只在买到自己喜欢的奶酪时才会烘培的传说中的蛋糕……就算去排队买,早上八点之前就会卖光的梦幻蛋糕……”



鹰央气息荒乱,摇摇晃晃地从沙发上起身。我之前也听过有关的传闻,没想到竟有如此价值。看着似乎即将飞扑上来的鹰央,我不禁感到恐惧。



“您想吃吗?”



我将纸箱举过头顶,以免被靠过来的鹰央抢夺。鹰央则是垂涎三尺一般拼命点头,……仔细一看她的嘴角真的在淌着口水。



“那就一起边看我们在时钟山医院拍的录像边吃蛋糕吧。”



“知道了,我看!我要看!所以快点给我芝士蛋糕!”



鹰央着了魔一般死死地盯着装有蛋糕的纸箱,那模样像极了药物成瘾患者发作的症状。她真的没事吧……?我心存担忧时,一旁的鸿之池说着“我去拿盘子和叉子”到厨房端来了盘子,盛入蛋糕。鹰央则是宛如全速奔跑过后的狗一样,一边“哈啊哈啊”地喘着粗气,一边越过鸿之池的肩膀,片刻不停地注视着蛋糕。



“来,鹰央老师,您请。”



鸿之池递出盘子。鹰央接过来,立刻开始手忙脚乱地吃了起来。蛋糕乘上舌尖的瞬间,她露出极度喜悦的、近似恍惚的表情,禁不住抬起头,眯着眼睛望向天花板,“哈呜~…”地轻声叹息,显得很是满意。这怎么看都是犯瘾的人来过一发的样子……



我无可奈何地看着她,这时鸿之池给我递来盛有蛋糕的盘子,并冲我眨了眨眼。



“果然最会应付鹰央老师的还是小鸟大夫呢。不愧是贴心搭档。”



“什么搭档,说成驯兽师还差不多。”



我端着盘子坐到鹰央旁边。鹰央正专心致志地切下一小块蛋糕送到嘴里。有那么好吃吗?我狐疑地也用叉子切下一块,放入嘴中。瞬间,蛋糕仿佛丝绢一般顺滑地融解,我惊于过人的口感。片刻后,舌尖被温和的甜味包裹,同时一股浓厚的奶酪味轻柔地灌入鼻腔。



啊啊,这果然是梦幻的蛋糕。我也学着鹰央的样子,心无旁鹭地吃起了蛋糕。



“我说二位,今天的主题可是观看时钟山医院的录像,该不是忘了吧?”



鸿之池拿着DVD走向安在墙上的巨屏电视,说道。



“没忘,快点放吧。”



鹰央回答,她的视线依旧牢牢地固定在手中的盘子上。



“您可要看仔细哦。我拍这个可不容易了呢。”



鸿之池有些不满地嘟囔着,打开电视,将光盘插入侧边的吸入式光驱里。马达微弱的驱动音响了数秒后,时钟山医院的全景便占据了整个屏幕。鹰央拿着叉子的手停了一瞬,她抬起头看向画面。



“哦哦,这就是时钟山医院啊。废弃了十多年的建筑,确实很有气势。”



大概是见到鹰央露出兴趣而安下心来,鸿之池这才把自己的蛋糕盛进盘子里,坐到鹰央的另一侧。我们三人一边吃着芝士蛋糕,一边观看屏幕上的画面。画面中,我确认了无法从一楼的外墙阶梯进入建筑内,于是绕到了医院正门。



“我们换个话题吧。小鸟大夫,你看过《女巫布莱尔》这个电影吗?”



“你换了个鬼的话题啊!闭上你的乌鸦嘴!”



我和鸿之池一边扯着闲淡,一边穿过废弃医院的一楼。



“《女巫布莱尔》啊,那的确是一部相当具有冲击性的作品。虽然是低成本制作,但在一九九九年新加坡上映后立刻火爆,最终全球票房收入超过了二点四亿美元,获得了巨大成功。电影使用类似纪录片的手法拍摄,又被叫做伪纪录片(mockumentary),在它之后各地出现了大量效仿的作品,因为临场感强而容易营造出刺激的氛围,绝大多数都是恐怖或惊悚类的电影,其中有名的包括《Paranormal Activity》(中译《灵动:鬼影实录》)和《THE 4TH KIND》(中译《第四类接触》)。其它还有……”



热衷于看电影(或者说是将各类知识全都塞进了那小小的脑袋里)的鹰央绵延不断地讲述着关于《女巫布莱尔》的内容,与此同时画面中的我们已经爬到了时钟山医院屋顶的钟楼顶端。



我打开顶部的铁门,进入钟楼内部。鹰央总算闭上了嘴,身子前倾,仔细观察画面里钟楼内部的情况。



“原来如此,基本上是钟摆式啊。不奇怪,毕竟是很早以前建造的东西。”



“钟摆式?”



鸿之池叼着叉子问道。



“只要重锤的质量和摆长一定,则不论摆动的振幅大小,完成一个周期的摆动时间保持不变,这个叫‘摆的等时性原理’。擒纵机构就是利用这点,让齿轮以恒定的速度旋转。录像里面的那个巨大的摆和旁边的那些齿轮应该就是摆钟的擒纵机构,它产生的动力会通过另外一部分齿轮传递到表盘的指针上。”



(莲子:此处对原理的表述有误。“摆的等时性原理”对重物的质量没有要求,且要求摆角不能太大(通常认为不超过5°)。准确的表述应为:忽略空气阻力,在摆角较小时,单摆摆动一个周期所需时间是仅与摆长有关的定值,与重物的质量和摆角无关[1]。“摆角不能太大”的条件在数学上可表示为使式sin(x)≈x成立,在该近似下求解运动方程,可得到近似解T=2π·sqrt(l/g),其中T为摆动周期,l为摆长,g为当地重力加速度。若计算精确解,运动方程的解可表示为第一类完全椭圆积分。使用数值积分计算,当摆角设为10°、45°和90°时,数值解与近似解的比值分别为1.0019、1.0400和1.1803[2],可见当摆角达到45°时,近似解的误差已达到~3.84%。不计空气阻力时,单摆的回复力源自重力,重力与质量成正比,而加速度又与质量成反比,故周期与重物质量无关,在计算精确解时亦是如此。[1] https://oku.edu.mie-u.ac.jp/~okumura/stat/pendulum.html [2] https://www.youtube.com/watch?v=n-wpASaO3oE)



“那是说,这座钟不用电吗?”



我问道,鹰央摇了摇头。



“有的钟可以不依靠电,比如通过上发条来驱动摆。不过,只看这个录像的话,没法判断这座钟楼是上发条驱动的还是用电的。”



少顷,画面中,我爬出钟楼,回到医院的屋顶。



“除了阶梯入口处的那扇门以外,钟楼的楼顶没别的异常了吗?”



鹰央抚着下巴轻声问。



“嗯,至少我是没看到有什么奇怪的地方。”



“是吗……我说,小鸟。”



“什么事?”听到她格外真挚的声音,我不由得有些紧张。只见她递出手中的空盘子。



“我的芝士蛋糕吃完了,把你的给我。”



“凭什么啊,您不是已经吃完自己的了吗。而且您病刚好,甜食吃多了会坏肚子的。”



“再让我吃两三口有什么不行的,小气鬼。‘下午时光’的特浓芝士蛋糕很难吃到哎。”



我和鹰央互相不肯退让。这时从一旁伸出一只手,向鹰央的嘴中放入一小块蛋糕。



“我的分给您一点,鹰央老师,我们边看边一块儿吃吧。”



鸿之池将还剩一半多的蛋糕递到鹰央面前。鹰央一边嚼着一边“嗯”地点头,然后重新将注意力集中到画面。鸿之池则是时不时地用叉子将切成小块的蛋糕送到鹰央嘴中,鹰央则是两眼不离屏幕,啊呜一口咬住叉子上的蛋糕,模样像极了被母亲哺育的雏鸟,完全对鸿之池唯命是从了。



“喂,鸿之池,老师生病刚好,别给她吃太多了。”



“才这么点蛋糕,没关系的。而且鹰央老师已经恢复得差不多了。哦,马上就要到了。”



如她所说,画面中的我沿着外墙楼梯降到四楼,打开门正往里面走。黑漆漆的走廊里,我的背影显得格外无助。回想起昨晚的恐怖经历,我不由得打了个寒颤。



“就是在这层楼里出来幽灵了,对吧。”



鹰央向前探出身子。这时,从电视中传出轻微的女子抽泣的声音,我和鸿之池立刻浑身一颤。画面迅速移动,指向空无一人的走廊,以及走廊尽头通往外墙楼梯的门。



“你们回过头去,就说明刚才的声音是从你们身后传出来的。”



鹰央冷静地分析。鸿之池用力点头。



“没错,是从身后传来的。然后,我们转过身去的时候,又从走廊里……”



话音未落,画面中便传来了我和鸿之池发出的可笑至极的惨叫声。紧接着,画面便剧烈抖动,看不清拍摄的内容,只听到两人不断的叫声和跑下外墙楼梯时剧烈的脚步声。



“搞什么嘛,最关键的幽灵不是没拍到吗。”



“对不起,我们当时慌了神,您就别怪我们了。”



见鹰央不满地嘟囔,鸿之池将剩下最后一小块蛋糕塞进她的嘴里。鹰央嚼了一会儿咽下,心满意足地点头。“嗯,不怪你们了。”真是赤裸裸的贿赂。



画面中,我们重新上到四楼,开门进去,调查着走廊。我跪爬在地上仔细寻找,这时鹰央用遥控器暂停了播放。



“这后面是小鸟在楼里面找了半天,但没有看到让幽灵出现的装置,对吧?”



“是的,没错。”



我回答。“原来如此”只见鹰央扬起嘴角。



“看您的样子,您是明白了幽灵的真相了吗?”我急切地问道。



“嗯……”然而鹰央只是暧昧地应了一声,抓起遥控器,后退到幽灵出现的位置,然后开始逐帧检查录像。



“您为什么一格一格地看啊?”鸿之池歪着头表示不解。



“哦,我好像看到了很有趣的东西。”鹰央这样回答,继续逐帧播放。有趣的东西?那个幽灵果然是用某种机关展现的吗?我们拍到决定性的证据了?



“就是这儿!”



这时,鹰央开心地叫道。看到屏幕上的内容,我不由得睁大眼睛。画面中,我踉跄着步伐险些摔倒,脸上是极度惊恐的表情,显得很丢人。



“刚才看的时候就注意到了,虽然没拍到幽灵,但拍到了小鸟逃跑时的样子。”



鹰央一边拍手一边咯咯地笑着。“鹰央老师!”我不由得叫道。



“好啦好啦,别那么生气嘛。除了这个以外,从录像里还看到不少有意思的地方。”



“有意思的地方?您是说明白了幽灵的真相了吗?”



“不好说啊。如果带我去了的话,说不定能当场就明白不少事。”



鹰央把双手抱在头后,似乎对自己被一个人留下一事仍心存芥蒂。



“您就告诉我们吧,到底哪个地方不对劲儿啊?那个幽灵真的是用某种机关做出来的吗?”



“假说已经有了,但不实际去现场看的话,我没法断定。对了,那就今晚去时钟山医院……”



“不行,您还有两天才能外出。”



我立刻叮嘱。“知道啦”鹰央嘟着嘴,显得不甚开心。



“无所谓了。反正,如果我的设想是正确的,我还要做一些准备才行。”



她嘟囔着,站起身走到自己组装的台式机前,接通主机的电源。待窗口出现后,她开始以几近职业钢琴家一般华丽的指法敲起键盘来。一行行乍一看去不知所云的文字转瞬间填满了窗口,大概是在编写什么程序吧。



“那个,鹰央老师,您这是在干什么?”



我问道,然而鹰央毫无反应,只是专心致志地写着程序,看样子是完全沉浸到自己的世界中了。现在的她对外部任何的话语都不会做出反应,在这一年来的交往中,我已经明白了这一点。



“我们回去吧,别打扰到她了。”



我说道。“也是呢”鸿之池点点头。



“那,鹰央老师,我们先告辞了。”



“鹰央老师,您加油哦~”



我们两人悄声道别后,打开门来到了外面。鹰央彻底埋头于自己的工作,依旧没有应答。



“她是注意到什么了吗?”



“谁知道呢。我也重新看了一遍录像,没发现什么奇怪的地方。”



我和鸿之池并肩走在楼顶。



“不过,她注意到什么东西,意思就是说那个幽灵其实只是诡计对吧,不是真的幽灵对吧!”



鸿之池停下脚步,朝我靠近过来。



“怎、怎么了你,这么激动。”



“因为如果那是真的幽灵的话,我们不就是被诅咒了吗。我昨天回家之后可是吓得一宿没睡呢。”



仔细一看,鸿之池的眼下隐隐浮现一片暗影。



“怎么可能是真的。昨晚只是因为太暗,没找到机关而已。”



我为了面子,没有说自己也一宿没睡的事实。只见鸿之池眯起眼睛。



“可是小鸟大夫你不是在幽灵出现的那层楼里找了好半天,结果什么都没找到吗。”



“这、是这样没错啦……”



我有些尴尬地回答,忽然脑子里想到一个解释。



“哎,如果说趁我们逃出去的时候,有人把做出幽灵的机关从楼里面拿出去了的话呢?”



“呃……可我们过了不到三分钟就回去了啊。那个机关能做出那么逼真的幽灵的话,才三分钟的时间真能拿出去吗?而且,如果说有人在我们逃出来之后,从外墙阶梯进到四楼的话,我们应该能发现才对啊。”



“不是我们出来后进去的,是从一开始就躲在楼里面。”



“从一开始?”鸿之池歪头问。



“对,犯人一直藏在四楼里面等我们来,放出幽灵把我们吓跑后,再把机关收起来逃走了。”



“逃走,逃哪儿去?从外墙阶梯的话,我们肯定会看到啊。”



“那就可能是……从楼内的消防通道跑了吧。从楼梯一侧打不开,但或许从楼内就能打开。”



“有点牵强吧……”



鸿之池的反应不甚明朗。



“而且说到底,犯人为什么会等我们来?我们昨晚去时钟山医院的事,没有跟任何人说过吧。”



“说不定……犯人一直躲在那儿等人来,不一定是我们……”



“一直等人?一年三百六五天、一天二十四小时躲在那个院楼里,等着不知什么时候会来的入侵者?就为了放出幽灵吓唬人?有病吧?”



“呜……”



面对鸿之池自然而然的疑问,我无以回答,陷入沉默。鸿之池长叹一口气。



“那么短的时间里,不可能有人把机关收走的。”



“是啊……”



见我垂下双肩,鸿之池用力拍了拍我的后背。



“不用那么灰心嘛。鹰央老师肯定会证明那个幽灵是假的。”



“或许吧,不过全都推给鹰央老师有点……觉得自己什么都做不了,太没面子了……”



“没那回事!”



忽然,鸿之池挺直后背,一气凑到我的面前。



“才不是没面子!小鸟大夫,你要更自信一点!”



“你、你这是干嘛?”



“我告诉你哦。鹰央老师的确是天才没错,只论智慧的话,可以说是超人一样的存在,但她绝不是十全十美的人。”



“嗯,这倒是。”



我回想起过去一年内与鹰央经历的事情。



“那个人谈不上十全十美吧,倒不如说缺点更多。”



“没错!鹰央老师有很多缺点!所以需要小鸟大夫来弥补!”



“哎,每次她惹什么麻烦,到头来都要我去帮她收拾……”



回想起所经历的种种苦难,我只觉浑身乏力。



“不只是收拾麻烦,应该说正因为有了小鸟大夫的支持,鹰央老师才能发挥出百分百的实力,诊断疑难的病症,解决离奇的事件。这次也是一样的。”



鸿之池略显夸张地张开双臂。



“鹰央老师从昨天的录像里好像发现了什么线索,不过要不是我们代替得了流感不能外出的鹰央老师去时钟山医院探险的话,也就不会有那份录像了。更何况,就算没得流感,只凭鹰央老师一个人,根本没法大半夜潜入时钟山医院。”



“或许吧……”



“不是或许,就是。虽然一直以来都好像是鹰央老师一个人解决了各种事件,但这都是因为有了小鸟大夫的帮助。解决事件的不是鹰央老师个人,而是综合诊断部这个组织。鹰央老师其实也明白这一点,可是很感谢你呢。”



“她……感谢我……?”



回想平日她对我的言行,我的声音里带上了疑虑。



“哎,你没发现吗?她可感谢你了呢。只是没有说出来而已,看着还挺明显的。”



“如果是真的,她亲口告诉我的话多好。”



“毕竟她其实挺怕羞的嘛。她以为小鸟大夫的话不用说也能明白,所以就顺着你的好意了。这说明她很信赖你。”



“真的吗……”我忽然觉有些害羞,不由得挠了挠脸颊。



“总之,在小鸟大夫的辅佐下,鹰央老师解开谜题,这就是综合诊断部的风格,少了二位中哪一个都不行。综合诊断部是靠你们相互支撑才成立的。所以,你可不能说自己没面子哦。”



鸿之池论述道。她平常说的话总会让我不爽,但这次不知为何,却感觉沁人心脾。



“知道啦。谢谢。”



“哪里哪里,您客气了。还有,我马上也要来综合诊断部实习了,之后就能像这次一样,每天和小鸟大夫一起协助鹰央老师了,到时候就请多关照咯。”



“你说了我才想起来……你真的要来我们部实习吗?”



“喂,你干嘛一脸不乐意啊?”



见我发自内心的嫌恶表情,鸿之池不满地鼓起脸颊,但很快低头看了一眼手表,面露惊愕。



“不好,还有五分钟外科就要巡诊了!那小鸟大夫,我先走一步了!”



她冲我抬手一敬礼,然后翻飞着白大褂,一溜烟地钻进了楼梯间。



真是个不消停的家伙啊。我苦笑着,缓缓走向楼梯间,心情却比之前舒畅了许多。



“综合诊断部是靠我们相互支撑才成立的……吗。”



我真的帮到鹰央老师了吗。若是的话,那我还挺高兴的。



好了,开始干活吧。站在楼梯间的门口,我朝着湛蓝的晴天伸直双臂,肩关节发出舒适的清脆响声。



3



敲了敲门,等了数秒钟,再推门进去。朴素的单人病房内,躺在靠窗的病床上的少女疲倦地撑起上身,她的脸上几乎不见表请。



“早上好,由梨。身体怎么样了?”



“嗯……挺好的。”



时山由梨用细若游丝般的声音回答,她的嘴唇几乎没有翕动。



陪着鹰央看完昨晚拍摄的影像后,我直接来到了由梨的病房。缓缓来到她的床边,看向床头的桌上放着的托盘,只见上面的早餐几乎保持着原样。



我听护士报告说,由梨仍然只吃最低限度的食物。主治的精神科医生已经开具了轻量的镇定剂,试图缓解她精神上受到的冲击,然而效果并不明显。考虑到患者年龄尚小,且很有可能随着时间的推移,心中因失去母亲造成的伤痛会逐渐缓解,所以暂时不打算施予太强的药物。



“你好像吃得不多啊。”



我尽量选择委婉的措辞,以免让她感觉受到责备。由梨垂下目光。



“对不起……我实在没什么食欲……”



“没事,你不用道歉。”



我坐到旁边的椅子上。



“医院的饭很难吃,咽不下去对吧。我也明白的。年轻的孩子都喜欢吃汉堡之类的,还要加很多蛋黄酱。”



我用略显夸张的动作,演戏一般开了口。只见由梨的脸上露出一丝困惑。“很好”我暗暗高兴,继续说道。



“我们医生每个月也要试吃一两次患者们吃的住院餐,这个叫餐检。住院餐味道太淡,难吃死了,所以大家都在自己的办公桌里面藏着酱油,吃之前先拿酱油淋个痛快。”



“可不要告诉护士哦,不然我会挨骂的。”我看着由梨的眼睛,在嘴前竖起食指。只见少女的嘴唇不易察觉地弯曲。嗯,看来有点效果。



失去相依为命的母亲,对由梨而言是难以承受的悲剧。一直以来,她都在苦恼母亲为何死亡,是不是真的留下她一个人自杀了,这想必对她的精神造成了极大的损耗。



如果不把她的注意力从去世的母亲身上转移开,她会崩溃的。这样想着,我决心化为小丑,试图叩开少女紧闭的心闩。



“由梨,你喜欢吃甜食吗?”



“甜食……吗……?”



“嗯,比如饼干啊,蛋糕啊之类的。”



我微笑着问道。由梨有些犹豫地点点头。



“是吗,太好了。”



我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一个小包。“这是……?”由梨不解地眨了眨眼。



“是饼干。来,尝尝看吧。”



我将塑料袋包装的饼干递给由梨。“咦?咦?”她露出一丝犹豫,但还是接过了略显大的饼干。



“这个饼干可好吃了,我也很喜欢吃。你就尝一口看看嘛。”



见我积极地劝食,由梨小心翼翼地撕开包装,轻轻咬了一小口烤得焦黄的饼干。



“怎么样?”



我看向她的面庞。由梨在口中咀嚼了数下,咽了下去,轻声嘟囔“好吃……”



对吧对吧。那可是我储备用来对付鹰央闹别扭的甜品里面最顶级的一款。“吃了甜食,就能忘掉大部分的烦恼了”——前几天鹰央说的名言(?),今天就来实践一下。



由梨一点点吃完了饼干,长呼出一口气。



“全都吃完了啊。”



我说道。“啊,不可以吗?”由梨立刻有些不安地问道。



“实际上吧,未经允许,住院的患者是不能吃从外面带进来的食物的。所以呢,你吃了饼干这件事,我替你保密,不过相对地,我在餐检的时候加酱油的事,你也要替我保密哦。”



“也就是说,刚才的饼干算是贿赂。”我半开玩笑地加了一句。



“贿赂……吗?”



“没错,这个贿赂很好吃吧。”



由梨不可思议般眨了眨眼,然后“嗯”地露出一丝笑容。看来她的心思从母亲身上移开了少许。鹰央的名言似乎真的管用。



“以后你有什么想吃的,我也会给你带一点。你有喜欢吃的东西吗?”



由梨想了片刻,缩起头回答“我喜欢蛋糕”。蛋糕啊,那下次就去“下午时光”买几个……正当我想这些的时候,少女开了口。



“那个,小鸟游大夫,……关于我母亲的事情,您明白什么了吗?”



我不由得撇嘴。作战失败了?不,等一下……由梨笔直地看着我,她的脸上露出了消失许久的感情。方才的对话,至少抚慰了她一直冰冷坚硬的内心,但这还不够。在完全搞明白母亲遇到什么事情、得知真相之前,她定然无法接受最爱的人离世的事实。



“抱歉,现在还不知道。”



“这样……啊。”



由梨无力地垂下头,那模样令人揪心。“没关系的!”我几乎是下意识地叫出来。



“现在确实还不知道,但我们已经收集到了各种情报,应该很快就能解开真相了。”



没错,昨天遇到的那个幽灵,也一定和时山惠子坠落事件有关。鹰央一定是从我们拍摄的录像中寻到了什么线索。



“那个小个子的医生,真的能查清楚妈妈遇到了什么事情吗?她是医生,又不是警察,真的能做到那种事情吗?”



“放心吧,她一定能做到。”



为了打消由梨语气中的疑虑,我坚定地回答。



“鹰央老师,就是那个小个子的医生,可不是一般的医生。怎么说呢……她像是一个‘名侦探’。”



“名侦探?”



由梨讶异地皱起眉。这不奇怪,“名侦探”这个词与现实世界显得相去甚远。我慌忙补充说明。



“鹰央老师她吧,已经解决了好多连警察都没能侦破的案子。比如‘隐形人密室杀人事件’,还有‘人体自燃现象’。”



“隐形人……?人体自燃……?”



由梨漂亮的眉毛逐渐拧在一起。不好,说了多余的话,让她更觉得可疑了。仔细一想,鹰央和由梨只是在事发当初的急救室见过一面,之后因鹰央患上流感,两人再没碰过面。让由梨相信这样一个人(而且还被戴上了“名侦探”这个可疑的帽子),想必是很困难的。



正当我暗自抱头不知所措时,由梨有些畏缩地叫了一声“小鸟游大夫”。“在,您有何吩咐?”我不由得尖声回答。



“小鸟游大夫,您相信那个小个子医生吗?您相信她一定能查明白妈妈遇到了什么吗?”



“嗯,我相信她。”



我毫不迟疑地回答。鹰央已经答应,她会解开这次事件的真相,那么她就一定能搞清楚事发当晚,在时钟山医院究竟发生了什么。我对此坚信不疑。



“……明白了。我相信您。”由梨小声回答。



“啊、嗯,谢谢你相信鹰央老师。”



我不知道由梨究竟因何而决定相信鹰央,所以有些困惑。然而她摇了摇头。



“我不是相信那个小个子医生,因为我跟她才见过一次面……但,我愿意相信小鸟游大夫您。”



由梨斟酌着话语,一字一顿地说。



“如果您相信她的话,我也相信。”



“是吗……谢谢你,由梨。”



我向她道谢,由梨露出柔弱的微笑。这时,从裤子的口袋中传出电子音,我立刻取出寻呼机。这个小巧的机器如今也已沦为历史的遗品,据传我院也即将更新至PHS(Personal Handy-phone System,中译小灵通)系统。只是因为在理事会上,有一名理事(毫无疑问是鹰央)坚持主张“PHS接到来电马上就要接听,我不喜欢,还是能够照自己方便回复的寻呼机更好”,一直以来强硬反对PHS系统的引入。然而在时代洪流的面前,鹰央也终究无力抵挡。即将退出舞台的寻呼机屏幕上,显示着该楼层护士站的内线电话号码。我看向手表,现在是上午九点半。哦哦,差不多要到时间了……将寻呼机收回口袋里,我看向由梨。



“由梨,你的叔叔好像来了,你要一起来听吗?”



前几天,由梨的叔叔时山文太发来联络,说想了解一下由梨的病情。我问什么时候方便,对方说今天要来东京举办时山惠子女士的葬礼,早上就能到医院。



“不用勉强参加的,我只是说明一下你现在的身体状况。”



“不,我也一起去。我也有话要跟叔叔讲。”



看样子,她从之前行尸走肉的状态恢复了少许。虽然可能只是短暂的,但也称得上是显著的进步。



“那就一起走吧。”在我的催促下,由梨撑起身子下床。然而连续数日躺卧导致她的双腿难以使力,她刚要穿上拖鞋,便一个趔趄险些跌倒,我立刻扶住她的肩膀。



“谢、谢谢您。”



由梨直起身子,慌忙与我拉开距离,同时低下头。刚才虽是紧急情况,但被年龄差了近一倍的男人碰触到身体,她或许会感觉不快。我要多加注意才行。万一被人误会成对未成年女性患者进行了性骚扰,不要说行医执照,我的整个人生都该被吊销了。



“那、那就走吧。”



我露出一丝尴尬的笑容。“好的”由梨回答,依旧没有看向我。离开病房走向护士站时,她也与我保持了一定的距离。难得构筑的信赖,就这么毁于一旦了吗?可刚才如果不扶她的话,她或许会摔倒受伤的。心中略微失落着,来到护士站,问道“时山的家属来了吗?”



“已经在谈话室里等着了。”



一名年轻的护士一边埋头写着护理记录一边回答。我带着由梨,来到位于楼层一角的谈话室,敲了敲门,说声“打扰了”后推门而入。



这个谈话室用于向患者和家属说明病情,约七平见方,比较狭小。里面坐着两名穿着丧服的中年男子。其中一人是数天前在急救部见过的时山文太,另一人是看上去年过半百的消瘦男子,打扮颇有绅士风范,加上手腕上似乎很高档的手表,透露出家境的富裕。



“一志叔叔!?”



不等我询问,由梨便发出惊叫。被称为一志的男子闻声站起身,露出柔和的微笑。“由梨,好久不见了。”



一志叔叔……?见我露出狐疑的表情,文太向我介绍。



“您好,小鸟游大夫。这位是我的哥哥一志,今天是我们两个一起来的。”



“初次见面,我是时山一志。您就是由梨的主治医吧,请您多多关照。”



男子殷勤地问候,向我伸出手。我反射般握住。



“啊,您好,请多关照。主治医是我的上司天久,不过今天她身体不太舒服,由我代为说明。之前听文太先生说过,您住在新加坡。”



“是的,我在房地产公司上班,现在被派驻到新加波。接到文太的联络,说惠子离世了,我就立刻赶了回来。”



一志悲伤地摇了摇头。



“哥哥比我优秀多了,在海外风光着呢。果然脑子真正好使的人,比起医生,还是要去金融或房地产之类的行业更能赚钱啊。”



文太夸耀着自己的哥哥,显得很是骄傲。



“说不想当医生的时候,可是挨了老爹好一顿臭骂呢。没办法,我从小就怕见血。”



一志苦笑着,松开了我的手,然后按住由梨的肩头。



“由梨,我知道你很不容易。我本来也想尽快来见你的,不过惠子葬礼那边抽不开身,直到今天才过来见面,对不起。”



一志向由梨道歉。文太也站起身来,下巴上的赘肉随之颤动。



“葬礼都是哥哥准备的,还有好多挺麻烦的手续,也是哥哥找了认识的律师帮忙处理,你就不用担心了。”



闻此,由梨睁大了眼睛。一志温柔地抚摸她的头。由梨终于噙不住泪水, 拽着一志的西装上衣,把脸埋在他的胸前,不住地颤动着双肩。



“没事了,你不用担心的。已经没事了。”



被少女的呜咽环绕的房间内,一志只是用柔和的语气,不断地在她耳边重复。



待到由梨止住了泪水,我向她的两个叔叔说明她目前的情况。因房间不宽敞,文太和一志坐在桌子的一侧,我和由梨坐在了另一侧。由梨的眼睛仍然发红,时不时地抽泣着,但表情已经比方才缓和了许多。失去了母亲的由梨以为自己在这世界上孓然一身,这时出现了可靠的叔叔告诉她“没事了”。不难想象她心中紧绷的弦终于断开,压抑的感情也随之释放。



“……总的来说,她的身体没有什么问题。不过毕竟精神上受到强烈的刺激,我们的建议是在病情稳定之前,暂时留在医院里继续观察。”



结束了说明后,我看向由梨的两位叔叔。



“谢谢您,小鸟游大夫,情况我已经明白了。”



一志低下头。



“确实,我也觉得让她一个人住在家里不太好,可以的话就让她在医院里多待一阵吧。行吗,由梨?”



被问到的由梨吸着鼻子,“嗯”地点了点头。



“要说的就是以上这些了。二位有什么问题吗?”



“今天下午,我们想带由梨去参加葬礼,请问没关系吗?”



“可以,没问题。”听到一志的提问,我回答道。“外出申请由我提交给护士,二位来接她的时候,到护士站打个招呼就行。”



“明白了,谢谢您。”



“那么今天就到这里吧。由梨可能有点累了,还是尽快回病房休息比较好。”



正当我准备收拾离开时,只见一志叫住了低着头的由梨。



“由梨,这几天我想了一下,你要不要来我家?”



“咦?叔叔家?”由梨抬起头,用仍然充血的眼睛看向一志。



“嗯。你还没有成年,需要有人照顾你。我和我妻子两个人一起住,你要是愿意来,我们家里也能热闹一些。”



“可是,叔叔的家不是在……”



“没错,在新加坡,最近几年应该是不会回日本了。所以我不强求,如果你想一个人在这儿住,我会作为你的监护人帮你安排。只是,我更希望你能来我家,……当我们的女儿。”



“这……我现在还没……”



“之前惠子就跟我说过,‘如果我有个万一,由梨就拜托你了’。”



“妈妈她……”



闻此,由梨先是一惊,继而探出身子。



“那,难道说,妈妈写的信是叔叔在拿着吗?”



“信?”



一志不解地问道。只见由梨的脸上浮现出失望。



“在知道自己得了癌症后,妈妈就一直在给我写信,是为了……她去世以后给我看的。她一直瞒着我在写,但我早就发现了。”



“你没找到那些信,是吗?”



我问道,由梨无力地点点头。



“我回家拿换洗衣物的时候找了好半天,可怎么也找不到。”



“是吗,真是难为你了。”一志温柔地说道。“我想你以后一定能找到的。至于搬来新加坡的事情,我知道很唐突,不过希望你认真想一想,给我一个答复。”



“叔叔,你这一阵会在国内待着吗?”



“不,我现在手头还有件生意在谈,后天就要回新加坡了。”



一志摇了摇头。由梨再次露出失望的表情。



“不过,等这件生意谈完,我还会回日本的,大概再过两三个礼拜吧。在这期间,你想一下自己今后的打算,不论你选择哪边,我都会尽量满足你的。”



由梨低着头,悄声回答一句“知道了”后,转过头看向我。



“小鸟游大夫,我有点累了,想回病房休息。”



在身体仍然虚弱的时候,又面临人生中如此重大的抉择,难怪她会感到累。



“嗯,没问题。二位也没关系吧?”



我问道,两名叔叔点了点头。



“那,由梨,我们会在傍晚来接你,你就先好好休息吧。”



一志说道。“嗯。”由梨应了一声,然后缓缓起身。我也站起身,准备送她回病房。



“我一个人可以回去,有点事情需要想一想。”



然而被她明确地拒绝,我只好重新坐回椅子上。好在病房离这儿只有十几米,她自己应该能回去。



“……失礼了。”



由梨无力地道别后,便离开了谈话室,干枯无味的关门声轻轻震颤了房间内沉重的空气。



“可能我话说得不是时候吧。真是对不起。”



一志挠了挠打理得漂亮的头发,露出苦涩的表情。



“哪里,这也是没办法的事。后天就要回新加坡的话,还是早点告诉她比较好。那么今天就先到这里吧,不多耽误二位的时间了。由梨的病症会由我们尽全力治疗,请放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