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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看不见的枪弹(2 / 2)


我举出仅有的一些好消息试图安抚由梨,然而她的身体仍然在发抖。



“是有人在杀死我的亲戚吗?难道说……我也会被杀掉吗?”



她抱住自己的双肩,像是要抵御极端的寒冷。



到底要说些什么,才能减轻眼前这个少女心中的恐惧呢?我拼命思考,却想不出什么好主意。



“小鸟游大夫,请告诉我,真的有人想要杀我吗!?”



由梨用尖锐的声音急切地问道。



“……不知道。说实话,我们现在什么都不清楚。只不过从现场的情况来看,文太先生应该是被人杀害的。目前没法否定时山一家的人被盯上的可能性。”



我诚实地回答。由梨颓然垂下了双手。



“刚才律师也说了,或许有人想要杀光时山一家的人,所以一志叔叔目前没法回国……然后,为了我的安全,希望我尽快搬去新加坡……”



原来如此,沼本是受到一志的委托,来转达希望由梨尽快搬到新加坡以保证人身安全的消息。那个律师看起来很能干,只要由梨点头,应该很快就能备齐移居新加坡的手续。



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接连坠落身亡,而且很有可能是被人杀害。那么不难想象,下一个目标就应该是由梨,因为目前时山一家的人中只有她仍然在日本。



“由梨,你打算怎么做?”



我用尽可能缓和的语气问道,以避免刺激到她。或许如一志所说,搬到新加坡避难是最好的选择,至少要比留在日本更安全些。



“……我不知道。”



由梨忍痛摇了摇头。



“我知道新加坡更安全。可一旦去了那儿,就不知道什么时候能回来了。说不定过了好几年都回不来,如果妈妈和文太叔叔的案子没解决,可能就永远回不来了。”



“嗯,没错。”



“我是从小就在东京长大的,朋友也都在这儿。要我一下子和他们都告别,以后可能再也见不到,这太……”



与母亲猝然别离,又要离开相处多年的友人身边,前往陌生的国度生活。对于仍在念高中的女孩而言,这个选择未免过于残酷。



“我不想去新加坡,可留在日本又可能遇到危险……我已经不知道该怎么办了。为什么,会这样……”



由梨颓然垂首缓缓摇头的样子实在太令人痛心,我只觉内心被狠狠揪了一把。少女慢慢抬起头,恳切般看向我。



“小鸟游大夫……我到底该怎么办?”



面对她的目光,我不由得咽下口水。眼下,她的内心像一个精巧的玻璃饰品一样脆弱,一旦我说出错误的回答,就会轻易碎裂四散,再难复原。



该怎样回答?该回答什么?后背渗出冰冷的汗珠,我拼命思考着,缓缓开口回答。



“到底该怎么办,我没法决定。这应该是你自己做出的选择。”



大概是觉得自己被抛弃,由梨露出了极端绝望的神情。“不过……”我立刻继续说道。



“不过我想,你没必要马上给出回答。”



“咦……?”闻此,由梨显得不解。



“一下子遇到这么多事情,你的头脑中恐怕很混乱。你不应该在这种状态下,做出左右自己人生的重大选择。首先就在这里好好休养身心吧。”



“可是,一志叔叔说,待在日本可能会危险……”



“放心吧,只要在这个医院里,你的安全由我来保证。我绝不会让任何人碰到你一根汗毛。”



我冲她露出微笑。由梨呆呆地愣住,继而眼中涌出大滴的泪珠,同时发出难以抑制的哭声。我伸出手,轻轻按在不住抽泣的她的头上。



“总之现在先不要去想那些事情,静下心来好好休息。放心吧,在你休息的时候,我们会来解决事件的。”



没错,去不去新加坡,这终究只能是她的决定。但她不应该在被人盯上性命的恐惧中做出选择,她需要在一个平和冷静的状态下,仔细思考自己的未来。为此,我们必须解决这个事件。直到查明由梨的母亲和叔叔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为止,由梨都会活在惧怕凶手的阴影中。



我要全力辅助鹰央老师解决事件,同时在这段期间确保由梨的人身安全。下定了决心的瞬间,由梨站起身,一把抱住了我。她用双手握住我白大褂的衣襟,把脸埋在我的胸前,大声哭泣。



文太已过世,然而一志却没有回到日本,由梨或许觉得自己遭到了抛弃。所以才会在听到我会保证她安全的话语后,感到安心而抑制不住内心的感情。犹豫了数秒后,我伸出双手,轻轻环绕在她的背后。别人看到的话或许会误解,但她能哭出来总归是件好事,这有助于她内心积攒的负面情绪得到释放。



由梨伏在我的胸前哭了数分钟。我没有说话,只是轻抚着她的后背。终于,哭泣声弱了下来。



“怎么样,冷静一点了吗?”



我问道。由梨松开了白大褂,有些害羞地略一点头。



“太好了。那……”



被人看见了会误会的——刚要这样说的瞬间,病房的门便毫无征兆地被推开了。



“总算是搞完文案了。我找护士打听,她们说你在这儿……”



鹰央大步迈入病房,见到(看上去像是)抱在一起的我和由梨,登时停住了动作,硕大的眼睛眨了两三下。



“呃、这个……不是您想的……”



我急忙试图解释,只见鹰央一言不发地从白大褂的口袋里掏出手机,开始拨打电话。



“那个,鹰央老师……您这是……?”



我小心翼翼地问道。很快,她将手机举至耳边。



“哦,成濑吗?现在我眼前有一个罪犯,你快点来逮捕。……不,不是时钟山医院的案子……对,不是杀人,是性犯罪……”



“您等一下!这是误会!”



我吓得立刻跑到鹰央身旁,夺过手机挂断了电话。



“干什么,你这个罪犯。”



“我才不是罪犯!”



“不,你毫无疑问就是罪犯。根据东京都条例规定,对未成年人的性侵犯……”



“我都说了那是误会!”



我带着哭腔大叫,同时脑海中浮现出自己双手被铐住、腰上系着锁链被带走的模样。比上次被列为连续纵火杀人案的嫌疑人时更大的危机感扑面而来。



“这有什么好误会的。你看,被害者都哭成那个样子了。”



鹰央指向眼角仍然泛着泪光的由梨。



“我真是看错你了,小鸟。再怎么没人追,也不至于冲一个未成年的高中女生下手吧。我可不记得把你养成这个样子。”



“我没冲她下手,我也不是您养大的!”



我拼命解释。“那个……”这时,由梨有些胆怯地靠近过来。



“小鸟游大夫没有对我做什么。刚才反而是我扑进他的怀里哭了一会儿。”



真是一场及时雨啊。我不由得双手合十拜向由梨。听到被害者(?)由梨的证词,鹰央又眨了两三下眼睛,然后伸手指向我。



“是他逼你那么说的吗?没关系,不用怕,说出实话,如果他真的那么做了,我会保护你的。”



“不,真的没有。小鸟游大夫只是在安慰我。”



听到少女的阐述,鹰央呆立了数秒钟,然后拍了拍我的后背。



“嗯,我就知道会是这样。我家小鸟怎么可能做出那么下贱的事情,我可是一直相信你的。”



“……您哪来的脸说这话?”



面对我降至冰点以下的目光,鹰央露出讨好的笑容。



“哎,总之误会解开了就好。那我们就继续巡诊……”



“……巡诊已经结束了。那么由梨,我们明天再见吧。”



我冲由梨露出(满怀感谢的)笑容后,头也不回地离开了病房。



“喂~,小鸟,你别那么生气嘛。”



鹰央小跑着,在走廊里追上我。



“……别生气?我差点被你当成性犯罪者举报了,你叫我别生气?”



“呃、那个……是我不好……”



被我反问,鹰央缩起脖子,扬起目光看向我,然而我没有搭理,兀自朝前走去。老实说,我的怒气已经平息得差不多了。毕竟从客观上看,(我的确是在密室里和高中女生抱在了一起,)那个状况确实容易让人误会。不过难得我能站在责问她的立场上,趁这机会发泄一点积怨总是可以的吧。



“我很伤心啊。本来以为您是信任我的,没想到在您的眼里,我只是那样一个形象。”



我停下脚步,做作地摇头哀叹。只见鹰央急切地在白大褂和手术服的口袋里摸索着,很快摸出一颗糖,向我递来。



“对了,小鸟,你要不要吃糖?”



看样子,是想用甜食来讨我开心。那个想法实在太小孩子气了,我险些忍俊不禁。不过想来,每当鹰央闹别扭的时候,我也是同样供上甜食以博她一笑的,如果现在不接受她的好意,未免显得不够公平。我接过糖果,撕开包装丢进嘴里。



“嗯,好吃。既然吃到糖了,刚才的事情就忘掉吧。”



我品味着口中的甘甜说道。闻此,鹰央的表情立刻明亮起来。



“是吗,太好了太好了。”



她放下心来,心情也随之好转,又伸手拍了拍我的后背。



“不过,吃点糖果就这么开心,你也真够单纯的。”



“……您有资格说我吗?”



一边闲聊一边走着,这时迎面走来一个面熟的男子。是由梨的亲生父亲,甲斐原胜。甲斐原注意到了我们,略一施礼后走了过来。他的手里提着一个小果篮,恐怕是来探望由梨的。



“您好,甲斐原先生。”



“您好,小鸟游大夫。那个……我想见一下由梨,能麻烦您帮我问一下她肯不肯见我吗?”



他小心翼翼地问道。我思考了片刻,摇了摇头。



“今天您还是回去比较好。”



由梨的精神状态本就不安定,让她见到甲斐原怎么想都不是合适的选择。



“由梨出了什么事吗!?”



闻此,甲斐原立刻凑到面前,脸色骤变。



“不,不是说她出了事,只是听到了非常震惊的情况,精神上的消耗很大。所以我认为,今天不适合让她见到您。”



我耐心地说服。甲斐原垂下肩膀,无奈地点了点头。



“那个,能不能至少把这个交给她呢?”



他将手中的果篮递给我。



“明白了,我稍后会给她送过去。”



“如果她说不愿意要我送的东西,就请二位收下吧。那我先告辞了。”



甲斐原再次行了一礼,然后转身沿着走廊回去了。他的背影宛如老人般佝偻。



“他就是由梨的亲生父亲吗?”



鹰央问道。我点点头。



“是的,就是他。”



“他看上去好寂寞啊。”



她轻声嘟囔。我拎着果篮,跟着点了点头。



“是啊。”



4



“不进行调查!?”



鹰央的叫声震颤着“家”中的空气,坐在椅子上的成濑不由得捂住了双耳。



“您小点声行不行。”



是日傍晚,接到成濑有事相告的通知,我和鹰央还有(不知为何)鸿之池来到了楼顶的“家”。坐到沙发对面的椅子上的成濑,开口第一句话就是“对于时山文太的事件,警方决定不进行调查”。



“为什么不调查!给我一个解释!”



鹰央向前探出身子,逼近成濑怒问。后者很是不耐烦地摆了摆手。



“没什么好解释的,调查员判断时山文太是自杀。所以不会成立专案组,我们派出所的刑警也不会进行调查。”



“你在说什么蠢话呢!那不是明摆的杀人事件吗!”



“您有证据吗?”成濑平静地反问。



“不是说过了吗,时山文太在坠落前,像是被什么击中了一样捂着胸口,身体后仰。我和小鸟都看见了。”



“很遗憾,我们认为您的证言不可靠。事发现场很昏暗,而且二位目击时的位置距离医院有一定距离,可能是看错了。就算抛开这一点,您二位‘鹰鸟搭档’在我们那儿也算是重要警惕对象,没多少信用的。”



“您能不能别那么叫我们!”



我大声抗议,然而成濑只是沉默不语。“‘鹰鸟搭档’这个名字不是挺好的吗,听起来多可爱。”一旁的鸿之池悄声耳语。



“我有影像记忆能力,不可能看错的!那个时候,时山文太绝对是被人弄下去的。”



“那您说说他具体是怎么被弄下去的?您们说他看上去是被人击中了胸膛,但司法解剖后并没有看到任何胸口被击中的痕迹。不论是胸口的皮肤还是皮下组织,包括心脏,都没有发现任何异常。”



闻此,鹰央的表情变得严峻。我也暗暗咬住嘴唇。本以为通过法医学专家的解剖,能找到和犯罪有关的证据,或许能知道当时击穿了文太胸膛的“子弹”究竟是什么,然而那一丝期待仿佛日光下的露珠一般消失了。



“话说,您二位对时山惠子进行了解剖对吧。结果如何?除了胰腺癌之外,发现像是被隐形的子弹击穿了的异常吗?”



“……不,没有找到那种东西。”



鹰央很不情愿地挤出回答。成濑像是“你看我说什么来着”一般扬起了嘴角。



“我们找时山文太的前妻田边真知子女士也打听到了不少消息。据说他去年从银行贷了款开办诊所,但来的患者很少,一直在亏损。这个消息,再加上您们提供的情报,都能验证时山文太自杀的判断。”



“我们的情报?”鹰央皱起眉头。



“没错。您们说时山文太在跌落的时候,钟楼上再没有第二个人对吧。从您提供的监控录像里,也确认了时山文太是自己一个人爬上钟楼的。根据司法解剖的结果,前妻的证言,以及您们提供的情报,验尸官总结认为时山文太是自己从钟楼上跳下来身亡的。”



“等一下!”鹰央大叫道。“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在跌落前数秒响起的那个爆破音,你们是怎么判断的?那才是证明两人被人杀害的最核心证据吧。”



“他们好像认为那个声音没有重要的意义,可能只是凑巧在那个时候有汽车回火了。”



“天底下哪有那么凑巧的事!”



鹰央恼怒地大叫。我也是同样的心情。



“您这么说,我也没办法啊。下决定的是验尸官,我们只是服从命令而已。”



“你是机器人吗?就没有一点自己的思想吗?”



“您爱怎么说怎么说吧。我只是级别最低的小警察,擅自行动的话,组织的纪律性就无从谈起了。我们相当于最前线的小兵卒,所以这次案件的调查不包含在日常业务里。”



“……不包含在日常业务里?这话什么意思?”



鹰央扬起一边的眉毛。



“最近没什么大案件,上班时间难得清闲,所以课长就说什么‘把以前的案子翻出来重新看看’之类让人头疼的话。刚才也说了,我只是最底层的警员,上头那么说的话,我也只能照办。”



“……?你到底想说什么?有话就说,别那么弯弯绕的。”



不擅长揣摩他人意图的鹰央摇了摇头。不易察觉地露出一丝笑容的成濑重新皱起眉头。



“在过去十一年里,有近二十人从时钟山医院坠落身亡,可以算是课长所说的‘以前的案子’。所以,调查这个事件,并不会违反上级命令。”



听他耐心地解释,鹰央瞪大了原本就滚圆的眼睛,然后站起身,冲成濑伸出一只手。



“恭喜你,机器人,你终于获得了一颗人类的心。”



“……我本来就有内心,所以每次和你您说话的时候都会闹心。”



成濑没有理会鹰央的手,站起身来。



“您不要误会了,我并不是在向您这种外行人提供帮助。只是作为一名警察,得知有近二十名死者可能是被人杀害,不能放着不管而已。”



他不满地摆了摆头。鹰央抬头朝他看了一会儿,转过身面向我。



“哎,这是不是就是传说中的‘傲娇’?”



“呃……好像还不太一样……”我露出僵硬的笑容。



“那,您需要怎样的情报?到底要知道哪些事情,才能揭开时钟山医院连续坠落身亡事件的真相?”



成濑一边抽搐着脸颊,一边低声问道。鹰央托着下巴思索了数秒钟,然后竖起左手的食指。



“从时钟山医院坠落身亡的所有遇害者的现场情况,以及判断是自杀的原因。你先去调查这些吧。”



5



“原来如此,是这个齿轮接到那个齿轮上,让秒针移动的啊。擒纵机构的力最后要传到那里去。”



鹰央提着灯笼状的手电筒,照亮了钟的内部复杂地交错的大大小小的齿轮。



两天后周六的下午,我和鹰央来到了时钟山医院的钟楼里面。昨晚鹰央说“明天白天去趟时钟山医院调查,说不定能发现晚上没有注意到的线索”,我只好浪费大好的周末时光,开着AQUA到天医会综合医院,接了鹰央和(不知为何还有)鸿之池,再一次来到了时钟山医院。



在去鹰央的“家”之前,我到由梨的病房露了脸。在副院长鹰央的安排下,她的病房前有警卫二十四小时不间断地看守着,只要她还住着院,她的安全就不会受到威胁。由梨正坐在窗边的椅子上眺望着窗外,她的脸色看上去比前天好了许多,应该是从伯父去世的打击中多少恢复了一些,不过表情中仍可窥见深刻的苦恼。



虽然目前是安全了,但并不意味着危险已消失。而且抛开这个不论,她仍然要尽快决定是否移居新加坡。痛失生母的冲击,被人觊觎性命的恐惧,以及左右人生的抉择,这些都在炙烤着少女的内心。为了不增加她的负担,我在交谈时尽可能避免提及案件,主要聊一些喜欢的艺人、音乐或电影等,总算是让由梨露出了一丝笑容。



与和自己差了十多岁的孩子之间难免存在代沟,不过在寻找共同话题的同时,我注意到床头柜上放着小果篮,那正是前天由梨的父亲甲斐源胜送来的慰问品。里面的水果和前天相比减少了一些,显然是由梨吃掉了。或许是随着时间经过,她对父亲的厌恶也逐渐减少,至少到了不愿直接扔掉慰问品的程度。这是一个积极的信号。我不由得扬起了嘴角。闲聊了十余分钟后,我留下一句“傍晚还会再来的”,离开了病房,到楼顶的“家”接了鹰央和鸿之池,来到了这个时钟山医院。



“接通这个电源,钟摆就会摆起来,带动擒纵机构。”



鹰央盯着满是各类按钮、像是控制盘一样的机器看了一会儿,然后打开它下方的门,观察内部错综复杂的电线。之前在这儿解开“医院四楼的幽灵”的真相时,我们也来这个钟楼里面看过,但当时因为下田一个小时内就会来到,因而没能仔细调查。



“鹰央老师,您明白什么了吗?”



我问向鹰央。她正用手逐一捏起电线调查,然而大概是沉浸于自己的世界里,没有听到我的叫声,只是嘟囔着“这儿跟这儿连着……”之类的话。



“总之您小心点,别触电了。”



反正这儿没有通电,应该不会有事吧。这样想的时候,鹰央忽然停住了手,兀自嘟囔。



“触电……”



“您怎么了?”



“不,没什么。”



鹰央继续开始调查控制盘内部。无事可做的我扶着旁边的栏杆,眺望位于钟楼深处的机械部分。无数的齿轮纵横交错,最大的直径差不多有三米。如果有人不小心掉进其中,毫无疑问会被绞成渣,所以才会设置栏杆,以免坠落。



我探出头,向平台的下方看去。巨大的钟摆下面,是从外面可见的大钟,从钟的旁边开的小窗中射入外部的光线,将里面照亮,比晚上来的时候更容易看清内部的细节。



“以前,每天中午都能听到这个钟的报时声,一直传到山脚下的街区。”



不知何时,鹰央来到了我身旁,从栅栏的缝隙间向下看着说道。看样子,控制盘已经调查完了。



“只在中午响吗?”



“那当然了。钟声一直传到山脚下,你想该有多大。就算声音是从那个窗户往外扩散,要是入院患者每个小时都要听那么响的声音,肯定受不了。而且,哪怕一天只响一次,也有人不乐意呢。”



“那个,我突然在想,惠子女士和文太先生坠落前响起的声音,会不会就是这个钟的响声?”



“啊?说啥呢你。这么大个头的钟,如果响了,怎么可能只有那么点的声音。”



“不,这个钟楼被废弃这么久了,钟的内部可能也老化,发不出太大的声音。又或者,钟动起来的时候,这个钟楼也会跟着晃起来,站在上面的人就摔下去了……”



“不可能。”鹰央干脆地否定了我的猜测。“钟动起来,不至于连钟楼也跟着晃动,让上面的人失去平衡摔倒。而且你忘了,时山文太捂着胸口的时候,身体是向后仰的。肯定不是因为摇晃而坠落。”



“有可能是这个钟楼本身也年久老化,所以跟着震动了。文太先生仰过身子,是努力为了保持平衡。”



“老化的钟楼如果震成那样,早就塌了。而且,那个声音不是钟声,是火药的爆炸声。”



“咦?这您怎么知道的?”



“我不是说了,我从视频里面提取声音,发给了音频分析方面的专家吗。今天早上那人给我回信了,那个绝对是火药爆炸的声音。”



那种事情早点说啊,省得我瞎猜丢人现眼。



“您说火药的话,是指枪声吗?文太先生真的是在声响之后被击中了吗?”



我整理心情,重新问道。鹰央皱着面孔挠了挠鼻尖。



“在响起火药爆炸声的时候,不要说钟楼上,整个医院里面除了被害者就再没有别人。而且,时山文太是按着胸口身体向后仰,再摔下来的。总的来看,只能认为是有人从很远的距离外狙击了被害人,但司法解剖没有发现任何与之相关的证据。”



“您是说,凶手用了一种完全不伤到肉体、却能让人昏迷的子弹击穿了被害人吗?”



这事可能吗?我隐隐感到头痛,伸手揉起了太阳穴。



“如果真的存在那种子弹,可就是货真价实的‘魔弹’了,犯人就该叫做‘魔弹的射手’了。”



鹰央用讽刺的语调说完,再次低头看向大钟。



“看样子应该是青铜制的吧。钟摆估计是铅制的,齿轮也是金属材料,都是良导体。包括外面时针的材料也……”



鹰央嘟囔着,逐渐浸入自己的世界里。为了避免打搅到她,我闭上嘴,回望钟楼内部。



为什么会有十九个人从这个钟楼上纵身跃下?这背后真的存在一个凶手吗?那样的话,这个钟楼里存在着什么能够夺人性命的可怖机关吗?我拼命思考,却找不到回答。



“好了,总之想看的已经看完了,我们出去吧。”



思考了数分钟后,鹰央如此说道。终于可以离开这个满是尘埃的地方了。我沿着铁制的阶梯走向出口,用放在出口旁边的绳子连接自己和鹰央的身体。我们两人都戴了挽具(harness),从这儿爬出去,就是钟楼顶端宽度不足五十厘米的边缘了,在鹰央爬铁梯和进入钟楼内部的时候,万一她失足摔落,我也能拽着她。



“这玩意儿用不着戴吧,我说。”



“不行,必须戴。我信不过您这种在平地上都能摔跟头的人。”



我斩钉截铁地回答。鹰央不满地鼓起脸颊,但也没有多说什么。我们先爬到钟楼顶端,再从铁梯下到医院楼顶。在下面等候的鸿之池立刻迎了上来。



“您二位辛苦了。快要到下午一点了,我们先来吃午饭吧。”



楼顶上铺了座垫,上面放着塞满了三明治的便当盒,旁边还有三瓶绿茶。准备得真周到啊。大概是为了带上这些,她今天才没有骑摩托车,而是蹭了我驾驶的AQUA吧。



“我为鹰央老师特别制作了水果三明治哦,里面加了好多奶油呢。”



“哦哦,看上去很好吃啊。”



鹰央开心地叫着,脱下运动鞋坐在座垫上。



“吃之前要把手擦干净哦。您刚才摸了不少脏东西呢。”



我出言提醒。“知道啦。”鹰央有些不满地嘟起嘴。



“来,请吧。”



鸿之池从背包中取出湿巾递给她。准备真周到啊。



今早出门很急,没时间吃早饭,看到三明治,肚子便迫不及待地开始咕咕叫。“小鸟大夫也请吧。”鸿之池向我示意,我便没有客气,盘腿坐下,用鸿之池递来的湿巾拭净双手,合掌念了一声“我开动了”,然后拿起一块鸡蛋三明治。一旁的鹰央正忙不迭地嚼着草莓三明治,涂在里面的奶油眨眼间便布满了她的嘴边。



咬下一口手中三角形的鸡蛋三明治,蛋黄酱恰到好处的咸味和浓厚的蛋白味立刻在口中四溢。只消几十秒,我便吃掉了一个,又伸手准备拿起火腿三明治。就在这时,一阵沉重的低音响起,震得我脏腑发麻。



“什么情况?”



我拿着火腿三明治,惊慌地扫视四周。鹰央嘴里叼着香蕉三明治,眨了眨眼。



“哦哦,好像是开始继续施工了。”鸿之池挠了挠后颈。



“施工?”我不解地嘟囔。鸿之池穿上鞋子,来到楼顶的边缘,指向远方。



“那边有一块工地,鹰央老师和小鸟大夫进入钟楼后没多久,就一直在施工。”



我来到她身边,朝她指的方向看去。只见这座医院所在的山丘斜面上,正进行着大规模的施工,十余辆重型机械在砍伐树木,挖开地面,向其中浇灌混凝土。



“规模不小啊。”



鹰央也跟了过来,手里依旧拿着三明治。



“这么说来,几年前有过要重新开发这附近的土地的消息。当地的居民反对一直很激烈,不过看样子总算是征得同意了。”



“这么吵的话,也难怪居民会反对了。我们离得这么远,都能感受到振动呢。”



鸿之池耸了耸肩。



“振动……”



鹰央低声嘟囔,面色凝重地眺望施工现场。



“怎么了,鹰央老师?是水果三明治不好吃吗?”



“不,没那回事。这很好吃。”



回答着,她将手中的三明治塞进嘴里。



“那就太好了,不枉我起了个早。难得综合诊断部的三名成员一齐来野餐,我可努力了呢。”



“我们不是来野餐的,而且你还是实习医,不算综合诊断部的人。”



听到我的吐槽,鸿之池满不在乎地拍了拍我的后背,张开双臂。



“这种小事您就不要在意啦。虽然施工的声音有点吵,不过这儿的景色多棒啊。你看,从山丘上,周边这一带全都能看见。”



“周边这一带全都能看见……?”



我有些在意地重复。“怎么了?”鸿之池不解地歪起头。



“那也就是说,从周边这一带的任何地方都能看到这个医院,对吧。尤其是这座钟楼。”



“嗯,确实是。”



“如果真的有狙击手,就很难锁定射击的地点了。”



“咦,那些被害者真的是被狙击的吗?可司法解剖的结果不是没找到类似的痕迹吗。”



鸿之池问道。我已经(耐不住执拗的追问,只好)告诉了她关于事件的情况。



“嗯,没错。不过我还是觉得,文太先生只能是被人狙击了。”



脑海中回想起文太按着胸口向后仰去的身影。



“真的有能不伤到身体而杀死人的子弹吗?”



“不知道啊。知道了就不用这么头疼了。”



如果真的有那种“魔弹”的话,它的射程会有多远?文太坠落那天,除了他以外,没有其他人潜入医院内的痕迹;而且在文太坠落后,我立刻进入医院的领地内,鹰央则是站在从街道通往医院的唯一道路上叫了救护车,但我们两人均未见到任何可能是凶手的人。



这就是说,凶手很可能是从时钟山医院的外部进行狙击的。然而要从远方瞄准站在十数层高的建筑顶部的人应该相当困难,再加上当天风很大,种种条件都不利于狙击。尽管如此,文太仍然捂着胸口正中央向后倒下了。凶手到底是从哪里,用什么凶器狙击了文太呢。我怎么想都想不出来。



这时,响起了轻快的来电铃声。鹰央从裤兜里掏出手机,开始了通话。



“是吗……嗯,知道了……那就晚上七点,在我家见面吧。”



和对方交谈了数十秒后,鹰央重新把手机放回衣兜里。



“是谁的电话?”



“成濑打来的。之前委托他的事情调查完了,今天晚上来报告。”



哦哦,是调查过去从钟楼坠落的被害者们的身份和现场情况那件事啊。不愧是警察,办事够利索。



“如果能从中找到解决事件的线索就好了。”



听我这样说,鹰央只是“嗯……”地点点头,眺望着远方的施工现场。



“‘魔弹的射手’啊……”



轻声的呢喃,很快淹没在嘈杂的施工声中。



6



“说吧,什么结果?快点。”



坐在沙发上的鹰央向前探出身子,问向成濑。



结束了在时钟山医院的调查后,我们回到医院,在稍嫌早的时间吃了晚饭,一边聊着关于事件的内容一边等成濑。到了晚七时许,成濑如约而至,来到鹰央的“家”通报调查结果。



“您别那么急行不行。给,这就是调查结果。”



成濑有些粗鲁地将一摞资料丢在沙发前面的茶几上。



“哦哦,到底是当警察的,也就干这种事的时候有点用。”



“什么叫‘也就’啊。您托人办事就这种态度吗。”



成濑不满地撇嘴。鹰央用左手拿过资料,同时挥了挥右手。



“只是把警方保管的资料找出来,就有可能解开十九人遇害的案件,你应该高兴还来不及呢。”



“十九人遇害的事件啊。很遗憾,事情大概不会像您想得那么顺利。”



成濑满是讽刺地哼了一声。翻阅资料的鹰央停下手中的动作,问道:“什么意思?”



“您看了那个资料就明白了。从时钟山医院钟楼跳下来的大部分死者都不是被害的,明显是自杀身亡。”



“什么?!”



鹰央惊叫着,迅速翻阅资料。坐在她两旁的我和鸿之池也跟着一起看,只见里面是死者的详细身份、现场情况,以及像是遗书的照片。几乎所有的页面上都附有这种照片。



“死亡的十九人里面,有十三人在现场留下了遗书。我们进行了笔迹鉴定,确认了遗书的确是死者写的。”



“十三人……”听到超乎想象的数字,我不由得嘟囔。



“而且,剩下的六个人里,有两人虽然没有留下遗书,但生前经常说‘想死’之类的话,也曾数度自杀未遂。”



“那么,剩下的四个人是……”



我抬起头看向成濑。



“一人是最先跳楼身亡的畑山理惠女士,剩下的三人就是……”



“时山家的人。”鹰央啪地合上了资料。



“没错。也就是说,十九个人被隐形的子弹狙击坠亡的可能性已经排除了。”



成濑有些做作地耸了耸肩。



“畑山理惠……”



鹰央低声嘟囔。“怎么了?”成濑皱起眉头。



“警方认为最先坠亡的畑山理惠也是自杀的,对吧。”



“是的。畑山理惠因时山刚一郎的误诊,导致体内癌症持续恶化,曾向周围人透露轻生的念头。而且在她跳楼前数分钟,也有人看到她一个人摇摇晃晃地爬上通往楼顶的阶梯的身影。虽然没有留下遗书,不过很明显是自杀。”



“如果是那样的话,剩下的就只有时山家的三个人了……”



鹰央嘟囔着,手抵在嘴边陷入思考。



“时山家的三名遇害者,也各自有医疗过失、癌症、负债等自杀的背景或者动机。这次的事件恐怕也只是三人自杀而已吧。对人生感到绝望后,就来到被叫做自杀圣地的地方,一个接一个……”



“什么时候?”



突然,鹰央大声叫着,同时迅速地翻找资料。



“您怎么了,鹰央老师?”



见她表情严峻,我不由得问道。只见她翻到时山刚一郎的页面,凑近细看。



“时山刚一郎是几点从钟楼上摔下去的?”



她的目光飞快地划过页面,片刻后便指着其中一处,叫着“找到了!”只见上面写着:“中午十二点三十五分报警。”



既然是从医院的楼顶坠落的,他应该立刻被送到了急救部进行抢救。大多数情况下,医生会在抢救到一定程度后才通知警方,所以实际的坠落时间大概要往前推三十分钟左右。



“中午……钟楼……钟……看不见的子弹……”



鹰央盯着天花板愣了一阵,然后忽地起身,飘飘然走向门口。



“鹰央老师,您去哪儿?”



我急忙问道。她头也不回地回答。



“出去吹吹风,整理一下思路。今天辛苦你们了,现在就解散吧。”



很快,她的身影便消失在了门的外侧,剩下我们三人面面相觑。



“真是的,把人叫出来,拿了需要的情报就赶人走。任性的样子一点没变。”



成濑略一咋舌,站起身也走向门口。我和鸿之池同样没了继续留在这儿的必要,便跟在了他的后面。



来到楼顶,只见鹰央正用双手扶着边缘的栏杆,俯瞰着街道的夜景。



“那个……鹰央老师,您还好吧?”



她的背影显得比平时更加娇小,我心中涌起一丝不安,开口问道。然而鹰央只是抬了抬手,算是回答。初夏的夜风带着一股翠绿的气息,轻轻拂过我的鼻尖。



7



“晚上好,由梨。”



两天后,晚六点左右,我来到了时山由梨的病房。今天白天忙于巡诊其它科室委托的患者,以及日常的门诊工作,结果拖到了现在才来。



都怪鹰央老师不来帮忙。我在心中暗暗埋怨。两天前的晚上,听完成濑的报告后,鹰央便蜷缩在“家”里,一会儿给人打电话,一会儿在网上查找资料,结果部门的工作全落到了我一个人的头上,忙了一整天。



“小鸟游大夫,晚上好。”



躺在窗边病床上的由梨见到我后,略微扬起了嘴角。能露出笑容,就说明她的精神状态比较安定。要知道,在得知母亲离世后的头几天里,她的脸上几乎不见任何表情。



“身体感觉怎么样?”



“……还那样,没什么变化。”



由梨轻声回答,从我身上移开了视线,望向即将日落的窗外。感到一丝被拒绝的氛围,我有些疑惑。我做了什么让她不开心的事情吗?



“小鸟游大夫……”由梨望着窗外开了口。“您知道我的妈妈为什么死了吗?能证明她不是自杀的吗?”



“不,还不能。”



我愣了一瞬,但还是老实地回答。



“我们已经收集到了一些情报,但还不清楚惠子女士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这样啊。”少女的声音中流露出显而易见的失望。



“不过,应该很快就能揭开真相……”



我慌忙补充,然而由梨轻声打断了我的话。



“小鸟游大夫,我决定这个礼拜去新加坡了,然后成为一志叔叔的养女。”



“是吗……”



我缓缓点头。考虑到由梨的将来,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只是,如果可能的话,我多么希望能在她离开之前,告诉她母亲离世的真相。



“所以,我有一件事想要拜托大夫。”



“有一件事?”



我问道。由梨总算转过头看向了我,她的表情中写满了不可动摇的决意。



“几分钟前,甲斐原先生来过了。当然,我没有跟他见面。”



对于亲生父亲,由梨只是以姓氏相称,暗含着强烈的拒绝。



“是吗。那,你想拜托我的事情是?”



“甲斐原先生在谈话室等着。很抱歉,能麻烦您转告他,我要去新加坡,和一志叔叔一起生活的事情吗?还有,希望他永远不要再来找我。”



由梨一气说完,用手按在胸口,长吐出一口气。



“……那么重要的事情,由我去说真的好吗。还是你亲口告诉他比较好吧。”



“不。”由梨坚决地摇头。“我不想见到那个人。”



“是吗……。知道了,我会转告他的。”



见我点头,由梨像是发条松开一般,上身无力地重新瘫倒在床上。



“对不起,我有点累了,能让我一个人待会儿吗?”



“哦哦,不好意思,这个时候打搅你。”



我走向出口,握住门把手,这时从背后传来“小鸟游大夫”的叫声。



“嗯?怎么了?”



“我非常感谢您。我妈妈……去世后,我特别难受,但多亏了您,总算是挺过来了。”



“我好像什么都没做啊。”



我老实地说道。实际上,由梨的精神治疗全部交给了精神科的医生,事件的调查中我也没帮上什么忙。硬要说的话,我只是每天来这间病房,陪由梨闲聊而已。



“没那回事!”



由梨大叫。我从没听她如此坚决不容反驳的语气,不由得浑身一颤。由梨似乎也被自己吓了一跳,立刻低下头小声说道。



“在这里住院以来,我一直孤零零的。当然,一个人回到曾经和妈妈一起住过的家的话,我会难过得受不了,所以我很感谢能让我待在医院里。不过,护士姐姐和精神科的大夫都很忙,只是为了工作才和我见面说话。”



天医会综合医院的规模不小,每天都有许多患者前来就诊,为此势必要减少花在每一名患者身上的时间。



“可是,小鸟游大夫您不一样,您会仔细听我说的每一句话,这让我好受了许多。有点像是邻居家的大哥哥一样。”



我露出微笑。没被说成是邻居家的大叔,可谓万幸。



“你能那么说,我就很高兴了。就算马上要去新加坡,只要你还在这儿,你就是我珍视的患者,我会尽我所能帮助你的。”



“珍视的……”



闻此,由梨悄悄低下了头。仔细一看,她的脸颊微微泛红。不好,难道是我说话失了分寸,让她厌烦了吗。



“那我就去通知甲斐原先生了。由梨,你好好休息吧,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



由梨冲我轻轻地挥手,语气不知为何显得有些哀伤。



离开病房后,我来到谈话室。如由梨方才所说,甲斐原正一脸愁容地坐在里面。“甲斐原先生。”听到我的声音,他立刻抬起头。



“您好,我是小鸟游。现在方便谈一会儿吗?”



“好、好的,当然。”



甲斐原的回答充满了紧张。我坐到他的对面,小心地、用尽可能不刺激到他的措辞转达了由梨的话。



“新加坡……”



听完我的话,甲斐原愣愣地嘟囔。



“很遗憾,由梨已经做出了决定,这个星期之内就会搬到那边去。”



“是吗,要去新加坡和她叔叔成为一家人啊……确实,对那个孩子来说,这或许是最好的选择吧。”



他的语调浸透着深切的哀伤,令闻者为之心痛。他深吸气再缓缓吐出,以平复内心,如此反复几次后,笔直地迎向我的目光。



“小鸟游大夫,如果由梨要出院了,能告诉我一声吗?我又一件东西要交给那个孩子。”



“是像之前那样的慰问品吗?要我代为转交吗?”



“不,这个我必须亲手交给她。”



“可是,她会不会收下就……”



“会收下的。她一定会收下的。”



甲斐原紧握着拳头说完,便站起身,大步离开了谈话室。我目送他离去后,也缓缓从椅子上起身。虽说未曾谋面,但被亲生女儿拒绝得如此彻底,很难不让人心生同情。



好了,今天的工作结束了,回医局吧。我爬上楼梯来到楼顶,进入鹰央的“家”。



“今天的活儿干完了。哎,都怪那谁一点都没来帮忙,累死我了。”



我尽最大可能用挖苦的语气问候,然而坐在电脑前的鹰央只是毫不在意地扬起一只手,回了一句“嗯,辛苦了”。



“您这几天到底在忙着调查什么啊?”



我越过鹰央的肩膀窥向屏幕。只见上面显示着一排排的英文和数字。我实在是太累了,甚至没有力气细看。



“您找到线索了吗?能解开‘魔弹’之谜的线索。”



我叹着气说道。鹰央若无其事地应了一句“嗯,找到了”。



“找到了!?”我惊得瞪大眼睛。



“嗯,‘魔弹’的机关已经猜得差不多了,问题是‘谁’射出来的。”



“您说凶手是吧。”



“没错。我正在寻找一切能够指向凶手的线索。”



“鹰央老师,‘魔弹’到底是怎么一回事!?凶手究竟是用了什么方法,才能从远处准确击中被害人,同时又不在身体上留下痕迹?”



我急切地问道。鹰央扭过头来,露出一脸坏笑。她每次都是这样,就算解开了谜题也不肯痛快地告诉我,只是用“目前仍然只是猜想,说了只会让你混乱”之类的话来搪塞。但要我说,她只是不擅长向他人解释说明,单纯嫌麻烦罢了。



“老师,现在可不是卖关子的时候啊。这个星期之内,由梨就要……”



我说到一半,内线电话的铃声突兀地响起。



“真是的,偏偏在这个时候。”



我一边抱怨着,一边拿起话筒。立刻,护士的尖叫声传入耳中。



“是综合诊断部的医局吗?这里是十楼护士站!出事了!”



“什么事这么慌?”



忍着刺痛的鼓膜略微移开听筒,只听见护士用急切的声音报告。



“由梨小姐不见了!时山由梨小姐没有在病房里,我们找不到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