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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看不见的枪弹(1 / 2)



1



“您二位到底在搞什么?”



坐在椅子上的成濑露骨地长叹了一口气。



时山文太从钟楼顶部摔落后约三小时,我和鹰央在天医会综合医院屋顶搭盖的“家”中,与田无派出所的刑警成濑谈话。呃,“谈话”一词或许不太准确——成濑对我们的态度已经几近“问讯”。



三个小时前,时山文太从钟楼上坠落,当场停止了呼吸和心跳。我和赶来的急救队员立刻开展抢救,同时运送到天医会综合医院急救部。急救部的值班医生接手继续施救,总共治疗了近一个小时,然而患者未能恢复心跳。



一般而言,接收治疗的患者若是显然因非疾病原因死亡的,医院需向当地派出所(我院是向田无派出所)报告。然而这次因为有我和鹰央目击了死者坠落,并当场叫了救护车,情况较为特殊,就算田无派出所的夜班警员来到现场也只会让事情越来越乱,于是我动用了秘密手段——直接联系了田无派出所里被叫成“鹰鸟搭档(我十分讨厌这个外号)负责人”的成濑。



接到我们的联络后,成濑虽然恼怒地说着“您们又多管鬼事了吗!?能不能让人省点心!”,但还是安排了出警,并亲自前来“问讯”。



“前几天调查了时山惠子跌落死亡的事件,结果今天就看到时山文太从钟楼上面摔下来了。”



鹰央十分笼统地说明道。成濑摇了摇头。



“我说了多少遍了,外行请不要干涉警方办案。”



“你这句话的潜台词是‘我们警方会认真负责地进行调查’。问题是这次你们警察只是把时山惠子的死亡断定为自杀,没有进行任何调查,所以只能由我们出面行动了。”



“唔……”听到鹰央无可辩驳的理论,成濑无言以对。



“那,您二位今晚为什么要去那座废弃的医院?您们是知道时山文太在那儿吗?”



大概是察觉了自己讲理讲不过,成濑转换了话题。



“如果有人闯入那个医院,我们会知道的。结果就发现,今晚本该回到了名古屋的时山文太出现在了那儿。我们猜想这或许会和时山惠子的事件有关,就赶到了医院。”



“请等一下!”成濑皱起眉头叫道。“有人闯入医院的话,你们会知道?为什么?而且,你们是怎么知道闯进来的人就是时山文太的?”



“还能为什么,我们从摄像头的画面看到了他啊。”



“摄像头!?上次的事件之后,你们在那儿安放了摄像头吗?”



“不,那个摄像头是几个月前一个叫下田的男子安装的,所以也拍到了上个礼拜坠亡的时山惠子。”



“几个月前!?那个叫下田的到底是什么人!?”



成濑被鹰央极不友好的说明搞得头大,不由得抬高了嗓门。



“这个吧……”



没办法,我只好将事情的来龙去脉讲给成濑。虽然对下田感到有些抱歉,不过鹰央答应他的只有“不公开私人文件夹中的内容”和“不让我和鸿之池对他下手”,向警方讲述详情并不会构成违约,只不过感觉有点不讲仁义就是了。



在我心怀对下田的一丝歉意完成了说明后,成濑像是忍耐头痛一般伸手按住了额头。



“有那个录像的话,为什么没有提供给警方?”



“你们不是已经判断自杀,不再调查……”



鹰央立刻插嘴回答。“好好,我知道了,这件事就到此为止吧。”成濑只好妥协。



“之前的事情就既往不咎了,请把上次时山惠子的,以及这次时山文太的录像提供给我们,我们来进行调查。”



“喂,你有什么脸说既往不咎。还不是因为你们这些条子张口闭口就是自杀,根本没打算好好调查……”



我从沙发上站起身,快步绕到揪着问题不放的鹰央身后,一把捂住了她的嘴。这样下去,就该没完没了了。



“要我们提供录像也不是不可以,我们作为‘正直善良的公民’,也有应尽的责任。不过,既然要提供,如果录像不能得到充分的利用,岂不是白白浪费资源?”



我讽刺地说道。“您什么意思?”成濑扬起了浓重的眉毛。



“我是在问,警方究竟有没有打算认真调查这次的事件。如果还是和上次一样,用一句‘没有人为故意的因素’打发掉,我们自然是不愿意的。”



“现在检方正在调查时钟山医院的案发现场,之后也会仔细检查时山文太的尸体。至于是否继续调查这次的事件,要等到结论出来再说。”



“那种像官老爷们在国会上答辩的话,您还是留着说给丈母娘听吧。这次的事件不是意外,也不是自杀,是显然的杀人案件。文太先生是被人杀害的。”



“……您是说,您目击到了时山文太被人从楼顶推落的瞬间吗?”



成濑略向前倾身,压低声音问道。



“不,文太先生落下来时,我看到钟楼上只有他一个人。”



再不把手松开,我就要被咬了。估摸着时间,我悄悄移开了捂着鹰央嘴的手。得到解放的鹰央先是同意说“我也只看到他一个人”,然后不解气似地狠狠咬向我的手。一阵剧痛直冲脑门,我不由得发出短促的惨叫。



“那您说,他是怎么被杀害的?如果钟楼上只有他一个人的话,很明显不是意外就是自杀吧。”



“不是那样的。”



我因鹰央尖锐的犬牙痛得皱眉,同时摇了摇头。



“落下来的前一瞬,文太先生按着胸口向后仰了过去,像是被枪弹击中了胸膛一样。”



“……您是说,时山文太被人狙击,结果从钟楼上掉下来了是吗?”



“我不知道他是不是真的被人狙击了,但当时他的身体肯定出现了某种异常。文太先生是被人杀害的,不只是他,他的妹妹时山惠子女士也被人用同样的方法杀死了。”



我不容置喙地说道。成濑面露苦涩,抱着圆滚粗壮的双臂一言不发。沉默横亘在我们之间。



“十九人……”



一分多钟后,成濑才自言自语般开了口。



“根据调查发现,自十一年前因医疗过失而陷入绝望的女性患者起,至今已有十九人从时钟山医院的钟楼上跳下来自杀了,其中包括最近身亡的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



“十九人……”



听到超乎想象的数字,我不禁失语。原本以为网上流传的“十多人”只是为了吸引眼球而夸大了事实,没想到不仅不是夸张,而且真实数字已接近二十人。……难怪“废弃医院的诅咒”会流传如此之广。



“除了这次的时山文太以外,之前身亡的十八人均以自杀结了案。”



成濑不紧不慢地顿了一顿,然后朝我们投来锐利的目光。



“您二位是认为,之前从钟楼上跳下来的那些人也都是被人杀害的吗?在这十余年间,有人不显山不露水地接连杀害了近二十个人?”



他低沉的声音不大,却足以撼动空气。周围的气温似乎迅速下降,我不由得浑身一颤。



“我几乎没有任何关于之前那些事件的情报,说不出什么来,只能说无法排除那个可能性。怎么样,你不觉得该好好调查一下吗?”



鹰央收起下颚,扬起目光盯向成濑。后者绷着脸,双唇紧闭。这时,响起一阵震动音,成濑从西装的内侧口袋里掏出手机,向我们致歉后接通了电话。通话持续了约三分钟,然后他将手机收回口袋里。



“是同事打来的,说有人通过国际长途提供了关于时山文太的情报。”



“国际长途?”我不解。



“是的。他的哥哥时山一志联系了警方,称‘弟弟在电话里说了些奇怪的话,还说要去时钟山医院,我有些担心他的情况’。”



“时山文太是什么时候打电话给他的哥哥的?”鹰央立刻追问。



“具体时间我还不清楚,不过大约是时山文太从钟楼上跳下来的前后。”



从钟楼跳下之前,文太联系了远在新加坡的哥哥。这意味着什么?我拼命思考着,这时成濑开了口。



“还有一件事要告诉二位。根据现场勘察员的判断,我们决定对时山文太的遗体进行司法解剖。”



“真的吗!?”鹰央立刻抬高了嗓门。我也不由得向前探出身子。



只有当警方判断事件存在人为故意的可能时,才会进行司法解剖。也就是说,警方终于开始认为,这次的事件并非单纯的自杀或意外,而有可能是人为的犯案。



“是的,遗体很快就会送到市内的大学附属医院。”



一般来说,司法解剖会由医学院法医学的教授主刀,以求找出一切犯罪的线索和痕迹。



“那么,就会在田无派出所成立专案组,把这次的事件当作杀人案件进行调查对吧。对于时山惠子女士,以及之前的其他被害者,警方也会调查吗?”



我急切地问道。成濑皱起面孔,摆了摆手。



“事件发生还没到三个小时呢,我们哪里会知道那么多。现在能确定的只有进行司法解剖一件事。”



说完,成濑站起了身。



“那么,我还要陪同运送遗体,今天就先告辞了。还有,时钟山医院里的录像请尽快发给我们。之后还会找二位详细问话的,请做好准备吧。”



留下了这样一番话后,成濑便离开了“家”。



“没想到还要来找我咨询案件,看来他总算是想帮我们一把了。”



鹰央满意地点了点头。我说刚才那个“详细问话”百分之百是“给我把今晚的事儿一五一十地讲出来”的意思吧。在心中暗暗吐槽时,只见鹰央转过身来看向我。



“小鸟,你知道时山一志的联系方式,对吧?”



“是的,他给过我他的名片,如果由梨出现什么情况,就要我立刻联系他。”



“把名片给我。”鹰央冲我伸出手。



“您是要打电话给一志先生吗?”



我从钱包中取出前几天收到的名片,递给鹰央。



“没错,有几件事我需要找他确认一下。”



她拿起沙发旁茶几上面的自己的手机。



“您要问文太先生落下来之前说了什么吗?”



“嗯,那是其中之一。”



“没必要现在就问吧。一志先生应该已经接到警方的联络,知道文太先生去世了。他的妹妹离世才一个星期,他的弟弟也跟着离世了,他受到的打击应该不小,还是过一阵再联系他比较好吧?”



“过一阵就没有用了。”



鹰央一边输入号码一边嘟囔。



“没有用?”



“对。我要确认时山一志是不是真的在新加坡。现在距离案发才三个多小时,肯定不够从时钟山医院回到新加坡的。”



“您是要确认他的不在场证明吗!?”



我不由得叫出声。鹰央停下手指的动作,冲我瞪了一眼。



“废话。存在血缘关系的人接连死亡,首先就应该怀疑他们的家人。”



“可是,一志先生他没有动机……”



“他们是兄弟姐妹,私底下有着外人不知道的芥蒂并不奇怪。说不定是为了争夺遗产。”



“遗产……一志先生比起文太先生和惠子女士要富裕得多吧。”



“我只是举个例子而已。目前连被害的手法都不清楚,怀疑所有相关人员是常规操作。”



说完,鹰央点了一下“通话”键。响起了微弱的拨号音,数秒过后,大概是电话接通了,鹰央开口说道。



“是时山一志吗?我是天久鹰央,打电话是有事想问你。不过你是在新加坡没错吧。现在我打的是国际长途,说明那边肯定是新加坡了。也就是说,三个小时之前你没有在时钟山医院……”



她一气呵成地说到这儿,我便慌忙夺过她的手机。



“哎,你干什么!?”



鹰央大声抗议。我没有理会,向一志说道。



“很抱歉突然打扰了,我是前几天与您见过面的天医会综合医院的医生小鸟游。关于文太先生不幸过世,还请您节哀顺变。实际上,我们有些问题想要请教一下您,所以冒昧打了电话。我知道您现在很不容易,不过能否占用一点您的时间呢?”



电话的另一头传来一志“呃……”的疑惑声音。我(一边躲开鹰央试图夺回电话的手一边)向他解释,方才说话的人是我的上司,同时也是由梨的主治医,并尽可能用恭谨的语气说明鹰央或许会问出一些冒犯的问题,请求他的谅解,然后才向鹰央说“这样总行了吧”,切换到扬声器模式。



“那么,第一个问题。听说今天夜里时山文太给你打电话了,他在电话里具体说了什么内容?”



毫无前兆地,鹰央开始了提问。对于刚刚痛失胞弟的一志而言,这显然不是合适的提问,但鹰央无从察觉其中微妙的道理。更要命的是,她本人对此毫无察觉,从而频繁引发冲突。我要尽可能跟着才行。这样想的时候,手机中传来了一志的声音。



“说实在的,我也没太能理解他的话。说什么‘知道了藏宝在哪里’,还有‘惠子就是因为那个死的’之类的。”



他的语气中虽含有困惑,但从中并没有感觉到对鹰央无礼态度的怒意。我悄悄放下心来。



“藏宝?你是指战争时期时山家的祖先藏起来的那笔财产吗?”



好像在网上见过类似的传闻。



“是的,我以前也听过这种话。据说是我的曾祖父预料到日本会战败,在战争结束前把大部分财产兑换成宝石,藏在了某个地方。我一直以为只是个谣言。”



“为什么时山文太突然说出这种话,你知道吗?”



“我还想知道呢。只不过,文太说的内容不止那些。他还说什么‘最近好像被人监视了’‘有谁在追着我’,简直莫名其妙。”



“监视?谁在监视他?”



“我不知道啊。说的话前言不搭后语,让人根本搞不懂。”



一志的语气里也满是困惑。



被人监视,遭到追赶——只听这些描述,有点像是被害妄想。此类症状常由精神性疾病引发,不堪忍受妄想的折磨、为了摆脱痛苦而选择自尽的患者不在少数。



然而,文太的行为果真是妄想在作祟吗。实际上,他是当着我的面,表现出仿佛被人狙击一样的动作,从而坠落身亡的。他会不会是真的受人追杀,最终命陨废墟的呢。



若真是那样——文太所说的“藏宝”究竟意味着什么呢。陷入混乱的我抱着脑袋,这时从手机中传来一志的声音。



“那个……刚才警察联系了我,说文太已经死亡了。小鸟游大夫,您知道这件事吧?”



“……是的,我知道。”



“那,您知道他是怎么死的吗?我本来是想问警方他是不是病死的,但他们好像不肯回答……”



到底该不该告诉他文太死亡的经过呢?犹豫了片刻后,我静静开口。



“文太先生和惠子女士一样,是从时钟山医院的钟楼顶部坠落身亡的。”



手机的扬声器中传出倒吸一口气的声音。沉默了十数秒后,一志才勉强开了口。



“他为什么会从医院……不是回名古屋了……”



“我之前也是这样想的,不过看来他又回到东京了。”



“那是说……文太也是自杀的吗?跟着惠子走了吗?”



“不,这可说不定。”鹰央松开了抱着的双臂。“时山文太可能是被人杀害的。包括你的妹妹惠子之死,或许也不是自杀或意外,而很可能是杀人案件。”



“杀人……案件……”



对方再次陷入沉默。大概是面对接踵而至的冲击性事实,一时反应不过来了。



“喂,在听吗?我还有别的事想问你呢。”



鹰央问道。“呃、哦……”一志这才愣愣地回答。



“十一年前,时钟山医院里发生过一起医疗事故,你知道吗?”



听到鹰央预料之外的提问,我睁大了眼睛。



“……我知道。可那和这次的事件有什么关系吗?”



一志的声调立刻低了下去。因为那件事,祖祖辈辈经营的医院陷入了绝境,对他而言想必是痛苦的回忆。



“有没有关系,目前还不知道。但为了解决事件,现在要收集一切可能相关的情报。”



“解决事件?您不是医生吗,为什么要调查事件?”



听到对方理所当然的疑问,鹰央毫不犹豫地回答。



“为了治好时山由梨。”



“……治好由梨?”



“没错。时山由梨面对母亲可能抛弃了自己而自杀的事实,感到十分痛苦。直到搞清楚母亲究竟遇到了什么,她都不会从痛苦中解脱出来。所以,作为她的主治医,我向她承诺了,一定会解开事件的真相。”



鹰央铿锵有力地说完,看向我手中的手机。



“想要拯救你的侄女,就把你知道的一切都告诉我。”



“……我明白了。”



沉默了半晌,一志淡淡地开始了叙述。



“我记得患者名字叫畑山理惠,是四十多岁的女性。因呕吐和腹痛,到父亲的门诊处就诊,拍摄了腹部的X光片,诊断为病毒性肠胃炎,开具了相应的药物。”



“那个诊断结果有错误吗?”



“不,不是的。之后过了大约半年,畑山女士因为咳嗽不停,还伴有咯血,又来到我院就诊。诊断结果为肺癌,已经到了晚期,无法进行手术治疗,只剩下几个月的寿命。”



“四十多岁就得了肺癌晚期啊……确实挺少见的,不过也不是不可能。但听你这么说,好像跟医疗过失不沾边啊。”



鹰央不解地歪起头。



“问题出在半年前拍摄的腹部X光片上,片子拍到了肺的下叶。”



拍摄腹部X光片时连带着拍到了肺的下叶,这并不稀奇。听到这儿,我依稀猜到了接下来发生的事情。



“从那张片子的肺部成像上,发现了癌症的迹象,对吧。”



“……是的,正如您所说。”一志用僵硬的声音回答。



X光片是为了诊断呕吐和腹痛的病因而拍摄的,医生自然也会将注意力放在胃和肠上,就算偶然拍到了肺部的病变,也可能没有察觉。



“这个能不能算是医疗过失很不好说啊。不过,你的父亲为此向患者道歉了。”



“是的,没错。父亲认为这是自己的过失,向畑山女士和她的家人道歉了,说如果半年前能注意到癌症的迹象,或许还有救。道歉过后第三天,畑山女士就从屋顶的钟楼上……跳下去自杀了。”



这实在是令人悲伤的故事。沉重的气氛笼罩在屋内。鹰央轻吐了一口气,然后缓缓开口。



“之后,你的父亲遭到媒体的责备,被说成是因过失耽误了癌症的治疗、把患者逼上了绝路的医生。”



“畑山女士的哥哥碰巧是媒体的从业者,他发起了一场活动(campaign)来批斗父亲和我们医院。那个时候,医生和医院很容易成为舆论的攻击对象,这类新闻也容易博得收视率,其它电视台也马上跟了进来。再加上当时很不巧没有别的大新闻,父亲的医疗过失连着好几天都被早间节目拿来点名,甚至还有人骂他是‘杀人医生’。”



听筒中传来牙关紧咬的咯吱响声。



“在那之后,来医院就诊的患者大幅减少,经营状况迅速恶化,难以忍受的父亲就从钟楼上面跳下去了,……就像要追随畑山女士的脚步一样。”



一志长叹了口气。



“我知道的就是这些了。您问够了吗?”



他的声音中透着显然的疲惫。



“最后告诉我一件事。那个叫畑山理惠的患者,除了哥哥以外还有其他家属吗?”



“我记得她的父母已经离世了,不过她是位单身母亲,带着一个儿子,当时还是小学生。”



“是吗。”



鹰央嘟囔了一句,然后抱着双臂陷入了沉思。



“……您还有别的问题吗?”



手机中传来一志的声音。见鹰央正在思考没有作答,我便开了口。



“那个,一志先生,您现在还在日本吗?是不是还有文太先生的葬礼之类的事情要处理……”



“不。”沉默了少顷,一志回答。



“这次我就不回日本了,文太的葬礼尽可能交给他的前妻处理。有必要的话,我会支付葬礼所需的费用,但不会回国。”



“是因为工作忙吗?”



“工作忙是一回事,不过……我已经,害怕去日本了。”



“害怕?”



“是的。先是妹妹死了,然后又是弟弟,虽然从情况看上去是自杀,但我总觉得背后有秘密,好像有人在……把时山家的人一个接一个杀掉。所以,在搞清楚事件真相之前,我打算一直留在这儿。就算有人真的想取我性命,也不太可能波及到距离好几千公里的新加坡吧。”



一志的语速飞快,显然是极为恐惧。



“……时山家的人,这儿还有一个呢。”



我压低了声音说道。“我知道!”一志慌忙掩饰一般回答。



“当然,我也是打算把由梨接到新加坡来的。”



“我明白了。那么就不多打扰了,请您保重。”



我殷勤地问候道,然后挂断了电话。一想到他只顾着自己保命,在我说出来之前完全没有提及刚刚痛失亲人的侄女,我便感到心中恼怒。



深吸一口气,缓缓吐出,怒意仿佛也跟着释放了出来。他的弟弟和妹妹接连殒命,或许陷入了某种恐慌,想要一心保命也不是不能理解。比起这些,要集中注意力揭开事件的真相才行。



如果真是像一志刚才说的那样,时山家族被某人盯上,那么下一个成为目标的,便很有可能是家族中唯一在日本的由梨。如果不搞清楚时山惠子和时山文太兄妹的身上到底发生了什么,由梨的安全就无法得到保障。



不对,等一下。我伸手按住额头。我们应该追寻的不只是时山兄妹的事件。根据成濑所说,已经有十九个人先后从那个钟楼跳下来死亡了。那些人也都是被人杀害的吗?那样的话,犯人的目标就显然不只是时山一家的人。



在长达十一年的时间里,设法让十九个人从钟楼上跌落——这样的连环杀手真的存在吗。若存在,犯人是出于什么目的,又是以怎样的方法,让那些人跳楼运命的呢。我感到轻微的头痛,不由得皱起面孔。



想不到需要如此大量杀人的理由,也不知道有什么办法能够不接触被害人地将其从楼顶推落。我开始觉得,这一切会不会都只是我们的错觉。包括时山兄妹在内,警方对迄今为止的所有遇害者的结论都是自杀。我们或许只是因为由梨的一句“妈妈不可能会自杀”,便无视了警方的结论,想当然地认为那些人都是遭到杀害的。



从楼顶跌落前,时山文太的确按住了胸口,仿佛被枪击中。但,如今再回想,我却不敢肯定自己的记忆有多准确。当时周围很暗,距离他又很远。文太在我看来像是被击中,会不会只是因为强烈的主观臆断?



究竟哪边才是真相?脑袋愈发感到疼痛。



“鹰央老师,惠子女士和文太先生从楼顶上跌落,真的是人为的案件吗?重新一想,好像又有点像是自杀……”



我小心翼翼地提问,只见鹰央忽地站起身,走向电脑桌。坐到椅子上,她启动计算机,在屏幕上调出了录像。画面中,大腹便便的文太正费力地攀爬着钟楼外墙的铁梯。这是文太跌落前在屋顶拍摄到的情况。



鹰央操作鼠标,将录像快进。



“哦,您是要把录像发给成濑先生吗?”



我小声问道,然而鹰央依旧盯着屏幕,锐声喝道“给我安静一点!”她的魄力是如此惊人,我不由得立刻捂住嘴陷入沉默。



她一定是注意到了什么事情,所以才观看这段录像以寻找线索……这时,我忽然发现鹰央闭上了眼睛。



她怎么了?正当我歪头不解时,轻微的爆裂声传入耳中。我立刻睁大了眼睛。这个声音我听过。时山惠子跌落前的录像中,也出现了这个爆裂音。



“刚才那是……”



我嘟囔着,与此同时,画面中传来了响亮而沉重的声音。那是时山文太的庞大身躯落到地面时的撞击声。



和惠子那时一样,在文太跌落之前,现场出现了轻微的爆裂声。这说明……我半张着嘴愣在原地,只见鹰央缓缓睁开了眼睑。轻声说道。



“这不是自杀,……是他杀。”



2



凄厉的电话铃声将我的意识从深深的水底强行捞起。躺在沙发上睡着的我伸出手摸索,拿起旁边茶几上放着的内线电话话筒,同时披在身上权当毛毯的白大褂滑落到地板上。



“您好……这里是综合诊断部的医局……”



刚刚睡醒,嗓音仍然沙哑。昨晚目击了时山文太跌落身亡后,便直接在鹰央“家”的沙发睡下了。经过成濑的“问讯”,又和远在新加坡的时山一志通完电话后,已是凌晨三点,回到家也睡不了多长时间,便和前天晚上一样,又在沙发上过了一夜。看向墙壁上的挂钟,表针即将指向上午八点。



“这里是一楼前台。”



话筒中传出了接待员的声音。刚睡醒的大脑仍然迷糊,像是塞了压舱的石头一样沉甸甸的。听到女子清脆明亮的嗓音,我不由得晃了晃脑袋。



“那个,能不能把声线压低点……”



“嗯?您说什么?”



“不,没什么。”



说着,我回望室内。旭日高升,然而在遮光帘的阻挡下,屋里仍旧昏暗。我在沙发上躺下时,鹰央还坐在电脑前,但眼下不见她的身影,应该正在卧室睡觉。



“您有事吗?”



“有人想和综合诊断部的医生谈一谈。”



“和我们谈?”



这个时候?会是谁呢?如果是成濑,应该不会到前台,而是直接找到这个“家”里来。



“是的,呃……是一位叫做时山文太的人的前妻。”



时山文太的前妻!?我只觉大脑瞬时清醒了。



“麻烦您让她在那边等一会儿,我们这就下去!”



挂断电话,我从沙发上站起身,这时房间深处“永不开启的门闩”打开了,从中出现穿着手术服的鹰央。



“吵死了啦。谁打的电话啊?”



鹰央揉着眼睛,不耐烦地问道,看样子是被我的声音吵醒了。波浪般的卷发比平常蓬得厉害,大概是睡觉时压的。身上的手术服凌乱不堪,纤瘦的肩膀露出一边,衣服下摆也被掀起,露出肚脐周围雪白的皮肤,兔子形状的白色拖鞋也只在一只脚上穿着。



“哎,您瞧您这样子,像个没睡醒的孩子似的,出去也不怕丢人。”



我来到她跟前,帮她理好身上的手术服,盖住裸露的肩膀和肚脐,又拿起桌上的梳子开始梳理她的头发。



“说谁像个没睡醒的孩子呢……我可是成年的淑女……”



许是难以抵挡睡魔的攻势,鹰央的反驳有气无力,任凭略带茶色的柔软长发被我摆弄。眨眼间,她的身体边开始左右缓缓摇摆。



“您别站着睡觉啊!”



“我没睡,我绝对没睡。”



鹰央猛地仰起头,摆动了两下后,朝我看来。



“然后呢,刚才那是谁的电话?”



“文太先生的前妻在一楼等着,说是想和我们谈一谈。”



“时山文太的前妻!?”鹰央因困倦而眯起的眼睛猛然睁大。



“你怎么不早说啊,说不定能听到什么重要的情报呢。别磨蹭了,快走。”



瞬间清醒过来的鹰央挥开我拿着梳子的手,抬脚便朝门口走去。



“哎呀,您等一下啊,至少披件衣服再出去。”



我慌忙抓起自己的和她的白大褂,追在了她的身后。



“请您节哀顺变。”



我深深低下头说道。坐在一旁的鹰央也急忙跟着低头。



“谢谢您。”



坐在我们对面的女子用凛然的声音回答。



“我是时山文太的前妻田边真知子。”



来到一楼后,我们见到了候在前台的田边真知子,便带她来到了空余的门诊室。本来是想去住院楼的谈话室,不过里面好像有人占用,就找了这间空屋子。我报上姓名,又向她介绍了鹰央。听到鹰央是我的上司,还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真知子先是瞪大了眼睛,尔后恢复了悲伤而略显僵硬的表情。我小心着不致失礼地打量真知子。她看上去年过四十,体态有些发福,衣着打扮和手提包显得沉稳,又从中透着一股典雅。



“感谢二位在百忙之中抽出时间来。”



“哪里,您言重了……”



我回答,然而真知子摇了摇头。



“我其实也是医生,在市内一家小医院里当着外科医,所以能看出来二位昨晚值了夜班,可还是挤出时间来了。”



她似乎看穿了我们才刚刚睡醒,不过误以为我们是因值夜班而睡在了医院。



“不,我们没有值夜班,只是因为调查……”



因为调查她前夫相关的事件而彻夜未眠——这种话自然没有必要说出来。我立刻伸手堵住鹰央的嘴,回答“是的,您说的没错……”同时挤出僵硬的笑容。真知子朝我们投来讶异的目光,同时将放在一旁的纸袋摆到了桌上。“不嫌弃的话,请收下吧。”看样子是装着点心的礼盒。



“您太费心了。”



我刚要接过,却被鹰央从一旁伸手抢了过去。



“这不是那个吗,那个超有名的传统糕点店的礼盒。这哪里有人会嫌弃啊。”



看到纸袋里的物品,鹰央开心地叫道。



“我能现在就吃吗?”



“呃、当然,请吧。”



真知子有些不知所措地回答。闻此,鹰央立刻取出礼盒,迅速撕开包装。我刚要出言责备,不过转念一想,还是让她吃点东西更有助于谈话,于是再次朝真知子低头致歉。



“真是对不起。”



“哪里,您不必在意。既然是送的东西,看到当着面吃下去更开心。”



她第一次露出了笑容。



“那么,您今天来找我们是什么事呢?”



侧眼看着鹰央小口嚼着盒子里装的铜锣烧,我问道。



“我听警方说了,时山从楼顶跌落后,是您二位负责了施救,所以想向二位道谢。”



大概是成濑告诉她的吧。至于我们目击了文太跌落一事,看来他没有提及。



“您是昨晚接到文太先生的消息的吗?”



“是的,差不多是零点的时候吧。我的手机突然接到了警察的电话,说时山从时钟山医院摔下来死了,问我能不能去确认一下身份。我不知道他人在东京,所以一开始还以为是有人在搞恶作剧。”



真知子无力地摇了摇头。



“对不起,不过您已经和文太先生离婚了,警方为什么还联系了您呢?”



“据说时山的家人只剩下在新加坡的哥哥和还没有成年的侄女,警方恐怕也没别的办法了吧。”



她叹了口气。这时,吃完了一个铜锣烧的鹰央插了进来。



“我说,你为什么和时山文太离婚了?”



听到她如此直率的发问,我的面颊不由得抽搐。这确实是一条需要了解的情报,但我本来打算稍后用更委婉一点的方式打听的。真知子一动不动,像是没有听懂鹰央的话一般。我心中忐忑不安,生怕她被激得暴怒。愣了数秒后,真知子忽然扑哧一笑。



“没想到你会问这种事,真有意思。你这样的孩子,我还挺喜欢的。”



她耸了耸肩,用和蔼的口吻说道。看来她没有因此生气,反而对鹰央另眼相看了。我松了口气,而一旁的鹰央则是嘟囔着“孩子……?”皱起眉头。我立刻从礼盒中取出一个铜锣烧塞进她的嘴里,免得她又多嘴。



“真是不好意思,问了失礼的问题。”



我向真知子道歉。真知子急忙摆了摆手。



“没关系的,我也正好想聊聊那个人。嗯,要问为什么离婚,我想应该是因为他太铺张浪费,而且对女人不专一吧。”



“花钱大手大脚,还搞婚外情吗?跟那种男人离了就对了。应该说,你怎么就和那样的男人结婚了呢。”



鹰央咽下嘴里的铜锣烧后,又开始出言不逊。我说你就不能别出声老老实实地吃铜锣烧吗……



“是啊,怎么就和他结上婚了呢。我和时山是大学同学,又是在同一家医院当了实习医,大概是日久生情了吧。”



真知子怀念一般眯起眼睛,望向天花板。



“离婚是离了,但毕竟跟他好过,没那么容易忘掉。所以,听到时山死了的消息,我特别震惊,连自己都吓了一跳。”



察觉到自己眼角渗出了泪,真知子慌忙掏出手帕拭去。



“所以我才来了这儿,想着会不会留有时山的一些物品。真是对不起,因为这点理由就跑过来打搅。”



“哪里,您言重了。不过文太先生的物品全部由警方带走了,这里什么都没留下。”



“这样啊,真是遗憾……”



真知子露出一丝寂寞的笑容。见此,我急忙开了口。



“那个,关于文太先生物品的继承……”



“哎呀,这应该办不到吧。我不太懂法律,不过我们很早前就离婚了,我应该是没有什么继承权。而且就算有,我也不要,估计他留下的债要比钱更多吧。”



“债?”我不由得问道。“文太先生负债了?他不是在名古屋开了诊所吗?”



“说开也只是不到一年,而且来看病的人很少,听说每个月都是入不敷出。开办诊所的时候还找银行贷了款,加起来应该欠了不少钱吧。”



“毕竟最近这个行情,想开诊所不容易啊。”



鹰央一边小口嚼着铜锣烧一边嘟囔。真知子苦笑道。



“是啊,而且他的专业还是糖尿病内科。听那么胖的一个男人说什么‘少吃甜食’‘每天多运动’,估计患者也不乐意听吧。”



这还真是……



“差不多就是这种情况,事业不太顺利,所以他一直很苦恼。但也没必要因为这个就自杀吧。有什么想不开的,找我商量一声不也行吗。”



真知子再次用手帕擦拭眼角。见她认为文太是自杀身亡,我先是感到奇怪,但很快就明白了。恐怕成濑在联系真知子时,仅仅告知了“我们认为他可能是自杀”,这样就可避免谣言扩散而吸引媒体的风险。就算之后确认是人为案件,只要到时候重新解释就行了。我警惕地看向侧旁,担心鹰央会不会多嘴,然而她的嘴里正塞满了铜锣烧,无暇插嘴。



“真不好意思,让你们上班前还要听我唠叨这些。我差不多该告辞了。能和二位聊上几句,我心里好受了点,谢谢你们。”



真知子站起身,露出坚强的微笑。看到她推开门准备出去,我下意识地叫住了她。



“那个……”



她握着门把手,转过头来。



“文太先生的葬礼会由您来办吗?”



“嗯,当然。”真知子当即回答。“虽然分手了,但毕竟也是当了十多年的夫妻,我跟他像是……怎么说呢,心心相印的关系吧。所以,我要负起责任把他送走。”



“能有您这样出色的伴侣,文太先生想必非常幸福吧。”



“真是那样就好了。”真知子微微一笑,离开了门诊室。



“鹰央老师……”



我转过身来,只见鹰央正不住地拍着胸口,大概是吃铜锣烧噎住了。



“我们一定要揭开这次事件的真相,证明文太先生不是自杀的。”



“嗯?怎么了,突然这么有干劲。”



鹰央总算是咽下了铜锣烧,不解地问道。



“因为这样下去的话,真知子女士不是太可怜了吗。虽说是前任,但丈夫突然过世,我们却什么都做不了。”



“包括这次的事件在内,死亡基本上都是突然降临的。”



她停住了伸向下一个铜锣烧的手,表情变得格外严肃。



“当然了,有些疾病,比如癌症,能在一定程度上预测死亡的时期,但也不能给出精确的时间。目前的医学……应该说人类,还没有达到能够百分之百地预测死亡的水平。”



我不是很明白她想要说什么,但不意间已被她的话吸引。



“反过来讲,‘死亡’一直潜伏在我们身边,自然也包括你和我。你当医生这么些年,应该很清楚,一个人的生命是由多种脏器分工合作而得到维持的,其中哪怕一个不能正常工作,生命就会受到严重的威胁。”



“是的。”我用力一点头。



“可以说,人的生命几乎是建立在奇迹般的平衡之上的,而这个平衡很容易被打破。所以,我们才会时刻注意身边的‘死亡’,并感谢奇迹般日复一日维系的自己的生命。我认为这才是对待生命应有的态度。尤其是在临床医学上,我们每天都要接触‘人的死亡’,对此应该有更深的体会。”



“相当于是‘死亡的象征(memento mori)’吧。”(译注:memento mori,拉丁语,指象征死亡之物,警示人们“不要忘记死亡”)



诚如她所言,我在急救部已经见过无数因急病或事故而意外身亡的患者,其中不乏比我年轻的人。



“失去了身边的人,大家都会感到悔恨,希望自己在逝者生前能再多做些什么。我们无法完全避免这一点,但只要时刻不忘记身边的‘死亡’,至少可以减少那份悔恨。说白了就是,在乎一个人的话,平时就要多关照。”



“您说的没错。”我表示衷心的同意。



“那么鹰央老师,您有在乎的人吗?”



“我?”



鹰央指着自己,显得有些吃惊,但旋即含混地嘟囔着“嗯,有几个”,伸手要拿铜锣烧。



“您有完没完啊。再吃下去的话,要得糖尿病了。”



我立刻把礼盒举起。“再吃一个,就一个!”鹰央则是伸着双臂拼命恳求。哎,难得的真诚氛围全毁了。“真的是最后一个了哦。”我再三叮嘱着,从盒中取出一个小一些的铜锣烧递给鹰央。她立刻满面笑容地接过,迫不及待地撕开了包装。



“也就是说,真知子女士的苦恼是没有办法解决的。”



我将礼盒放回纸袋里说道。鹰央不顾满嘴的铜锣烧回答。



“唔顾,唷其斯……”



“您咽下去再说话。”



鹰央咕嘟一声咽下了铜锣烧后,重新开了口。



“不过,尤其是对于自杀的死者,相关人员心中总是会产生强烈的悔意。如果能证明时山文太不是自杀,田边真知子心里或许会好受很多。”



一口气吃完了铜锣烧后,鹰央舔了舔手指,扬起嘴角。



“人家好心请我们吃了铜锣烧,我们也得解决了这次事件作为报答才行啊。”



3



结束了与田边真知子的谈话后,我们穿过了一楼的候诊区。预约了上午门诊的患者们开始陆陆续续地出现。



“那就去巡诊患者吧。”



鹰央活泼地说道。“好的……”我软绵绵地回答。



“怎么啦,有气无力的。还没睡醒吗?”



“呃,没睡够倒是真的……”



您可真精神啊。我在心中暗暗吐槽。平时睡不够七个小时就会嘟囔“好累啊”“好困啊”摇摇欲坠的人,每当遇到有“谜题”出现,睡眠的时间再少都丝毫不显疲惫。她该不是磕了什么药吧……我怀疑地看向她。注意到我的视线,鹰央眯起眼睛问道“你那眼神什么意思?”我慌忙在胸前摆手回到“不,没什么”。



毕竟,有着超人大脑却无处使力的鹰央,只有在像现在这样解决“谜题”拯救他人的时候,才是发挥本领的最佳舞台,她会因此而兴奋也是难怪。对她而言,或许“谜题”本身便是让她的大脑分泌麻药的契机(trigger)。而每当她遇到“谜题”时都会被卷入其中的我,则只好祈祷她不会对那个脑内麻药成瘾(或许已经晚了吧)。



“真没出息。在大学附属医院的外科的时候,干的活儿不比现在累多了。”



“那倒是没错啦……”



“哎,你也已经三十了,身体吃不消了吧。”



“用不着您操心!”



再过两年你也和我一样。吐槽涌到嗓子眼里,但还是被我咽了下去。直觉告诉我,一旦说出口就会有血光之灾,而及时地止住了。



“瞧你锻炼成那个样子,结果骨子里还是老了啊。确实,到了三十岁的话,差不多可以算是中年了……”



我一边左耳进右耳出地听着鹰央格外让人火大的鬼话,一边叹了口气。我的心情糟糕不光是睡眠不足(以及鹰央扯皮)的后果。眼下由综合诊断部管理的入院患者只有时山由梨一人,也就是说,巡诊即等于与她见面,那么我们势必要告知她的伯父文太坠落身亡的消息。



由梨坚信自己的母亲不会自杀,一旦听到连伯父也坠亡,恐怕会认为有人在接连杀害时山家的人,而感到极端的恐惧——就像时山一志那样。她的精神本来就因冲击而不够安定,这下又要承受更大的负荷,这令我十分消沉。



拖着沉重的脚步跟在鹰央身后来到电梯前,这时从身后传来“鹰央!”的叫声。闻此,鹰央立刻僵住身子,颈部仿佛生了锈一般费力地扭向后方。我也跟着转过头去,只见一位模特般高挑纤瘦、令人眼前一亮的美丽女子,正叉着腰站在面前。



“姐、姐姐……”鹰央挤出一丝问候,声音中浸透了恐惧。



“哦,真鹤小姐,您早。”



我跟着问候。“早上好,小鸟游大夫。”鹰央的姐姐天久真鹤冲我露出心醉的笑容,但立刻切回可怖的面容瞪向鹰央。



“鹰央,我之前给你的文件,都处理好了吗?”



“呃……那个……正在紧张有序地进行……”



鹰央的视线游离不定。哦,这么说来,大约两天之前她曾经“得流感的时候落下的副院长的活儿,姐姐一口气都给我拿过来了”地抱怨过。看样子,她显然还没有开始处理。



“我让你昨天晚上之前都处理好的吧。难道说你忘了?这不可能,因为无论什么事情你都会记住。但你还是没有处理,说明在你的心里我拜托的事情不是很重要,是不是?”



真鹤用毫无抑扬的、十分规律的节奏说着,凑到鹰央的面前。她的脸上依旧盈满了笑容,然而目光中却全无笑意。



我一开始没太能理解,为什么鹰央会害怕如此温柔又贴心的姐姐,不过最近好像多少明白真鹤的可怕之处了。真鹤的鼻尖快要碰上鹰央的鼻尖了,后者宛如被肉食性猛兽盯上的小动物一般,僵在原地微微发颤。



“不,那个……我还有作为综合诊断部部长的工作……”



“你也是这家医院的副院长,副院长的工作同样很重要。现在就给我过来干活!”



真鹤一把揪住鹰央白大褂的后领。大概是明白了任何抵抗都是徒劳的,鹰央颓然垂下脑袋。



“那就走吧。小鸟游大夫,鹰央就先借我用一阵了。”



真鹤转过头来,冲我重新露出柔和的笑容,然后揪住后领拖着鹰央离开了。那模样像极了幼猫被母猫叼住后颈,毫无力气地被带走。



“呃……总之请您加油吧。”



我目送满脸绝望的鹰央远去。看样子短时间内是回不来了。花些时间慢慢准备,到时候如果她还没被放回来,我就只能一个人去见由梨了。



乘上电梯,来到(除了综合诊断部以外的)各部门医局所在的三楼。医局区的内部有淋浴间供值班医生使用,我借用其中一间冲了个澡,刮了胡子,在员工食堂吃过早饭,回到屋顶自己的板房办公室,换上了新的一套白大褂。



“差不多了吧……”



扣好白大褂的扣子,我低头看向手表。距离鹰央被真鹤绑架已过了约一个小时,然而仍不见她归来的迹象。时针即将指向上午十点,下午还有门诊,不能继续拖下去了。我离开板房,从楼梯降到十楼,前往由梨的病房。



敲门过后推开房门,只见房间里除了由梨之外还有一名穿着西装的中年男子,面对由梨坐在钢管椅上。我认识他,是一志委托的律师,记得名字是叫沼本。



“哦,有客人啊,不好意思。”



我刚要离开,沼本站起身来。



“没关系的,我们正好也谈完了,我这就告辞。”



沼本拿起提包,对由梨说“那,我刚才说的那些事情,请你仔细考虑一下。”然而由梨只是低着头,没有作答。



“那我先告辞了。”



沼本没有在意由梨的态度,问候一句后,便从我身边擦过,离开了病房,旋即响起门关闭的声音,在狭小的房间内回荡。



“那个……由梨。”



听到我的问候,由梨仿佛这才注意到我一般缓缓地抬起头看向我。“啊,小鸟游大夫……”她的声音细弱,脸色苍白,仔细一看全身正不住发颤。



“你没事吧?刚才那个律师跟你说什么了!?”



看到她如此羸弱的模样,我慌忙问道。明明正在从精神上打击中逐渐恢复,然而她眼下的模样却似乎又回到了刚刚得知母亲身亡一事的时候。



“他说,文太叔叔……从钟楼上摔下来……死了……这是,真的吗……?”



颤抖的嘴唇中,由梨挤出一丝细弱的声音。我暗暗咋舌。没想到在我犹豫不决的时候,律师已经说出了文太的死讯。本来是想用尽可能委婉的方法转达消息,以避免再次对她造成打击,但显然那个律师对此没有丝毫的顾虑。突如其来的冲击性新闻,想必再一次揭开了她的内心中刚刚形成的一层脆弱的保护膜。



“……嗯,是真的。”



犹豫了数秒后,我如实回答。只见由梨的身子猛地一颤。



“为什么……会变成这样……?”



“目前还不知道。不过,这次的事件实在很诡异,警方已经开始调查了,我想很快就能查明文太先生和惠子女士到底遇到了什么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