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七章 相连的迎魂火,系结的送魂火(2 / 2)




「我说七濑,那个……」



「嗯?」



「在那之后,你有联络夕湖吗?」



我忐忑不安地,道出一直很在意的事。



说不定,七濑会有办法。



然而答覆我的,是带著哀伤的笑容。



「我当然有联络她,但电话与LINE都没有反应,讯息甚至没显示已读。」



「──!」



要是没有问就好了,我在一瞬间这么想。



或许我还抱著些许期待。



期待她多少整理好心情后……不,如果还没整理好,就更应该这么做。



优空采取了那样的行动,她们两人之间大概还很尴尬,但我希望夕湖至少能去依靠其他伙伴们。



七濑慌忙说著「等等、等等」补充道:



「海人有传来连络说,夕湖会和他见面聊天。他说夕湖还很沮丧,但感觉应该是不会做傻事,要我们放心。」



「这样啊,是海人。」



「你会觉得五味杂陈吗……?」



「怎么会,我松了一口气。有他陪著夕湖,就不会有事了。」



我发自内心如此说道。



如果夕湖现在还是孤零零地抱著膝盖垂头丧气,那该怎么办──这是我唯一挂心的事。



只要有海人在。



只要有那个笨蛋看著夕湖。



「……真是太好了。」



我再度低声道出这句话,为了掩饰涌进眼里的感情,望向天空。



七濑的手轻轻地放在我的腰上。



「如果……」



嘴巴不知不觉动了起来。



「是你的话,在这种时候会怎么做?」



我明白这是毫无意义的问题。



不过,七濑和我很像。



说不定就是因为这样,才让我觉得她能回答得出来。



「先互相保持距离,让脑袋冷静下来吧?到了第二学期开始时,找个机会再好好地谈一次,然后和好。之后就继续当朋友……」



七濑像叹著短气般,「哈哈」地笑了两声。



「如果我还处于能冷静地说出这种话的时期就好了。」



她以有些微弱的声音继续说:



「但现在我就没办法这么说了。」



我真是个笨蛋。



朋友不理会自己的联络,想必也让七濑感到无力。



正因为她很像我,我才更应该仔细思考。



如果我是七濑。



亲眼看到朋友受伤难过,无法帮上她的忙,甚至不被对方仰赖,肯定也会觉得自己很没用。



「抱歉,问了个讨厌的问题。」



七濑轻轻握住我的T恤的感觉,从背上传了过来。



「……猪排盖饭。」



接著她轻声道出不合乎场面的词汇。



就算是我,也明白这并非莫名其妙的笑话。



一定有什么意义。



我沉默地等待下一句话,七濑便接著说道:



「第一次亲手做给男孩子吃的料理居然是猪排盖饭定食,很没有七濑悠月的风格吧。」



「是啊。」



我并不会因为这样而对她感到幻灭,而且做出来的盖饭真的很好吃。



但与此同时,我心想著「为什么?」也是事实。



要说这像不像是七濑会做的事,肯定是不像。



「我们这样的人……现在可以用这样的方式来说吗?」



七濑看似在观察我的反应,我对她点了点头。



「我觉得我们这样的人,有过于在意表面形式或行为举止是否周到的倾向。换句话说,就是徒有表面的优美。」



她边说,边以带著不安的表情望著我。



七濑大概是很在意我对她说的话作何感想吧。



「对我说这种话的人是你,所以我会老实地听。可以的话,你能继续说下去吗?」



她吸了一口气,把话接了下去:



「当然,这同时也是我们无法让步的美学。因为就是以这样的方式一路生活过来,才会有现在的千岁朔与七濑悠月。」



「可是呢。」七濑说道:「假设现在要为别人做出一道煞有其事的义大利面。」



她彷佛在说给自己听似的。



「我会希望对方高兴的理由是因为『好吃』,而不是『很有七濑的风格』。我希望尽量让对方吃了之后变得有精神。这正是现在的七濑悠月。」



七濑握紧放开T恤的手……



「──所以,千岁你也别朝著错误的方向固执己见(装模作样)了。」



她朝我的脸颊轻轻打了一下。



只是这么一道短短的讯息,但正因为由七濑的口中说出,正因为这是与自己相似,却又远比自己来得坚强又优美的女孩子的想法。



才能颤动我的心灵,不断回响。







我明明希望比任何人都更理解他。



可是,我却只能说出这样的话……







将七濑送回家后,我一个人走在河畔的路上,塞在口袋里的手机震动起来。



瞄了一眼萤幕上的名字后,我毫不犹豫地接起电话。



「喂。」



『喂。』



「我有好好吃饭喔。」



『……呃,啊哈哈。』



打电话过来的人是优空。



『感觉不太好意思呢,这个时间有点晚了。』



「没关系,反正我在走路。」



『在散步吗?』



「不,我刚送七濑回家。」



『喔?』



「我会好好说明,别露出想要掐我脖子的声音好吗?」



我像往常一样,向优空报告直至刚才发生过的事。



大致上说完后,优空发出有点不满的声音。



『悠月的猪排盖饭那么好吃啊。』



「毫无疑问是人间极品。」



『哼嗯?』



「我不是在和你的料理作比较喔。说到底,你以前也没做过猪排盖饭。」



『这我知道,但我以后不会在你家做猪排盖饭。』



「为什么啊?」



『哼。』



「要是我顾虑到你的感受而说谎,你肯定也会生气吧。」



『这是两码子事。』



经过这段对话,我们终于轻声笑了出来。



感觉最近的优空有点孩子气。



她肯定和我一样,想著夕湖的事,几乎要被不安压垮。



『朔同学你啊。』



「嗯?」



『明明会大摇大摆地踏进别人的内心,说著些臭屁的话,却一点都没有顾及你自己呢。』



「欸,你果然在生气对吧!?」



『若要说有没有生气,我一直都在生气。』



「优空……」



『不过我必须斥责的对象有两个人。所以……』



她说到一半时……



『谢谢你,我今天没事了。』



优空便以沉稳的声色这般说道。



「这样啊,晚安。」



『嗯,晚安。』



至少,我希望夕湖与优空能再度站在一起。



两人感情融洽,有说有笑。







接著,盂兰盆节的最后一天来到了。



在暑气开始稍微散去的下午四点左右,门铃声又响了。



我一开门,便看到运动风格打扮的阳站在外面。



可能是由于她接在明日姊与七濑之后来找我,很不可思议地,我已经不太讶异了。



「唷。」



我打完招呼后……



「我说!」



本来稍微低著头,思考著要说什么的阳抬起脸来。



「呃,我,还是个小鬼头,所以在这种时候,一点都不晓得该怎么办。」



光是这句话,就可以明白她为我烦恼过许多事情。



我带著半分歉意与半分谢意,回答她:



「谢啦,你有这个心,我就很高兴了。要进来喝杯茶吗?」



阳摇了摇头。



「那么,要来投接球吗?」



她又摇了摇头。



「这我也想过了。我一直在想要怎么做才能让你打起精神来,像是一起去吃些美食,听你讲话;或是带你去购物;不然来写个信什么的。可是我一下觉得这些不像是我会做的事,一下又觉得做起来一定会很不顺利……」



阳再度低下头。



「到头来我能做的,就只有与你一起活动身体,让你舒畅一点。但对象若是我,你也只能随便玩玩。」



「不,没那回……」



「所以!」



阳打断我的话。



「我把能当你对手的家伙带过来了!!」



她将手伸向门的死角方向,抓住某个东西拉了过来。



「……」



「…………」



「……………………」



「………………………………」



「亚十梦同学你在这种地方做什么?」



「──我才想问咧,蠢蛋!!!!!!」







我和阳,以及亚十梦移动至东公园,开始拉筋。



「话说回来,真亏你能拉他过来。」



我苦笑著说道。



是可以用「很像阳会做的事」一句话来打发,但这实在太超乎我的想像了。



就为了让我打起精神,而去找这么麻烦的家伙……



阳咧嘴一笑,回答我说:



「是吗?我只是用很普通的方式拜托他,他就来了啊。对吧,上村?」



「哪里普通了啊!」



亚十梦不假思索地吐嘈,将话接了下去:



「我不晓得这个矮冬瓜是向谁打听到的,她居然跑去我自主练习的公园埋伏。讲著什么『有打击的对手更能燃起斗志吧?』、『果然还是得透过比赛形式训练,不然球感会变迟钝呢。』、『我请你吃8号』,有够吵的。」



我自然而然地能想像到当时的光景,忍不住笑了出来。



阳也发出「啊哈哈」的笑声,搔了搔脸。



亚十梦咂了一下舌头后说道:



「到了最后,她还说出『你也是千岁的搭挡吧?』、『我想让他提振起精神』这种话。」



于是亚十梦终究拗不过阳,还是过来了是吧?



我扬起嘴角,「嘿」了一声。



「什么嘛,亚十梦你又在耍傲娇啊?」



「我杀了你喔!!」



亚十梦套上棒球手套站了起来,将球「啪」一声塞进手套里。



「是因为青海一直在我身旁啰哩叭嗦的,让我都想把球朝你那张衰小脸用力扔过去了。」



这么说来,我是不知道亚十梦去哪弄来的,他还很细心地准备好头盔和一整箱的球。



我也拿起木制球棒站起来。



「你暑假一人个人过会寂寞的话,就联络我嘛。」



用指尖转著球玩的亚十梦说:



「哈,我才没事要找因为恋爱琐事搞到哭哭啼啼闹别扭的家伙呢。」



「气死我了。朔同学我有点生气啰。」



「你那只没路用的手臂是痊愈了没啊?」



「你要试试看吗?不过你那种鸟毛球连帮我复健都没办法就是了。」



我们互相打著嘴炮,各自站上了投手丘与打击区。



亚十梦「涮、涮」地整著脚下的土。



「妈妈给你的红包钱有没有存下来啊?木棒撑不了多久就会断掉啰。」



我也用脚「沙、沙」地整理立足处。



「要保险的话,去保你的自尊心吧。」



「阳!」



「青海!」



「来啦来啦来啦来啦,这样才对嘛!」



阳似乎听到自己的名字被叫到就知道要做什么,很高兴地跑到外野去了。



我一如既往地做好准备动作,举起球棒。



「……吶,亚十梦,甲子园现在想必是热闹滚滚吧。」



亚十梦摆出挥臂式的投球姿势。



「哼,和我没关系。」



──飕。



彷佛能将感伤情绪拦腰打断的直球,以我擅长的球路(内角偏低)飞了过来。







约两小时后。



往事重演,我们所有人躺平在投手丘附近。



虽说如此,这次并非像之前那样赶著在大赛前恢复球感。



从途中开始,一下子是阳跑到打击区让我教她基本动作,一下子由亚十梦持球棒而我站到投手丘上,玩得还满快乐的。



阳舒畅地说道:



「在闷闷不乐的时候,最好的方法果然还是活动身体呢。」



亚十梦以一副很受不了的样子接著说:



「真是的,把我牵连进一场闹剧。」



「你在说什么啊,你还不是打到一半时,眼睛都亮起来了。」



「吵死了啦,小矮子。」



「你说什么──!!」



「青海,你今后真的打算以那样的身高继续打篮球吗?」



「那还用说!」



「……哼,每个家伙都一样。」



「怎样啦。」



「像你这样的家伙,要好好地往上爬。」



「咦……?」



「否则就会变得像那边那个烧完的残渣一样。」



我用鼻子「哼」了一声。



「那叫做灰烬啦。」



「真是嘴硬。」亚十梦继续说:「你还是学不乖,一直在挥棒对吧?没想过到了大学重新练起吗?」



「如果我说是的话,又怎样?」



「……等你下定决心了,再通知我一声吧。」



「不要突然娇起来啦。」



「吵死了,去死。」



这家伙实在是喔。



啪啪。亚十梦拍掉尘土,站了起来。



「再见啦,给你们两个善后。」



阳慌忙仰起身体。



「为什么?我说过要请你,你也一起来吃8号吧。」



亚十梦受不了地笑道:



「如果你喜欢那个笨蛋到了会流著一把鼻涕一把眼泪的程度,就快点推倒他吧。



幸好你似乎也是个唯独体力多到有剩的家伙。」



「嗯啥!?」



亚十梦无视阳的动摇,把想说的话说完,便头也不回地离开了。



「……」



「…………」



留下来的我们之间,飘过了微妙的沉默。



「我可没有哭哦!」



阳突然叫道。



「喔、嗯。」



「我是流汗会流得像瀑布一样多的体质啦!」



「我明白了,所以你就别用那种不像是少女的说法来掩饰好吗?」



我抓了抓脸,心想「这样啊」。



那个性格乖僻的家伙可不是三两下就请得动的。



阳一定是在我不知道的时候,拚命拜托他吧。



「谢啦,阳。」



我一说完,阳就难为情地把将脸背向我。



「真的,很抱歉。到头来,我只想得到这种大老粗的方法。」



「你在说什么啊,我跟你是同类。我现在的感觉是这一周以来最为舒畅的。」



这并非客套话,而是我打从心底说出的真心话。



从那一天以来,我一直心烦意乱,就像是不断朝著死路冲撞似的,所以现在感到脑袋得以久违地放空。



「不过,你带亚十梦过来实在挺好笑的。」



「呜呜……」



阳用指尖拨弄操场上的泥土,同时说道:



「因为,我觉得若不是能让你拿出全力的对手,就没有意义了。」



她的模样惹人发噱,我不禁噗嗤一笑。



虽然方法与优空、七濑与明日姊截然相异。



不过阳担心著我,比任何事情都要让我来得开心。



「你很瞭解我呢。」



我说完后,阳终于把脸向著我,咧起嘴角笑了开来。



「因为我经常都在看著大爷你嘛!」



──滴、滴、滴。



就在我们聊天时,冰冷的水滴打在脸颊上。



我本来以为是汗水从自己的头发上滴下来。



「哇。」



抬头望向天空,才发现不知不觉间,漆黑的乌云靠了过来。



「是午后雷阵雨吧。阳,快点撤收……」



「有什么关系。」



阳打断我的话,整个人躺倒在地上。



「小时候看到下雨不是会很兴奋吗?」



她看著我,不知为何有些寂寥地眯细眼睛。



「真是的,又被淋湿到内衣透出来的话,我可不管啰。」



「可惜,我今天穿的是运动胸罩。」



「……那也不错。」



「我说你啊。」



我将球棒与球箱移至雨淋不到的地方避难。



滴答滴答,哗啦哗啦,雨势转眼间就增强了。



不一会雨水倾注而下,就像霰似的。



我心想著「随便它了」,躺到阳的身边。



「呵呵,啊哈哈哈哈。」



我无来由地感到好笑,大声笑了出来。



「这个很痛耶。」



啪啪啪啪,雨粒打在眼睑、嘴唇与脸颊上。



「啊哈,我们是在搞什么啊。」



身旁的阳也捧腹大笑。



我「唷」一声,以手撑起上半身。



朦胧之中,传来雨的气味。



天然的洒水器冲洗著曝晒于夏日烈阳之下的尘土与沥青。



操场上积出了几处大水洼,泛起片片涟漪。



阳缓缓仰起身子。



她将背部靠在我的背上。



在冰冷的雨水之中,还在发烫的彼此体温令人感到舒适。



(插图012)



「小时候。」阳说道:「明明不会去想东想西,可以像现在这样天真无邪地玩闹。」



「……是啊。」



「那时会想著『反正放晴后,衣服马上就乾了』。」



「真令人怀念。棒球社在练习时,本来很懒散的家伙看到下雨也会突然变得有精神。你知道吗?在这种大雨之中用力滑垒的话,可以滑到十公尺远喔。」



「……嗯?」



「不要摆出想试试看的表情啦。我那时候把练习衣弄得都是泥巴,回到家被狠狠骂了一顿。」



于是我们又笑了起来。



「欸,千岁。」



「什么事,阳?」



「我在恋爱与友情方面的经验,没有丰富到可以给人建议的程度。」



「嗯。」



「我只说一句话。」



阳让身体重量放在我的背上。



「偶尔可以倚靠别人喔。」



「不管是夕湖、悠月、小内、海人、水筱、山崎──」她接了这句话后说:



「──在产生男女感情之前,不都是重要的伙伴吗?」



就像从乌云里探出脸的太阳般,她爽朗地说道。



「每个人都有各自的强项与弱项。



肯定都同时抱持著美丽的心灵与污秽的心灵。



所以你不需要一个人背负起一切。」



她轻轻撞了我的后脑勺。



「所谓的伙伴(团队),不就是这样吗?」



正因为阳背负著一支团队。



正因为她跨越了队友之间的冲突。



正因为她是与我一起战斗过来的搭挡。



这句直截了当的话语,有著确实的份量。



背上的暖意消失,阳站了起来。



接著她「啪」地一声,用力地拍了我的背。



「振作一点啦,老大!」



「……很痛耶,笨蛋。」



当我发觉时,雨已经停了,西方的天空被夕阳照得火红。



像湖泊般的水洼将日落景象吸了进去,映照出月亮。



被淋得湿透的树木从绿叶滴下阵阵细雨,隐然划出两道缥渺的彩虹。



我不假思索地站起来,把手掌放到眼睛上方,眯细了眼。



我明白的,阳。



这是我们两人一起抵达的崭新夏日。



至少我还明白,不能就这样让夏日结束。







瞧,果然如此。



我只能以这样的方式,待在你的身边。







我回到家,将沾满泥巴的运动服随便手洗一下后塞进洗衣篮,然后悠闲地泡澡。



阳虽然不停地说「我只能做到这样」,但她硬将我拉出来的效果非常显著。



身体被舒适的疲劳感包覆,甚至感觉到一直紧黏在胸口深处的沉淀物稍微被清洗掉了。



我洗完澡、吹乾头发时,彷佛计算好似地,手机响了起来。



「今天的晚餐是和阳去8号吃饭。为了不被优空你骂,我很罕见地点了蔬菜浓味拉面。」



『好乖好乖。』



「你每天都打电话给我,但你自己过得好吗?和家人共享天伦之乐有让你放松一点吗?」



『嗯。就做饭、洗衣服、打扫,还有……』



「你根本没休息到吧?」



『……总感觉动手做事比较静得下心。』



「也是,听你这么一说,我最近也是差不多。」



『有没有变得像去年那样?』



「我是觉得自己变得成熟一点了,但应该不是吧。因为如果没有好好过活,会让你和大家担心。」



『呵呵,谢谢。』



「那是我要说的话。」



『那么,你和小阳过得如何?』



「哦。」



我将今天发生的事告诉优空。



阳把亚十梦带来,似乎也让优空吃了一惊。



『真不愧是小阳呢。』



「亏她想得到这么惊人的主意。」



『是没有错,不过我是觉得她很瞭解你。』



「是啊,我果然还是喜欢棒球。」



『嗯,我知道。』



「盂兰盆节要结束了呢。」



『嗯,要结束了。』



「暑假也只剩下一点。」



『嗯,只剩下一点。』



「姑且问一下,明天之后要怎么办?」



『我还是会去你家,帮你做饭。』



「我想你应该明白,你可以不用勉强自己。」



『…………』



「优空?」



『哦~得到了西野学姊、悠月和小阳的鼓励,就不要我了是吧。』



「你饶了我吧。」



『呵呵,开玩笑的。不过我还是会去。』



「……知道了,我会等你来。」



『嗯!』



「那就明天见。」



『好的,明天见。』



「晚安,优空。」



『朔同学。』



「嗯?」



『我不会放手的。』



「咦……」



『晚安。』



她几乎单方面地挂断了电话。



不会放手。



这句话,凛然地回响于我的耳里。







──叮咚。



盂兰盆节过后的隔天傍晚。



今天门铃也响了。



整理好仪容的我──柊夕湖为了小心起见,照镜子检视过后,走到了一楼。



爸爸和妈妈都还在工作,不在家里。



我打开玄关的大门后。



「唷!」



海人将便利商店的袋子举在胸前。



「天气很热,我就买了冰品。要不要去公园吃?」



我不禁轻声笑了出来。



「真是的,海人你这一周买了几次冰品啊?而且每次都买巧克力雪派。」



「咦,这个不好吃吗!?」



「我是喜欢啦,可是我觉得不应该每次都买这个给女孩子当慰劳品。」



「是这样哦!?」



从被朔甩了的那一天起。



除了由于社团的比赛与练习而晚归的日子以及盂兰盆节之外,海人几乎每天都会像现在这样来我家。



一开始只有透过大门对讲机讲一两句话。



我稍微冷静下来后,则是在大门前待几分钟。



从盂兰盆节的前几天开始,我终于可以走出门,走到与朔顺道绕过的公园。



海人在没有直接与我见面时,也不会只用LINE或电话应付。



纵使是透过对讲机,他也一定会到我家来走一趟。



妈妈在家时,曾向海人说过好几次「海人同学要不要进来坐坐?」,但他都说著「不,不用了」而拒绝。



悠月、阳、和希、健太,以及──────



虽然大家都一直联络我,但我无法原谅糟蹋掉快乐暑假的自己。破坏了重要的人际关系使我感到痛苦,伤害了自己最喜欢的人们更是让我悲伤得无以复加。



胆小的我将大家的联络全部装作没看见。



我不晓得该说什么才好,不晓得该如何道歉才好,不晓得还能不能与他们当朋友。



所以,昨天也是,到头来我还是半途而废地逃走……



明明如此,但为什么?



唯独海人,我可以向他诉苦。



我觉得即使表现出自己没用的一面,他也会接受。



就算我找藉口,就算我迁怒他,他也只是「嘿嘿」地笑著。



感觉他能原谅我的所有一切。



我们两人走进渲染上许多回忆的公园,一起坐在长椅上。



一开始来到这里时,海人毫无恶意地说:「在那个楼梯坐坐,感觉好像不错!?」



可是那里是我与朔聊天时的固定位置,我察觉后就回答:「到那个不会照到太阳的长椅坐就好了吧?」



海人搔著脸说「也好~」,好像一点疑问都没有。



我讨厌这样的自己。



无止尽地依赖著主动靠近的温柔,心里的某处却一直在追寻著朔的面容。



如果是朔,就会对我这么说。



如果是朔,就会对我这么做。



如果是朔、如果是朔──



回想起来,这一年半里,我理所当然般地待在朔的身边。



到了学校就第一个冲到他身边,午休时一起吃饭,放学后常常让他送我回家,假日里硬把他拉出来约会。



我不晓得有多么珍惜这样普普通通的每一天。



明明已经察觉了,本来以为自己已经明白了。



但实际失去之时,世界一下子就变成了黑白色,快到令人讶异。



即使早上睡醒时,夏日的天空一片晴朗。



即使打开妈妈新买给我的保养品。



即使试著喷上喜欢的香水。



看向映照在镜子里的自己时──



──一点都不感到心动。



欸,朔,天气超好的,我们去约会吧?



欸,朔,你觉得我这个妆怎么样?



欸,朔,这味道很好闻对不对?



欸,朔,我会努力变得更可爱的。



其实,只要能这样想著就好了。



光是如此,就很幸福了说。



「来,夕湖。」



在我不知不觉又开始迁思回虑时,海人把冰品递给了我。



我撕开包装,咬下巧克力雪派右上角的一块。



「好冰……」



最近吃妈妈做的饭时都尝不出味道,但不知为何,唯独海人买给我的这个冰品能确实尝到甜味。



酥酥的饼皮,脆脆的巧克力。



以及古早风味的香草冰淇淋。



我心想「这三人组感情真好」,顿时有点伤心起来。



「昨天啊。」海人低声说道:「和希和健太来过我家。」



「咦……?」



我手停下动作,看向身旁。



海人已经吃掉了冰品的一半。



「然后,我跟和希吵架了。」



「为什么!?」



我不禁叫道,海人便回以难为情的笑声。



「他对我说『你要当个小鬼头当到什么时候』,我就火大起来。」



「那是什么意思……」



「他是在说朔的事情啦,叫我差不多该冷静下来了。」



「──唔。」



突然提及的名字,让我无视于对话内容,身体震了一下。



「到头来,自从那次之后,我就再也没连络过他了。和希对我说『你要闹脾气到什么时候』,又说『我不会断言说朔是对的,但至少海人你这样不对』。」



接著他露出失落的表情,搔了搔脸。



「他还说,『不要把你自行放弃的原因推到别人身上』。」



海人「唉」地一声,大大地叹气。



「……这种事情,我也知道啊。我做了对不起朔的事。」



就在我想问为什么时,海人先将话接了下去:



「夕湖你呢?还没有和大家联络吗?」



「……嗯,几乎没有。」



「悠月、阳、和希与健太都很担心你呢,我姑且是有通知过他们『夕湖没事』就是了。」



「谢谢你,海人。」



「不,这点小事不算什么。」



我不知该说什么,便啃起冰品。



于是在我们都吃完冰品时,海人又开口道:



「该怎么说呢。你又没有做什么坏事,没必要连朋友都断绝联系吧?」



我紧紧捏住裙子的下襬。



「我的确做了坏事喔。如果我没有在大家面前告白,暑假剩下的日子也能快乐地度过。我一个人冲动行事,破坏了重要的人际关系。」



「你要这样说的话,我也跟你同罪。我揍了朔,让气氛变得更差。」



「海人你只是为了我而生气的吧,虽然你做的事情鲁莽了些,但责任还是在我身上。」



「如果真的只是这样,我就能反驳和希了吧……」



我不懂海人的话中的含意看向身旁,便瞧见他哀伤地笑著。



我想海人他心里也是五味杂陈。



不该再一直依赖著他了吧。



我想要转换气氛,尽可能以悠哉的口气讲道:



「啊~啊。就只有我一个人失恋了。」



我勉强笑出「嘿嘿」两声。



「就算第二学期开始,我们能和好如初,也没办法像之前那样了吧。总不能在大家都知道我被朔甩了的情况下,边叫著『朔──!』边跑向他身边。因为朔的心里已经有别的女生,那说不定是……」



「──才没那回事。」



海人有些生气地说道。



「咦……?」



「至少我认为,不是只有你一个人而已。」



接著海人露出牙齿笑了一笑。



「我说啊,你还记得上次我从Lpa送你回家时问你的事情吗?」



「……呃,是入学典礼的事吗?」



「对对对。」



我完全想不到那时发生过什么事,之前问了海人,他也不告诉我。



「我们学校的男生制服不是要打领带吗?」



海人边拉著T恤的领口边说:



「我在国中时是穿立领制服,完全不知道怎么打领带。我这个人当然也不会事先练习,想说请爸妈帮我弄就好了。」



他笑了「哈哈」两声,以有些怀念的口气继续说下去:



「可是,我在入学典礼前一天紧张得睡不好,结果睡过头,把领带塞在口袋里就冲到学校了。」



我想像海人当时的状况,轻声笑了出来。



「很像是你会做的事呢。你给人的感觉很粗神经,却意外纤细。」



「就是说啊!像是在比赛前,我也是紧张到身体变得很僵硬。」



「然后啊。」海人接著说:「在班上没有一个认识的人,也没有时间套交情,就到了入学典礼开始的时间。无可奈何之下,我只好自己把领带随便系一系就到体育馆去。」



我的记忆也慢慢回来了。



「理所当然地,领带一下是前端弯到奇怪的方向,一下分叉,一下又歪歪扭扭的,系得乱七八糟。再加上我块头大,比较醒目不是吗?在排队时,我察觉到旁边的人都忍不住笑了出来,甚至还有人大剌剌地对我比手划脚,我心里就想著『开学第一天就搞砸啦~』。」



啊,没错,的确有这么一回事。



「那个时候,夕湖你呢。」



海人柔和地弯下眼角。



「『喂,你们笑他也太过分了吧!?人家还不习惯,又有什么办法!』



你在大家面前这么说。」



当时的记忆,终于鲜明地复苏了。



「然后,你说著『要这样打啦』,帮我打好了领带。」



「什么嘛,入学典礼的事是指这个哦!?海人你个子很高,很难帮你打领带呢~」



一会儿后,海人害臊地垂下目光。



「你还说『我想穿得时髦,把学生手册的校规部分熟读过了,上面没有写到必须随时系著领带喔?在这种比较正式的场合上就没办法了,由我来帮你系。如果你很不会系,平时别系领带也无所谓吧?』。」



「有说过有说过!从隔天起,你就没系过领带了呢。」



谈到怀念的话题,让我不禁兴奋起来。



这件事让我对海人产生了亲近感……也开始与朔、和希交谈起来。



「在那个时候──」海人若无其事般地向我告知:



「──我就喜欢上夕湖了。」



「咦…………?」



你刚刚说了什么?



「我这个人有够单纯对吧。不过,夕湖你乍看之下就像是个偶像,给人一种很高不可攀的感觉,却不在意周围的目光,袒护才第一次见面的我。那时我想著『她真是个好女孩』。」



等一下啦,海人。



「我觉得找到了自己的真命天女,很积极地去向你攀谈。我想说也介绍朔与和希给你,先从朋友当起。」



你到底、在说、什么……?



「现在回想起来,那说不定是个失败的举动呢~你想一下,一开始我和你还有点距离,应该说我弄得像是把你招来我的朋友圈,才会有种不太自在的感觉。我虽然和你有了交情,但这交情就和班上的其他同学差不多,对你而言并非特别……」



我只能默默地听下去。



「可是,却发生了班会那件事!!那时朔不是和你吵起来了吗?我心想著大事不妙。老实说,当时我认识朔也才几天,若要问我想站在谁那边的话,自然是站在你那边。我想著『友情这么快就要结束啦~』。」



「不过──」海人抬头看向天空。



「从那一天起,你开始会对他直呼其名。



以开怀的笑容叫著他的名字。



不断露出没有让其他人看过的表情。」



这……



「啊~啊,如果朔真的是个乱玩女人的渣男就好了。若是那样的话,我就可以想著『就算要狠狠扁他一顿,也要把你从他身边抢过来』。」



海人搔了搔脸颊,咧嘴一笑。



「然而,那个家伙却是个好人。在篮球社里,我一年级就参加比赛,有段时期被三年级的学长疏远,让我真的很沮丧。朔知道这件事后,向我说『用实力让他们闭嘴』,在他自己的练习结束后还陪我训练。在过程中,和希也来凑了一脚。大家或多或少有过类似的经验,所以都支持著我……」



「现在回想起来,其实就只是三个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家伙罢了。」海人望向远方道:



「不是还发生过其他许多事情吗?像是小内加入我们的时候、健太的事情、还有悠月、阳。每经过一次事件,都让我觉得『啊~身为男人,我实在比不过这家伙啊』,觉得难怪你会喜欢上他。于是我就死了心,自行认输了。」



「海人……」



「所以,我希望至少能让你幸福的人是那个家伙。若是如此,我就能接受,我抽身而退也有了意义。就这样……」



「咕唰」一声,他握紧了冰品的空袋。



「在不知不觉之中,将自己的窝囊推到朔身上了。」



海人站了起来,看著我。



我还没好好消化过他所说的事。



我受海人影响,也抬起腰来与他互看。



与平时看著朔的时候相较,视线还要再高一点。



海人像是看开了什么,露齿一笑。



就像是要说「拜拜」似的……



「──我喜欢你。选我不行吗?」



他脸上是温柔的表情。



「海人……」



他把话说明白后,我终于也理解了。



……海人喜欢我。



为什么?



至今为止,我完全没察觉这样的迹象。



不久前他也说过,想要专心在社团活动上。



和他谈到感情的问题时──



『──正因为是重要的朋友,就算得要硬是介入他们两个之间,我也会分出胜负。』



他这么说过,还激励了我。



莫非那也是……



为了……我?



因为我公开宣言我喜欢朔?



因为他察觉到我在迷惘?



这样啊,连这种地方也……



一经察觉后,与海人度过的时光、他对我讲过的话、对我伸出援手的温柔,就像快转似地在脑里流过。



感觉好痛苦、好悲伤、好无奈,胸口快要被罪恶感压垮了。



至今为止,我到底对眼前的男生,谈过多少次自己喜欢的男生?



朔会中意哪一种呢?



朔会喜欢吗?



朔他啊,如果是朔,要是朔在的话──



每一次,海人都是咧嘴笑著,听著我说的话。



当我烦恼时,他会与我一起认真思考。



当我沮丧时,他会打从真心激励我。



至今为止,我到底对眼前的男生,做过多少残酷的事?



他总是露出一副什么也不知道,无忧无虑的表情。



立场若是转换过来,立刻就能明白我做的是多么过分的事。



如果……



朔来找我谈悠月的事。



朔来问我阳的喜好。



朔开心地向我说著西野学姊的事。



我不致于完全无法反应,但实在难以正常互动。



然而,海人却一直压抑著自己的感情,对我露出笑容吗?



还为我声援吗?



不让我察觉到他的内心,一直一直一直……



拚命地安慰被朔甩了的我吗?



在这约一周的时间里。



海人面对伤心失落的我,一次也没有做过趁隙而入的事。



就只是陪在我身边,不断对我说「没事啦」、「不会这样就结束的」、「说不定还有机会啊」。



你说的根本和做的不一样嘛。



根本没有介入我们之间,分出胜负嘛。



你到底……



是个多么温柔、多么温暖的人。



我的眼光果然没错。



我觉得如果成为海人的女朋友,就不会有任何不安,每天都能打从心底倾诉爱意,欢笑度日。



如果我现在答应他。



一开始或许还会受到一些失恋的影响,但这个人会慢慢抚平我的伤口,也许未来有一天能以更多幸福的回忆覆盖掉失恋的伤痛。



也许他能让我忘掉朔。



可是,然而,果然还是,无论如何。



不知何时之间,我的眼里已有许多泪水在打转……



「……起,对不起,海人。」



我握紧了海人的T恤。



「如果不是朔,我就不行。」



即使知道不可以这么做,我还是禁不住将脸埋进他那大大的胸膛里。



「对不起,我忘记了对你而言很重要的往事。



对不起,我没能察觉到你的心意。



对不起,在我不知道的时候,伤害过你好多次。」



我喜欢你,海人,很喜欢你。



无论是蠢蠢的地方、可怜兮兮的表情、偶尔会显露男子气概的地方、正如其名像大海一样宽阔的心,以及温柔之处,我都喜欢。



会想要一直与你在一起。



可是──



我对于海人的喜欢,与对于朔的喜欢之间,有著一条无法埋平的鸿沟。



就算之后花再多时间。



我对于海人的喜欢,也肯定不会变成对于朔的喜欢。



对不起、对不起。



海人让双手维持下垂……



「我想也是,早就知道啦!」



以完全无异于往常的声音这般说道。



「咦……」



我不禁抬起脸……



「不过呢……」



海人以和平时一样可怜兮兮的表情,害臊地笑道。



「这样一来,我也和你一样,都是被伙伴甩过的伙伴了。



会感到尴尬的,不是只有你一个人。」



「唔,海人、海人、海人──」



于是,我在海人的胸口里号啕大哭。



好痛苦、好痛苦、好痛苦。



明明很喜欢他,明明很重视他。



明明他一直支持著我。



明明希望他能常保笑容。



明明希望他能得到幸福。



来个人、来个人,让他──



啊啊,这样啊。



朔当时的心情也是这样的。







盂兰盆节过了几天后的傍晚。



──叮咚。



短暂的门铃声响起。



优空说过有事不能来,所以来者不是七濑就是阳,或者是……



我•千岁朔打开门后……



「唷。」



「晚、晚安。」



站在那里的是和希与健太。



「你们……」



一瞬之间,我不晓得该摆出什么表情才好。



「我差不多开始担心你会不会孤独死了。」



和希一派轻松地说道。



「不过,看来是我杞人忧天了。」



他朝我的脸瞄了一眼后,熟稔地脱掉鞋子。



「我们买了麦当劳,大家一起吃吧。」



「……喔,谢啦。」



我回答完,也向僵在大门外畏畏缩缩的健太叫道:



「健太你在干嘛,你也进来啊。」



「那个,呃,我还不习惯进入男生(朋友)家里。」



「不要露出恶心的反应啦。」



我说完后,他终于怯生生地脱下鞋子。



这么说来,和希是来过好几次了,但健太是第一次来。



他很好奇地四处张望屋内。



「虽然听说过了,不过神您真的是一个人住呢。」



「是啊,你也可以来玩,不用想太多。像和希或海……那个家伙都不会先联络一声,就突然跑过来。」



我讲到海人的名字时迟疑了一下,反而显得不自然。



健太不晓得是否察觉了这点,他改变了话题:



「话说回来,这里没有电视也没有电脑呢。」



「啊,对了对了,你对电脑很熟吗?」



「没有熟到能在真的很熟的人面前班门弄斧的程度,不过多少懂。」



「我在考虑买台电脑,可是到了100满伏特却有看没有懂。」



「哦,如果只是这样,我想我应该能给您建议。」



「那么,下次你可以陪我去看吗?」



就在我和健太交谈时……



「好啦好啦,先坐下来吧,朔。」



走到餐桌旁,将买来的东西放下来的和希这般说道。



「嗯,说得也是。」



我走到和希的对面坐下。



健太则是选择坐在和希的旁边。



「我帮你买了大麦克套餐外加单点照烧汉堡,饮料是葡萄芬达;我还是多少设想到饮食均衡,帮你加了个沙拉。麦克鸡块我买了大份的,就大家自己拿来吃吧。」



除了沙拉之外,这是我经常点的套餐组合。



和希是培根莴苣堡套餐外加单点麦香鱼,饮料是冰咖啡;那个家伙(海人)是大麦克套餐再单点两个吉事汉堡,饮料是可乐。包含我在内,所有人都会拿沾薯条用的番茄酱。



我们三人一起去麦当劳都去到烦了,不知不觉间记住了彼此固定吃的品项。



健太是吃麦香鸡套餐,饮料是可乐。



我们各自说了声「我开动了」,便啃起汉堡。



我瞄了一眼和希的脸。



健太就算了,但这家伙会在这种时候过来,想必并非只是来玩的。



「那么……」



就如我想的,和希像是看准了适当的时机,主动说道:



「自从那一天起,你是怎么过的?」



「怎么过……」



「你看起来不像是终日以泪洗面,搞得自己很憔悴。是小内吗?」



优空平时就说过会来我家做饭,所以和希会讲到她的名字,并不是什么不可思议的事。



「嗯,是啊。」



「哼嗯。你都甩了夕湖,身分还真是尊贵啊。」



和希话中带刺。



旁边的健太肩膀抖了一下。



仔细一看,他的手是停住的,根本没有在吃餐点。



我知道和希本来就是这样的人,并没有特别惊讶。



「我不打算找藉口。只要我真的想拒绝还是可以拒绝,但到头来,我仍旧仰赖著优空的温柔。」



「没必要拒绝吧,你又不是做了什么坏事。」



「她也说过类似的话。」



「小内意外是我们这一群里最冷静的人呢。」



说真的,我不太想继续讲这个话题。



因为再讲下去,就会提到我不想说的事。



「那么,其他人呢?」



和希没有别过目光,对我问道。



他应该是察觉到了吧。



我不想对他说谎。



可是,我害怕面对他。



无论如何,和希都不是能随便敷衍过去的对象。



「我和西野学姊去了外婆家;阳带了亚十梦来,我们三个人一起玩过棒球。」



「还有呢?」



看来和希无意放过我。



「……七濑来我家,为我做了晚饭。」



「……嘿?」



「嘎沙」一声,健太伸手拿麦克鸡块时、没有拿好,掉了下去。



「呃,不好意思。」



我与和希都没有理会健太,继续对话。



「那么,她给你做了什么菜?」



「猪排盖饭,很不像她的风格对吧。」



「唔,这就有点难以想像了。」



「抱歉。」



「你没道理要向我道歉。」



「你也要揍我一拳吗?」



「我也没那个资格。」



和希的脸上露出有些寂寥的笑容。



「那么,你打算怎么办?」



他像是要转换心情,向我问道:



「总不能一直这样下去吧。」



「这个、嘛……」



我不用特地确认也知道,和希是在说夕湖与海人的事。



从那一天起我就一直在思考,前进一步后又止步,不断反覆做著这样的事。



优空、明日姊、七濑、阳。



我觉得在她们向我说过的话里能窥见线索,但我就是没有将那线索拉出来。



「我又能做到什么?」



我紧紧抓著吃掉一半的大麦克,当我发觉时,已经低声说了出来:



「我无法与夕湖交往,那我该去拜托她『从明天开始,请你当作什么事也没发生过,继续与我当好朋友』吗?」



「朔……」



和希本想抓起薯条的手停住了。



「我该怎么向海人说?『没办法照著你的期望让夕湖幸福,真是抱歉』、『你就代替我让夕湖得到幸福吧』,你是要叫我讲出这种傲慢的台词吗?」



坐在对面的人「呼」一声,大大地叹了一口气。



和希以手托腮,向我答道:



「哎,这倒是没办法。这种话要由对方说出来才能被认可,至少不是你可以讲出的话。」



「对吧?」



我总是思考到这里,就停住了。



没有接受夕湖心意的我没有选择。



无论是要道歉,还是想要重修旧好,或是当作没发生过这件事,这类行动全都有可能对对方造成二度伤害。



和希以低沉的声音说道:



「只能等待对方走过来是吗?感觉真逊。」



「这我知道。」



「我们已经去过海人家了。」



「……那个家伙怎样了?」



「他还是在生气,所以我和他吵架了。」



「啥?为什么啊?」



我一发问,和希便轻轻摇了摇头说了声「谁知道呢?」。



「──或许我把窝囊的自己无法热血起来的原因,推到那家伙身上了。」



他有些悲伤地眯细了眼睛。



「我也是满逊的。」



「这样啊。」



我短短地回道。



那个时候,这家伙说过「我也没有想要袒护你」。



就算不问,我也明白他真正的意思。



如果这个男人真的如他口中说的,想要与我划清界线,就不会在洗温泉时讲出那样的真心话了。



和希也是以自己的方式,直到现在也在寻找著自己心灵的妥协之处吧。



就在我如此思考时……



「我说!」



一直沉默不语的健太开口了。



我嘴角稍微上扬,回答他:



「也对你不好意思啊,健太。把你牵连进麻烦的事情里。」



「不是,我是说……」



吞吞吐吐的健太抓起一把薯条沾上番茄酱塞进嘴里咀嚼,接著吸了几口可乐后继续说道:



「从刚才开始,我一点都无法理解神和水筱在说什么!」



他说完后低下了头,像是对于自己的口气比预料中强势而感到难为情。



我在回答他时,留意让自己尽可能不要使用尖锐的说法。



「你哪里不能理解?」



「……全都不懂。」



「我想也是。」我接著说:



「若要作个简洁的说明,就是夕湖虽然没有正式向我提出交往的要求,但我早就已经知道她的心意,海人则是以绕圈子的说法将夕湖托付给我。在这样的前提下,我与夕湖保持著暧昧的距离,同时又与优空、七濑、阳、西野学姊交好,所以我没有脸面对夕湖与海人。就是这样,能瞭解吗?」



健太依然低著头,再度清楚明瞭地说道:



「我还是不懂。」



「这样啊。哎,总而言之,就是错都在我身上。」



「所以说……」



健太紧紧握住放在餐桌上的拳头。



「──我就是、不懂、这一点啊!!」



「喀哒」一声,他撞倒椅子站了起来。



「我只觉得神和水筱都搬出看似有理的说法自我放逐,这是我理解错误了吗?『因为我处于这样的立场,所以办不到』、『因为有这样的原因,所以我不能有动作』、『因为有这样的理由,所以没有办法』,讲来讲去都是这些。」



他的肩膀颤抖著。



「这种事情,应该是我这类人种的特权吧……」



「「健太……」」



我与和希的声音重叠在一起。



「伙伴里由于恋爱起了纠纷,一时之间气氛变得尴尬,这我可以明白。可是神和水筱你们,为什么要讲得像是一切就到此结束呢?彷佛毁坏了,就无法再度复原似的……」



健太以悲痛的声音说道。



我缓缓地摇了摇头后,回答他:



「已经回不去了。」



「不对!!」



「咚」地一声,健太敲了桌子。



「若是如此,不就和我待过的、徒有表面的团体相同了吗?神你们不是那样的吧?就只是彼此都很理解、信任对方,才因此而动弹不得不是吗?」



「……我就是伤害了这样的对象。」



「所以又怎样了!」



「或许在未来的某一天,也会有人向你表明心意。到时候,健太你一定会懂的。」



「开什么玩笑!!!!!!



欸,神,这是我的非现充成功物语对吧?



若是如此,对著犯错的您指出错误,就是成长的证明对吧?」



健太就像刚认识他时一样,恶狠狠地瞪著我。



「神的确很爱讲大道理。您是个会列出一堆正确的言论,自己也受其所限的人,但唯独重要的事物,您总是凭藉自己的心灵来决定,不是吗?如果您要说『你认识我才没多久,你又懂什么了』,那我也没办法反驳;但您打破我家窗户的时候,您在星巴克为我发怒的时候,您面对谷中那群家伙的时候,再度打起棒球时也是,您都是这么做的……」



不知何时之间,健太的眼里渗出了泪水。



「神,您希望怎么做?



这样下去真的好吗?



您希望就此结束吗?」



我握紧拳头,竭力挤出声音:



「如果可以,我当然想再和大家融洽地过著快乐的生活啊……」



「既然这样!!」



「碰」地一声,健太又敲了一次桌子。



他的声音走调,喉咙沙哑,彷佛要连同灵魂一起朝我殴打过来般……



「你就去和他们相互理解啊!



你不是教过我重要的不是做不做得到,而是去放手一搏的意志吗?



你这个样子,不就是个乱玩女人的逊渣男吗!



往前踏出一步啊,向月亮伸出手啊!!!!!!」



「──!」



我不禁倒抽了一口气。



在短短几个月前,我向健太说过的话一一浮现于脑里。



啊啊,没错。



用著一副臭屁的口气说出这些话的人,就是我啊。



健太又沮丧地低下了头。



「……拜托你了,神。这样的结局,实在太悲惨了。」



我闭上眼,仔细咀嚼过这些话语。



「谢谢你,健太。」



我朝著让我想起重要事物的朋友,打从内心如此说道。



我心想,立场颠倒过来了呢。



那几句极其真挚的话语,正因为是由已实行过的男人口中说出,才打动了我的心。



重要的是我自己想怎么做,是吧。



健太说得不错。



我不经意地,与嘴巴张得开开、显得有点蠢的和希四目交合。



我们互相观察打量对方的表情后,「噗哈」一声笑了开来。



「咦?咦?」



健太以一副混乱的模样交互看向我们。



和希以感到好笑的口气说道:



「你被驳倒了呢。」



我也耸著肩膀回答:



「一点都没错。」



健太应该无法理解为何我们突然笑出来吧。



他目瞪口呆地愣在原地。



哎,我们自己都不太清楚了,这倒也是理所当然。



总觉得,我们两个人一起被健太叱责的状况实在是有够好笑。



我看向健太,扬起嘴角「呵」了一声。



「你也讲得出这种话了呢,从今天起请让我叫您神。」



「请、请您饶了我吧~」



接著我们吃完了麦当劳后,三人一起到阳台去。



沉没于远方高山的夕阳,令人感到格外温暖。







隔天,优空一如既往地来帮我做饭。



优空最近情绪不太稳定,一下子露出阴沉的表情,一下子又突然表现出孩子气的一面,不过今天倒是久违地感觉到她像是看开了什么。



我大致告诉她和希与健太来过的事情。



「这样啊,健太同学他……」



她有些高兴地眯细了眼睛。



回想起来,我第一次去健太家时就是最先与优空商量,并请她陪我一起去的。



或许隔著门与健太说话的往事让她感到怀念吧。



接著吃完晚餐后,我送优空回家,走在半路上的河畔时……



「朔同学,要不要喝杯茶?」



优空主动这般提议。



比起突然想到,感觉像是她一开始就决定好要做这件事。



这么说来,今天也没有喝饭后的咖啡。



我们两人之中的其中一人在这种时候提议要喝茶时,不是去店家,而是随便找个地方坐,这是我们的默契。



我们走到附近的便利商店,优空买了冰焙茶拿铁,我则买了冰拿铁后,到河畔找地方休息。



我们各自喝了几口饮料。



「暑假就快要结束了呢。」



优空呢喃道。



今天是二十三日。



八月还剩下八天。



学习营过后,明明觉得一天的时间过得特别长,但像现在这样回顾时,却又感到光阴转瞬即逝,实在很讽刺。



「我的暑假早就结束了。」



我以有些自嘲的口气回答。



「你又在说这种话。」



「暑假的后半,就只是过著被你看护的生活而已。」



「你明明不打算乖乖让我看护。」



「这样比较能勾起母性吧?」



「你这个人真是的。你可以不用这样逞强。」



优空有些傻眼地笑出来,喊了我一声:



「欸,朔同学?」



她窥视我的表情。



「什么事?」



「我想拜托你一件事。」



「真稀奇呢。」



「你可以答应我吗?」



优空的请求基本上就是陪她去购物,或是打开转不开的瓶盖之类的,真的都是些细微末节的小事。



就连那种时候,她都会仔细地说明事情经过,并取得我的承诺。



所以像这样在说明内容之前就要求我应允的情况还是头一遭。



「好啊。」



我简短地回答。



我们之间已经建立起不需要对这种事问东问西的信赖关系。



「真的吗?」



优空向我确认道。



「我答应你,但前提是要我能做得到。」



优空轻轻向我伸出右手的小指。



「那么,我们来打勾勾。」



「需要这样吗?」



「这件事需要这么做。」



「是喔。」



我不经意地回想起之前打勾勾的事。



那是七濑被谷中的家伙盯上的时候。



优空好像责备过我「不可以抱持自己受伤也无所谓的想法」、「至少要先说明过」。



当时是三个人一起约定的。



优空应该不会忘了这件事。



也就是说,这个请求的重要程度相当于当时的约定。



我将自己的小指轻轻地勾在优空的小指上。



「我发誓,我会答应优空的请求。」



既然如此,就没有不问的理由了。



优空嫣然露出微笑。



「──那么,明天可以和我一起去逛祭典吗?」



「……嗯?」



她说出我完全没有预料到的话。



「嘿?祭典?」



「嗯,祭典。」



「为什么啊?」



「说到底,我们不是约好要穿浴衣去逛祭典吗?」



「……当时和现在的状况不一样吧。」



「抱歉抱歉,这样有点在欺负你。」



接著,优空继续说道:



「可是呢,我看到夕湖与朔同学,听了悠月、小阳与西野学姊的事情后,自己也发觉到这样下去不行。」



优空用力勾住我的小指。



「欸,朔同学。」



她娇柔地垂下眼角……



「八月二十四日是夏天的圣诞夜。



我说不定无法与你一起度过真正的圣诞夜,所以才约你。」



说出一点都不像是她会讲的台词。



「优空……」



「开玩笑的。」



她松开了小指。



「我想说偶尔像你那样装模作样地邀请人。」



优空露出微笑,像是在转移焦点。



「你想想,我们和大家去看烟火时,只有我没穿浴衣,其实让我觉得有些落寞。而且明明放暑假,我不是一直在做家事,就是帮你做饭,才想在最后留下一点回忆。」



现在若要讲起夕湖的事,就显得不识趣了。



优空不可能忘记现在所处的状况,以及尚未解决的问题。



如果我现在提起,就等同怀疑她「你不在意夕湖吗?」。



优空理解这一切,仍然希望我陪她放松歇息。



我想,她应该是在我看不到的地方,疲惫到了这种地步。



再说,造成目前状况的始作俑者,以及夺走优空时间的人都是我。



不答应她这点要求的话,就不公平了。



当时如果是我一个人独处,到了现在说不定会过得更加颓废。



「我知道了,就去吧。」



我一说完,优空的表情变得柔和。



「嗯!」



她满脸笑容地回答。



明天逛完祭典后,就向优空说吧。



说我已经没事了。



比起我,希望你能更多关心自己。



比起我,希望你能更多关心夕湖。



就这么说吧。



至于我自己,也差不多该为这个状况作个了断了。



某处发出了短短的唧唧蝉鸣。



我不经意地将视线往上抬,美丽的月亮浮在河川摇荡的水面上。



就像是在共享夜空般。



我像是在祈祷般,轻轻阖上小心翼翼伸出去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