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②(2 / 2)


「我每次都在这里,或是更远一点的公园休息。」



「可是你为什么要在这么暗的地方跑步?我还以为你在跟坏人见面。」



还以为在见面───这就表示他没有发觉。



「我在想事情,所以没有人比较理想。而且我都会被家人跟踪了,要是做坏事的话,一定马上就被抓到。」



「说得也对。」



为了不给哥哥发觉到琪卡的任何机会,我连瞥都不瞥琪卡一眼。即使我什么都没说,她也保持沉默,或许是对突来的访客感到警戒吧。她应该能够顾虑到这种事。



「现在时间也晚了,要不要回去?」



我假装想了一下,然后摇头。



「不要。我晚一点再回去。要是一起回去的话,看起来就好像你被我蒙骗过去了。你先回去,告诉妈妈我是无辜的。」



这是逻辑完全不通的理由,不过哥哥却点头说「这样啊,我知道了」,然后体贴地说「不要待太晚。小心不要被发现」,然后走出候车亭。幸亏哥哥不像琪卡那样思虑周到。



我想到哥哥有可能折返一次,因此没有立刻说话,闭著眼睛一动也不动,调整自己的心情。我差点想要埋怨哥哥,不过问题在于我自己没有预先准备这种情况。我必须随时绷紧神经。



过了一阵子,哥哥似乎没有回来的迹象,因此我便站起来,关上敞开的门。接著我总算回头看琪卡的方向。



但是───



琪卡的眼睛和指甲已经不在那里了。



「琪卡。」



没有回应。



「琪卡,你不在吗?」



还是没有光点。到处都没有。



我瞬间想到三个可能性。最期待的可能性,就是琪卡临机应变,闭上眼睛并用身体其他部分藏起指甲。但是她没有反应。



第二期待的可能性,就是在我和哥哥谈话的时候,警铃有可能响了。如果说连我都没有发觉到琪卡悄悄离开座位,哥哥当然也不可能会发觉到。虽然很遗憾今天不能继续谈话,不过只要等下次机会就行了。



然而我脑中也浮现最糟糕的一个可能性。



外人的介入,有可能切断这间候车亭与琪卡所在的地下室之间的连结。



如果联系这里与那里的条件,与这间候车亭、琪卡的避难所以及我和琪卡有关,而外人的介入要是断绝了这样的重叠……



我感到全身冰冷,一阵晕眩。



「琪卡。」



我知道她大概已经不在这里,但还是忍不住呼唤。



她当然没有回应。



目前还不能确定发生什么状况。也许我想到的可能性都不是正确的。



但不论是什么理由,如果再也见不到她怎么办?



为了这种事───



光是想像,我就感到眼前一片黑暗。



我还不知道连结我们的是什么。也许一开始就没有那种东西。



我无计可施,只能在离开前祈祷。



我只能这么做。



明明还没有达成任何目标───







「香弥。」



光是被呼唤名字,就感到如释重负───这辈子当中,我不知还会不会再遇到这种情况。至少在这个瞬间以前没有发生过。



自从哥哥闯入公车站的候车亭之后,过了两个星期,我已经升上二年级。



我打心底担心再也无法见到琪卡,甚至差点幼稚地迁怒周围的人。



也因此,如果我能够见到琪卡,我预定要明白告诉她自己的喜悦与忧虑,说明当时这里发生了什么事,询问琪卡突然消失的理由,不过最重要的是要庆祝重逢。我甚至连做梦都会梦见。



然而当我被呼唤名字时,脱口而出的却是完全没有预期的句子。



「琪卡,那是什么?」



琪卡在坐下之前,没有去看我指的那个部位───比她的脚趾甲稍微高一点、之前没有看到散发强光的部位───只是把手放上去。



「原来你看得见。」



我看得见。看得很清楚。



那东西的形状不像眼睛、指甲那么均匀,位在以人类来说是小腿的部位,重叠著大大小小的条状隆起,散发著比眼睛和指甲更强烈的光芒,彷佛在宣扬生命力。



「我受伤了。我被没有系牵绳的╳╳咬了。」



没有系牵绳,大概是类似狗的生物吧。一定没错。



「伤势不要紧吗?」



「嗯,这点伤不用担心,应该马上就会愈合。」



「那就好。可是……」



我听到琪卡受伤,真心替她感到担忧,不过更想问的是───



「为什么会发光?」



我想到几种可能性,譬如那只像狗的生物牙齿上有某种毒性,或者那是药物的颜色等等,不过我都猜错了。



「香弥,你的血不会发光吗?」



我摇头。



我一边摇头一边屏住气。



这时我总算理解到,琪卡和我是不同的生物。



不只是时间或场所这些枝微末节的差别,而是真正不同世界的存在。



先前听琪卡谈起的资讯与假说,在我心中形成清晰的轮廓。



我当然不会因为她是异世界的未知生物,就因此而歧视她。



琪卡的血液会发光。我必须确实接受这个事实,理解到不能用自己的常识来思考。



即便如此,我仍注意到另一件值得惊讶的事。



我像个平凡的小鬼一样,想要立刻向琪卡报告这项惊人事实。虽然很遗憾,但我就是个平凡的小鬼。



「我们的血没有发光。」



「这样啊。果然是不同世界的───」



「你看。」



我打断琪卡的话,把身上牛仔裤的裤管拉起来,让琪卡看自己的脚。琪卡受伤的是另一只脚,也就是右脚。



「你那里是受伤了吗?」



因为室内太暗,我原本以为她会看不见,不过琪卡似乎确实看到了我的伤口。



「这就是我们的血。」



和琪卡不同,是人类凝固的血。



「怎么了?你被╳╳攻击了吗?」



「不是,我是在跑步的时候摔了一下。」



这是谎言。事实上,我明知很无聊、明知没有意义,仍旧因为迁怒而踢开掉在路边的木材,结果撞到小腿。那里刚好钉了一根钉子。



「受伤的理由不重要。我只是很惊讶,没想到连你都受伤了。」



「竟然连这种地方都会彼此影响。」



「这一来,为了避免让你受到伤害,我搞不好连打针都得小心了。」



生活在异世界的两人,以及彼此的世界互相影响───我为了如此特别的状况而亢奋,不禁说出玩笑话。我立刻感到不好意思,为了掩饰心情,将裤管拉回原位。



就连自己一直站著这一点,都让我觉得好像兴奋过头了,感觉有些羞耻。我在平常的位置坐下,装出镇定的样子望向琪卡。



这时琪卡也看著我。我想到自己该不会说了什么无礼的话,内心感到焦虑。



「啊,我不是讨厌两人一起受伤这件事。如果让你误会,真的很抱歉。」



我不禁在琪卡开口之前先辩解。



「我不是在想那种事。」



琪卡眯起眼睛。这是她在微笑时唯一透露的线索───大概吧。



「那你在想什么?」



琪卡的视线从我的脸部稍微往下移动。我有充分的时间思考这是什么样的反应。我想起自己把视线朝下的场合,猜测她大概是在思索适当的语句。不久之后,她的视线回到我的眼睛高度。



「香弥,我很高兴能够见到你。」



「啊,对呀。我也很高兴可以再次见面。」



她率直的句子让我感到害羞,而我的回应夹带著这样的害羞,也让我觉得难堪。为了顺应话题和掩饰害羞,我用「对了」作为开头,说出在见面之前就打算要谈的话题:



「上次很抱歉,突然有人闯进来。」



「果然有人来了。」



「嗯,那是我哥哥。」



在那之后,我很努力地以平常心面对哥哥。如果对哥哥摆出不高兴的态度,或许会被怀疑我不希望被发现自己待在候车亭里。即使好不容易与琪卡重逢,也有可能会再度遭到干扰。为了避免那样的情况发生,目前我必须和哥哥保持跟以前一样不即不离的关系。



「这样啊。真想看看他是什么样的人。」



这么说,琪卡当时没时间好好看一眼就离开了吗?



「我不希望被发现到你在这里,所以那段时间都不敢看你,结果你好像就先走了。当时你是怎么离开的?」



「警铃响了。我知道你好像在跟某个人说话,为了不要打扰你们,我就不告而别了。对不起。」



「这一点你完全不用道歉。」



我虽然一直很担心,不过现在已经没关系了。为了预防下次再发生这种状况,必须事先准备对策,不过我不希望因为草率的动作,而让侵入者发现到琪卡的存在。



「警铃被视为神圣的,必须绝对服从。所以如果又发生你那边有人、而警铃响起的情况,我应该会采取同样的行动。」



「没关系。就结果来看,我哥哥没有发现到你,所以没有问题。当然如果能准备对策的话,那会更好。」



我边说边发觉到,琪卡以前似乎毫无犹豫或留恋地离开,现在却为了不告而别感到歉疚,并且向我道歉。我对于琪卡这样的心意感到单纯地开心。有真正的友好关系,才方便达成各种目的。



琪卡在黑暗中发出「嗯~」的声音,就好像我们人类在思考时会发出的声音。她该不会已经想到对策了吧?



「关于这件事,我在想,你哥哥有可能看到我吗?」



「什么意思?」



「因为我没有看到你哥哥。」



「咦?」



我思索著琪卡这句话的意思,聪明的她便体贴地说「我来解释吧」,然后说:



「我之所以知道有人来到你身旁,是因为你朝著别的方向说话,不是因为我看到你说话的对象。」



「这……」



「香弥,你在自言自语的时候,不会那么多话吧?」



她的声音中掺杂著友善、共享秘密以及一丝嘲弄的意味。我思索其中的理由,立刻想到她曾看过我独自在这间候车亭沉思的模样。不过现在不是为了这种事感到害臊的时候。



「你的意思是,你看不见他,他也有可能看不见你?」



「嗯。而且搞不好即使有别人进入我这里的避难所,你也看不见,就像我看不见你哥哥进入你那边的候车亭一样。」



「只能看到你?」



「我在这里只看到你一个人。先前谈到心情的时候,也提到过类似的话,不过透过你哥哥的事件,我就觉得也许这是真的。」



连结在一起的不是场所,而是两人。



只有我们。



听到这样的想法,我一方面感受到背脊一阵紧张,另一方面也不确定该不该感到高兴。



对于向我表示友好的琪卡,我有些难以启齿,但还是得告诉她:



「如果是这样的话,你的存在是我幻想出来的可能性也会提高。」



「嗯,的确。」



想到琪卡的个性,这个回答并不意外,不过看到她如此理所当然地点头,我的确感到出乎意料。



「对我来说,你也一样。我们无从证明这一点。不过即使你的存在只是我的幻想,我也不在乎。我会珍惜我心中的香弥。」



这个回答也和先前听到琪卡谈起关于房间与生活的想法相通,一脉相承。我可以理解。



不过对我来说,却无法接受这种可能性。如果琪卡只是自己幻想中的生物,琪卡的存在就不会超越我的内涵。这样不行。这样没有相逢的意义。而且搞不好甚至没有相逢的事实。不行。



「真的没有证明的方式吗?」我问她。



「应该没有。我无法确定有多少是幻想、有多少是只发生在自己脑内的。譬如假设我拿刀刺你───」



虽然是很危险的念头,不过我也想过和琪卡说的相同的手段。但现在既然知道如果我受伤、琪卡也有可能会受伤,就得放弃这个手段了。



「───你还是无法证明我存在吧?觉得被刺中的是你,也许是你自己刺的,只是忘记了。这样思考的话没完没了。这个世界或许也只是我的想像,搞不好其实不存在。」



这个想法或许也不算太天马行空。如果说平凡无趣的我,以及动不动就发生互相杀戮的世界,都只是我脑中创造出的幻想,我也无法完全否定。我们都做著看似现实的梦。从出生到现在,或许就是一场不会醒来的梦。不过,原来如此───



「如果直到死亡都不会醒来,那么即使知道那是一场梦,也没有什么意义。」



「嗯,我也觉得。对了,香弥,你把手伸过来。」



我跟之前一样,乖乖地把手递给琪卡。



琪卡冰冷的手握住我的指尖。我的手照例摆出握手的姿势。这一切有可能全都是梦。就算能够理解、有一天也能够接受,感觉还是太悲惨了。



「也许没有意义,不过我还是要再说一次。」



她突然换上严肃的口吻,不知道要说什么。



她是要说,无法证明这是一场梦吗?



「即使是在梦中,我也很高兴能够见到你。对我来说,这样就够了。」



琪卡的声音温柔而沙哑。



声音彷佛轻飘飘地传入我耳中,然后渗透到全身上下。



每当声音渗入身体的各个部位,那个部位的肌肤彷佛就会浮起来,微麻的感觉宛若波浪般流到全身。



不久之后,当这个感觉到达琪卡接触的指尖,我主动把手缩回来。



「这、这是道别的台词吗?」



我知道这句话不是此刻真正想说的话,但不知为何仍旧脱口而出。



琪卡吐出空气,稍稍笑了。



「不是。不过在故事里,道别的时候的确常常说这种话。」



没错,就是这样。我虽然这样想而说出来,但那不是我想要说的话。那么我刚刚真正想要说的是什么?即使扪心自问,答案也像先前荡漾在全身的那股奇妙感觉,已经消失得无影无踪。



「如果是故事,应该就会在这个时候从梦中醒来。」



我猜我刚刚大概是想要说些让琪卡开心的话,因此尽可能贴近自己先前的意思来回应。



「的确。不过如果没有醒来,或许就可以稍微提高这不是梦的可能性。我们只能像这样,提高对我们而言的真实浓度。」



真实浓度───证明我们在这里的黏度。和战争、他人、常识无关,只属于我们、而不是其他任何人的真实。将这个世界从梦改变为现实的方法。只有我知道的、琪卡这样的真实。



对了,我想起来了。



「上次跟你提起的那件事,我真的去尝试了。我不是说过,为了确认会不会影响到你的世界,要去做平常不会做的事吗?我做了几件,只是不知道会不会比这个伤口有更明显的影响。」



「我也尝试过了。你可以先说说看吗?」



「当然。」



新学期开始之后已经过了一星期。我一边替琪卡担心,一边做自己该做的事。或许是因为我自己明白,如果没有明确的事情可做,就会被不安压垮。总之,我做了该做的事。



「唔,首先……」



我刻意去做的平常不会做的事有三件。



第一是对人的行动。这个很简单,我开始打招呼。听到上次琪卡提起她和军人的事情,我想像两人身边或许会有相对应的人物,便尝试对特定的人采取行动。



「早安。」



第一次被忽视,因此我更大声地又说了一次。



「早安。」



「咦?」



在不会换班的本校,一年级坐在我前面的田中这次坐在我旁边,一脸诧异地看著我。平常我们之间只有田中三天会来惹我一次,而我却突然要破坏这样的关系,怪不得她会出现那种表情。不过田中只有起初两三天觉得诡异,到了第四天就从打招呼展开对话,第五天还拿出自称是早上拍的狗狗照片向我炫耀。我并没有期待这么多,不过也没关系。



第二是对物品的行动。我把家里所有的鞋子都刷得亮晶晶的。我之所以选择这项行动,是因为想到我总是看得见琪卡的脚趾甲。琪卡的世界有鞋子吗?如果没有,我很想知道我的举动会造成什么样的影响。



最后一个行动,我打算针对场所,不过关于这一点,我有些犹豫。作为实验场地,最简便的就是家里,但是我不希望自己的行动影响到琪卡珍惜的房间。到头来,虽然有可能和第一个行动有些重复,不过我决定在学校采取行动。我采取的行动,就是在放学后在学校待一个小时左右。对于我除了打招呼之外的另一个不自然举动,坐在旁边的田中显得很诧异,不过不久之后我们越来越常在这段时间聊天,最后也会确实问候彼此「小心不要被发现」再道别。斋藤则一如往常,一下课就匆匆离开教室。



姑且不管斋藤,当我告诉琪卡这段期间的行动,她低声说「这样啊」,然后陷入沉思。这个动作可以从眼睛和指甲判别。



「我们也会穿鞋子,只是不在这里穿。外面会有被战争破坏的东西,必须要避免踩到危险物品。不过我没有刷鞋子。还有,我虽然有机会去平常不会去的地方,不过跟学校没有关系。」



「你去哪里?」



「╳╳╳╳。你大概听不见吧?」



「嗯。为什么?」



「因为那里是跟战争有关的场所。有一个地方是用来播放警铃声、确认伤者和难得出现的死者人数的。我们采值班制去报告受害情形。你说你做了平常不会做的打招呼,我在那里是跟一起值班的很多陌生人打招呼,所以不知道有什么关联。」



「这样啊。」



也就是说,她向众多陌生人打了招呼。



琪卡又说:「我有想过,会不会只有生病或受伤会造成影响。」



「借伞的例子呢?」



「彼此影响的或许不是借伞这件事,而是淋雨。也许我们在不知不觉中身体状况变差了。不过因为有打雷的例子,所以大概还是不对。」



我也觉得不对。不过原来还有这样的思考方式。



我没有想到要观察行动以外的前因后果。在我面前的人物拥有我所没有的想法,让我感到可靠,同时也对于自己没有想到而感到懊恼。



我也想要提供琪卡有益的想法。这应该是不用跨越世界、也能带给彼此良好影响的最佳方式。不过我无法轻易想到,心中很焦躁,不禁叹了一口气。



「如果能够找到你的世界和我的世界之间的关联性法则,应该就能对彼此派上各种用场了。」



比方说,当对方的世界有东西阻碍道路,无法去拿很重要的东西,可以藉由移动自己的世界中相对应的东西,让对方能够去拿───就算是这种程度也可以。以前玩过的游戏当中,也有使用这种机制过关的,像是移动另一个世界的墙壁,就能让这个世界的障碍物消失,可以拿到藏宝箱。



「对呀。如果我变幸福可以让你也幸福,那就太好了。」



说得没错。我们可以成为让彼此踏上满意人生的助力。不过我当然不打算单方面让琪卡实现我的愿望。



我暂且保留对于法则的想像。首先必须收集思考用的材料,因此接下来就由琪卡来谈她这一周采取的特别行动。



「第一个是饮食。」



「饮食?」



「嗯。我想到如果彼此之间的影响包括生存所需的事物,那就很严重了,所以想要确认看看。具体来说,我尝试一整天不喝水。」



「什么?除了水之外,你有喝其他东西吗?」



「没有。我完全没有摄取水分。你有碰到这样的日子吗?」



「没、没有。」



「这样啊。那就好,至少我们可以自由选择饮食。」



琪卡若无其事地说。我对于琪卡验证的精神感到佩服,但也替她担心。



「你不需要去做那种危害身体健康的事。」



「你在替我担心吗?我完全没问题。而且听说人类就算不喝水,也能看到三十次的日出。」



「真的假的?」



我之所以这样问,当然不是因为首度听说人类可以不喝水生存一个月。就我所知,人类没办法不喝水活那么久。我再度体认到自己与琪卡是不同的生物,才会产生这样的反应。



「你们不是这样吗?」



「嗯,没办法生存那么久。」



「就像血液的例子一样,我们两个果然是不太一样的生物。」



琪卡的声音与言语都很平静。她该不会原本就没有太多惊讶的感情吧?就像她说无法理解恋爱这种价值观一样。



「另一件事就不会让你担心了。」



琪卡体贴地在宣布之前告诉我,让我怀疑自己是不是看起来很容易杞人忧天。受到和实际的自己不同的评价,就会让人害怕。



我忽然想起不必要的回忆。毕竟前天发生了那样的事。不过那件事跟眼前无关。



「我去见了很久以前吵架之后就没有见面的朋友。」



琪卡把视线移到天花板,立刻又回到我身上。



「上次你不是谈起情人的话题吗?那时候我就想到原本很特别却变得疏远、今后也还不确定会变成什么关系的人。我希望能够再度成为朋友。不过经过一段时间,彼此的想法都完全没变,最后是我拒绝恢复朋友的关系。我并不后悔自己的决定,可是想到两人的关系有可能就这样结束,对于封闭的未来就感到有些害怕。」



琪卡过去也曾经几度表达她的恐惧。我想这是因为她很勇敢。



「呃……琪卡。」



当我开口,琪卡就眯著眼睛等我说下去。



「这个也许有影响。」



琪卡稍稍张大眼睛。我的眼睛则因为惊讶而张到最大。原本以为无关的事件,瞬间转变为重要事件。



「事实上,我也做了相同的事。」



「你是指,你去见了以前是朋友的对象?」



如果是主动的行为,我早就说出来了。也就是说,事情并非如此。



「我没有去见对方,而是接到电话。不知道你的世界有没有电话这种东西。这是用来和远方的人交谈的工具。」



「就是指╳╳╳吧。」



我没有听清楚,不过既然她了解意思,那就行了。



「嗯。我接到电话。」



这句话应该足以让琪卡了解我没听见那个词吧。



我原本想要立刻说下去,但是却出现一瞬间的犹豫。琪卡在这个空档插嘴问我:「是谁打来的?」



我差点说出名字,然后想到不对,她问的是对方与我的关系。



「一个女生。她曾经是我的情人。」



我并不感到尴尬,只是觉得在这里谈到她是不对的。不过既然终究要说出来,那么抱持罪恶感也只是半吊子的自我主义。



「我说我跟你做了同样的事情,是因为我自己封闭了修复两人关系的未来。」



「这样啊。」



「嗯。」



「你害怕吗?」



这个问题彷佛是在声音与内心之间狭窄的缝隙插入一根头发。



「我并不害怕封闭我跟对方的未来。她不应该跟我扯上关系,我也不应该跟她扯上关系。」



重点不是这个。



「如果说会害怕什么───」



继续谈下去,就会涉及我无趣的人格特质。我没有揭露自己内在的癖好,也担心会让琪卡感到失望。



不过既然连这种与内心有关的现象,也会和琪卡彼此影响,那么总有一天也会被她知道吧。



「如果说会害怕什么,就是今后因为我留在对方心中的某样东西,害她不幸或死去。我害怕当我得到噩耗时,明明什么都没做却感到自责。」



这不是想像,而是已经体验过、因此才能预期的恐惧。



事情发生在稍早前。



我和她成为情侣关系,是在国三时的短短三个月。她虽然说只有短短三个月,可是当时的我(现在也一样)却觉得自己花了三个月在琪卡所说的「假装」上面。仔细想想,我应该老实说出这一点。我半吊子地假装顾虑到对方,营造分手的气氛,从对方口中引出道别的话,自己则表现出很懂事的态度,表面上好像双方理解并接受之后才分道扬镳。后来她就试图结束自己的生命。



对这方面很熟的同学跟我说,那是不会死的做法。我自己调查,似乎真的是如此。我思索她到底知不知道那样不会死。即使是不会死的做法,如果本人不知道不会死,那么应该就算是有明确寻死的念头吧。



我无法原谅不负责任地道歉并担心的自己。后来我就不需要白费时间在人际关系上了。国中时在学校愿意接近我的怪胎变得极少。



「虽然我不认为连感情都会被影响到,不过我的行动和你采取的行动应该很像。」



「你说了什么?」



我不知道琪卡这个问题是要辨别影响程度,或是想要知道我个人的资讯。



我为了封闭跟和泉之间的未来,说了什么?



「没什么特别的。」



我没说出什么特别的句子,只是说了非常普遍、能够套用在任何人身上的话。



我说:和泉,我们真的很无聊。



「这句话……应该满特别的。」



「……没有。」



一点都不特别。我们所有人都是无聊到恶心地步的存在。我只是说出这个事实。



无聊。沉浸在过去的恋爱、无法走出来、受到伤害、念念不忘───这一切都是自我正当化的藉口,误认为自己是特别的人,但其实这些都是全世界的人做过的事。但是不知道恋爱这个概念的琪卡或许无法理解吧。



「一点都不特别。」



「我不知道恋爱的情况怎么样,不过如果那是朋友的延伸,那么你能够像那样说出理所当然、可是没有人会说出来的话,对那个人来说应该就是很特别的。」



那当然。



我注视琪卡的眼睛,想要读取她的用意。



但我还没有读取到,声音就先到了。



「我不知道对那个人来说是好是坏。可是在我们这些活著的人当中,大部分的人都无法成为特别的人就死了。虽然这是很正常的,但是至少在我的周围,大多数人都没有发觉到这一点。而且如果说出那种话,就会被责难说瞧不起人。」



「没错,没错。」



「可是这是不对的。」



我原本想要听到最后,可是不小心就插嘴了。我在内心反省,紧紧闭上嘴巴。琪卡似乎从我的动作猜到我的想法,眯起眼睛。



「只有发觉到的人,才能真正地活著,并且努力去成为特别的人。」



「……对。」



我总是想著这一点在生活。



「所以你能够说出自己和对方很无聊,想要以这里作为起点,对那个人来说,应该就是很特别的。」



「作为……起点?」



我无法想像我跟和泉之间会继续前进。



「你希望做出某种改变吧?」



「……没错。」



原来如此。没错。



在点头的瞬间,我脑中亮起一盏灯。



意念与语言会有吻合的瞬间。在我心中无法形容的某个花纹,此刻由琪卡为我命名。



原来我想要的是改变。



这正是我对和泉的想法。我总算看见了。



我希望自己(即使只是假装)喜欢过的她能够改变。



我绝对不是傲慢地希望她成为符合我期望的人。



我只是希望她能够脱离无聊的我,以及为无聊的昔日恋情浪费人生的场所。



即使只是巧合的累积,我们也曾经想要彼此认同。至少和泉曾经认真地想要成为特别的人。只有这一点跟我有点像。当跟我有点像的她悲惨地挣扎、想要成为特别的人,我无法坐视不管。



然而事与愿违,她再度受伤了。



琪卡说:「如果你感到害怕,觉得那是罪恶,那么我也会背负同样的罪恶。」



「……你也对那个疏远的朋友做了同样的事吗?」



琪卡既没有肯定也没有否定。



她只是深深吸了一口气,有几秒钟不让我看到眼睛的光芒。



「找到犯下同样罪行的人,就像跟某个人牵手一样。」



琪卡的声音沙哑而温柔。



生物的身体应该不会发生这种现象───



但是我确实感受到,心脏很强烈地(恐怕是我这辈子当中最强烈地)跳了仅仅一次,下一个瞬间又恢复平常。



对于再度发生的奇妙感觉,我一方面因为不知道那是什么而不安,另一方面脑中也浮现凭空幻想的解释:



心脏的跳动是在告诉我,我和琪卡牵起了心灵的手。



这一切也许都只是我的想像,但是刚刚一瞬间的强烈心跳,提升了我相信它是真实的程度。







唉,实在是太恶心了。什么「牵起心灵的手」?光是跟琪卡增进友谊有什么用?如果是为了目的而接近的友谊就算了,可是除此之外的单纯友谊有什么用?我什么都还没做。即使只是在内心角落,也不应该感到充实。



我当然也明白这个道理。



在那之后,直到警铃响起之前,我和琪卡讨论了几个接下来的日常生活方式。



第一个前提是要小心避免重伤。琪卡虽然用玩笑的口吻说,不过受伤或许有可能造成双方的生命危机。如果遭受同样的伤害,当某一方处于半死状态时,较没体力的另一方甚至有可能会死掉。



除了对于受伤的警戒之外,我们也决定了具体方针。



上次是双方各自去做平常不太会做的事,这次则只有琪卡积极从事特别的行动,而我则尽可能过著跟平常一样的生活。这是基于琪卡提出的假说:就如语言,行动的影响力也可能双方各不相同。关于和泉的事,我只是接到电话,而琪卡却亲自去见疏远的朋友。姑且不论下雨、打雷和死亡,如果说行动与结果的关系是由主动者造成影响,那么上次就等于是因为我的迁怒,害得琪卡受伤。知道这点之后,对于已经发生的事也只能道歉。不过如果说主动性会对彼此造成影响,那么应该算是好事。既然能够刻意造成影响,双方能够为彼此利益做的事也会多很多。



我要做的,就是尽可能调查即时的国内气象资讯与事件资讯,以及受到瞩目的国际情势。不过这一点琪卡应该也在做,所以是为了确认彼此世界的相互作用。我只要一有空,不论在学校或家里,都会一直拿著手机搜寻新闻。



就结果而言,我没有必要再主动说话,因此便恢复以前的态度。坐在旁边的田中对此再度露出不解的表情。她跟我打招呼时我会回应,她谈起狗的话题时我也会做出反应,不过我已经不再主动跟她说话。即使她抱怨「你怎么搞的」,我也只是回到过去而已。我这几个星期从田中得到的新资讯,就只有她的狗叫「阿鲁米」这一点。



我又回到过去的生活───在没有琪卡的这个世界、只有无趣的我及无聊的他人的生活。



自从见到琪卡以来,和她在一起的那几十分钟,就成了我的生活重心。



如果我能够断定那个时间才是真实的、这里的生活都是梦境或幻影,或许还能自认过著特别的日子,不过事情并非如此。我必须在自己的世界找到「特别」才行。



也因此,光是和琪卡见面是没有意义的。这种事我当然也知道。



当我为了幸运地和琪卡重逢而雀跃,也只是因为自己又多了一次机会,可以找到某样特别的东西。



「虽然没办法确认,不过如果香弥跟我诞生的世界相反,两人的想法和生活方式应该也会不一样吧。」



根据双方报告的结果,关于琪卡的行动如何影响我的世界,调查之后没有得到任何结果。虽然遗憾,但也无可奈何。资讯仍旧太少了。



于是我姑且把这个问题放一边,询问琪卡在她的世界里,一般人的生涯是什么样子,她便突然说出这句话。



我不认为我就是我,不论出生在哪里都不会改变。无趣的我一定是受到出生地点、生活环境与人际关系影响而形成人格。如果生长在其他地方,大概会成为另一种无趣的人;如果生长在敌国,现在大概就会以日本为敌。



「我虽然也这么想,不过我以为你会相信自己的灵魂和坚定的个性。」



「不论在哪里,自己内部应该都会有不会改变的东西,不过那和想法、生活方式或喜好是不同的。如果我在你的世界,就会连外表和声音都不一样,大概没办法立刻看出那个人是我。如果你在我的世界,应该也一样。」



基本上,我只知道琪卡眼睛和指甲的形状,就算在这个世界看到她,一定也不会认出来。



「差这么多的话,就等于是不同的人物了。」



「表面上是这样,不过在我们无法选择的深层部分,或许有不会改变的东西吧。」



我会认为既然连性格、外表和声音都不一样,就已经百分之百不是自己了;不过相信自己内部有某种无法改变的东西,或许就是琪卡在她的世界才会产生的想法,和我这个世界的想法不同。



「你说不会改变的东西,比方说有什么?」



我自己也觉得这是很难回答的问题。也因此,我原本准备要花一点时间等她的回答,但是却没有这个必要。



「我即使出生在你的世界,也一定会遇见你。」



「……就像命运之类的吗?」



「命运」根本就是「放弃」的同义词。



「应该不是命运。更贴切的说法,就是在我内部不变的那个部分,会知道见面的方式。」



琪卡的想法依旧太过天马行空。



不过其实和我最近毫无意义的梦想也有相近之处。



我当然不会在生活中做这种梦想,只有在琪卡没有出现在候车亭的夜晚才会去想。



我想的是比琪卡的想法更远的情况:如果琪卡是这个世界的居民,并且遇到了我,会变成什么样子?



虽然说谈论假设的情况也没有意义,不过我还是很在意。如果她跟我是同样的生物,在这个世界过著普通的日子,我们会察觉到彼此的存在吗?



或者也许我们会因为某个巧合而相逢,即使很短暂,仍旧以某种形式彼此认同,建立起两人之间的关系?即使琪卡不是异世界居民,我仍旧有可能觉得跟她交流很愉快吗?



这是没有意义的想像。就如先前提过的,如果琪卡生长在这个世界,就会拥有和现在不同的价值观。



生活在异世界的琪卡,遇见生活在这个世界的我───就是这样才有意义,而且必须由此成就某种目标,否则就失去意义。这就是现实,因此去想像毫无可能性的「如果」也没有意义。我自己也知道,去想这种问题不符合我的个性。



然而我明明理解,却仍旧无法避免去想。因为我开始羡慕只有琪卡身边的人才拥有的某种资格。



我也知道,那种资格本身没有意义。



然而在日常中感到无聊、饥渴的我,却无法不去羡慕───



能够随时待在琪卡这个特别的人物身边。



不需要在无趣的日常中等待。



「警铃响了。香弥,下次见。」



「嗯,下次见。」



道别之后,回到日常生活,我的心思就会立刻被一个念头支配:



我想要早点见到琪卡。



不知为何,我总是不自觉地想起琪卡涂在手上的雨天场景的气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