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邂逅与逡巡(2 / 2)


像这种必须由专业人士来解决,更何况还是他人的问题,为什么东弥会想要去解决?为什么会做出只身闯入对方阵地的蠢事?



如果是情报有误,那还说得通,毕竟这是依照常理无法想像的情况。



然而,东弥依旧以轻松的口吻回答:



「我不是说过了吗?因为我觉得他很可怜。如果要还债,他就得放弃念大学去工作,也没办法游玩。虽然世上有些人说,金钱是万能的,可是在我看来,那只是戏言而已。没有钱的确活不下去,可是即使有钱,一个人的价值或本质也不会改变。而且,你也知道吧……朋友是很重要的。」



「你是不是……脑袋有问题?」



「嗯,常有人这么说。」



重视友情与义气,无法坐视朋友的困境不管,忍不住就采取行动——世上的确可能有这样的人。



然而珠子可以断言,眼前的戻桥东弥绝对不是那种人。虽然才认识几分钟,但她能预想到这名少年不是那种人。「朋友很重要」的发言,也不知道有几分真心。



接下来的话,让珠子的猜测转变为确信。



「而且啊,和黑道交涉……感觉满好玩的。」



没错——珠子得到确信。这家伙确实是疯子,脑袋的螺丝掉了不只一根。不论如何,他都不是一个普通的少年。



珠子对于必须和这种人继续对话感到头痛,不过还是拉回正题。



「……总、总之,先不管你个人的原则和想法。我们只是想要确认,你就是那天晚上在笃实金融公司大楼周边被目击的少年……」



「然后呢?假设我在那天那个时间,的确在那栋大楼,小珠想要知道什么?」



「请你不要这样称呼我……听到这里,你有没有想到什么?」



「这个嘛~」少年边伸懒腰边回应,接着非常干脆地说:「应该说,想得到的事情太多了。当时在那栋大楼里的人,除了我以外好像全都死了。另外也发生了很多事,不是吗?就因为这样,所以我完全猜不透小珠想要知道什么。」



三天前的夜晚。



郊外的商业大楼发生神秘的枪击事件,结果造成数名与黑道相关的男人死亡,大楼也烧到半毁。



那起事件发生当下,在附近被目击的,就是戻桥东弥这名少年。



时间回到三天前——



戻桥东弥垂下视线,陷入思索。眼前有十四张麻将牌,在那前方有全自动麻将桌堆起的牌山。他的长浏海用发蜡抹向后方固定,因此视野相当良好,也能看到「他家」——坐在对面与两边的男人脸上的表情。



点数不相上下,起手牌也不错,更何况他还是庄家。要赌胜负是必然的,问题在于如何决定方向。是要使用役牌快速胡牌以便连庄,还是按兵不动等待更高分的牌型,并且在察觉到危险时立刻放弃?



这是看起来很普通的一场麻将游戏。



……除了赌金高达几百万日圆,以及对手是黑道成员这两点之外。



「话说回来,没想到你会打麻将。现在的学生听说跟以前不同,不喝不打不买。」



「我没有吸大麻、觉醒剂或PTSD喔。」



「我不是指大麻或觉醒剂,而是以前的男人会喝酒、打麻将赌博、花钱买女人。还有,你说的那个应该是MDMA(摇头丸),不是PTSD。PTSD是创伤后什么之类的症状吧?」



「没错,就是那个。」



隔着麻将桌坐在对面的男人抽着烟,嘻嘻笑了。他的口气平易近人,态度显得很轻松。



「……对了,刚刚是在谈什么?」



「谈麻将。我说,最近的小鬼会打麻将很罕见。」



「是吗?应该不会吧?我身边有很多人在看麻将漫画,我也很喜欢那个谁……就是笔名很像『熬夜打麻将好累』……那位知名作家的作品。」



东弥回答时,内心不禁感到佩服:这个不知道是黑道第几层组织的街头流氓,没想到还满厉害的。



心理战是东弥擅长的领域,至少他自认比只懂得暴力威胁的地下钱庄人员厉害。然而,他出乎意外地很难获胜。虽然他自知运气不好,但没想到会差到这种程度。



该不会是……他想到某种可能性,也许是对方耍诈。



坐在左右两边的人是对面这名男子的部下。他们是在决定打麻将之后才被找来的,因此应该是擅长此道的人。东弥实质上等于是一对三。基于麻将这种游戏的性质,如果三人串通好,要击败剩下的一人相当简单。



「有件事我想要先问一下。」



「什么事?」



「你们应该……没有耍诈吧?」



「我们不需要玩那种小花招,也能赢你这个乳臭未干的小子。」



「这是你说的喔?」



正当东弥想要集中精神,周围却开始骚动。房里看似位阶最低的男人似乎被某人传唤,离开房间之后又立刻回来。看样子是一楼大厅有访客。



男人打过招呼之后进入房内,对中年男子说:



「……楼下有个金发男人,说『想要谈伯乐翁文件的事』。」



中年男子完全不予理会,一副不满愉快的游戏被打扰的态度,回答「把他赶走」。不过,他似乎立刻改变主意,指派另外两人去一楼。坐在麻将桌前的两名部下看着他,像在问「要不要我们也一起去」,但是他摇头,无言地驳回部下的提议。



……是上层组织的人来了吗?但如果是这样,他们的应对方式未免太草率,或者该说是凶恶……



东弥正在思考,中年男子便堆起面对客人(肥羊)的笑容说:



「真不好意思,闹哄哄的。」



「别这么说,是我突然闯来的,彼此彼此。这样的工作应该很忙吧?不景气的时候,需要钱的人也很多,而且这里好像有很多珍贵的东西。」



房间左侧角落有一座小型金库。东弥已经事先确认过,他需要的东西——借款契约和债权转让通知书——就在那里面。男人先前说过:「只要你赢了,这些文档就给你;不过如果你输了,就要请你签下同样的文档。」



问题在于东弥看到的文档是不是正本,不过关于这一点,也只能信任对方了——虽说要相信这种逼人签下违法、无效保证书的家伙非常困难。



「好了,继续来比胜负吧。」



在男人这么说的瞬间,楼下传来物品被破坏、倒下的声音,接着听到尖锐短促的「砰砰砰」声。虽然有些模糊,但那无疑是枪声。怒吼、爆炸音、惨叫声等明确显示发生特殊状况的声音,回荡在昭和年间建盖的大楼内。



中年男子的脸色出现变化,与留下来的看似心腹的男人面面相觑。「先暂时搁置胜负吧。」他说完,命令部下从办公桌抽屉拿左轮手枪过来。



面对男人这样的举动,东弥仍旧保持平常的态度。



也就是说,他以一反现场气氛的轻松口吻询问:



「那个,很抱歉在紧急时刻想要请问一下,厕所在走廊尽头吗?」



「你想要躲起来吗?也好。老实说,我不知道发生什么事,不过总比待在这里安全吧。」



中年男子亲切地建议之后,带着心腹走出房间。



「是谁?」「城山组的吗?」「该不会是『佛沃雷』吧?」「文件不在这里,真遗憾。」——意义不明的语句和怒吼、咒骂从半开的门后方传来。听那铿铿锵锵的声音,彼此大概不只是口头争论而已。



东弥一面谨慎地听辨危险的对话与声音,一面毫不犹豫地向前走,来到保险箱前。他的记忆力很好,还记得数字键盘的密码。他突破八个数字的密码,找到一叠叠的文档,塞入肩背包里。



这时,他发觉怒吼声与枪声都静止了。



他竖起耳朵,听到规律的「咚、咚、咚」声响爬上阶梯。



看来那些男人全都被收拾了——东弥虽然不理解状况,不过从突然变得安静的大楼与独自一人的脚步声如此猜测,并决定先逃离现场。



……刚刚好像有提到,是个「金发的男人」。



没有用「一群男人」的说法,可见袭击者只有一人。



那么,戻桥东弥能够选择的选项只有一个。



「反正应该不会死吧?」



就这样,他毫不犹豫地从三楼窗户跳下去——



「我要说的就是这些了。」



戻桥东弥说。



「我把原本穿在身上的夹克缠绕在手上,抓着外墙的管线跳下去。幸运的是下面停着汽车,稍微起了安全垫的功用,所以就像你看到的,我没有受伤。不过着地的瞬间,膝盖和髋关节痛得要命。」



「你这个人真是……」



珠子感到傻眼而叹气,但少年脸上感觉很奇特、又有些虚无的笑容没有消失。或许可以形容为「清爽的疯狂」吧。珠子已经无言以对。



戻桥东弥的每一项行动或许都称得上妥当。在那样的情况下,还能确实偷走契约书等文档,甚至值得称赞。然而以正常人的标准来说,却是完全不及格、而且接近零分的举动。



听到枪声也不慌张,知道刚刚还在谈话的人似乎死了也能够冷静思考,认清自己亦处于危机中,仍实现原本的目的并逃离现场。



如果是动作片,应该是满分,然而,这里是现实世界。



在这个现实世界当中,如果有普通人能够做出这样的选择,那肯定是个狂人。



「……刚刚还在谈话的人死了,而且凶手已经逼近到身边,在这种异常状况之下,难道你不会害怕吗?」



「我当然害怕。」



「那为什么……」



「所以才要采取行动。我既怕痛又怕死,还很柔弱。就因为我是这样的人,才要在事情演变到最糟的情况前赶快逃跑。结果我运气很好,回到这里。如果在当时的状况下,蹲在房间角落喊『好可怕~』,你以为我会得救吗?我可不觉得。」



他的口吻虽然轻佻,但说得很有道理。然而正因为有理,才感觉疯狂。



人类虽然拥有杰出的脑袋,却会被情感耍得团团转。理性而正确的判断往往会被情感阻挠,这才是一般状况。这样看来,戻桥东弥实在是太过异常。



这名少年十指交握,开口说:



「然后呢?小珠,你自己说过,我个人的原则和想法并不重要,那还要继续听我发表自己的论点吗?还是要进入正题?刚刚提到的内容是三天前晚上发生的事,有小珠想要知道的情报吗?」



「……请不要这样称呼我。」



珠子姑且抗议之后回答:



「的确有我想要的情报。我想要跟你确认一下,攻击事务所的男人说过『想要谈伯乐翁文件的事』吗?」



「不是我直接听到的,所以我也不能说得很肯定,不过好像有说过。」



「还有『佛沃雷』?」



「这个我就比较没有自信了,应该是这种发音的某个词吧。」



「顺带一提,你说你偷走的那些文档,现在还在这里吗?」



「没有,我已经当垃圾丢掉了,现在应该在焚化炉里吧。」



珠子对他随随便便的态度很受不了,不过还是继续说:



「在那些文档当中,除了你朋友的借款契约以外,还有其他文件吗?具体来说,就是刚刚提到的和『伯乐』这个名字有关的文档。」



「我想应该没有吧。我没有很仔细地阅读,不过好像都是借款契约或欠债者的地址清单之类的,所以我才丢掉了,想说丢掉对大家比较好……对了,小珠,我会触犯什么法律吗?」



「这个嘛……你的确做了类似趁火打劫的行为,不过我并不是警察……」



珠子说完站起来。



她已得到必要的情报。就如CIRO–S的猜测,袭击那栋大楼的是佛沃雷的人,目的则是那份文件。眼前的少年无从得知,不过对于珠子等人来说,只要确认这一点就已是很大的收获。



「那么我差不多要告辞了。」



「什么~你要回去了吗?难得有这个机会,一起吃顿晚餐吧。我最喜欢像小珠这样的漂亮姐姐了。」



「不用了。还有,请别再叫我『小珠』,我会生气唷。」



珠子在玄关穿鞋,并对来送行的东弥说:



「戻桥先生,今天很感谢你的协助。」



「叫我『东弥』就行了,小珠。」



「所以说……唉,好吧,我知道了,戻桥先生。日后也许还有可能来询问详细情况,到时候请多多包涵。还有,我们CIRO和警察是不同单位,所以不会针对你的窃盗行为告密,这点请你放心。」



「喔,这样啊。谢谢。」



「但是——」珠子以严肃的眼神瞪着他说:「关于你听到伯乐翁和佛沃雷的事,不论任何人来问你,都绝不能回答,一定要想办法隐瞒。就回答说你搞不清楚状况,只顾着拚命从窗户逃出去,什么都没有看到或听到。」



「我很讨厌说谎耶。」



「如果不这么做,有可能连你都会受到危害。请记住,你在那天晚上不在那栋大楼;就算在那里,你也因为害怕马上逃走了——这样回答的话,应该可以暂时确保安全。」



「哦……小珠还真辛苦。」



从掌握背景状况的双冈珠子的角度来看,戻桥东弥的现况其实更辛苦,不过无知或许比较快乐吧。珠子这么想,因此没有说明详细情况,只说「再见」就准备离开狭小的房间。



然而在这个瞬间,少年又以过度轻松的口吻说:



「对了,我从窗户跳下去逃跑之前,有看到攻击那栋大楼的人,对方或许也有看到我的脸。小珠,你觉得这样会不会有什么麻烦啊?」



「……咦?」



珠子停顿一会儿后怒吼:



「——这种事怎么不先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