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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话 说谎的主人与真实之镜(1 / 2)



台版 转自 轻书架



图源:轻书架录入组



录入:无语



能干的执事就是好执事。



只要恪守纪律,竭尽全力完成职守,总有一天会被称作是能干的执事。



那么,怎样才称得上是优秀的主人呢?



1



车窗外流泻的景色一片明亮。



三月的尾声,街头妆点着鲜艳的色彩,来往的行人受乍暖还寒的天气摆布,冬日的温暖大衣与春日轻装交杂在一起。



心急的橱窗展示着短袖上衣,提醒人们夏天已经不远。



「那间店!」



花颖从座位上立起身,额头贴着车窗。



在等待交通号志而停下的车子斜前方,伫立着看起来十分眼熟的和果子店招牌。



「是我小学时常常和凤去的店。对吧,驹地?」



向驾驶座询问后,后照镜里映照出的驹地,怀念地放柔了眼神。



「是的,花颖少爷总是也会为我们买海苔团子。」



「因为简单的酱油口味很好吃。」



「您要过去看看吗?」



「这个嘛……」



横在车子前的马路上,行人灯号闪烁,即将转为红灯。想改变车子行进方向,必须趁现在。



花颖偷偷地看向副驾驶座。



浅灰色风衣营造出难以接近的氛围,但花颖确定,就算脱下那身风衣,也无法抹去男子难以亲近的气息。



冰冷的眼神,规律的呼吸,不会动的表情肌肉,无懈可击的动作。自认识以来已经过了一个月,花颖至今尚未看过男子类似笑容的表情。



花颖的父亲真一郎声明要将一家之主的位子让给花颖,是刚过完年没多久的事。



对于要继承已延续二十六代的乌丸家,在日本法律上尚未成年的花颖,心里当然不可能毫无抗拒。



花颖十二岁的时候进入英国的公学,在那之后几乎没有回来过日本。通过考试和推荐早早修完硕士课程后,在今年满十八岁以前,通过认识的人帮忙,进入大学的研究室,一边担任教授的助手,一边在胶着的研究里度日。



让众所公认不知世事的花颖继承家业,真一郎到底有何打算呢?乌丸家丰厚的财产不需要勉强花颖工作,他始终不能理解,某些地方仿佛不属于这个世界般的奇怪父亲,到底在想什么。



尽管如此,花颖鼓励自己,相信只要侍奉乌丸家的三朝元老执事——凤在身边,自己也能像历代乌丸家主人一样。这个想法支持着花颖,让他满怀希望地回国。



然而,归来的家中却没有凤的身影。



取而代之的是他——衣更月。



花颖一从驾驶座的正后方偷觑副驾驶座上的衣更月,他便微微转动眼珠看向自己。



那是感觉不到温度的无情眼神。



在行人号志之后,车道的号志转为黄色。



花颖坐回椅垫。



「回去时再说吧。虽然酱油香很吸引人,但是不太适合带过去。」



「这是英明的判断,花颖少爷。」



衣更月移开视线。花颖吐了一口气后回过神来。



(为什么我要松一口气!)



谜样的挫败感。花颖因偷看衣更月脸色的自己而惊讶。一想到衣更月一点也没把这样的自己放在心上,又让他更加生气。



一旁座位上的贴身随从峻注意到这一切,他因为慌慌张张探出身体而勒到安全锁,将安全带往自己身体的方向拉了拉。



切记,要维护主人的威严。



「因为我回程时要过去。绝对不可以忘记。」



「好的。」



没发现到这一切的驹地,以稳重的声音回复后,发动了汽车。



写着「团子」的旗帜,在晴天吹拂的东风中飞扬。



2



青山。错落着各国大使馆的一隅,有一间以意大利为据点的名牌西装专卖店。



这个牌子从正式套装到优雅的休闲服应有尽有,客层年龄分布极广,花颖虽然也有好几件他们的衣服,但来到日本的分店还是头一遭。



不过,店家似乎已经事先收到花颖会来的通知了。



「乌丸少爷,欢迎光临。」



花颖一带着峻进入店内,身穿西装的男子就像专程等候般迎接他们。



「我没有要找什么特定的衣服,可以先看看吗?」



「请往里面走。让我为您介绍春天的新品。」



一整面都是镜子的墙壁打开了一道入口,内部是一扇厚重的木门。



门内铺着鸽血色的地毯,镜子和衣架宛如包围沙发与桌子般配置在四周。



衣架上已经挂着各式服装,数量多得足以自成一间店。衬衫和配件的品项虽然与店内架上的陈列相同,但仅仅只是换了一个地方摆设,就成功予人更高级的印象。



即使地板只是红色或黑色的差距,陈列其中的物品色泽便会有不一样的感觉。相传,将日式饭碗内侧涂红的传统,便是为了在光源微弱的时代,利用少许的光线反射,让料理多少能看起来更加美味而生的巧思。



人类的视觉就是如此容易受影响。



花颖从浅色的眼镜镜片下,偷偷看了一眼衣服,确认衣服以温和的色调为主后,坐下沙发。



店员仍继续将装在袋子中的衣服搬进来。



看到峻对眼前景象聚精会神的样子,引起了花颖的兴趣。虽然那些在花颖眼中只是单纯的衣服与颜色的排列,峻的眼神却充满了光辉,简直像眼前摆了从遗迹里挖掘出来的宝箱般。



「峻喜欢衣服吗?」



「是的!我念的是发型和造型设计的学校。」



第一次听说呢。



「那你之后要当造型师吗?」



「这个嘛…………」



峻的笑容微微暗了下来。



「我之前有稍微在电影制作公司工作过。不过,因为我英文不好,谈话的话题又有限,没办法跟演员开心地聊天,常常被要求换人。所以公司在整顿人事的时候就……」



「可惜你的才华了。」



花颖很喜欢峻选的衣服色调。通过峻的巧手,头发的发型和造型也能因应各种场合而改变,完全不会痛。



这是很重要的一件事。花颖虽然不是很懂造型的相关技术,但常常在剪发的瞬间因头发受到拉扯而头皮疼痛,冲洗的时候造型师指甲顶到或是吹风机太热,这些时候也曾因为头发被拉扯而疼痛。



再进一步说,很少遇到造型师可以让发型不只像刚剪完时那样好看,即使过了两、三周头发开始长长后,外形也不会变丑。



由于原本个性就内向,留学时的花颖经常放任头发不管,若是同学或教授看到最近的花颖,或许会因为他俐落清爽的模样而吓一跳也说不定。



那间雇用峻的制作公司,做了一件很可惜的决定。



「托你的福,我得到许多帮助,实在很难用言语来表达。」



「不管是能协助妈妈工作还是能帮忙您的服装造型,都让我非常开心。」



「是吗。那今天也拜托你了。」



「是!花颖少爷,我可以靠近一点看吗?」



花颖颔首同意后,峻便以要哼出歌的轻快步伐奔向衣架。



「久等了。」



带他们进来的男店员泡了两杯咖啡,放在椭圆形的矮桌上。他递出的黑色名片上,以银色印着「店长」与「黄木丈纪 Oki Takenori」的字样。



花颖的脑袋因为名片用银色写着「黄」而停顿了一下。因为太多让人联想到ki这个音的文本让思考的运转速度变迟钝,还乱七八糟地发现到,若是将这个名字以镜子反射,会出现「横」这个字。



「黄木先生。」



「请您多多指教。」



对方大约四十岁上下吧。对胡子稀疏的花颖而言,下巴留着有型胡子的黄木,看起来就是有着成熟的大人味。店长尽管穿着西装也看得出来的精实体魄,令花颖担心自己是否适合这间店的衣服,但既然无法放弃他们家优美的缝制技术与舒适的材质,就只能仰赖峻的品味了。



「因为是由他来帮我挑衣服,有什么不清楚的地方就拜托了。」



「我明白了。听说您曾经去过英国的店铺,不知道是哪位介绍您莅临本店的呢?」



还真是问了奇怪的问题呢。花颖如此想着。



「我只是听说日本也有分店才过来的……需要介绍信吗?」



「不,不是这样的。」



黄木虽然否定,感觉却有些迟疑。他刻意地说着「请喝咖啡」一类的话,感觉又更加可疑了。



如果不是要求花颖需要介绍人的话,就是希望——又或者是害怕花颖认识某个「哪位」吧。虽然听起来很怪,但也只能这么想了。



「就算惹我不高兴,对政商界或是社交界都不会有影响喔。」



虽然不是什么值得炫耀的事,却是事实。



黄木高兴地抬起眼帘,但似乎是发现若对花颖说的话开心便显得有失礼数,他干咳几声缩起下巴,将穿着亮面皮鞋的双脚并了起来。



「敝店有责任保护来宾舒适的购物环境与隐私。不过,若是遇到有可能造成其他客户损失的情况,有时候就必须分享情报了。」



也就是说,他接下来会提到有关个人情报的话题,这是请花颖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的开场白。花颖表示理解,以沉默代替正面回应。



工作人员搬完新加入的衣服后,向花颖他们行礼,黄木举起手回应。他让全体工作人员离开,待门关上后开始说道:



「有某一户人家在上个月底莅临本店。不过,听到这个消息的同行给了我忠告。」



「忠告?」



「是的。据她所说,那位客户因经常改变交易的店家而很出名。当然,敝店竭尽所能希望每位贵宾都能长久光顾,但有时也会因为无法回应一些客人的喜好与期待,而有人不再莅临。不过,实在不好说……」



如同黄木所言,他语带犹豫,像是在斟酌用字般欲言又止,好不容易才接着说:



「据说那一位在离开中意的店时会——赖帐不还。」



「赖帐……你是指信用贩卖吗?」



这是指买方先收下商品,在约定日期内支付购买金额的交易模式。



虽然花颖在课堂上学过这种交易方法在江户时期很普遍,但是在现代社会中,尤其是以个人为单位进行的交易里,很少听说有人会这样做。



黄木摆出了一副哑吧吃黄莲拚命忍耐的表情。



「大部分的客人都是用信用卡付款,那一位却想先带商品回去,要我们之后再向他们家请款。虽然我们说明母公司禁止这种信用借贷的方式而拒绝,但是对方的执事却说他们既不会逃跑也不会藏起来,问我们是不是怀疑他们家,半胁半迫地逼我们接受。」



黄木的说辞处处带着受害者般的口吻,传达出他的极度不安。



「在那之后,付款呢?」



「目前尚未收到。」



「真过分。这不就跟吃霸王餐一样吗?」



峻不自觉地插嘴。他有时候就是正直过头了。



「峻。」



「对不起。我不小心听到了,对不起。」



虽然在这个距离下不可能要他不要听,但装作没听到是在大宅邸里工作和店员必备的技巧。



不过,花颖也同意峻的感想。从付钱的阶段开始就被迫采用特殊支付方法的黄木,会怀疑对方也不是没有道理。



「先声明,我们家是由执事管理信用卡。信用卡公司也好几年都没有变动。你只要跟他说要请款就可以了。」



听到花颖的话后,黄木的双眼绽放了安心的光芒。



这种时候,就算怀疑花颖是那位某人介绍来的也不能怪店长。黄木似乎是在之后才发现花颖的想法。



虽然脸色没有什么改变,但看到黄木变红的耳朵花颖便明白自己想的没错。西装上的皱褶道出了店长的焦急,当事人流畅地用尽言词来圆场:



「我不顾客户隐私讲这些,是想若是您与那一位有交情的话,能够打听一下传闻的真相。由于那一位带走大量商品,不但造成其他客户品项不齐,万一付款再有拖延,更攸关敝店的存续与否。」



「这是很严重的问题呢。我也很喜欢这里的衣服。」



「感谢您。」



听到道谢后,花颖察觉到黄木的要求不在他刚刚的话里。



黄木动也不动地以期待的眼神盯着花颖。



峻,不要连你也模仿他。



「呃……真是辛苦你了。」



「很辛苦。您知道吗!」



抓住花颖想带过问题的客套话话尾,黄木愈发悲怆地说:



「要是那位就这样不付款的话,违反规定贩售商品的我就必须负起责任。若是减薪能解决的话还好,但必须做出最糟的觉悟。我的儿子才刚念幼稚园啊。」



把小孩子拿出来讲实在太卑鄙了,据说最近要把一个小孩养到成人需要花一亿圆。其中又有不合理的内情,就更让人难以把问题丢着不管了。



花颖拿起一口都没喝的咖啡,转着杯子。倒映在水面上的圆形照明灯光扭曲开来,在它再次恢复圆形为止前,花颖仔细思考了一番。结果并没有出现像样的想法,只是将下结论的时间延后罢了。



「若是有机会……」



感觉得出来峻对花颖的声音起了反应,全神贯注。



花颖放下茶杯的手不顾主人的意愿,将动摇传到盘子上。



「假如我有听到一些什么,先不论一般标准的是非曲直,若有可能对这间店造成极大损害的话……」



「是!请务必……」



花颖都还没说自己会如何处理,黄木就心急地双膝跪在地毯上。



「不过,我什么都帮不了喔。我没有任何影响力。」



「谢谢您。谢谢您。」



被人直接这样感谢,也无可奈何了。



(所以啊,峻,为什么你要一脸高兴啊?)



花颖在心底咕哝,避开两人的注意,小声地叹了一口气。



「你说的『某一位人家』是?」



一准备要解开这大费周章的代名词时,黄木双膝移动向前,压低声音道:



「是古间家的长男,孟规(takenori)少爷。」



「孟规?」



花颖看向放在桌子角落上的名片。



「一样的名字呢。」



对花颖而言虽然是个随便的小发现,黄木却宛如站在绝望深渊旁,哀叹着悲剧性的巧合:



「这是命运开的玩笑。」



「真是destiny。」



峻就这样将脑袋想到的东西脱口而出,破坏了伤感的气氛。



3



黄木抱着袋子,跟在付完款的衣更月身后。峻在店门口收下袋子后,黄木目送他们,低下头来。



「谢谢光临。今后也请多多爱护指教。」



店内的店员们也一齐行礼致意。



花颖以目光表达肯定,迈向马路上驹地等待着的车辆。



「花颖少爷。」



「什么事?」



花颖边走边回应衣更月。衣更月将身体挡在经过的自行车与花颖之间,让花颖远离车道侧后,呈上了花颖预期外的报告。



「您购物时,凤先生打了电话过来。」



「你说什么!」



花颖一次遭受了欢喜、怀疑与失落感的袭击。



「你要是有来店里叫我就好了!」



复杂交错的情感共同通往的终点是花颖唯一的愿望——



和凤说话。



本来,就算不再是执事,凤身为乌丸家的总管担任花颖的左右手应该也很好,却因为被退休的真一郎带去陪同旅行,令人不禁想再多埋怨一句。



衣更月面不改色,顺从地道歉:



「很抱歉,因为听起来像是上飞机前打来的,无法讲太久。」



「他们又要去哪里了吗……」



就这样,花颖只能传封不知对方何时才能收到的信件。花颖带着闹别扭的心情站在车前,衣更月为他打开后座的车门。



「凤先生好像明天会回来宅邸一趟,拿真一郎老爷申请护照必须的数据。」



「真的吗!」



花颖隔着车门靠近衣更月。



「千真万确。」



不只是用电话通话。



可以直接和凤说话。



天空变得清澈,太阳耀眼地绽放光芒,清爽的微风轻拂,刚冒出嫩芽的树木给人一种轻松愉悦的感觉。花颖为胸口吸进满满的春天气息。



「衣更月。用心打扫家里,必须让凤看到新的乌丸家也好好运作的样子。」



「好的。」



「我也会加油。」



接在衣更月回答之后,峻双手握拳道。



看着峻将纸袋收进车厢,面带笑容﹑干劲十足地盖上车厢盖,花颖想起了自己还有一项作业。



「峻过来。」



遭花颖抓住手臂的峻,踉跄地踢了缘石一脚。花颖与车子离了一步,关上后车门。



「抱歉,你们先回去。」



「将您和……峻留在这里吗?」



衣更月的眉毛皱了一公厘。



「啊,衣更月执事,花颖少爷他——」



由于峻一脸很容易泄密的样子,于是花颖拉过他的上臂,让才刚重新站好的峻又歪了身体,以此封住他的嘴巴。



「我要学一些造型设计的事。」



如果让衣更月知道,不只自己会因为太过轻率而被骂得无言以对,他还有可能联系母公司使黄木甚至是整间店都受到处分。这才是正确的做法,也是属于大人应有的判断,但就是因为理解这点,花颖才无法对黄木的处境视而不见。



花颖想要和平地解决这件事。



「如果把峻的工作交给你,负荷会太大吗?」



「不会。」



衣更月垂下冷淡的眼神。



「管理宅邸是执事的工作。花颖少爷毋须多虑,请吩咐必要的工作。」



衣更月的言外之意是,「对乌丸家而言必要的工作」。而且,感觉花颖只要说出口,他真的什么事都会办好,因此令人连那夸张的说辞都觉得可恨。



衣更月从副驾驶座上拿出风衣,关上车门。



「请带着驹地吧。我搭电车回去。」



「咦?」



前一刻还在心里向衣更月示威的花颖,现在也不禁感到抱歉。



「可以吗?这里离家里很远喔?」



「让您这么关心,真是太不好意思了。我比花颖少爷还熟悉日本的交通工具。」



衣更月是担心自己呢?还是瞧不起自己呢?



在花颖还难以辨别衣更月的真意时,衣更月打开了后车门,将手放在车顶边缘。



「……家里就拜托你了。」



「好的。」



花颖一上车,车门便从外面关上。



通过铺着浅黑色隔热纸的车窗,可以看到背对这里的衣更月对峻交代了什么事,还交给他一张普通颜色的卡片。



峻坐入副驾驶座,衣更月朝车子低下头。



「总之先出发吧,驹地。」



「是……?」



车子平顺地驶向车道。花颖回头确认车子已经远离仍在行礼的衣更月后,将后脑杓靠在头枕上。



「请问要去哪间店呢?」



趁着等待红绿灯的空档,驹地操作起导航定位系统。



花颖没有马上回答。驹地看着峻,峻将视线投向花颖。



花颖原本打算和峻两个人偷偷行动,然而,这样下去迟早会引起驹地的怀疑。驹地在乌丸家工作的时间仅次于峻的母亲雪仓,十年驾驶纪录中零意外、零违规,没有任何问题。



「驹地,你能保守秘密吗?」



花颖将额头靠近驾驶座,听到驹地屏息的声音。



4



坏事传千里。真一郎突然退休的事,似乎被看作脱轨的行为,在社交圈里迅速流传开来。



幸好,因为父亲本来就很奇怪,所以大家也没有把这件事看得太严重。平白无故遭受怀疑,在猜疑声中继承产业这种事花颖可是敬谢不敏。



「我不知道乌丸先生的儿子已经这么大了。」



男子以手掌拍着接待室的陶瓷花瓶,喉咙发出愉快的笑声。



古间孟规。



据驹地所说,他大概超过三十五岁了,但壮硕的身材给人比实际年龄年轻的印象。孟规的表情洋溢着自信,下垂的眼角中和了双眸中充满锐气的豪放感。



「突然来访实在不好意思。只是听闻令尊身体抱恙,才想趁着经过附近来探望一下。」



古间家由孟规的父亲彦卫当家作主,据说,彦卫健健康康地迎接五十七岁的生日,当大家都认为他离隐退还有好长一段日子时,却因感冒恶化差点变成肺炎。



大理石桌上摆着花颖带来的水果篮。一想到五彩缤纷的水果当中,那条一根五百圆的香蕉令峻直到结帐前都一副不开心的样子,花颖便绷紧了精神。



「不好意思,他本人没办法出来打招呼。」



「不会,既然令尊在休息,打扰他就有违我的本意了。」



「偷偷跟你说,他只是在床上闹脾气罢了。不过是因为执事递报纸时方向不对他就不开心,把自己关在房里。」



「令尊很有自己的坚持呢。」



「没用的坚持。因为挑剔累积压力后又变得更挑剔,造成恶性循环。虽然我跟他说过不要勉强,但他们那一代都被教导把劳动当成美德。真希望他能学学乌丸先生的干脆。」



孟规将气泡水倒进玻璃杯中一口气喝光,失去了把水倒进杯子的意义。



「我有印象以前和令尊一起参加过餐会。我们家执事喝醉,抓着府上的男仆做了不好的事。」



「有这种事?」



明明没有加砂糖,花颖却拿着汤匙在接待室女侍放在一旁的红茶里搅拌,寻找开口的线索:



「我也不懂家父的想法。现在所有事情还是全权交由执事处理。」



「啊啊,乌丸家的执事很优秀呢,好像是叫凤?」



「没错!」



反射性地回答后,花颖面对现实,静静地放下汤匙。



「他现在是我们家的总管,执事交给别人担任。」



「同时雇用总管和执事,不愧是乌丸家。」



「因为我不可靠吧。」



(奇怪?)



原本只是因为谦虚才这样说的。



花颖将手放在因自己的话而隐约刺痛的心脏上。



自己或许不小心偷窥到不该看的真实之镜了。



「您之前还在念书吧?」



「是的,一直到一月为止都还在学校当研究员。」



口好渴,想伸手去拿红茶。凤教花颖不可以轻易将外面端上来的东西放进嘴里,尤其是面对不熟悉的对象时。



「我懂。我们家大部分的事情也都是全权交给执事处理,再加上家父的监督,我连买一颗糖果的自由都没有。」



「咦……」



花颖惊讶得忘了口渴。



「连一颗糖果都不行?」



「是啊。」



孟规耸着肉肉的肩膀苦笑。



「可是,买西装的时候——」



太直接了。花颖话出口的瞬间便后悔,把内容转了个方向:



「——或是买书啊买CD的时候,还是买酱油团子的时候……」



「团子?」



「不,不好意思,那是我个人喜好。」



因为太过慌张,花颖不小心举了太过个人的例子。



「自己买东西吃吗?很有学生的风格呢,真好。」



觉得有趣的孟规笑了起来反而转移了注意力,所以暂且先把这想成一件好事吧。花颖推了推眼镜回给孟规一个讨好的笑容,孟规翘起脚,以平整的指尖刮了刮额头道:



「由于我是登记在父亲公司名下的员工,因此也有个人薪水,但是那个帐户的收支都由执事雾生管理再向父亲报告。以一圆为单位来报告。」



可以用「彻底」两个字下结论吗?真是令人犹疑的强制管理。



「财务管理是由令尊和执事负责……」



「我很像小孩吧?」



孟规拿自己开玩笑。



「不,没这回事。令尊很节俭呢。」



「非常。尤其是雾生跟在我身边的时候,只要没有得到他的认可,就不能拿去结帐。话虽这么说,但在购买必需品时他不会过问太多,约会的时候也会在不让我和女方感到丢脸的程度上垫钱。」



由于孟规很常笑,花颖也配合回以笑脸,但脑袋却因为处理情报而嘎吱作响。



在听了大约三十分钟适合约会的餐厅、陪同女性出席社交场合的秘诀等等内容后,花颖终于从孟规的闲聊里解脱。



花颖脚步摇摇晃晃仿佛要昏倒似地滑进后车座。车子发动前,他其实已经倒在椅面上动弹不得了。



古间家是间适合以「金碧辉煌」来形容的宅邸。



不论是壁纸、地毯还是窗帘,都像是想用上所有彩色铅笔颜色般鲜艳。家具参杂了各种国家的风格与各种木材制作而成,其中最豪华的,就是那只特别订做,散发着八种颜色、镶着金边的细致大理石纹茶杯。



就算闭上眼睛,眼球中仍然交错飞舞着令人眼花撩乱的色彩。



「驹地。」



「是。」



「从这里回家需要花多久时间?」



「不用一小时就到了。」



现在是四点。大概是根据自身经验,驹地回复的时间比导航屏幕上的预测略微久一点。花颖撑起上半身坐起来。



「那么,把时间拉长到一小时。这段时间我想听你们说。」



「好的。」



驹地关掉定位导航的指示。



「花颖少爷,请用水。」



接过峻递来的矿泉水,花颖以清凉的水冷静刺痛不平的视线与内心。



「古间家的评价如何?」



花颖首先询问驹地。他平稳地操作方向盘在路口左转,让人感受不到一丝离心力。



「我是由女仆带到佣人专用的餐厅喝了一杯茶。听说他们家吃饭是由夫人亲自下厨料理,家里只有执事雾生先生与女仆良村小姐在工作。」



「我也有碰到女仆。原来她不是接待室女侍啊。」



参杂著白丝的黑发与极度疲惫的面容让花颖也留下了印象。



「听说她和先生离婚,一个人独力扶养儿子和女儿。儿子大学毕业了,女儿还要五年,为了能供孩子上学,说是就算拚了老命也要继续工作……对不起。」



驹地的声音渗进了哭意,他吸了吸鼻子。即使如此,方向盘依旧稳固,车子也没有一丝偏移,实在了不起。



「古间家的工作这么辛苦吗?」



「听说雾生执事是个典型的老好人,做事又勤快。他们两个虽然想尽办法工作,但疲劳还是逐渐累积。若是雾生执事出了错,良村小姐的工作量也会增加,有时候也要加班。」



「咦?」



坐在副驾驶座的峻,发出短促的声音。



「峻,怎么了?」



虽然驹地提出询问,但峻却摇摇头。



「没事,驹地司机,请继续。」



「就算再说下去也只能听到关于这两个人的话题,之后还有什么呢……」



「关于财务方面,有听说什么吗?」



这是个在「初次见面难以开口询问的话题排行榜」高居前几名的话题。当红灯进入视线一隅后,花颖下意识地强烈感受到失败,但驹地忠实完成了花颖的托付。



「并没有特别困难的样子。良村小姐甚至还说,她虽然想换一个时间受限比较短的工作,但古间家给的薪水比其他地方都还高,所以离不开。她当时还很自豪地说老爷是个很有手腕的经营者。」



「跟店长的话对不起来啊。」



孟规也对父亲的节俭一脸困扰的样子。



让执事借钱去买儿子的衣服,最后的最后还欠钱不还的人,在佣人的薪资上却很大方。花颖总觉得哪里怪怪的。



「非常抱歉。」



驹地垂下肩膀。



「不用道歉,你做得很好。」



「能帮上忙是我的荣幸。」



驹地吸了一口气,声音明亮了起来。



一旁的峻却一脸沮丧。



「花颖少爷,对不起,我可能没有帮上忙。」



从后面看过去,拱着背的峻看起来仿佛一只犰狳。



「你没有打听到任何古间家的事吗?」



「不,我跟附近的店家谈过话。虽然找到了几间有和古间家往来的商店,但听了驹地司机的话之后,我就没自信了。」



「怎么说?」



一听到花颖的反问,峻便侧头回看他,垂下整齐的眉毛,缩着脖子道:



「商店街的蔬果店说,古间家很快就会换另外一家店进货,所以把他们的生意当作暂时性的比较划算。」



「跟西装店的状况一样呢。」



「是的。商店街还有其他间蔬果店,据说两年前跟古间家做了三个月的生意。不过,雾生执事却一副高高在上的样子,会用手指压蔬菜检查新不新鲜,因为店家怎么提醒他不要这样都没有用,双方便起了争执。虽然良村小姐打了好几通电话过去,但店家到现在还很生气,说他才不会听。」



花颖把手放在矿泉水瓶盖上,旋转的手被转移了注意力。



「不是说他是个典型的老好人,做事又勤快吗?」



「良村小姐是这么说的,真奇怪啊。是顾虑执事的立场吗?」



驹地也不解。



因为打听到的消息彼此不一致,峻不知所措地垂下了视线。



「面包店说雾生执事是个好人。似乎常常在回家时买可乐饼面包的样子。卖肉的说因为他拿着大型超市的广告去杀价,所以对他喊着:『别再让我看到你!』把他赶跑了再也没见面。」



「难道他是那种态度会因人而异的人吗?」



「或许吧。鱼店老板说雾生执事很了解鱼,高兴地说跟他聊天很愉快。」



就连直接听到这些话的峻都感到困惑了,对间接听到这些情报的花颖而言,除了认为雾生是个喜好分明又自我中心的人以外,再也想不出其他的解释。



「付款的情形如何?」



「据说每间店都是付现的样子。不过,花店老板说了一些奇怪的话。」



峻像是故意要转移自己的注意力般,捏着浅灰色帽T的绳子,用像毛笔的线头描着皮夹克的扣子。



「据说,当他们收到两万圆的订单时,雾生执事拜托店家能不能写一张五万圆的收据。店家拒绝后,他显得非常不开心,之后就再也没去花店了。」



「蔬果店、面包店、肉铺、鱼店、花店……」



花颖回想着峻说的话,喝了一口矿泉水。



「短短的时间内,你就能从这么多人嘴里打听到消息呢。」



「咦?」



峻大力地转过头。后照镜中的驹地放柔了表情道:



「很厉害喔,峻。」



「是……是吗?嘿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