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装客户端,阅读更方便!

第1话 说谎的主人与真实之镜(2 / 2)


峻害羞地笑着,用力拉紧帽T的绳子。衣服上的帽子鼓了起来,让峻看起来像背着一个巨大的馒头一般。



(好评与负评。)



虽然托驹地和峻的福得到了许多情报,但花颖看不出来该如何取舍这些内容。



孟规说古间家大部分的事情都交给执事。



峻的情报中,令花颖在意的是花店说的话。



(执事的独断可以到什么地步呢?)



如果赋予庞大权力的对象自以为是又我行我素的话,古间家就是养虎贻患了。



「哪一个才是他的真面目呢……」



花颖的思绪陷入死胡同,当他因为熟悉的震动抬起脸时,车子正好进入乌丸家的范围内。



时钟分秒不差地显示着五点。



5



乌丸家全家总动员,果敢进行了宅邸大扫除。



一个月前凤回来时,家里乱得连站的地方都没有。这次务必要以一个让凤想要回来的舒适住家迎接他。



由于花颖回家后也投入不熟悉的打扫工作直至半夜,现在虽然醒着却很想睡觉。花颖用手指将一不小心就会盖住下眼睑的眼皮往上压,打了不知道第几个的呵欠。



突然间,他听到了说话声。听不到内容,但耳朵捕捉到些微的空气振动,知道有某个人在说话。



「凤!」



花颖看到凤和衣更月在玄关大厅的身影,立即冲下楼梯。



「花颖少爷,我回来了。」



「身体还好吗?」



「托您的福,真一郎老爷也很有精神。花颖少爷长大了呢。」



「我从回国以后都没有变喔。」



「您以前明明这么小。」



凤双手掌心朝上,摆出抱着黄香瓜的样子。



「嗯,那是比留学前再早十年的大小吧。」



「您当时是个粉妆玉琢,漂亮的小婴儿。」



凤爽朗地笑着,眼角纹路变得更深了。



只要是凤,就算谈的是听到腻的旧事也很开心。



「你会待到什么时候?」



「预定搭今晚的班机。扣除交通时间的话,真正留在这里的时间大约两小时。」



「这样啊……」



停留时间实在太短了。花颖藏不住失望的心情,知道自己的表情垮了下来。不想因为任性而让凤心烦的心情与不能长时间相处的寂寞彼此对立,令花颖很不自在。



现在的这段沉默一定也让凤很困扰。



花颖垂下的视线最后落在地板的木纹上。衣更月一如往常以冷淡的语气开口道:



「花颖少爷,您愿意的话可以到茶室去。」



「对啊!」



「我来备茶。」



衣更月行了一礼后,转身离开。



花颖捏捏自己的脸颊,用疼痛抓回笑容,决定两个小时内连一分钟都不要浪费。



凤在单人躺椅上坐了下来。



花颖则是浅浅坐在沙发上,嘴里塞着凤带回来的马卡龙。与淡淡的粉彩外观相反,每颗马卡龙都有着浓郁的滋味。花颖吃的橘色是凸顶柑的味道,清爽的香气掠过鼻间。



「好好吃。」



「太好了。」



「凤知道各式各样的店呢,你把全世界的地图都放进脑袋里了吧?」



「没这回事,全部是经验累积。」



凤展露笑容,从衣更月放好茶杯直到移开手的那瞬间为止,一直看着他。



「那么,还有什么需要吩咐的吗?」



「嗯,也跟大家说去休息吧。」



「谢谢您。我先告退了。」



衣更月行礼离开,感觉动作似乎比平常更为僵硬。听说他受到雇用担任男仆时,凤有恩于他,因此就算是冷漠的衣更月,内心可能也很紧张。



衣更月的憧憬目标果然是凤吧。



在说到执事只知道凤的花颖眼中,衣更月和雾生都是另外一种人。



「凤,假如,是假如喔。」



「是的。」



凤沉稳地回应,食指勾着茶杯的把手。



「假如衣更月面对不同对象时态度就像换了一个人似的,你会怎么想?」



「有这种情形……?」



凤无意识地皱起眉头,花颖吓了一跳连忙摇头道:



「是比喻。有时候一个人的传言会因为说的人不同,让人觉得其中的差异大到好像不是在讲同一个人,对吧?衣更月不论什么时候对谁都一样——」



脖子转往右边,视线因捕捉到衣更月准备的茶组而固定。跟着惯性摇晃的浏海打上花颖的左眼。



「——也不可能吧?」



花颖想笑出声的声音,空荡地回响在耳朵内。



衣更月和雪仓合力分担宅邸内的工作,驹地的工作场合虽然在外面,但认识衣更月的时间比花颖还长。花颖也知道,衣更月会以个人的身分收下桐山自己种的水果。



车子外他和峻说话,交付卡片时两人散发同事间信任气息的背影,那是花颖无法介入的。



衣更月只有对花颖才会摆出一成不变的冷淡态度。



「没什么。他总是完美地完成工作,是个很优秀的人。」



「他本人要是听到这些应该会很高兴吧。」



「…………」



不想说。听到他会高兴就更不想说了。这种话无法对凤说出来。花颖沉默地压抑着别扭的心情,凤则缓缓地品尝红茶,将茶杯放回杯碟上。



「每个人都有多种面貌,不是故意骗人。」



「嗯,我知道。」



即便是花颖,对凤以外的人大概都是同样的态度,但他并非是想欺骗凤,也不是想在他面前装出比真正的自己更好的样子。因为凤是打自己出生时就在身边的人,相处时间比父母还要久,所以即使现在跟他相处,心情也都像回到儿时般放松。



凤呵呵笑道:



「就算是我,离开乌丸家一步,也有可能像老鹰般锐利地威胁路人喔。」



凤一脸开心地弯着双手手指,模仿鹰爪张开的样子。



花颖受到感染,放松了僵硬的双颊。



「如过是那样,你一定有那么做的理由。虽然我不清楚凤二十四小时都做了什么,但与我在一起的时间足以让我相信你。」



「花颖少爷连眼睛没看到的部分都顾虑到了,您成为一个能体贴别人的人,我真的很高兴。」



「你太夸张了。」



花颖喝了口稍微冷掉的红茶,放慢因为害羞而加快的语速。



「……如果是这样的话……」



「什么?」



「您所说的『假如』的那个人,他的表现超越了我们所说的范畴了吗?」



凤不能理解似地提出疑问。



「根据打听对象不同,他们各自说了完全相反的答案。」



「那是在背后偷偷说的呢?还是指着衣更月说他就是这种人呢?」



「不,是本人不在场时问他们衣更月是个怎样的人得到的答案。我觉得这样比本人在场更能得到中肯的意见。」



花颖说完后隔了一秒钟才想起加上一句「是举例喔」。



「真是一位个性极端的人呢。」



「太极端了。」



「虽说是个人的个性,但若不利于主人,也会影响执事自己的价值。不过……」



凤是不是早就看出来这不是单纯的比喻呢?花颖一方面佩服他的敏锐智能,一方面也为自己笨拙的谎言而懊悔,因此反应慢了半拍。



「不过?」



凤从椅子上起身,以优雅的姿势避开茶壶保温套,为花颖的空茶杯注入红茶。



「如果是一百年前的话,或许打听到的真的是不同人。」



杯子里满溢着明亮的茶汤。红茶的芳香随著白色热气蒸腾而上。



凤接着说的,是发生在华丽时代的古代故事。



「原来如此……我知道了。」



证言会有所出入,只想得出来一种合理的解释。而现实上若想成立这个假设,能在背后穿针引线的人必然有限。



「凤好厉害!简直是活百科。」



即使花颖提高感叹的声音,凤的表情也没有一丝自满和骄傲,只是沉静地说道:



「都是经验累积。」



凤只手拿着茶壶微笑着。



6



驹地将车开到玄关前。



花颖一出门,便看到穿着外出服的衣更月站在玄关尽头的柱子旁。



「你可以不用跟过来喔。」



「凤先生命令我要跟在您身边。」



「……这样啊。」



如果是凤的指示,花颖也无法置之不理。而且,衣更月在身边的话也帮得上忙。



「那就跟我走吧。我要去见古间家的主人,古间彦卫。」



「好的。」



花颖转过身,翻起了轻大衣的衣摆。



或许是因为连着两天拜访而感到困惑,女仆良村在带领花颖和衣更月穿越走廊时,不时偷偷瞧着他们。



良村站定,敲了敲门。



「老爷,我带乌丸少爷过来了。」



隔了几秒的寂静,大门从内侧打开,现身的是位壮年男子。



男子身高虽然不高,却十分适合黑色晨礼服。低彩度的背心与白色衬衫的对比虽然稍微刺激了花颖的眼窝,但客气的举止淡化了他的存在感,使男子与背景融为一体。



「初次见面,我是雾生,在古间家担任执事一职。」



他就是「传闻中的」雾生啊。



「初次见面。这位是乌丸花颖少爷。我是乌丸家的执事,敝姓衣更月。」



「请进。」



花颖看了拉开门扉的雾生一眼,踏入彦卫的卧房。



卧房里带有些许凉意。



午后的阳光宛如掠过窗边似地照射进来,间接照亮了房间。大约十坪宽的房里虽然不像接待室给人奢华的印象,却也搜罗了许多讲究的日常用品。



房里不仅只有舶来品。橱柜的暗沉玻璃是玻璃制造技术尚未成熟时期留下的余韵;置物柜上方摆了块颜色略微不同的新木板,是因为下方开着可以嵌进饭碗的洞。木制家具是没有自来水时代的古董,里头藏着木盆,用来当洗脸盆与室内洗手台。



中央的墙边坐镇一张铺着手织布品的大床,此外,窗边备有一套接待桌椅。与长椅融为一体的人影,看来像是上了一层逆光。



「老爷,这是乌丸少爷与执事衣更月先生。」



「请过来。」



人影微微起身。



花颖朝窗边移动,面向彦卫。



在花颖眼中,彦卫大约是祖父的年纪。之所以看起来比花颖记忆中的祖父年纪还大,除了因为花颖自留学后再也没看过祖父之外,彦卫的身体状况恐怕也是原因之一。



仿佛在皮肤上涂了一层墨般,彦卫眼睛下方有着青黑色的眼圈,双颊凹陷,纤瘦的脖子上浮着青筋。干瘪的肌肤宛如直接贴在骨头和肌肉上。



然而,紧捉花颖不放的双眼却强而有力。在一举手一投足都不漏看,好似被人秤斤论两的视线下,花颖展露微笑以隐藏内心的紧张。



「在您身体不适的状况下,勉强您会面,实在不好意思。」



「我既然已经听到了,就不会不让你进来,真是的……」



彦卫不高兴地叹了一口气。大概是身为执事的缘故,雾生缩起了身体。



执事有时候会根据自己的判断赶走主人不想见的客人。从彦卫的口气可以明白他并不欢迎花颖的来访。



然而,雾生却没有拒绝这次拜访。



因为,他「还」无法判断。



「花颖阁下,请坐。」



彦卫请花颖坐在正面的沙发上。



「不好意思。」



花颖拨开大衣衣摆坐下。



「雾生,上好茶后,就带乌丸家的执事去客房。」



「是。」



「古间先生,请等等。」



花颖失礼地阻止了放好茶壶正准备遵从彦卫指示的雾生。



两人向花颖投出质疑的责难眼神。



「我今天有事要问问执事。」



「那何不在府上说呢?」



「不,我是要问古间家的雾生执事。」



花颖一将视线移向雾生,他便缩起身子,停下了拿着茶壶保温套的手。



「问……问我吗?」



「没错。你以古间家的名义向外面借钱对吧?」



「!」



首先因花颖单刀直入的问题而激动的是彦卫。



「雾生,他说的是真的吗!」



「唔……没有这回事。」



雾生握紧手上的保温套,睁大双眼的脸庞变得苍白,连修饰语气的余裕都没有。



花颖锁定雾生,集中双眼的焦点。



「由于这是怀疑别人家执事的大事,所以不会有错。保险起见,我有话要问你。雾生执事喜欢鱼吗?」



「是……是的。我过去常去海边钓鱼。」



「你也喜欢面包吧?」



「对,我从以前就对可乐饼面包没有抵抗力。」



「那么,你有和蔬果店的老板吵过架吗?」



花颖向雾生一一询问峻搜集而来的情报,雾生虽然用心聆听加以答复,但一听到蔬果店,表情突然暗了下来。



「没有,我们一向处得很好。」



「我听说你试图拿其他店的广告去肉铺杀价?」



「你这家伙!以古间家的名义做了这么没品的事吗!」



「没这回事。老爷,这都是胡说八道,只要查一下就知道了。」



仿佛要抱住彦卫般,雾生蹲坐在沙发旁,拚了命地声明。



彦卫直直地盯着他看,雾生也以诚挚的目光回视。



几秒钟的沉默后,彦卫叹了口气,翘起不同只脚,交叉手臂道:



「衣更月,你侍奉的主人有说谎耍别人的兴趣吗?」



不直接言明的责难,如同拿着针从死角刺过来般挑动花颖的神经。



「我看你也很优秀,趁乌丸家主人交替,是不是改去别的地方比较好呢?」



「您过誉了。」



衣更月的声音不起一丝波澜。



「不,评估错误的是上一任执事吗?我记得叫凤是吧?本事能干得令人惊讶,我也问过他要不要来我们家,但岁月不饶人,不中用了。」



「还不及古间老爷您。」



「……你说什么?」



受到衣更月爽朗的微笑与礼貌的用字遣词迷惑,花颖和彦卫一样,反应慢了半拍。



黏在衣更月脸上的笑容里,只有眼睛睁开,俯视彦卫。



虽然因为两人的位置自然产生了高低差,但衣更月运用身高,露骨地威胁着彦卫。彦卫也以一家之主的威严回瞪衣更月,加上深沉的黑眼圈看起来更加恐怖。两人之间四散着敌对的火花。



花颖也同样火大有人说凤的坏话。但是,各种先后顺序都太诡异了。



请先为主人被批评而生气!还有现在不是谈论顺序的时候。



「古间先生,我刚刚说的,是从别人那里听来对雾生执事的传言。」



花颖加强语调,在剑拔弩张的气氛中插话。彦卫哼笑道:



「传言?愚蠢!传言想怎么扭曲都行。也有可能因为无凭无据的传言,把人说成不同人。」



「没错。古间先生,您刚好恰恰相反,对吧?」



「唔?」



彦卫皱起白眉。



「你把复数存在的几个人,都当作同一个人来对待。古时候好像有这种先例——『就算男仆或执事换了人,主人也继续用相同的名字呼唤他们。』」



这是凤告诉他的古老故事。从凤口中听到时,花颖先是因为曾有时代容许这种否定个人人格的雇用而震惊,又因这种方式出现在现代日本而无言以对。



不过,如此一来便能解释所有的谜题。花颖不畏惧彦卫厚重的眼光,试着接下。至于有没有成功,只有彦卫本人知道了。



「我没有说谎。传言中的主角都是同一个人。喜欢鱼和面包的雾生执事、和蔬果店大吵的雾生执事、跟肉铺讨价还价的雾生执事,都各自存在着。以前喝醉酒缠着衣更月的雾生执事也是,对吧?」



「是的。我和这位『雾生』执事今天是第一次见面。」



花颖从来没有像今天这样因衣更月冷淡的声音而松了一口气,像吃了颗定心丸一般。



「大家是绑着『雾生』之名的不同脸孔。因此,才会发生尽管这位雾生执事进出商店街,肉铺老板却说自从吵过架后,就再也没见过『雾生』的脸这种事。」



「是绰号。」



彦卫像是懒得解释般说道。



「最早侍奉我们家的执事名叫雾生。因为长年在我们家工作的关系,他离职后我也改不了把执事叫为雾生的习惯,所以我想干脆都用同样的名字就好。虽然不论哪个家伙都做不久。」



「他就是利用这点。」



听到花颖的话后,彦卫的表情瞬间变得可怕起来,瞪着雾生。



「我……我什么都没有做。」



雾生起身退后,急急忙忙地否认却无济于事。



「很遗憾。现在这位『雾生』执事对交易往来的店家拖款不还,实在很难说什么都没做。不过,对古间家趁虚而入的不是他。」



花颖不道破「那个名字」,慎重地再次说道:



「您对执事有强烈的执着偏好,别人认为您是不是一受不了执事的工作态度,就会开除对方。」



毕竟彦卫没耐性到光是报纸方向不对,就把自己关在房间里。



「这家伙是第九个人了。不对,第十个吗?解雇都是在双方同意下运行的,有问题吗?」



彦卫雇用过的执事比预想中的还要多。



「不过,重要的是关于他们的传言。」



花颖重新拉回注意力,将双手各自摆在双脚的膝盖上。



「身为古间家的执事,为什么要和肉铺讨价还价呢?」



「因为个性小气吧。」



「那么,花店又怎么说呢?」



「花店?怎么回事?」



「『雾生』执事订了两万圆的花却跟店家要求五万圆的收据。」



「不是我!」



在彦卫转过头前,雾生已经反射性地挺直了背脊。



「买入两万圆的花,却要拿五万圆的收据。收到三万圆差额的会是谁?当然,不是花店。」



「贪心的家伙。枉费我们家给佣人的薪水比一般人家给的都还高。」



「我也有听闻。而且,由于这是份与资产密切相关的工作,因此在雇用时,他们应该都接受了完整的审核吧?这么一来,不就只能推想是古间家在财政管理上遇到了不得不勉强筹钱的状况吗?」



「不是我自豪,古间家从来都没有为钱财而困扰过。」



「与您相关的收支方面……」



「!」



面对继续补充的花颖,彦卫的双眸渐渐失去了色彩。



「给佣人标准以上的薪水,不论宅邸或是家具都格外讲究。您其实只对限定的对象发挥节俭个性。」



「难道说——」



「在那之前……」



花颖迅雷不及掩耳地抢在彦卫的话尾前,举起右手阻止彦卫。



看着彦卫茫然自失抬起脸庞的模样,花颖第一次在他身上感受到身为父亲的感情。



「请原谅我。我们彼此彼此。」



彦卫应该可以接受花颖兜圈子的提议吧。



若是大家知道花颖对别人家的隐私多管闲事,恐怕会伤及乌丸家的名誉。此外,古间家的家丑也会外扬。



花颖不能将罪魁祸首的名字说出口。



在云朵遮住太阳,日光微暗又再度照亮室内的这段时间,彦卫眉间的皱纹越来越深,一语不发。当他再次开口时,不论是眼神或是声音里,再也没有追究花颖的意思,只剩下一家之主的威严。



「那么,从现在起,我就当乌丸家的两个人都不在场吧。」



听到彦卫的话语后,衣更月行了一礼,移动到花颖身边。



彦卫撑着沙发的把手站起身。



雾生趋前想扶着他的肩膀,却像碰到静电般收回了手臂,逃避彦卫似地移开视线,低下头来拾起彦卫掉落的针织外套,在脚边拍掉衣摆的脏污,重新披在彦卫的背上。



「雾生,孟规跟你说了什么吗?那家伙逼执事负担自己不能自由使用金钱所导致的支出吗?」



「老爷……」



「一直以来,他利用我马上就会解雇执事这点把错推给他们,隐瞒借钱和这些秘密吧?他是不是还威胁你们要是跟我说的话,就准备找下一份工作?」



花颖无法真正理解当父母知道小孩罪过时的心情。但是,只要看着彦卫的脸,一切就不言而喻了。



雾生是受害者。



彦卫的儿子是加害者。



「我原是想监视那家伙的挥霍无度,却让他耍了更肤浅的手段,真是太愚蠢了。」



看着主人肩膀振动,呆站原地的样子,一旁的雾生突然放下交叉的手臂,退后一步站好身子。



「老爷,我想耽误您一些时间。」



「啊,这样啊。」



彦卫微微苦笑,把针织外套往胸前拉拢。



留在现场变成一件痛苦的事,花颖背过脸。虽说他是受黄木请托,但扣下扳机,瓦解他们彼此关系的是自己。



不过,当他背过脸后,看到衣更月细长的眼睛微微地抬高,花颖转回了视线。



眼前的情景完全超乎花颖的想像。



雾生微笑着。



「我有发现老爷经常拿我和某人比较……冲泡红茶的温度、茶杯把手的角度、套上上衣袖子的时间点、鞋带的绑法,各式各样的状况中会令老爷不耐烦的事。」



「雾……」



彦卫犹豫着该不该喊出那个名字。



「带少爷前往未受老爷许可的西服店,强迫店家延后付款时间,都是我一个人自作主张。」



雾生展露笑容,竖起舒缓开的眉眼道:



「至少在最后,请让我守护古间家的名誉。」



驱使他这么做的,一定就是执事的骄傲。在这之前辞职的九位雾生中,或许也有人不是受到威胁,而是自愿噤声保守秘密的吧。



一直以来,彦卫因为第一代雾生在心中留下的残影而屏蔽了双眼,忽略了那些体贴的人们。一思及此,花颖便感到郁闷。



像是要抱住拉紧衣领的双手般,彦卫拱起身子。



「到今日为止,你做得都非常好。谢谢你。」



「有您这句话,一切都值得了。」



曾经是雾生的男子笑了开来,高兴地说道。



7



完全没有减少的数据山。



虽然只要过目签名就好,但花颖花了将近一小时的时间持续看着数据,早在三十分钟前就已经产生语意饱和的现象,明明是自己的名字,却不知道字写得对不对了。



「花……右下角写成匕对吧?对吧?」



「没有错。」



「没想到凤竟然会带回来这种工作。」



凤回来时,留下了大量的文书数据来交换真一郎忘记带走的东西。那是乌丸家管理的不动产,主要是土地相关的数据。



通常,数据是由衣更月检查,拿到花颖这边的是只需签名或盖章的内容。



唯独今天不同,因为这是惩罚。



花颖对衣更月说谎了。执事不会探究主人的秘密,有时为了保护家里,还必须主动放出假情报。但是,这次要是花颖一个不小心,恐怕就会令乌丸家失去信誉。



花颖应该要对衣更月坦白,命他先打点好对古间家的相关事宜。若是曾经见过雾生的衣更月,应该能更早厘清事情的真相吧。



凤虽然没有对花颖明说不可以破坏主从间的权力关系,但这个作业既是凤对花颖的处罚,也可以说是花颖对衣更月的谢罪。



「乌丸……啊!多长一只脚了。」



花颖多点了一点。



斜眼看着抱头的花颖,衣更月拿出一只表。那是只以黄铜炼连系背心口袋的怀表。



「好漂亮的颜色。」



花颖不自觉地道出感想。



花颖的眼睛对颜色有着异于常人的感觉。虽然他从来不觉得这是一件好事,却能辨别物品的优劣。怀表的颜色是经过时间洗礼,受到良好保存才能散发出的色泽。



「是您喜欢的颜色吗?」



「嗯,非常。」



衣更月看着花颖,将视线转回怀表上。



「这是以前凤先生转让给我的表。」



「我只是说它颜色很漂亮,不是要你给我喔。」



若误以为那是蛮横的命令就令人伤脑筋了。看着拚全力否认的花颖,衣更月以最低限度的动作和音量回答:



「我明白。虽然就算您开口要求,我也抵死都不会交出来。」



「唔……」



衣更月果然因为花颖说谎而在生气吧?他的言词比平常还犀利。



「我来泡茶。」



衣更月阖上怀表,打开边桌上备好的银色电热水壶电源。不到几分钟的时间,电热水壶便响起热水沸腾的声音,冒出了白色的蒸气。



「好,休息。」



花颖放下笔,翻过交叉的手掌,长长地朝上方伸展。



「花颖少爷。」



「嗯?」



如果是要问柠檬还是牛奶,他都不需要。



衣更月从黑色罐子里取出茶叶放进茶壶中。



「若是您希望,叫我凤我也不会有异议。」



衣更月淡淡地说道。



他的侧脸没有一丝变化。



电热水壶的灯示暗了下来。



用同样的名字喊着不同的人,抹灭个性,盖上了镜子。



花颖的确希望凤侍奉自己。古间家的彦卫也是因为心愿太过强烈,以致于看不到身处眼前的人吧。



茶杯和茶壶里倒进了热水。沙漏倒了过来。



沙子落下。



时间开始流动。



「衣更月。」



听到花颖的呼唤,衣更月终于看向这边。



「我不讨厌衣更月这个名字。因为我是二月生的。」



冷漠的衣更月令花颖读不出来一丝真心。



衣更月无言地倒掉茶杯里的热水,将茶点放到花颖手边。



「久等了。今日的茶点是——」



「酱油团子!」



因为黄木的请托和古间家的事,花颖早就忘得一干二净了。



「因为您说过不可以忘记。」



衣更月倒入红茶。



花颖感觉到一股仿佛宣纸吸水般,从脖子窜升到耳际,连脸都变红的热意,他毅然回道:



「我没有忘记!」



「我明白。」



衣更月就像能干的执事一样,默认了主人的谎言。



※ ※ ※



凤在希斯洛机场降落。



他将行李打包成最小,放在随身行李内登机,因此直接走过行李输送带区。执事通常必须为时间「创造」余裕,以备应付主人的要求或是意外状况。



(唉呀,是总管。)



凤在心中订正了错误,绽开笑容。



(真一郎老爷从小就会想一些愉快的事情。)



凤搭乘巴士在如蚁窝般分离的区域间移动,抵达了第三航厦的大厅。他通过排列无数的酒瓶前方,看到真一郎宽坐在沙发上的背影后,绕到前方,朝真一郎身侧移动。



「早安,真一郎老爷。」



「早安。久违的日本如何?」



真一郎阖上读到一半的书,抬头看着凤。



「大家都很有精神。」



「实话是?」



真一郎的声音中带着恶作剧的语气。凤放弃,微微低头道:



「他们两个人就像隔着镜子在看彼此一样。还差得远。」



「你是镜子吗,凤?」



「我顶多是镜子上的雾气。」



真一郎对真心回答问题的凤既不责备也没有安慰。



「镜子在吐气起雾后擦拭,会变得更加明亮。」



温柔的声音充满余裕。



「真是败给您了。」



凤露出笑容,真一郎的唇角也勾起了微笑的形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