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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话 梦幻岛的王子(2 / 2)




要是警方介入的话,宾客们会对莉纱留下麻烦源头的印象而避得远远的吧。她将来的人生一定会变得很难生存。



「衣更月!」



「请克制。声音越大的人越没有自信,他们不顾一切地提高音量以压住盘旋在自己心中的疑虑,强调自以为是的主张,打压对方的意见,渴望胜利的错觉。若是主人看起来跟这种人一样我会很遗憾。」



「你……是知道才这样说的吧?」



刚才花颖正是想提高声量好赶走内心的迷惑。



「听着,衣更月。」



「是的。」



如果大声行不通的话,只能坦白了。



「『我』希望那两个人能幸福。」



「…………」



衣更月沉默不语。以衣更月的状况来说,他的左眉只要上扬一公厘,就足以当成他在生气了。然而,花颖才是主人。



「你要让我觉得帮莉纱、叫你来是聪明的决定。」



「我知道了。」



衣更月的眉毛回复到原本的位置,用一如往常的冷淡表情顺从回应。



一旦开始行动后,衣更月处理事情便十分有效率。



首先是拿到游轮的船内设计图,确认事发现场的人员出入状况。就结果而言,只要没有人从海上爬上来或是从天而降,想要避开所有人的耳目进入肇大所在的左舷走道是不可能的事。



由于当时订婚的肇大与莉纱相偕而行,甲板上的宾客们顾虑到两人不但都没有靠近的意思,甚至还阻止后头前往左舷方向的人,请他们绕道右舷。左舷没有大门,只走右舷也不会不方便。



「一片好心反而弄巧成拙了。」



「恕我直言,就算有人出入左舷,也无法洗清葵小姐的嫌疑。」



「我知道。」



并不是增加嫌犯就能降低莉纱的嫌疑。花颖嘟着嘴,眯眼瞪着设计图。



「肇大少爷有提到犯人吗?」



「听说只是意识模糊地一直反复说着:『莉纱没有错。』」



在怀疑莉纱的人眼里,只会觉得这是肇大在包庇莉纱吧。



「我只是问问,莉纱小姐有犯案动机吗?」



「在第三者可以推测出来的范围内的确有。不过,我不应该随意说出贬低他人人格的发言。」



「我就听听那个不负责又极为渺小的可能吧。」



衣更月见花颖交叉双臂靠在沙发背上后,停下双手,将处理借用茶具组的工作告一段落。蓝底勾勒纤细金边的WEDGWOOD杯具,宛如照片般摆出美丽的角度。



「若说葵小姐是为了在七个月前的事件中受害而对肇大少爷报复,这个动机应该具有一定的说服力吧?」



「趁着夜路蒙起脸偷袭肇大先生不是比较容易逃跑吗?」



「随随便便把犯罪行为挂在嘴上——」



「不是一家之主该做的事,唉啊!是我用辞不当。我的意思是这样比较省事。」



在衣更月开始训话前,花颖抢先一步修正发言。



上船时所有宾客都会被比对照片,身分不明者无法混入。此外,大海上也无法逃脱,实在不适合犯罪。



衣更月点头表示同意,确认怀表。



「就动机而言,无法断言葵小姐的动机最强烈,因为很难断定芽雏川家方面没有动机。」



「为什么?」



红茶注入茶杯的声音十分悦耳,以至于花颖花了些时间才理解衣更月所说的话。当了解话语其中含意后,花颖再度因为不能理解而用力眨了眨眼睛。



「如果有人不满意肇大少爷与葵小姐的婚事,就会出现陷害葵小姐的目的。若以此为前提,芽雏川家一开始便认定葵小姐是犯人,想将她交给警方这种略微强硬的做法也说得通了。」



「原来如此。这么一来,也可以说明为什么不在夜路袭击肇大先生。」



「然而,在目前只有葵小姐有可能行凶的状况下,这些动机没有足够的力量颠覆她的嫌疑。」



衣更月以优雅的动作拿起滤茶器放在茶杯上。



「犯人不是会飞的彼得潘就是披着隐形斗篷的透明人吗?」



盛满美丽茶色,在温暖热气包围下的茶杯看起来十分骄傲。



6



看样子莉纱是嫌犯的事还没传到宾客们的耳边。



花颖带着莉纱前往甲板时,宾客们投射而来的目光尽管带着好奇,却没有类似谴责罪行的尖锐。



案发现场的左舷走道拉了条绳子禁止进入。这是不让犯人湮灭证据的必要措施。花颖走向绳子外的极限,盯着肇大落海的现场。



这是一条没有任何特别之处的走道,连海风的侵蚀都看不到。走道的金属部分涂漆均匀,尽管在室外,地板也像室内的走廊般擦得光亮。面对海的扶手高至胸口,那样的高度以花颖和莉纱的腕力,都不足以能将一个成年男性抬起来翻过去。



「我跟肇大先生在这里的时候,没有任何人经过走道。」



尽管对自己不利,莉纱仍诚实地说道。



「会不会是你们聊得太投入,没有注意到有人经过呢?」



「也不是不可能。不过,我认为如果有人接近肇大先生,我会发现。」



「你们有没有谁离开这里,只留下对方的时候呢?」



「没有。」



莉纱微弱的声音有时几乎要被海浪声吞没,然而,她毫不逃避回答的姿态,令花颖相信她。



「你可能很难开口,但还是请你告诉我肇大先生落海时的情形。」



「好……肇大先生那时候正抬头看天空。他把脚放在内侧的螺丝上,背靠在扶手边像是往后仰一样,跟我说星星好美。」



「花颖少爷。」



花颖将右脚踩上螺丝的瞬间,衣更月开口劝阻。没错,以身试验似乎很危险。地板和螺丝之间目测大约有五十公分的距离。这样一来,扶手边缘已经靠近腰部,只要推一下上半身就有可能掉落。



「那他是在向后仰的状态下落海的吗?」



「那个时候他已经下来了。这么说来……」



莉纱不经意地将身上的披肩向前拉拢。



「肇大先生好像在甲板那个方向发现了什么。」



花颖回头。虽然走道上有点灯,但甲板的灯饰太过眩目,很难辨别站在那里的人们脸孔。



「他伸长脖子往我的背后看,所以我也跟着回头。那边不知道是在笑还是在争执,总之传出很大的声音,当我被甲板转移注意力时,肇大先生就从船上掉下去了。」



「那么,你没有看到他落海的瞬间吗?」



「对不起。」



莉纱抱歉地缩起肩膀。她的宴会礼服质地单薄,脚上宛如尖锥的细跟高跟鞋以蝴蝶结和花朵点缀。每个配件都是彩度一致的珍珠粉,虽然对花颖的眼睛而言很舒服,对莉纱的身体却非如此。



「我们回房间吧。谢谢你这么冷还走一趟。」



花颖用第一次实践的礼仪护送莉纱,将她送回五楼的特等套房。一想到赤目说的监狱甚至是牢房,花颖便觉得关上的门扉十分沉重。



游轮一楼在舷洋现身后,大厅再次恢复为社交场合。



赤目眼尖地发现悄悄进入大厅的花颖,低调地将手举在胸前向花颖示意。



今天的赤目十分乖巧。



是因为嗅到花颖身边麻烦的气息,才巧妙地避开问题吗?就算是这样,他不但没有向被艇人带离后好不容易才回来的花颖询问任何事,甚至没有靠近花颖,实在是太过安分了。



希望他不要又在想什么稀奇古怪的事就好。



「艇人先生。」



花颖抓住艇人离开一段对话加入下一段对话的空档出声。



「乌丸先生,你觉得她怎么样?」



「我有些话想问您。」



艇人向本来要加入谈话圈旁的女性行了个注目礼。女性的礼服和鞋子是鲜艳的南天竹色,令花颖晕眩,他快步离开了大厅。



一走到甲板上,可以知道船头正开往港口的方向。游轮已经在回程的路上。



几名抽烟的宾客并肩迎向海风。花颖和他们拉开距离,保险起见仍放低音量说:



「肇大先生出事时,舷洋先生人在大厅。您当时在哪里呢?」



艇人的胸口打了个黑色的领结。围绕在扶手上的橘色灯饰为花颖的视野染上颜色。



花颖按照衣更月的建议,迅速接着下一句话:



「我不是在怀疑您,而是想您在当时的所在位置会不会看见还是听见什么。」



这就是他们采取的方针。



如果衣更月的假设成立,是芽雏川家的某个人陷害莉纱的话,艇人的表情和瞳孔或许会有一些变化。



艇人舒缓眉头,从口袋拿出喉糖。



「我那时候因为晕船在五楼的房间休息。」



「是莉纱小姐现在待的地方对吧?」



「在她隔壁两个房间。再过去两个房间是肇大现在休息的地方。」



艇人将四颗胶囊状的软糖放进口中,用力咬了起来。



「您没有看见或是听见什么吗?」



「那个房间的窗户在船的右舷方,说不定可以俯瞰右舷走道,但肇大待的左舷就什么都看不到了。内线电话通知我肇大落海,我急急忙忙离开房间的时候刚好碰到我太太千冴来看我,我们两个就一起下去甲板了。」



「是在哪里碰到的呢?」



「五楼的走廊。」



花颖为没有得到新情报而失望。不过,他的目的现在才要开始。



花颖不动声色地移动站立的位置,背对灯饰的光芒。这么一来,他就不会觉得刺眼,而能清楚看见艇人的表情变化了。



花颖短短地吸了一口带着海味的空气。



「肇大先生和莉纱小姐的婚事会破局吗?」



他问了。花颖忍住眨眼的冲动,直直盯着艇人,看他是高兴、厌恶?说的是谎言还是真心话。



「应该会吧。」



艇人用大手搔搔头说:



「我们家父母和亲戚对她都没有不满,但这种会把另一半从船上推下去、很情绪化的人不知道会在哪里引起什么问题。不过,我只跟你说,肇大要是真的喜欢她的话,可以不用执着在结婚这件事情上。」



「什么意思?」



面对意想不到的答案,花颖怀疑自己的耳朵。艇人的表情和瞳孔都看不出任何说谎的征兆。



「意思是不用跟家庭有关系,当一辈子的朋友交往就好了。」



「像是PACS吗?」



那是法国的制度。简单来说,是一种介于结婚与事实婚中间的民事伴侣制度。



借由申请为伴侣后,双方可以获得较结婚更轻松的规定和优待。据说由于同性也可以登记,再加上只要其中一方同意就能取消,即使分手也不会留下离婚纪录等特色而非常受到欢迎。



「听说莉纱小姐本来就在法国当模特儿,或许比较不会抗拒移居海外。」



「你的想法真可爱。」



「咦?」



花颖错过掌握艇人话中真意的机会,运转中的思路戛然而止,不协调的感觉就像黏答答的机油般贴在头盖骨里。



艇人将喉糖的盒子收进口袋,掀起来的西装衣摆迎风飞舞,黑色的腰封若隐若现。



「家父会将莉纱小姐缺省为嫌犯是为了保护宾客,例如……赤目先生。」



「为什么会提到赤目先生?」



「他从法国带回来的情人被肇大横刀夺爱了吧?袭击肇大、把罪名推给莉纱小姐,就可以成功报复他们。不,他有可能是拿以前的什么东西威胁莉纱小姐,逼她动手。」



花颖不自觉地皱起眉头。



从赤目的立场来看,说他对肇大和莉纱怀恨在心也不奇怪。赤目也有利用莉纱的先例。不亲自动手,享受旁观的乐趣对赤目来说是极为平常的事。



「赤目先生是我的朋友。」



今天特别安分的赤目有心事。无论是赤目有可能是嫌犯、抑或是自己完全没有考虑到这件事都让花颖大受打击,没有余力摆出一家之主应有的样子。



「当然,赤目先生对我们芽雏川家来说也是非常重要的人。」



艇人表现出的同理心和花颖自己的心情有所不同。



「不过,如果宾客全部成为调查对象,警察可能会怀疑赤目先生。因此,我们才决定把莉纱小姐献出去。如果她是真凶就好,若搞错的话,家父就欠她一笔人情。所以只要不拘泥于结婚这个形式,家父应该也不会反对他们来往。」



「这样啊……」



花颖靠着融入体内的礼仪道谢,与艇人分开。



「初次见面您好,我是艇人的太太,千冴。」



千冴身上明亮的青草色礼服令花颖的眼睛一亮。



三楼的餐厅已经结束营业,静悄悄的楼层从厨房传来烹调工具的金属声响与流水声。没有客人的桌面,被盛装点心的大盘子占据了大半空间,剩下的一半则拥挤地叠着用过的餐具。



面对突然造访后台的花颖,千冴脸上没有一丝不耐,请花颖坐在靠墙边的椅子上。



「您不去会场吗?」



「我公公是今天的主办人,婆婆负责支持会场。我则是在这里确认料理。」



「不好意思打扰你工作了。」



「你在找推肇大下海的人对吧?」



千冴优雅的笑容暗了下来,她弯身行礼,在花颖身旁坐下。丝质的礼服从膝盖流泻而下,发出轻柔的声音。



「如你所见,餐厅这里只看得见海。再加上我当时正在船内走动,完全不清楚外头发生的事。」



「可以请教你当时要去哪里吗?」



「把菜端到大厅的人跟我说外子晕船去客房休息了。我有些担心想去看看状况,但他不在四楼的房间……我发现房间因为拿来换衣服,床上衣服乱糟糟的,没办法在那里休息。」



「四楼中央有走廊,左右各八个房间对吧?你是在哪一间房间呢?」



「面对行进方向的左边。」



「你有从窗户往下看吗?」



「有。」



花颖忍住探身而出的冲动,朝腿上的双手使力,将自己浮起的身躯压回椅子上。



突然,有个东西滑落至花颖的脚边。一块青草色的布。



花颖脸色发白地起身。



「很抱歉!你的礼服破了?碎了?掉了?」



花颖刚刚坐正身体时是不是踩到千冴的裙摆,把布料扯下来了呢?千冴看到花颖的反应,弯着身体笑了出来。



「咦?咦?」



「不好意思,这是外子的腰封。」



仔细一看,千冴拿起的那块布上打有衣折,两边还附着金属。



「啊……吓我一跳。因为它跟你礼服的质料一模一样。」



「我们是订做成一套的。不过,尺寸好像不合,我看到它掉在地上就捡起来先挂在椅子上,刚刚才会掉下来。」



这条腰封对花颖的腰围而言有点过长,如果这样还不够,实在难以想像锻炼身体的男人肌肉有多厚实。



「不好意思吓到你了。」



一看到花颖道歉,千冴的唇畔带着温柔的笑意。



「你是个非常善良的孩子,我放心了。」



「过奖了。呃,我们继续……你说你从房间往窗外看了对吧?」



「我当时在找港口的光线想知道离登陆还有多久。无意间向下望时,看到走道上有两个人影,我觉得是肇大和莉纱。」



千冴在膝盖上折好腰封。



「我觉得自己和肇大对上了视线,所以就挥了挥手,想叫他『加油!』肇大好像没有发现我的样子。」



「他们看起来怎么样?」



「没有特别在争执的感觉。莉纱是个个性温柔的孩子,我即将成为她嫂嫂,同时,也可以说是芽雏川家媳妇的前辈,我希望能帮帮她。」



千冴沉重的表情看起来不像演戏。思考和言语间的矛盾会使眼瞳的色泽混浊。千冴就如同她所说的一样为莉纱着想。



「之后呢?」



「我敲了四楼全部的房间都没有回音,所以就上了五楼。由于我有总房卡,再加上五楼没有宾客预约使用房间,所以我就一间间敲门,打开房间,确认外子是不是睡在里面。当我从第三间房间出来时,电梯显示有人要上来了。是来通知肇大发生事情的船组人员。」



「所以案发时间是你待在第一间房或第二间房里时……」



「之后没多久,外子从最里面的房间出来,他好像是从内线电话得知肇大的事。」



千冴漆黑的睫毛垂了下来。



「我应该再多留心些,从走廊的窗户确认外面的。」



「你是替肇大先生着想,怕妨碍到他们吧?」



不知道是不是花颖的说法太不解风情了,千冴不好意思似地微笑。



「莉纱就拜托你了。」



花颖无法自信地对千冴说好。



7



游轮即将进港。



花颖一无所获,真凶即将逃到陆地上。



「衣更月,你也有将赤目先生当成嫌犯之一吗?」



街道上的灯火有了轮廓,照亮了属于他们的建筑物的粗糙表面、街灯、廊柱与车头。花颖坐在甲板的长凳上等待回答。然而,衣更月只是保持沉默。也就是说,这就是答案。



「你有啊。」



而他却没有和花颖说。



花颖瞪着衣更月想要抱怨时,喉咙因吸入夜晚的寒气而冻结。衣更月没有提起赤目是知道花颖会动摇。如果花颖有一颗强韧的心,对任何事都不会动摇的话,衣更月就会说了吧。



根据案发当时的状况,除了莉纱,没有人有办法行凶。



考量到动机,赤目则是最强烈。



(啊啊,好烦。)



低头摇晃令感觉迟钝,让花颖想将意识全部交给规律的摆动。



「我要是再聪明一点,就可以发现矛盾或是破绽,锁定真凶了……」



停止摆动后,一股重力压向花颖的脑袋。



「要是我喊住那两个人,要是在这之前就知道他们订婚,要是有好好观察会场,要是有看到可疑的人……或许肇大先生就不会遇袭了。」



这是强人所难。花颖既不能预防事情发生,也无法解决事情。



花颖将右手复上左手压住胸口,深深弯下身体。蝴蝶领结的边缘刺着他的脖子,心脏越来越不舒服。



「凤以前曾经说过——」



衣更月终于开口。花颖睁开眼睛,抬起上半身,看见衣更月背对弦月而立。



「『不幸不过是偶然,幸运则是必然』。」



「不管是哪一个,都有无法计算引导、不确定的要素。」



为什么只有幸运是必然呢?衣更月淡淡地回答花颖的疑问:



「他说,若是追究不幸的元凶,总有一天人类会愚蠢地开始诅咒地球诞生的那一天。另一方面,幸运则是自己每天一言一行累积所引起的结果。与其抱怨不幸,应该为幸运而喜悦。」



「…………」



「花颖少爷?」



「……凤是天才。」



凤的聪明超越了时间与空间引导花颖。花颖宛如生锈铁屑的思考回路开始有电流通过,好几条回路一个接一个连在一起描绘出新路径,光芒洒落在那些散成一片、没有价值的情报上。



幸运是必然的。



肇大因为应该获救而获救。



「衣更月,我好像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花颖兴奋地宣布,仰望衣更月。



衣更月回以沉默,满溢冷淡的眼神似乎在说着「请继续」。虽然花颖不是要衣更月高举双手庆祝,但感觉就像遭到凛冬反扑一样。



花颖干咳几声,重新打起精神说:



「可是,我还没想到要怎么传达真相才能让芽雏川家和乌丸家之间没有嫌隙。不止如此,一旦阐明真相,芽雏川家内部的关系也会破裂吧。除了犯人和『动机』外,不可以让任何人知道真相。」



烦恼的花颖低吟道。从头到尾冷静伫立一旁的衣更月突然开口:



「口风不紧的执事不是执事。花颖少爷,执事绝对不会泄漏秘密。」



「!」



「请吩咐。」



通知游轮进港的汽笛声,令人联想到众人喜悦的欢呼。



8



几天后,花颖在青山的咖啡店。



这似乎是莉纱的爱店。花店里同时设有咖啡厅,每个角落都搭配着植物,连菜色都运用可食用的花卉。



花店运用万圣节南瓜的花艺装饰店面,咖啡厅则以大波斯菊妆点,连花颖他们餐桌的玻璃板也挖了一个洞,插着一朵纤长的大波斯菊。



大波斯菊纤细分散的叶子,宛如仙女棒的火花。



泡在玻璃壶内的花草茶送了上来,店员一回到绿色的屏风内后,平日白天的店内,几乎呈现被花颖他们包场的状态。



「花颖,谢谢你替莉纱洗清嫌疑。」



肇大将手撑在大腿上低头致谢,额头几乎要贴到桌面上了。莉纱也慌慌张张地行礼,垂在肩膀上的三股辫跳了起来。



「是艇人先生说服舷洋先生的。」



「那个,你有帮忙说服家兄吧?」



「我什么也没做。」



花颖摇头,将红色的扶桑花茶注入玻璃杯内。好久没有亲手倒茶了,感觉像在浇花一样。



「肇大先生,可以让我听听本人的说明吗?我想确认自己没有误判局面,逼迫到哪个人。」



「当然,我就是为此而来。」



肇大将斟入玫瑰红茶的茶杯递给莉纱,没有动自己点的迷迭香薄荷茶,只是把手放在茶壶上。



「当时,我想看星星便踩上扶手,身体向后仰。结果我不小心看到身穿红色礼服的女性和家兄走在五楼的走廊上。」



是花颖去找艇人问话时,艇人行注目礼的对象。



「那件礼服即使从下面看上去也非常显眼。糟糕的是,千冴嫂嫂不是也从后方来到五楼,开始打开手边的门确认房间吗?我因为想阻止千冴嫂嫂,所以就跳海了。我想如果引起骚动就能转移她的注意力……虽然这个想法很孩子气,但是我根本没有时间思考。」



然后,肇大成功了。



「你先看向甲板,借此转移莉纱小姐的视线。」



「因为我想她会阻止我。我掉下去时,才想到这样莉纱会有被怀疑的风险,但后悔也来不及了。我真的很对不起她。」



莉纱缩着下巴听着肇大的道歉,没有看向他。



为了保护莉纱,肇大最多能说的真相就是意识不清时说的「莉纱没有错」。



「你是怎么发现的?」



「因为一切都太过巧合了。」



花颖以纸巾代替怀纸,将红茶附的坚果饼干放到上方,咬下洒着砂糖的那端。饼干的香甜将糖分输送到花颖的脑袋里,帮助他再次建构记忆。



「我知道事发当时有人在现场、你撞到船身、手表发光,以及莉纱小姐马上求救。撞到船身身体却没有严重伤痕,这是因为你是自己用脚踢船的……落海前还启动了手表的闪光灯求救信号。让你获救的幸运,是你自己累积的行为所导致的必然。」



帮助肇大的就是肇大自己。凤的话让花颖注意到这点。



「那家兄的事呢?」



「我听说他的腰封掉了。」



花颖一说出了解真相的关键,肇大与莉纱不约而同地歪着头,面面相觑。



「千冴小姐将捡到的腰封放在餐厅里。如果腰封是掉在四楼,她应该会放在房间,所以我觉得她是在五楼捡到后直接赶往事发现场,之后在舷洋先生的指示下回到餐厅比较合理。」



接下来的推测,对人生中没有那些经验的花颖而言全都是想像的范畴。即使是想像,也是花颖绞尽脑汁将电影和书上的知识拼拼凑凑而来。



「如果腰封是掉在五楼走廊上的话,艇人先生为什么要在那个地方解下腰封呢?千冴小姐跟我说腰封和她的礼服是订做成一套的。我想如果看到男伴的腰封跟别的女人一样,应该会觉得很凄凉。」



女人的纤细连细微的变化都能察觉,花颖也曾经读过有论文指出,大脑反应嫉妒和疼痛的部位相同。或许纤细的人承受心痛的能力也比常人少一倍吧。



「在甲板时,我看到艇人先生系的是黑色腰封。不过,那附近摆的是橘色灯饰。跟隧道里的道理相同,橘色的灯光照在红色的物品上看起来会呈现黑色。当我找到身上穿的礼服几乎跟新腰封颜色一样的女性时,就想到应该是那么一回事。」



肇大表情复杂地咬紧牙根。



艇人委婉地把花颖当小孩子看待。花颖以为艇人当初说的不拘泥结婚的形式是两个人在一起就好。但他实际上的意思是跟不同人结婚,同时继续跟莉纱交往就好,因为艇人自己已经这么做了,所以花颖才会被他当小孩子看。那是花颖不怎么想了解的世界。



「我想父亲也一直默认家兄的外遇。好可悲。」



肇大以空虚的眼神盯着桌上的大波斯菊。



「可悲?」



肇大无精打采的样子转移了花颖的注意力,令他慢了几步理解。



他是在说芽雏川家为了自保而切割开来的莉纱很可悲吗?既是被害者,还被当成嫌犯,莉纱这次就算告芽雏川家都不奇怪。



「我们解除婚约了。」



「这样啊……」



虽然和两人重逢时,花颖不敢相信他们订婚了,但一想到恩爱的两人因为他人的私欲而受到摆弄、破坏,不禁悲从中来。



莉纱将茶杯放到杯碟上。肇大以左手包覆着莉纱松开茶杯的右手。肇大的手背浮着青色血管,他凝视着莉纱说:



「因为遇见你,我了解到将真心献给唯一一个人的幸福。爸爸和哥哥都不知道这种幸福,实在太可悲了。」



「肇大先生。」



(咦?)



花颖拿着茶杯的手滑了一下,花草茶流下,他赶紧拿纸巾压住下巴。花颖因为太过惊讶而犯了难看的失误。



「你不是说你们解除婚约了吗?」



「没错。我要离开芽雏川家去工作,靠自己的力量再一次跟莉纱求婚。啊,你先当作没听到这件事吧。」



「蛤……」



管他什么秘密,肇大身边的当事人莉纱满脸通红。



肇大的双眸熠熠生辉,他转过身将手贴在胸口上,仰望天花板说:



「我要从王子毕业当个大人,公主或许会很辛苦,但我想连同那份辛苦与你一起分享幸福。」



「我会一辈子跟着你。」



秘密的求婚在运行前就成功了。



「……恭喜两位。」



「谢谢!」



肇大与莉纱异口同声地道谢,待在绿色屏风内的店员惊讶地回头看向这里。花颖再次茫然地目送肇大结帐,与莉纱离开咖啡厅。通过玻璃窗,花颖看见肇大在外面的花店买了一束花送给莉纱,各式各样的心情令花颖有种获得救赎的感觉。



离开店内,衣更月像是早已准备好似地打开了车子后门。不管是在不会被当成路边停车的路口附近,预估花颖从店内出来的时间,将车开近人行道的司机,还是指示一切,迅速从副驾驶座下车打开车门的执事——花颖为他们究竟是如何察觉自己气息而感到佩服。



花颖坐入车内,从车身和车门间抬头看向衣更月。



「衣更月。」



原本打算关门的衣更月将手压住车门边缘。



衣更月在甲板上听到花颖的推论后,请艇人移驾至五楼的特等套房。由于衣更月说他们要单独谈话,花颖因而坐在电梯厅的沙发上,不知道两人实际谈话的内容。



「艇人先生脸色发青,看也不看我一眼地走进电梯里喔。」



「芽雏川艇人少爷非常感谢乌丸家。」



「你说了什么?」



听到花颖的问题,衣更月恭敬地回礼说:



「口风不紧的执事不是执事。」



从阖上的门缝里,飘来了微微的花香。



※ ※ ※



凤的建议拯救了花颖。



花颖以短信传达谢意后,翌日,在午餐后的休息时间收到了凤的回音:



『花颖少爷长成一位内心温柔的人,为我的余生带来莫大的喜悦。』



看到凤的说辞,花颖脱下鞋子把脚抬上沙发盘腿后,手指在画面上游走。



「说什么余生,还太早了。」



花颖发了封斥责凤的信件。在主画面变暗的几分钟后,手机画面随着通知消息的铃声一同亮起,对话窗口显示凤的回信。



『很抱歉。』



「唔,我说得太过了吗……」



回信的文本与所花的时间相比显得过于简短,让花颖的脑海描绘出凤垂着肩膀落泪的模样。花颖重新读了一遍自己送的信件,事到如今又不能当作没这回事,所以他决定转移话题。



「凤以前是怎样的小孩?」



花颖懂事时,凤就已经是现在的模样了。虽然凤会跟花颖说说自己的那个时代以及世界,花颖却没有什么听凤谈起自己的印象。



花颖躺在沙发上仰望上空,将手机放在肚子上。



起居室的天花板以四十五度倾斜的格子划分空间,每一条线都以装饰艺术风格的简约纹饰装饰。小型水晶灯垂下的天花板接合处,细腻地做了类似彩绘玻璃的处理,将本来不够优美的接合处化作一股庄严之美。



花颖的视线顺着天花板格子描绘,此时响起消息的铃声。



『我以前稍微有点调皮捣蛋。如果是在与您相同年纪时相遇的话,您一定会很担心。』



「我非常想看看那时候的凤。」



几分钟后,消息比刚刚稍微迅速地回应。



『如果将过去的我带来的话,那些太青涩的地方会成为笑柄吧。』



「如果可以彼此嘲笑再一起成长的话,一定很有趣吧?」



光是能和凤并着桌子一起念书,一定就很开心了。



『我现在正为您的成长而喜悦。能不能请您稍微延迟转为大人的时间呢?』



花颖停止操作手机。他起身把脚放下沙发,鞋子因为碰到脚踝而倾倒。



可以吗?就算不是完全的大人,也可以允许他相信前方有延伸的道路吗?



成为一个能够体谅别人心情的大人。一个不用让执事顾虑的大人。



花颖反复读着凤的信件。他渴求的话语就在这里。



「凤好厉害喔。」



『有道是姜是老的辣啊。』



凤用玩笑带过。花颖发现某件事实而嘴角上扬。



「我现在正即时看到一个人的成长,真是太棒了。」



凤回复消息的间隔渐渐变短,最后终于可以比花颖手机的自动上锁功能还快,开了个玩笑过来。



原来,凤并不是因为花颖的斥责而受伤才花了很长的时间写下短短的消息,而是因为不习惯操作手机花了些时间。



几十秒后。



『我还是个小孩子呢。』



通知来信消息的铃声宛如妖精的脚步声,轻快地跃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