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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话 小矮人居住的宅邸(1 / 2)



台版 转自 轻书架



图源:轻书架录入组



录入:无语



巧妙地隐藏秘密吧。



一个躲过视线,一个避开了声音。



一个在背地里进行,一个偷天换日。



只要没人发现就等于没有发生。



只是睁开眼睛时世界有一点点改变而已,只是这样而已。



------



1



佣人一定会犯错。



当然,这不是推崇失败,也不是企图过分小看佣人。



他们尽忠职守,即使面对成为乌丸家第二十七代主人刚满一年的花颖,也像是对待长年服侍的主人一样尽心尽力。



料理很美味,宅邸与庭院维持得美轮美奂,移动中的车子也十分舒适。



尽管如此——不,正因为他们是优秀的佣人,身为主人才更不能忘记这则训诫。



他人的失误有时候会看起来很不可思议吧?或许也会觉得「怎么会犯这种错呢?」而费解。不过,最想问这个问题的,会不会就是犯错的本人呢?



理应运行过的顺序没有发挥机能;尽管确认过好几次,却像是眼睛被蒙住似地漏掉了某个部分;因出乎预料的外在因素而束手无策。



当面对这种预期外的事态时,如果他们是认真的佣人,会为了挽回自己的错误而更认真工作,也可能弥补损失,思考新的对策以防错误再次发生。



而从头到尾看着这部分,并予以监督的角色并不是主人。



是执事。



执事负责统筹佣人。若是依循自古以来的惯例,执事只对男佣人有职责,女佣人的指挥则交给管家。此时管家担任的都是服侍主人配偶的工作。



然而,花颖未婚,家里佣人的数量也没有多到要分男女,因此,乌丸家所有佣人都由执事监督。执事向上报告时,都是已经正确应对之后的事。主人不能破坏指挥系统。



宽容的主人所应做的,只有听取报告,然后大方地颔首说声:「这样啊。」



花颖站在入口大厅往二楼的阶梯中间,东张西望,四处窥探。



没有声音,也没有人的气息。



由于执事衣更月做事总是无声无息,花颖有时候会有种在家里体验鬼屋的感觉,不过大家似乎只是不在他视线可及的范围内罢了。



花颖迅速迈出步伐,皮鞋尖踢到了楼梯的地毯压杆。



沉重的黄铜长杆沿着阶梯躺在角落。大概是仆役长峻扫除时拆开后,漏装了一根回去吧。要是花颖因此绊倒甚至受伤的话,就会衍变成大问题了。



现在,只要峻明天自己发现修正,事情就能平安落幕。



(佣人一定会犯错。)



花颖在心中默念训诫,因没有酿成大祸的安心,以及表现出好主人应有举止的充实感而露出微笑。



隔天,楼梯的地毯压杆正确无误地用固定零件装好了。



然而,别的地方却不好。



花颖站在二楼走廊尽头前的衣物间,微微皱眉。



从衣物间关闭的门缝中可以觑见衣料一角。由于衣物间属于佣人区域,花颖没有机会进去,但里面应该有充分的空间才对。



因为不管怎么说,衣物间收纳了一年四季的衣服与鞋子,并保留了能够熨烫以及修补衣物的工作空间。再怎么慌慌张张关门,衣服都不会挂在会夹到衣角的位置吧?



是整里时粗心大意吗?



花颖抬起手肘,扭转上半身看着身上现在穿的衣服:针织外套上没有毛球和脱线,衬衫连袖口都有熨平。裤子的长度恰到好处,袜子如同新品,皮鞋则宛如调温过的巧克力般散发光泽。



花颖瞪着衣物间的门扉几秒后,转身离开。



即使在家中,跑步也是不合规矩的,大声调用佣人也说不上是举止优良。花颖快步走入书房,调整呼吸,轻拉摇铃垂在墙边的绳子后,马上坐到沙发上,装成一副已经舒舒服服待在那里好几小时的样子。



房外响起敲门声。



「打扰了。」



房门打开,一名高挑的男子出现在眼前。从头到脚无懈可击,即使款式老旧的西装与不协调的领带配色也无损他优美的姿态。优雅的声音与表情宛如隔绝感情般冷淡。



那是乌丸家的执事,衣更月。



花颖用脑海中的缰绳拉住想马上询问的心情,暗自忍耐,比平常更悠哉地从沙发上起身,改坐到书桌的椅子上。



「衣更月。」



「是,花颖少爷,敬请吩咐。」



「也不到吩咐的程度……最近,天气变暖了吧?」



「您说得是。再过不久就是惊蛰了。」



优秀的执事即使面对无法高明带出话题的主人也不会令其丢脸。就算是没有意义又无趣的对话内容也能马上回应。这份体贴反而让人气闷。



「惊蛰过后,没多久就是春分了呢。」



花颖拿起放在桌上的月历,在内心命令自己不准脸红。



「对了,大家的状况怎么样?」



「跟往常一样,为家里效力尽责。」



「这样啊。峻在我们家工作也快一年了吧?他习惯乌丸家了吗?那个,我没有特别的意思,只是想了解他有没有哪里觉得不自在或是不满意。」



习惯是好事,工作效率提升后也会减轻体力和精神上的负担。然而另一方面,也不能否认提升的效率会产生意想不到的疏忽。



花颖想,峻或许刚好在这样的阶段。



这是人之常情。一开始会看着它完全阖上的大门,也会随着慢慢习惯后只凭手感就关门。由于不停反复相同的动作,人的意识很快就会移到下一个阶段,这么一来,忘记将固定零件装回去也不奇怪。



不知衣更月是否注意到花颖双手在桌下来回交叠、隐藏焦虑的模样,他行满三秒的注目礼后,又花了三秒抬起视线。



「您的温情实在令人感动无比。不过,雇用、管理佣人是执事的职责。我遵循前任执事凤订下的劳动规定,薪资方面则是依据市场物价而定。」



「我完全没有意思要怀疑凤的筹划用心喔!」



「我明白。」



衣更月恭敬回答,无论是发音还是服装都很完美,他的工作没有疏漏的前例。当然,没有任何人可以取代凤的位置,虽然花颖有时也会因衣更月的冷淡而傻眼,但感受得出衣更月对工作的责任感非同小可。



衣更月说没问题的话,那就是真的没问题或是已经解决了吧。



看来,是自己白担心了。花颖反省自己与衣更月相比还不成熟的主人姿态,深感后悔。下次拉摇铃的绳子前得再多加三思才行。



「花颖少爷,您的问题已经解决了吗?」



「嗯,为了无聊小事叫你。你可以走了。」



「对执事而言,主人的呼唤没有大小之分。不过,我记得您刚才似乎是为了冲掉袖口沾到的枫糖浆前往浴室。我担心是不是有哪里不周到呢?」



「对喔!」



花颖抬起放在桌上的手臂。自己原本到二楼的目的是浴室。他在茶室品茶时,被窗外东奔西跑的小狗引开注意力,不小心打翻了松饼附的枫糖浆罐。



「啊——」



渗进袖口的枫糖浆没有像水一样蒸发,而是黏糊糊地附在手腕和桌上。



「感觉蚂蚁都会过来。」



小时候,花颖曾不假思索地抓起蚂蚁,柔嫩的手指惨遭啮咬。此刻,那份疼痛的回忆鲜明地在脑海里复苏,令他打了一个冷颤。独角仙的脚会穿破皮肤,瓢虫会留下恶臭,螳螂的镰刀什么的更不用说了。所谓共存,并非零距离的亲近,看开彼此无法理解以及不要过度接近才是真谛。



「需要我拿替换的衣服和热毛巾过来吗?」



「没事。」



花颖去浴室比较快。



花颖在衣更月目送下离开书房。步上阶梯后,他迅速朝衣物间的大门瞥了一眼,白色的衣角依旧无所适从地夹在那里。



再隔一天。



「奇怪了。」



花颖站在客用浴室前喃喃自语。



客用浴室的浴池不同于使用马赛克磁砖的家庭浴池古色古香,而是后来才打造的桧木浴池。由于有完善的暖气设备,花颖也常有使用这里的机会,但近来他很喜欢按摩浴,所以经常泡家庭浴池。



身为主人,当佣人在视线所及外多少有些松懈时,并不会予以责骂。确立事情的先后顺序分配劳力、有技巧偷懒的佣人甚至可以说是优秀的佣人。



不过,这么明显的情况,实在很难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就算实际上闭眼也没有意义,因为是味道。



一打开浴室门,原本微微感受到的味道变得更加强烈,几乎要令人捏住鼻子。



是硫磺味。乌丸家虽然没有引入温泉,但飘散的气味就是温泉街的那种味道。



衣更月不可能没有注意到。如果他注意到却没有向花颖报告的话,就是希望花颖相信他的本事,不要提出来。但是——



「……好令人介意。」



花颖关上浴室门,依序瞪着衣物间和楼梯。



2



花颖的父亲真一郎,对花颖而言是很难理解的人。



才想着他是不是顶着一副什么都没在思考的样子在打如意算盘,有时却又看似苦恼其实只是想睡觉。不过,真一郎却掌握了连花颖自己都不清楚的「花颖行为原则」。



这种时候,花颖会深切感受到真一郎是自己的父亲。并不是指基因决定了一切。有时候只要相处的时间一久,即使没有血缘关系也会越来越像,能够理解对方。不过,基因和共处时间加起来是最强的组合。



父母的观察力不容轻忽。以花颖来说是真一郎,峻的话就是雪仓。



花颖将住在厩舍的小狗带出来,在庭院里散步走着。



雪仓是掌管厨房一切事物的厨师,一家三代服侍乌丸家,从身体内部守护他们的健康。是继凤之后在乌丸家工作最久的人,如果是她的话,除了峻,也会注意到宅邸里的细微变化吧。



花颖看准雪仓的出勤时间,走进穿过庭院西侧的小路。



那是从大门穿过庭院一端、通向侧门的石子路。石子路与链接正门和正门玄关的道路分隔开来,主要为佣人移动时使用,却不像宅子里的佣人区域禁止主人踏入。



踩着石子的脚步声逐渐靠近。花颖命小狗等待,一副刚刚才经过这里的表情,计算来者的脚步与出场时机。



「雪仓,你来得真早呢。」



花颖出声后,脚步声的主人马上行礼致意,侧身站到细窄小路旁。



「早安,花颖少爷。」



雪仓一低头,轮廓不太明显的五官便复上阴影,加上驼背的姿势,令她看起来更显阴郁,但表情却是非常明朗的笑容。



(明朗啊……嗯。)



花颖对雪仓没有任何不满,却也能理解初次看见雪仓的人见她站在暗处里的身影时惊吓的心情。到头来,明朗也存在各种类型。



或许只要不是黑色制服便能舒缓雪仓的气质吧。此刻上班路上,雪仓米色的长版西装外套衣摆下,可以看到灰色的格纹长裙,脖子上则围了一条中红花色的围巾。



「这条围巾很棒呢。」



听见花颖脱口而出的话语,雪仓害羞地微笑。



「是峻送我的生日礼物。」



「这种颜色品味,真的只能说是一种天分了。」



轻薄的围巾与雪仓白皙的肌肤十分相衬,没有令彼此失色,配色十分优雅。



「峻不像您可以掌握细致的色调。我觉得他应该没想那么多。」



「就是这样才厉害。」



花颖直直盯着雪仓的围巾,吐出白色气息。



「我的眼睛可以捕捉到细微的颜色差异,将亲和度高的颜色放在一起、排除没有一致性的颜色就像分辨圈圈叉叉一样。但是,即使在看不见其中差异的状态下,峻帮我搭配的衣服颜色从来没有让我觉得不舒服过。」



花颖的能力是五感的延伸,峻的感性则是接近第六感。



「这样的人才能创造出前所未有的新事物吧。」



「啊,花颖少爷。」



雪仓戴着手套的双手摀在嘴边,眼睛圆睁,战战兢兢地放下手臂。



「我可以将您的这番话传达给那个孩子吗?」



「是没关系啦。」



「谢谢您。虽然这样说很像傻妈妈,但我也觉得峻的感性是种天赋。不过,那孩子自己好像没有实际的感觉……」



「我听说他曾经以服装造型师的身分一个人到国外去。」



「是的。不过,峻那时候有的只是开心的心情,而不是对自己的信任吧。他在那边不太顺利,回来的时候一脸消沉。」



雪仓含蓄的口吻令花颖脑海中浮现峻强颜欢笑的样子。



感性无法转化成数字。在艺术和美术的世界里,不可能明订出所有人都一致的价值。人们只能仰赖自己的心前行,再评论他人的心所走的道路。



只是享受行走的人,对背后传来的声音是没有防备的。任何人一开始都是如此吧。一旦倾听过一次,停下脚步回头后,便会开始害怕迈出下一步,畏惧不存在的幻骂声,胡乱寻找正确的道路。尽管世界上根本没有一种万人通用的「正确」,却产生错觉,以为别人出声指示的道路才是捷径。



甚至不认识那些在背后低语的面孔。



「峻选的衣服颜色和发型我都很喜欢。」



「那昨天的衣服您也满意吗?」



「嗯?穿起来很舒服。」



花颖觉得对话的齿轮像是卡住沙粒般有一瞬间的摩擦。



「真是太好了。因为能够服侍您,峻每天都很开心。」



雪仓的表情和瞳孔的颜色没有任何改变。要说跟对话开始时有什么不同,顶多是似乎因为寒冷而缩起脖子的程度。应该是走路后暖和的身体逐渐冷却了吧。要是让雪仓感冒,就是危害乌丸家和雪仓家全员的健康。



「早餐前请给我温暖的饮料。」



「谨遵吩咐。」



雪仓慎重地行礼恭送,花颖便无法继续留在原地了。



花颖在和式茶室前停下脚步,于缘廊坐下后将小狗抱到膝上。小狗的体温传到大腿上,夏天时有如稻草般的狗毛已经脱落,换成柔软的毛发,摸起来十分舒服。



从雪仓的话中感受不到峻有什么异常。本来花颖预估,如果雪仓在担心峻的话,提到他名字时瞳孔应该会浮现迷惘的颜色,也曾想过雪仓或许会直接对花颖坦白。



眼睛会说话。古人的话有道理。期待、说谎、迷惘、胆怯、愤怒、求助……内心一从平静的状态动摇,就会显露在眼瞳的颜色上。不知道是瞳孔还是血流的关系,花颖虽然不明白其中的原理,却看得出瞳孔颜色会伴随情感而变化。



雪仓的瞳孔颜色没有变化,也感受不到她想说谎到底的强烈意志。



(那些不是疏失吗?可是,如果说是故意的话就更奇怪了。)



花颖抬头,从卡住的思考中放松意识。



三月的庭院中,仿佛有各式各样的生命都从睡眠中苏醒,窥探着四周。花蕾含苞,枝叶露出新芽,甚至连泥土都有股柔软的感觉。天空蔚蓝辽阔,小鸟啁啾,宁静安和。



若不是这样,那道细微的声音不会传到花颖耳边,而是在封闭的室内消散而去吧。



「——」



花颖再次觉得听见了从茶室方向传来的低语,隔着纸门问:



「有谁在那里吗?」



声音瞬间消失。



寂静就像是刚刚才发现花颖在这里,下意识隐藏气息般的不自然。不过,只有这么一间屋子的茶室,里外都无法藏匿到底。



茶室内传出脚尖摩擦榻榻米的声音,纸拉门打开。



「花颖少爷!」



在正座打开拉门的衣更月身后,峻弹起似地端正姿势。



「那我回去打扫了。花颖少爷,我先退下了。」



「啊……」



花颖才刚发出声,峻便几乎与行礼同一时间奔出玄关,跑向主屋。



「你们刚刚在说什么?」



「我们在讨论关于地球暖化的议题。」



衣更月冷淡无情的态度令这个回答显得更加刻意。



「不想跟我说吗?同事之间感情融洽很好啊。」



这么一想,小狗也拥有警卫的职务,是衣更月的同伴。花颖把小狗塞给衣更月,从缘廊起身,拍掉沾在身上的狗毛。



「花颖少爷,请恕我多言,佣人也有自己的隐私。要将超过工作范围的探问说成主人的英明之举会有些困难。」



衣更月拐弯抹角的说话方式隐隐刺着花颖的良心,光是抱着小狗并不足以缓和他冷漠的形象。



「我以为请佣人做出符合工作的举止,是身为雇主理所当然的要求?」



花颖反击衣更月迂回的言词,衣更月的眼神暗了下来。



「花颖少爷。」



衣更月的声音听起来低了半阶。



「贴身随从在现代虽然是一种佣人的职位,但发源自中世纪的教育制度。」



「我第一次听说呢。」



「这个习惯现在已经废除了。过去,好人家的父母会将儿子交托给上层贵族,目的是跟着主人学习宫廷礼仪规矩。因此,贴身随从的别名又叫『gentleman’s gentleman』,绅士旁的绅士。」



衣更月的话令花颖蹙起左边的眉头。随侍在侧的人会从主人的举止学习礼规,成为一名绅士的话,是谁的责任就非常清楚了。



「你想说如果峻有问题,原因在我身上?」



「我完全没有这种意思。」



衣更月面无表情、若无其事地回答。



如谎言般完美的衣更月说谎时,一定像真的一样。



「既然花颖少爷是一名绅士,那么峻也会绅士地尽到他的职责。请您不需过度担忧,放心生活。」



「……衣更月,我只要你老实回答我一件事。」



「花颖少爷有命,我必赌上执事的骄傲完成。」



明明一脸事不关己的表情。



「你们的工作没有脱离一般业务范围,正常在运行吗?」



「是的。」



「——我知道了。」



花颖伸出双手,从衣更月手中取回小狗,放到地面上。



「我要回去吃早餐。」



「我马上准备。」



衣更月没有一丝一毫的迷惘与犹疑。



他大概是真的觉得没有什么异常吧。衣更月是如果花颖的衬衫钮扣松开,就算在领带下面也能眼尖地看出来并为他扣上的人。很难想像他会看漏连花颖都注意到的变化。



「不舒服。」



独白从花颖口中逸落,并立而行的小狗抬起鼻子仰望他。



把心情化为言语后,花颖才终于有了贴切的感觉。



花颖无法漠视异常,是因为他觉得不舒服。



任何人都有状况好与不好的时候。下意识的压力、累积的疲劳、甚至是气压变化,人类的身体很容易出问题。如果需要休养,花颖也能让他们放假。



然而,衣更月没有注意到业务上异常的这种事,就像天地颠倒般不可能发生。如果是衣更月,会在花颖感觉不对劲前先一步察觉,在产生问题前重新检讨勤务制度吧。



花颖现在「感受得到不对劲」。



这种状况很不舒服。



花颖在厩舍前和小狗分别,迈向玄关。



大门久候大驾似地敞开,衣更月等待着花颖。像这样,仿佛能够瞬间移动、就算经过厩舍与花颖也几乎没有距离差,脸不红气不喘地迎接主人,就是衣更月。餐厅已经准备好早餐,面包和鸡蛋也散发着热腾腾的蒸气。



就算说衣更月是和三个长相相同的人一起分担工作,花颖也只会稍微惊讶一下便接受这件事吧。只有一个人的话,就像是鞋匠的小精灵一样。



(鞋匠的小精灵?)



花颖对自己的想法感到怀疑,正准备将餐巾放到膝盖上的手停下了动作。



住在鞋店里的小精灵深夜替忙碌的主人缝制鞋子。早晨,当主人睁开眼睛时,做到一半的工作都完成了——是个梦幻的童话故事。



过去,当翻遍所有地方却还是找不到的东西,意外地出现在应该已经找过的场所时,真一郎会笑着说是小精灵的恶作剧,讶异于妈妈那么不擅长找东西。对只看见东西消失前以及东西出现后的人而言,会认为什么事都没发生也是没办法的事。



(如果衣更月是真心觉得宅邸的业务正常运行的话呢?)



当大家沉入梦乡时,在家里四处晃荡的小精灵。只有花颖发现他们的存在。



(怎么可能会有这种事……)



「花颖少爷,需要拿别种口味的沙拉酱吗?」



听到衣更月的询问,花颖慌慌张张地移动叉子。



「不用,我只是在想事情。」



「失礼了。」



衣更月行礼,将茶叶放入茶壶。



花颖切开奶油卷面包送进口中,用微微的甜味与咀嚼覆盖不安的思绪。



3



重要的是事实,而不是微不足道的牢骚。



如果确认是佣人的疏失,那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如果能确定事实并非如此的话,大大方方地要求衣更月处理就可以了。



花颖关在书房里,以蘸了蓝色墨水的钢笔开始在便条纸上罗列:



楼梯地毯的压杆、夹在衣物间门缝里的衣摆、客用浴室的硫磺臭。



「明显不一样的是硫磺吧。」



花颖在书房的书架上寻找化学与矿物的书籍后取出来。



化学书上写的内容和课堂上教的并没有太大差异:硫磺难溶于水、拥有大约四百四十四度的高沸点。硫磺本身无臭,俗称的硫磺味是硫化物、硫化氢和二氧化硫。



矿物书的切入点似乎不太一样。硫磺的英文语源是「燃烧的石头」。人们从矿山中挖掘与金属结合的硫化矿物,用在银工上的螺状硫银矿,从辉铜矿和斑铜矿中取出的铜则被视为极为珍贵的工业资源。



「硫磺和各种金属关系都很好呢。」



而且每一种金属都是珍贵的资源。似乎也有一些矿物经过加工后,会直接用在饰品或颜料上。



花颖感叹地翻著书页,扫过本文旁的小专栏,身体一僵。



「『此外,在某些文化圈中,硫磺也被描绘成使恶魔现身所需的燃料或鬼魂经过的痕迹。』」



看完,花颖以一种封住这些文本的气势阖上书本。



「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不可能。」



花颖像是在说给自己听般地反复叨念,悄悄转头看向身后。没有任何人。不可能有人。可是,这间宅子有前科。



花颖双手磕磕碰碰好几次才将书放回书架。他一走出走廊便快速通过大摆钟。



在这个家中,最熟悉石头和土地的,应该就是园丁桐山。



询问他的话,或许有可能从新的角度详细探查出情报。由于花颖并不那么擅长应付虫子,因此平常不太积极前往温室,但从庭园里的树木也可以看出桐山的工作状况。



庭园里的树木健壮地往大地生根,枝干朝天空悠然伸展;绿色的叶子洋溢生命力,落在地面上的影子轻轻浅浅,证明它们没有拥挤重叠,每棵树都确实沐浴到阳光。



此外,桐山制作的蔬菜和果酱是人间美味,传达出他是多么珍惜这些作物,悉心费力地呵护它们长大。



桐山的工作有浓浓的感情——花颖是这么认为的。



所以他有瞬间不敢置信如今自己眼前的光景。



桐山正挥舞柴刀砍着蓊郁茂盛的树木。他粗壮的手臂一挥,两、三根树枝掉落,青绿树叶掉满地。要说这是修剪也实在太过粗暴,看起来就像随便挥刀砍树枝一样。



(为什么?)



花颖藏身在屋后,口干舌燥,倒抽了一口气。



桐山正在砍伐的树木是月桂树,叶子也会拿来作为香料用在料理上,花颖小时候也有好几次请大人让自己摘叶子的经验。花颖记得,一般月桂叶在调理后都会拿掉,但他摘叶子那天,雪仓特别帮他放进盘中,让他得以在餐桌上向父母炫耀。



「……!」



磅一声,一股特别大的震动传来。桐山横扫柴刀,砍入月桂树的树干。他多次击打刀面,终于把树砍倒。



桐山喘着气,肩膀上下起伏,碎裂的月桂树凄惨地散落在他的脚边。柴刀刃上缠绕着树液,沾满泥土的麻布手套还紧紧握着刀柄。



花颖一脸茫然地盯着穿着工作服的宽阔背影。



微风将月桂树叶吹得沙沙作响。云朵飘过,遮住了日光,桐山的眉眼阴暗低沉。花颖左脚后退半步,脚跟踢翻一颗小石子。桐山回过头。



「花颖少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