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狗与骨(1 / 2)
1
小狗是为了什么目的挖洞呢?
将爪子立在地面,以前脚翻土,后脚踢腿确保立足点。
有些小狗是觉得有趣;有些小狗是为了吸引主人的注意力;有些小狗挖洞带有标记的意义;有些犬种是出自抓鼹鼠等猎犬的本能。又或者,也有人说这是过去狗会在地底建造巢穴时所遗留下的天性。
乌丸家的警卫也不例外,经常挖洞。
三月的某一天,在乌丸家广阔庭院的一隅,园丁桐山拆下包在松树上的稻草。入冬前为了将附在松树上的虫子聚到一块而包覆的稻草,必须在春天来临前连同冬眠中的虫子一起除掉。
今天从一大早便天气晴朗,细薄的云层令人感受天空的高远。
一脸无趣其实却热衷于手上工作的桐山,发现松树根旁透出了一块象牙色的硬物。桐山毫不犹豫地抓住很容易看成是手指的那个东西,从地底里拔出。
桐山将那块硬物放在戴着麻布手套的掌中,叹了一口气。
「是你把这个埋起来的吗?」
由于小狗在稍微有些距离的地方午睡,比起桐山,似乎更在意阳光突然被挡住这件事。小狗抬头,皱了皱黑鼻,发现是桐山蹲在附近后,漫不经心地摇了摇尾巴,感觉像是︰「熟面孔这样就可以了吧?」
桐山手指捏着给小狗看的,是饼干。烤得硬硬的饼干虽然也可以吃,但其实是小狗牙齿发痒时喜欢咬的点心。
小狗伸长脖子,将鼻子凑近饼干,改变几个角度嗅了嗅味道,突然打了个喷嚏后,便左右甩甩头看向另一边。
看来她是忘了自己有埋饼干这件事了。
「你要好好珍惜啊,烂掉的话就本利全失了吧?」
桐山以受不了的口气低喃,伸直膝盖起身。他将饼干丢向装满稻草的垃圾袋,饼干被凸出来的稻草反弹,画了一道抛物线落在地上。
小狗竖起耳朵,伸直背脊。接着,她迅速立起四肢,移动到桐山的脚边,抬头仰望。
「我没有要玩喔。」
小狗的大眼睛像在说话。
「没有要玩。」
桐山提醒小狗,将饼干丢入垃圾袋。桐山敏锐地察觉到小狗想追着饼干扑进去,快一步将垃圾袋提起来。
小狗反而很开心,蹦蹦跳跳地缠在桐山脚边。
「啊,桐山,现在是休息时间吗?」
听见搭话声,桐山放下压在额头上的手。
「不,还在工作。」
「这样啊。」
像是了解发生什么事而笑着的,是司机驹地。虽然无论年龄还是体格都是桐山比较大,但以在乌丸家工作的年资来说,驹地是桐山的前辈。
「你呢?」
「刚刚在帮车子打蜡,但那种蜡擦掉前必须放一段时间,所以我想稍微走一走。」
本行的驾驶技术不用说,因为工作上的关系,驹地洗车时不会弄脏西装制服好让主人可以随时调用的技术,也可以称作是一项特殊才艺吧。
「因为你开车的时候都一直坐着吧?」
「没错。我昨天看到一篇报导在讲久坐工作的风险。」
驹地平常就偏软弱的脸垂下眉毛。看见小狗仰望自己的期待目光后,驹地也受感染似地笑了出来,在小狗面前蹲下。
「不可以打扰别人工作喔。」
小狗误把驹地竖起食指的姿势当成坐下的命令,端正姿势坐好。善良的驹地把小狗当作正确的那一方,抚摸她黑白交错的颈子。
看着小狗骄傲的表情,桐山似乎也无奈地说不出话来了。
「你好歹也是警卫吧?」
「呵呵,前几天你很英勇地大吼了,对吧?」
「结果是因为不喜欢检查水管的声音吧?」
「隔着墙壁还能听到,耳朵真好呢。」
驹地用没在摸小狗脖子的那只手取出肉干点心递给小狗,小狗便欢天喜地地叼着肉干,在山茶树与松树之间东张西望一阵子后,开始在吊钟花根边挖洞。接着,又像是想起来似地回头看向桐山和驹地,一溜烟跑走了。
望着跑远的小狗,驹地起身,拍拍黏在膝盖上的枯草。
「她大概是觉得自己藏东西的地方被我们看到了吧?」
「反正都会忘掉……算了。」
桐山将装满稻草的垃圾袋放到小卡车的车斗上。
「她没有捣乱有种子或是树根的地方,没关系。」
小狗在庭院里四处奔跑、挖洞的身影是很平常的一件事,没有一个人会特别留意。
隔天早上上班时,桐山也只是瞥了一眼在翻土的小狗后,便打算直接前往调配室。然而,凄惨的光景却阻止了他的脚步。
小狗在挖洞。
将爪子立在地面,以前脚翻土,后脚踢腿确保立足点。
小狗是为了什么目的挖洞呢?
在挖出来的泥土堆中,一具白骨躺在那里。
2
乌丸家迅速报警了。
无论是不喜欢把事情闹大的一家之主花颖,还是倾一腔热诚守护乌丸家的执事衣更月,这一次都将报警的义务摆在第一顺位。
这件事很明显不是佣人所为,如果也不是意外的话,就只能是感受到恶意与危险的状况了。如果是意外的话,怎样的解释才合乎常理呢?
位于大门东边的事发现场靠近池边,风一吹过便能听到潺潺水声。在泥土被挖起来之处,赶来的鉴识官远远地围在附近拍照,接着,便开始像挖掘化石般谨慎地采集骨头。
「爷爷买下这栋房子前的住户,在没有任何人发现的情况下在这里发病身亡——这个假设怎么样?」
花颖的脸庞苍白得像画纸。
站在一旁的衣更月只移动眼珠,似乎正在确认进出的鉴识官。看来,对进入宅邸范围内的陌生人保持警戒这点,即使对方是警察也没有改变。
「前前任主人移住到这里前,并没有人在这间宅邸以及宅邸占地范围内过世。」
「那就是杀人犯入侵这里埋的吗?」
路过的鉴识官对花颖口中令人不安的词汇有了反应,投来怀疑的眼神。花颖堆出笑容敷衍过去。衣更月在一旁无动于衷地回答:
「恕我僭越,我得说很难解释杀人犯有这么做的必要。」
「为什么?」
「如果是外部人士企图嫁祸他人,只要丢弃在限定的空间里,嫌疑就会落在少数特定人士身上。就算说能够因此简单证明自己的清白也不过分吧?」
「嗯……」
「另一方面,请原谅我的失礼,为了助您化解忧虑,尽管不合规矩,但若能将私情放一边,容我提出一个根据推理的假设……」
「你那个拖拖拉拉的前言让我明白了。假设屋子的主人是犯人的话啊,你想说就不会埋在自己家里吧?」
「您真是明察秋毫。」
因为衣更月的表情和声音都没有起伏,听起来完全不像称赞。
谈话过程中,花颖的脸庞虽然已经渐渐恢复血色,但似乎还很难说已经松了一口气。有状况就是有状况。
「无论如何,都感受不到其中有什么善意。就算是找麻烦,也太没品了……」
「方便打扰一下吗?」
大概是因为去年来过乌丸家吧,刑警毫不迟疑地对花颖开口。不过,尽管明白,心中对未成年的一家之主似乎还有所抗拒,他像暖身般边沉吟用什么语汇表达,边用大拇指抓了抓掺著白色的眉毛。
虽然衣更月是明白自己的立场,坚守冷冰冰的沉默,花颖却是老实地等待刑警要说的下文,没有注意到自己下意识直勾勾的目光正在逼迫对方。
刑警终于无法再和花颖对视,发话说道:
「请问,我能听听第一发现人的说法吗?因为想在发现人记忆淡化前确认他当时遇见的状况。」
「我想没办法。」
「什么?」
花颖的回答让刑警十分讶异,晒黑的额头因皱纹而扭曲。
「衣更月。」
「是。」
衣更月一礼后离开原地,不到一分钟后又回来了。他折叠修长的手臂,怀里抱着的不用说,自然是小狗。
「这是我们家的警卫。是她发现骨头的。」
「啊?」
听到花颖的介绍,刑警额头上的皱纹又更深了。
「她的兴趣好像是在庭院里散步,挖挖洞,埋埋东西。听说,今天早上她也是独自在这里挖洞。园丁注意到时土已经都被翻出来了,原本的状态只有这只小狗知道。」
「那、那就……不可能问话了呢。」
「我是这么认为的。」
「唔……」
刑警看着小狗圆圆的眼睛沉吟。小狗似乎比较喜欢衣更月和花颖,像在打量谁会陪自己玩般抬头来回看着两人的脸庞,左右摇晃尾巴。
刑警疲惫的脸孔闪过放弃。
「请让我和园丁谈谈。」
「好。要跟其他人问话也不需要我的允许。要说什么证词、怎么说都由他们自己决定。」
「谢谢你的理解。」
「我马上去叫人。」
衣更月行礼后打算往大门方向走去,花颖暂时喊住他,从他的怀里抱起小狗。现场留下无法沟通的第一发现人和年轻的一家之主,刑警像被丢入小狗堆中的大型犬般浑身不自在却也动弹不得。
「请问……」
「干嘛?」
刑警似乎是突然被搭话吓了一跳。听见刑警可怕的回问口气,花颖吃了一惊,刑警看着吓到的花颖也惊惶失措。
花颖比刑警更快恢复正常。
「方便的话请告诉我,那是人骨吗?」
「虽然我想说『调查情报要保密』,但你很担心吧?」
与顽固的形象相反,刑警十分通融,他朝调查现场发话。三名鉴识官抬起头,才觉得他们彼此似乎在交换视线,主事的一人便放下毛刷,其余两人再度回到工作上。那人刚刚似乎是在用毛刷拍掉附着在骨头表面上的泥土,采集到袋子里的样子。
等鉴识官移动到一旁过来后,刑警单刀直入地问:
「是人骨吗?」
「不是人骨。」
鉴识官的回答也很直接。
从花颖手中的小狗摇尾巴的样子看得出花颖松了一口气。应该是感受到饲主——他们之间的关系应该是雇主——消除紧张了吧。
「那么,大概只是乌丸家过来之前,住在这里的人埋的垃圾吧?」
「你说的之前大概是几年前呢?」
鉴识官发现手套边缘跑出来的线,一边捏住线头一边问。
「乌丸家是在我祖父那代搬过来的,所以应该是四十五年以前了吧。」
「那就不对了。」
他粗暴地拔掉线头,手套「啪」地发出凄惨的一声后,破了。
「虽然还没有进一步调查不能断定,但我觉得那个骨头顶多一年吧?」
「地底的东西变成白骨会那么快吗?」
「掩埋在土里的话,最快要七年。这里的土带有湿气,可能还要再更久一点。」
「但你却说那是一年内的骨头?」
「因为从骨头的状态来看很新鲜。」
「我第一次听到有人用新鲜形容骨头……」
花颖的声音渐渐失去了精神。
鉴识官用指尖压住手套破掉的地方,与开得更大的破洞呼应,张嘴说:
「另外,现阶段也没有火烧的痕迹,所以应该是直接剥——」
「喂!」
刑警揍过来一拳,让鉴识官闭嘴,但为时已晚。
花颖好不容易恢复的脸色失去生气,又退回苍白的样子。抱着小狗的手臂微微颤抖,双眼眨了眨,失去了焦点,既没有看鉴识官也没有在看刑警。
「乌丸先生,你没事吧?」
「我……我是一家之主,没事。」
逞强太悲哀了。
「你可以回去了。」
「是!」
鉴识官像是遭刑警半赶跑般回到工作岗位。刑警梳了梳头发,抱头叹息。
「我接下来也会询问大家,如果没有任何人有印象的话,那就是外面有某个人避开了大家的耳目带进来的了。」
「是。」
「可是,就算是找麻烦也意义不明啊。」
「如果小狗没挖洞的话,我们可能一辈子都不会发现呢。」
「就是这样。」
刑警的眉头深锁到不能再紧的地步,两道眉毛都连在一起了。
「这里既没有人因此受伤,那也不像是让人担心接下来会发生什么的征兆。闯入别人家的土地埋了骨头后跑走?对方在想什么呢?」
「诚如警察先生所见,乌丸家的占地由围墙包围,墙上都有防盗栏,出入大门需要密码。就算知道密码也会留下出入纪录,监视器也都有录像。如果有可疑的纪录,执事早已会觉得有问题了吧。」
「执事……吗?那是真的存在是吧?而且还是在日本。」
「?」
对花颖而言,从出生那一刻起,执事的存在是再理所当然不过了吧?刑警仿佛陷入思考的口吻令花颖错过回应的机会。刑警露出有如勉强吃下黄莲般的苦笑。
「无论如何,我会跟附近的派出所打声招呼,请他们巡逻的时候注意一下。如果又有什么事的话,可以请你联系我吗?」
「我知道了,谢谢。」
花颖收下刑警的名片后,刑警模棱两可地点了个头,故意拉大嗓门对另外一位刑警喊话。
三名鉴识官搜集完骨头后,虽然用铲子挖过地下,但似乎没有其他的骨头了。
铲子遭石头阻挠,因回弹的反作用力飞向天空,撞在围墙上后掉了下来。花颖注意到年轻的鉴识官慌慌张张拍了拍围墙、战战兢兢地回头看向自己后,一副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转过身,朝主屋的方向迈出步伐。
小狗一下在空中摆动后脚,一下抬头看花颖,摇晃短短的尾巴。小狗在希望花颖像平常一样把自己放到地面上玩的心情,与难得被抱着走过庭园的开心之间,一副「总之不管怎样,摇尾巴就是了」的神态。
花颖凝视小狗,大拇指轻抚她的耳后。
「你啊,找到了不得了的东西呢。」
小狗露出舌头与牙齿,以期待的眼神继续摇晃着尾巴。
3
衣更月锁好家中的门窗、熄灯回到寝室时,大摆钟的指针已经指向一点二十分左右的位置。
由于雪仓和峻的工作没有在既定的时间内结束,衣更月替他们接下剩余的工作,所以他大约比平常慢了一个多小时下班。
衣更月劝两人在既定时间回家时,峻左右晃动脑袋到几乎快看不到头的程度,雪仓也滔滔不绝地表示那是他们的职责,试着反过来说服衣更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