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 国王的话(1 / 2)
1
快点打开。
我一定会让你们后悔把我关在这种东西里。
那之后又过了几年呢?已经是当初那个封印者儿子的时代吧?让我来杀了他,不仅如此,还要吞噬他。然后,我要逃出这里,在外面的世界到处作祟。
让人发疯、散布疾病、撼动大地,我要把这个世界变成地狱。
打开!我要杀了你!
在我身体里的异物躁动着。别吵──你不过是我的养分。
不管几次我都要杀、不管是谁我都要杀,这就是我的报复。
我是作祟神,你无法封印我,更别说是消灭我。
打开!打开!打开!
封印者们,我不会让你们留下任何碎片,要连你们在世上存活过的痕迹也全部消灭。
※
醒来时已经早上十点。
「得工作才行……」
辉带着沉重的身体离开床铺,满心感谢自己能活着回来。
国王说,辉身上的诅咒尚未解除,不过即使国王不说他自己也明白。杀害曾祖父后感到痛苦,甚至必须抛弃所有理智的少女,没有诅咒曾祖父的理由。
他打从心里想着,不必怨恨佳代真是太好了,但是现实中,依旧没找出五明家是被谁诅咒了。
(真没办法啊。)
他脱光衣服,冲了个热水澡。
一大早就如此奢侈。让妹妹住在连莲蓬头都没有的公寓里,自己却在这里享受,辉多少觉得过意不去。
(但是……只要我死了,她就能搬到稍微好一点的公寓。)
看完曾祖父的悲剧后,他变得有点丧气。
五明日出男被梅花断枝刺穿胸口而死,诅咒难道不是从那里开始的吗?难道还有其他原因?
不过,现在扰动他的心的并非只有丧气。
(在意外的地方找到诅咒的线索,如果是这样,诅咒我们的人或许就在剩下的木盒中。我们离开百芽山神社时,木盒激烈躁动一事也让人很在意。)
光是思考这件事便让辉呼吸急促。自己说不定能因此得救──虽然知道不可以有所期待,但这种想法怎样都无法离开他的大脑。
可以不用横死,可以不用独留美咲一人在世──总会不自觉作这种美梦。
而且,纵使诅咒五明家的家伙在那些木盒里,他也绝对不会像贵志和佳代那样乖乖接受制裁。
是否在那些木盒里呢?如果在那里面,又是几号?
美咲怀孕的问题也还没解决。虽然辉认为应该将要孩子拿掉,但如果诅咒者就在那些木盒当中,还能处理掉,美咲就能结婚生子,拥有一个幸福的家庭,这对她来说是最完美的结局。
(好想为她做些什么。)
从浴室出来后换上衣服,辉便开始今天的工作。
他首先到庭园为前一阵子种下的蔬菜浇水。
多多良在日光室里,看到辉已开始工作便说:
「我都说了可以中午过后再工作,你还真是守规矩。」
「陛下没事吗?」
多多良看起来非常疲倦,外表看来比平常老十岁左右。
「比上一次好太多了。」
「但你看起来像个疲惫的大叔耶。」
多多良轻笑出声,并挥了挥手上空荡荡的水瓶说:
「我只是干枯了而已。原来如此,也可以那样形容啊。」
「啊,对不起,我马上提水过来。」
辉停止浇水,急忙接过多多良手上的水瓶。今后,比起照顾花朵,应该要以照顾雇主为优先才对。
(原来如此,我们家的陛下是花朵。)
虽然身体不好,但只要有水就能维持美男子的外表。
辉把水瓶和杯子放在厨房,走到井边取水。井边的手动帮浦不管怎么看都很有怀旧感,他上下按压着帮浦汲水。
这水有那么厉害的维持健康功效吗?
这么说来,国王陛下不吃饭,只喝这水而已。冰凉、闪耀着光芒,这水确实看起来很好喝的样子。
「不行啦……国王陛下有交代不能喝啊。」
辉一度放弃单手掬起的清水。
「我把水拿来了。」
辉把水拿进国王的寝室里。
「放那。」
多多良完全没把视线转过来。这样正好,因为辉现在不太敢和他对上眼。
「关于你身上的诅咒,我有一件事不太明白。」
多多良抬起非常疲倦的脸说道。
「不只一件吧。什么事?」
「五明日出男先生过世时,他的妻子,也就是你的曾祖母,为什么会知道那是诅咒?为什么不认为只是不幸的意外?」
「我没了解到那么详细。」
怀着身孕看见丈夫在眼前被杀害,曾祖母或许不想多谈吧,对于诅咒应该也是半信半疑。
「那么年幼的小孩,有办法拿那么细的树枝刺穿衣服杀死一个人吗?」
辉也对这点充满疑问。
「那个气势,不是一个孩子可能会有的。」
「而且,你也听到了那个声音吧?」
你以为你是谁──女孩用梅花树枝刺穿五明日出男胸口后的声音特别低沉。
「也就是说,那女孩可能被什么东西附身后才杀死我的曾祖父吗?」
「应该是这么一回事。」
「……那家伙就是诅咒我们家的混帐吗?」
他到底有多恨曾祖父?竟然不惜让幼童变成杀人犯也要杀死曾祖父。
「女孩应该没有这部分的记忆。在那之后她可能还说了什么,如果五明太太听到那句与诅咒相关的话,一切就能说得通。」
那件事之后,女孩真的罹患重度心病,再也无法走出牢笼。曾祖父死了,曾祖母因此变成寡妇,只能独自养大三个孩子。
「不可原谅……可恶。咦?好像有点痛。」
辉伸手摀住胸口。
「该不会……时间到了吗?不对,好痛喔,我的肚子,可恶。」
辉原本以为诅咒之死终于到来,但疼痛的部位不是胸口。他缩起身体,表情也因为疼痛而扭曲。
「我去一下厕所。」
这疼痛可不是开玩笑的。
「你可以休息到不痛为止。」
「……对不起。」
辉对肚子痛的原因已有头绪,极度不好意思地退出主人房间。
目送看起来很痛苦的辉离去后,多多良叹一口气。
大概是真的很痛吧,辉的脸色相当苍白。此外,现在正值季节转换之际,天气开始变冷,他会疲倦也是理所当然。
对于早已没有痛觉的多多良来说,多少有点羡慕,疼痛到底是怎样的感觉?多多良能感受到的仅有工作后的干渴以及疲惫。只有这种情况比过去还要严重。
他翻开箱帖。
处理完壹佰伍拾陆号后,那个木盒躁动的程度非比寻常,那股气势像是要冲破抽屉一样。
二战后多多良家没再出现夜见师,克比古睽违许久成为夜见师后,优先把相对轻松的木盒处理掉,那些得抱着激烈对战的觉悟才能处理的木盒则摆到最后才处理。
这其中有十分合理的理由,可是一想到辉的情况,现在似乎也不是考虑合理性的时候了。
身穿红色裙子的小女孩帆乃慢慢现身在眼前,哭着像是想对多多良说什么。
「木盒在躁动吗?」
帆乃点头。
「别担心。如果害怕,就和翔琉两个人一起离那边远一点。」
帆乃又轻轻点头后,消失身影。
木盒从辉来到这里后开始躁动,处理完壹佰伍拾陆号后反应更加激烈。
(这表示是和黄毛鸡头、壹佰伍拾陆号皆有关联的幽灵。)
大概就是诅咒五明家的人吧。
多多良再次仔细研读箱帖,试图列出候选名单。不知不觉中才发现,从辉说肚子痛已经过了三十分钟以上,他却迟迟没有听到打扫的声音。
「……状况这么糟吗?」
多多良有点担心,决定去看看辉的状况。
他移动电动轮椅来到辉的房间前,敲敲辉的房门。
「你状况怎样?」
「我马上就开始工作……对不起。」
辉的声音听起来像是快要往生了。
「我开门啰。」
门没有上锁,所以推开就能简单进入房内。辉在床上缩成一团,看起来十分痛苦。
「你今天休息吧。」
「可是……我昨天也已经休息了啊。」
「我给你有薪假。」
「……不好意思。」
断然说自己要为钱工作的男人竟然瘫软至此,状况肯定是非常不好。
「不去医院没问题吗?」
「应该没那么严重,我……是自作自受啦。」
多多良对辉垂头丧气的模样感到不解。
「你身上的诅咒,不是你该承受的。」
「不是啦。我喝了你在喝的那个水。」
这句话让多多良皱紧眉头。
「那个水可没有达到饮用水的清洁标准啊。」
「那你为什么──啊,没有,对不起,是我不好,你明明就叫我不能喝了。」
「愚蠢。」
「啊……我被开除了吗?」
辉一脸快哭出来的表情。
「禁止你喝是有原因的,今后多注意。」
应该要更加严厉禁止才对,但是也得思考,辉为什么会想喝如此危险的东西。
(……好困难。)
应该已经到了无法隐瞒的地步。
「有什么情况的话喊我一声,我把门稍微拉开。」
「真的很不好意思……」
多多良没回应,迳自离开房间。
他回到自己房间后移动到日光室,秋天的阳光十分舒适。不对,或许该说似乎是有种很舒适的感觉。他不认为自己这副身体还能感受到温暖。
没有睡眠这种休息时间的人生真的很漫长,他觉得自己已然是个老人,好想要快一点结束一切。
──我只是木盒的奴隶。
就在思索之中,时间来到傍晚,多多良再次前去关心辉的状况。他从门缝往里瞧,却没看见床上有人。
「辉?」
房内的浴室传来水声,只见一脸憔悴的辉打开门从浴室出来。
「状况怎样?」
「……比刚刚好多了。」
辉在床上坐下。
「这样啊。」
多多良前往厨房。辉今天大概完全没有进食,但生物要活下去就需要燃料。
他决定借用辉的电子锅煮稀饭,他知道辉把白米放在流理台底下。
虽然这称不上是做菜,但淘米的「沙沙」声让他稍微变得轻松。他以前曾独居,所以多少会做菜,也曾经为重要的人做过饭。
电子锅煮饭的时间里,多多良沉浸在过往回忆中。虽然现在是这样,但他也不是打从出生起就无亲无故。
……过去,在这栋宅邸里也曾经有过「家庭」。
夕阳逐渐西下时,电子锅发出煮饭完毕的声音,屋外已经完全天黑,多多良移动轮椅,前往辉的房间。
「我帮你煮了粥,你要吃吗?」
辉从床上跳起来。
「陛下特别为我煮的吗?」
「如果你不吃的话,只能倒掉了。」
「我要吃、我要吃啦,肚子超饿的,但总觉得……真对不起。」
大概是在意两人的主从关系吧。可能因为多多良曾要求他别用敬语,才让他不太清楚该怎样划定彼此的界线。
「我好久没煮饭了。那么,要帮你拿来这里吗?」
「不、不、不,我马上过去。只在家里的话,我已经可以走动了。」
在辉起身披上外套时,多多良先一步回到厨房。他从冰箱拿出一颗鸡蛋,打散之后沿着锅边绕一圈倒进粥里,锅里散发出微微的温柔香气。
在他把稀饭舀进大碗里时,辉走进厨房。
「不好意思,我自己端。」
他们两人面对面在餐桌旁坐下。
「看起来超好吃的。」
辉「呼~呼~」吹凉汤匙上的粥后送进嘴里。
「哇,我的五脏六腑都暖起来了。好好吃喔。」
「是电子锅煮的。」
「但是你为我洗了米、按下电子锅开关,对吧?」
「这样说也是,还为了你这小子加了盐、放了蛋。」
两个男人笑了起来。
为了谁做饭,一同坐在餐桌旁──多多良还以为自己再也不会有这种机会。
「陛下……你连粥也不能吃吗?」
辉以为多多良是无法进食的病人。不,并非如此,应该说是他努力让自己认为多多良罹患了那种病。
「我没办法把食物吞进肚子里,那只会让食物在我肚子里腐败。」
「你的病好难搞喔。」
辉眉头深锁地低下头。
「明明生病却没有去看医生、明明生病却喝不能饮用的地下水,其他还有许多让你感到奇怪的事情吧。」
辉看向水,大力点头。
「这是当然的啊。我一直不去思考,只不过,怎么可能不吃饭啊?厕所的卫生纸也完全没有减少。」
辉很老实地承认他在意得不得了,再这样下去,他可能会挖个洞,对着洞里大喊「国王的耳朵是驴耳朵」。
「还是对你说实话好了,只不过,你可能会觉得荒诞无稽、难以理解吧。」
「我已经在这里经历两次难以置信的体验,更别说我自己身上还有诅咒,就算国王陛下是妖怪或是大魔王,也吓不倒我啦。」
多多良直盯着自己宛如祈祷般交握的双手说道:
「这件事不适合在吃饭时说,等你身体好一点后到我房间来。」
多多良把辉留在餐厅,自行回房。
2
吃完饭、吃完药后,辉来到多多良的房前。
他一想到终于要听国王告白自身之事,不禁有点紧张,同时产生「真的可以吗?」的念头。自己只不过是佣人,知道国王陛下的秘密,应该算是逾越本分吧?
虽然辉有点目中无人,但基本上还是很谨守分寸,至今未曾有过特别的对象。身为受到诅咒的人,应该也没想要让人爱上吧。就算是小混混那段时期,他也和同伴保持距离。
虽然犹豫,但他还是很想知道,因为诅咒五明家的怨灵可能就保管在这个家中,或许听完多多良的话后能有什么新发现。
(例如,说不定连我也能办到和夜见师相同的事之类的……)
完全依赖磨耗自己身心处理木盒的多多良,让辉有种罪恶感。
「我可以进去吗?」
多多良闭眼坐在轮椅上,似乎是在冥想,所以辉犹豫着不知该不该喊他。
「坐下。」
辉照着多多良吩咐,在桌子另一边坐下。
「你不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究竟是人是妖,首先从这里开始吧。」
多多良把一只手放在桌上。
「你可以帮我测脉搏吗?」
多多良突然提出奇怪的要求。如果是妖怪的话,脉动会比一般人强吗?辉握住国王的手腕。
「你的身体还是一样冰冷呢。应该是在这边……咦?」
摸不到脉搏。辉试着重新找一次,但仍是哪里都摸不到。
「……你没有脉搏耶。」
「一般称呼这样的人是什么?」
听到这个问题后,辉相当迟疑,不知该不该说出口,因为他脑袋中有个超乎现实的答案。
「别客气,尽管说。」
「……尸体。」
身体冰冷且没有脉搏的人,除此之外不作他想。
「就是这么一回事。」
辉沉默不语,不知该怎么反应才好。多多良不可能开玩笑,但这太难以置信。
「我已经死了。」
「喂,啊,不是,这样岂不是僵尸……啊,不是啦,那个……」
面对眼前这个俊美的男人,不管再怎样都不适合用「僵尸」这种说法。只不过,他也想不出更贴切的词汇。
「就是那样,但我自认为比僵尸有理智就是了。」
多多良是死人……那也算是妖怪的一种吗?
「为什么尸体会动?」
「大概就是附身在自己尸体上的意思吧,这样用起来很顺手。」
这样说也没错啦。可是,听到美男子轻易把这些话说出口,彻底动摇了辉心中的常识和价值观。死亡是这么自由的事情吗?
「这种事情真的能办到吗?」
「夜见师是死人,死亡之后才可能成为夜见师。」
所以,成为夜见师的首要条件就是得死亡啰?
「那么──」
「没错,斩杀死人的也是死人。」
因为互为死者才有办法斩杀,理论似乎是这样。
看着眼前不知该说是漂亮僵尸还是新鲜木乃伊的男人,辉丝毫不觉得恐惧,因为国王就是国王。
「我真的在一个很不得了的地方工作耶。」
辉重新有这种感受。他的薪水是个有肉体的幽灵支付的。
「不想继续工作了吗?」
闻言,辉事先声明:「我只是吓到而已,才不会辞职。」接着又说:「一般来说,尸体会动应该会造成很大的骚动吧。」
「我在这个家中死掉,然后独自复活。不对,正确来说并没有活着。总之,我假装自己还活着。」
因为没人知道他死了,才能做到这件事。
「佐伯教授应该知道吧?」
「我有告诉她,她兴趣浓厚,在那之后我一直是她的研究对象。」
眼前仿佛能浮现那个画面。
「还真有那位教授的风格。所以,香草先生也是在知情下当你的管家吗?」
「这是当然。」
多多良双脚交叠。
「明明是个死人还得缴交固定资产税、居民税等等各种税金,这也让我头大。」
假装自己还活着似乎也很辛苦。
「你还想知道什么吗?」
「啊……那么,你不能离开这栋房子也是因为这个原因吗?」
「离开这里就没办法继续维持尸体的鲜度。」
辉不禁抱头,他的思考已经跟不上了。
「你说处理木盒的时候,没办法长时间放置身体不管也是……」
「会腐烂。回来之后,暂时无法动弹是因为死后僵硬现象。」
原来多多良想早一点处理完怨灵早一点回去,是基于如此令人绝望的原因。
「从什么时候开始?」
「我死十九年了,实际年龄和雪乃一样大。」
那位教授应该已年近五十。
「没睡觉吗?」
「我会躺上床。时间多到让我感到无趣,真心想入睡。」
十九年,辉无法想像夜不成眠的日子是怎样的生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