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春之忧郁(2 / 2)
(找到了!)
终于找到江户切子的相同水瓶,走到脚快断掉到处寻找也值得了,剩下就是快点回去修好落地窗。
回程时再度经过CD卖场,好险,刚刚的幽灵已经不见了。或许在喜欢的歌曲播完后就消失了吧。
他在心里对消失的幽灵说:「别再到处乱晃了喔。」就算再三反省,他这种个性仍是怎样都改不掉。
辉边祈祷幽灵心满意足后可以前往另一个世界,边步上归途。
「我来叨扰了。」
回到家时,迎接辉的又是那让人恨得牙痒痒的声音。
「为什么……学校呢?今天是平日耶。」
京也正和多多良在露台上下西洋棋。
「今天是创校纪念日,所以放假。我想说不知道能不能帮上什么忙。」
辉感到一股怒气往上冲。家政夫明明在这里,这人为什么还能如此厚脸皮地跑过来啊。
「克比古先生真的好强呢,我西洋棋也二十分钟就输了,现在这是第二盘。」
克比古先生、克比古先生、克比古先生………你到底算什么东西?就算是佐伯雪乃也是用姓氏称呼多多良啊。
「水瓶呢?」
听见多多良询问,辉十分开心地从纸袋中拿出盒子,给多多良看水瓶和水杯。
「你看,是一模一样的东西。真的很难──」
「装水后放到客厅里,去泡红茶,我要大吉岭。」
辉还没有说完,多多良已经打断他的话,看也不看买来的水瓶一眼。
「啊……嗯,我知道了。」
辉垂头丧气地正要离开时,目中无人的高中生朝着辉的背影说:
「我要奶茶。」
怒气直冲脑门。
到底该把他当成国王的客人慎重对待呢?还是要当成麻烦呢?辉的心情摇摆不定。
当他端来红茶时,西洋棋正好分出胜负。
「我完全赢不了,克比古先生太强了,我们下次玩围棋好不好?」
「我们家没有围棋。」
「那我下次带过来。」
京也露出如已所愿的满足笑容,他又有来访的理由了。
「喔,这个奶茶好好喝喔。真不愧是家政夫呢。」
辉拚命忍下说出「我才不是你这混小子的家政夫」的冲动。他在为多多良泡茶、泡咖啡的过程中练出好手艺,这全是因为他希望多多良可以多点乐趣。
「克比古先生,我看完这本书了,但是有许多地方不太懂。」
京也拿出的书,是佐伯雪乃写的《黄泉比良坂因缘地之旅》。
(不会去问写书的人啊!那是你姑姑吧!)
辉觉得自己的天灵盖都要变成火山口了。
走出房后,辉先回自己的房间一次,把枕头当沙包殴打、用冷水洗脸、深呼吸,好不容易冷静下来才回去工作。
接着忘我地修理客厅落地窗。
最近滑动时很卡,因为不是现成的窗框,没办法靠打扫解决问题。其他房间的窗户似乎逐一修复了,只有这边留到最后还没修理,为了避免外人闯入,需要特别慎重。
辉把窗户拆下,清理轨道上的锈斑。他还试着更换把手位置,好让坐着轮椅的多多良也能轻松开关窗户。
翔琉难得在旁看着他工作的模样,大概是要一如往常发挥他的恶婆婆个性吧。
「怎么啦?看我修理窗户,你也有什么特别要求吗?」
翔琉只是看,没有回应。辉觉得他至少可以摇头或点头,但他似乎没打算这么做。虽然翔琉是个不随和又冷淡的幽灵少年,但先前辉濒死时也是翔琉出手相救。原本辉还期待能和他变成好朋友,但翔琉没有丝毫改变。
「那我就自顾自地说话啰,我现在真的超想抱怨。」
翔琉在沙发上坐下,双脚交叠,一副「要我听你说也可以」的态度。
「先别说家事,那边的工作很不顺利。身为夜见师的助手,我真的那么派不上用场吗?」
只有此时,翔琉点头认同。
「真是不好意思啊,可恶。」
虽然不甘心,但大宅长老都如此表示了,应该就是这么一回事吧。但是翔琉看起来只是小学高年级学生,让辉忍不住在心中骂了句「混帐」。
「唉……要是我的将棋能再强一点就好了。」
还是忍不住对着幽灵发牢骚。
「翔琉啊,你其实可以说话对不对?」
翔琉对此没肯定也没否定。这家伙有够不好应付。
「当幽灵不会很辛苦吗?」
翔琉似乎用鼻子「哼」了一声,好像稍微感受到他的感情。
「如果你想说的话,不管是咨商还是抱怨我都听喔。」
翔琉像在嘲弄辉似地挑起单边眉毛,大概心想「你说什么?」吧。
或许是和家政夫的对话太无聊,翔琉转眼间消失无踪。
翔琉和帆乃为什么会死掉呢?为什么会在这里呢?辉偶尔会有这种疑问。既没有成为怨灵,却也没有自然消失,或许是这个大宅容许他们一直以幽灵的形式存在于世。就像多多良一样,明明死了却死不掉。
(那么,我才是这里的异类吧。)
露台传来京也的笑声,和多多良待在一起可以那么开心,某种意义上真的很厉害。
「酒……我好想和他一起喝酒啊。」
就算只有一口也好。
辉最后放弃,心想:「算了,改天自己喝掉吧。」仔细想想,他一个朋友也没有。学生时代和不良少年时代交的朋友早已断绝往来,也没和先前的同事联络,他活在一个不亚于多多良的狭小世界中。
「哇,什、什么啦?」
玄关传来京也的惊叫声。
「好厉害喔……这个家里的水管会自己动耶。」
只见京也一身湿地站在玄关前,浇水用的水管落在他脚边。辉记得自己确实有收好摆在客厅前才对。
(……是翔琉啊!)
目送用手帕擦拭湿头发的京也离开,辉朝着虽然肉眼看不见,但应该就在那边的翔琉竖起大拇指。
处理完109辣妹幽灵已经过半个月了,即使如此,辉还是没办法和多多良好好说上话,因为他觉得多多良仍未原谅自己,而多多良也不会主动搭话。多多良原本就寡言,或许没有不和辉说话的意思,但仍让辉非常在意。
京也三天前也曾经来过,是多多良接待他的。虽然多多良不会自己积极开口,但会回应高中生的旺盛好奇心。虽然没有恶意,但京也很明显在探听这间大宅的秘密。多多良对这件事情到底有什么想法?
只要京也想把话题转到百芽山神社上,多多良就会把客人留在客厅,自己躲回房里,不断重复这安静的攻防战。辉想着「直接开口要他别来不就好了」,但多多良并未这么做。
对无法步出家门的多多良来说,能够和人对话是一件好事。辉虽然很清楚这件事……但就是觉得不舒坦。
「我的气度真的很小耶。」
最近叹气叹个没完。
打扫庭院时,辉发现信箱里似乎有什么东西,打开一看,是属名多多良收的广告信和寄给辉的可爱邮件。
照多多良的指示,诡异的金融商品广告信不用拆封直接丢进垃圾桶。辉的信则是美咲寄来的,大概是她曾说之后会寄的结婚典礼时的照片吧。
辉想要立刻拆开来看,便放下扫帚,在客厅的落地窗前坐下来。
都要她转寄到手机就好了,她也太规矩了吧。
一脸灿烂笑容的新娘、看起来非常开心的轻浮男一家人,还有一脸泪水的新娘哥哥。
(我的哭脸照片就别寄啦。)
被拍下这一幕让辉有点不甘心。
还有去观光时拍下的照片。蓝天、樱花、闪闪发光的湖面,照片漂亮到都能拿来用在海报上。但是,还是美咲的新娘装扮最让他感动。
「是你妹妹吗?」
声音在背后响起,他似乎看照片入迷到没发现多多良过来。
「啊,对。这就是美咲。虽然我自己说很奇怪,但她真是个大美人对吧。」
多多良主动搭话让辉非常开心,他把整叠照片递给多多良。
「是啊……很漂亮的新娘呢。」
多多良不是会因为人情世故说场面话的人,听他这么说,让辉比自己受到夸赞还要开心。大概是心有所感,多多良看着美咲的新娘装扮好一段时间才换下一张照片。
「看起来好像很开心。」
「嗯,全托你的福。」
「你哭了?」
「不是啦,这是对方家人觉得很有趣,故意要把我弄哭……也喝了一点酒啊。」
感觉看着照片的国王陛下似乎露出了一点笑容,如果真是这样,那自己哭成那样也值得了。
「你不觉得寂寞吗?」
「当然有点寂寞,但是,美咲可以幸福最重要。」
多多良沉默一会儿后回答「这样啊」,把照片还给辉,接着把轮椅转个方向回去自己房间。
「那、那个。」
辉急忙叫住多多良。
「我把这个落地窗修好了,如果又变得难开关,再跟我说喔。」
「谢谢你。」
多多良虽然一度停下轮椅,却没有回头。
「然后,那个……」
「什么事?」
「差不多要开下一个盒子了吧?我这一次绝对会多加注意。」
多多良像是踌躇不已般沉默一段时间。
「看情况吧。」
多多良只留下这句话就离开客厅。
虽然多多良是个凡人无法完全理解的男人,但大概可以想像。比起愤怒,事实上多多良更多的是感到不安。很早之前,多多良就曾对辉说他不适合这份工作。让一个活人从事需要豁出生命的工作,到底让多多良承受多么沉重的恐惧呢。
「我得要让他彻底安心,知道我真的没有问题才行啊。」
只能全力挽回了。
打扫完庭院后,接着开始擦大宅的地板,这是为了让这个屋子就是全世界的国王有一个非常干净、舒适的生活环境。
辉走进一楼西南侧的空房间。
这里或许曾是国王家人的房间。地板上有椅子压出的凹痕,墙上也留有图钉痕迹。床铺、书桌还有椅子,不管哪个应该都是高级古董品。
「帆乃,怎么了吗?」
突然发现幽灵女孩就在脚边,让辉吓一大跳。只见她一脸泫然欲泣地抬头看着辉。
「……你是在担心我吗?」
帆乃点点头。
「谢谢你……真让人开心呢。」
他似乎沮丧到连这么小的小女孩也替他担心了。他很想要紧紧抱住帆乃,但对方是幽灵,所以无法如愿。
「帆乃才是,你会不会寂寞啊?你的家人应该在天堂吧?」
辉蹲下来和帆乃说话,但帆乃只是歪歪头。她大概没有生前的记忆了吧。
如果回想起来只会让她悲伤,或许维持原状比较好。辉来到这栋大宅后,深刻体认到「不管怎样努力都无法改变过去」的现实。
「要是至少能握握你的手就好了。」
帆乃的小手直接穿透辉的手。
年幼的幽灵或许也有相同想法,直直盯着自己无法与辉交叠的小手,眼中浮现困惑之情,接着就消失了。
(我是不是多话了啊?)
明明完全不了解内情,不应该碰触家人的话题才对。
就是因为这样,他才会遭国王疏离,真的得多加注意才行。
※
试着轻轻摇晃一下。
稍微能动了。压抑自己的力量似乎开始转弱。再多努力一点,或许就可以出去。
嘿咻、嘿咻。
来大闹一番吧。
好想见你喔、好想见你喔。
我在这里啊。接,为什么不来找我?这里好黑,我一个人好孤单喔。
我一直、一直哭个不停耶。
接……接……该怎么做才能见到你?
4
「我有件事要拜托你。」
多多良突然在辉打扫时对他这么说。
「车站前有一家和果子店,你去那边买金锷烧后直接送去给野际。」
听到这个名字让辉睁大眼睛。
多多良家的老管家、夜见师的助手──野际是辉的前辈,在这座大宅中工作将近二十年的传说中的男人。虽然没见过面,但辉十分仰慕他,如果有机会的话也想要见见他。
「虽然距离这里只有三站的距离,但以我们的身体状况,彼此都无法轻易见面。你也问问他有没有什么困扰,他已经没有亲人了。」
辉频频点头,看见多多良如此关心已经退休的仆人让他十分开心。
「他很开心有新的家政夫进来工作,所以或许会想见见你。」
「啊……香草先生看见我会不会失望啊?」
「我曾经写信告诉他你有一头黄毛,所以他应该不会吓到。」
虽然安心了,但辉很在意多多良为什么要连这种多余的事都写在信上。
「金锷烧有普通和特等两种,要买特等那个啊。」
听多多良说出地址和安养中心的名字后,辉写在纸条上,也不忘写上要买特等的金锷烧。
出门前,多多良对他说:
「你就陪他多聊聊吧。」
或许是要他多听听前辈的工作谈。现在的自己,的确非常需要一些建议。
(陛下,谢啦。)
虽然说话很毒,又专横,但也会像这样不经意地对人温柔啊──辉边这样想着边往车站前进。
买好金锷烧,搭上电车再转乘公车,就抵达安养中心了。这间安养中心有个舒适的大庭院,是颇具规模的设施,应该得要有不错的经济能力才有办法入住。辉心想,他也很想要让祖母在这种地方安养天年啊。看着自己的儿子、孙子受诅咒,她到底是抱着多么不甘心的心情过世的呢。才六十多岁就得老人痴呆症,或许是因为她有太多事情想要遗忘了吧。
办好会客手续后,安养中心的人帮忙请野际出来。
一位白发老人从走廊另一头拄着拐杖走过来,是一位让人觉得很有智慧的稳重老人家。
「初次见面,我是野际。你就是五明先生对吧。」
「是的,我是五明辉。」
辉站得直挺挺地回答。
「留下先生一人离开大宅时,我相当担心,听到有年轻人进入大宅工作,真的让我相当感激。多亏有你,让我可以放下心中大石。」
野际深深一鞠躬,辉也慌慌张张地跟着鞠躬。
「这个,还请您享用。」
「哇,是车站前的金锷烧,这是我最喜欢的甜点,先生还记得啊。前面有会客室,我们一起吃吧。」
野际温和的笑容抚慰了辉的心。
这里似乎是安养中心的老人家和访客聊天的地方,两人在桌边坐下,用谈话室里的热水瓶泡茶。
「哇,超好──啊,不是,真的非常好喝呢。」
不小心就露出真面目了,野际像是看着活力十足的孙子般微笑。
「你和平常一样说话就好了。你对先生也是那样说话的,对吧?」
「嗯……是这样没错。」
对方大自己五十岁以上,让辉比面对多多良时还难随随便便地说话。
「先生过得还好吗?」
「嗯,但我也不知道能不能说是好耶。」
「确实如此,因为他是那副身体啊。」
附近桌子也有其他人在聊天,所以野际没有说出尸体这个词。
「都是我的错……害他失去手指。」
左手的无名指和小指。虽然多多良戴着手套藏起来,但辉绝对不可能忘记。大概是从多多良的来信上知道这件事了吧,野际只是点点头。
「你很后悔吧,我明白,因为我也是。如果我更能干一点,先生就不会失去一只脚了。」
「不一样。我这件事完全是我的错。虽然我很想要报恩,却老是惹他生气。」
野际静静啜饮一口茶。
「先生他非常恐惧。不是害怕盒子,而是害怕伤害助手。如果状况允许,他想要独自一人解决一切,但那相当困难。请你务必要理解他的两难。」
真不愧是野际,相当了解多多良的想法,让辉十分钦佩。
「我会被盒里的东西发现……应该说,有时候我也会去跟对方搭话。」
野际像是了解一切般点头附和:
「他们是一群想把悲伤发泄在谁身上的人们啊。有过烦恼、痛苦经验的你,对他们来说是很容易说话的对象。」
「……该怎么办才好呢?」
「这绝非坏事,而是你的功德。我只担心对你的身体造成负担。请你静下心,只在心里想着『请你安息吧』。」
真是令人感激的建议。
「虽然我说了好像很了不起的话,但一开始也是不断失败。即使如此,还是需要有人待在先生身边。」
这个人太能干了,都让人感觉他身后光芒万丈。对多多良来说,在这个人之后来到大宅的金发小鬼头,到底令他多么不安啊。
光是和对方咨商自己的人生也不太好,所以辉换个话题。要闲聊的话,佐伯雪乃就是个绝佳目标,题材也很丰富。
「佐伯教授还是一如往常般有活力,真是太好了。」
野际笑得非常开心。
「让我觉得『要不是怪胎到那种程度,应该没办法当陛下的朋友』呢。」
「真的是那样呢,教授那样正好。话说回来,可爱的孩子们一切没变吗?」
「帆乃和翔琉吗?一点也没变喔。」
「他们两个人都是很可爱的孩子啊。」
帆乃还能理解,但要说翔琉可爱的话,可能得归功于他的年龄吧。
他们又聊了一下佐伯和两个孩子的话题,野际非常怀念地眯细眼睛。对他来说,在多多良家度过的近二十年岁月,绝不是不愿回想的回忆,而是非常幸福的时光吧。
辉向野际鞠躬道谢好多次后,离开安养中心。
春天的天空带着淡淡的蓝。
(就是说啊,我得要陪在他身边才行。)
无论何时,这个想法都是他的救赎。
「雪乃姑姑啊,似乎对这次这本书卯足干劲呢。这次的主题似乎是『犬神』喔。」
京也说完后,一口喝光奶茶。
「……犬神吗……」
多多良叹了一口长长的气。
当辉回到多多良家时,这个高中生已旁若无人地待在露台,仿佛算准辉不在家的时机出现在这个家里。
(这家伙到底想怎样啊?)
才刚让香草先生净化的心灵一瞬间染黑。
「她又去四国采访了吗?」
多多良端起红茶往嘴边送,因为他只喝一点点,所以用小杯子。
「来来去去的,因为还有大学的工作。」
「她还真忙碌。」
辉不解地歪头心想,犬神──狗的神明到底是什么?印度好像有大象的神明,或许和那很接近吧?他脑中浮现一个贵宾狗头搭上人类身体的想像。
(那位教授要以那么可爱的东西当研究主题吗?)
辉边擦拭多多良房间的地板,边听两人在露台的对话。
「只希望她别带什么奇怪的东西回来就好。之前啊,姑姑带个很不得了的东西回老家,除了我以外,全家人都很不舒服。自从那次之后,她就被警告绝对不可以拿东西回家,还要她先去驱邪之后才能回家。」
这还真有佐伯的风格,辉不禁失笑。
「她从以前就是这样,完全改不了。」
之前曾听本人说过,她在大学时,擅自把奇怪的面具带进研究室。一个男学生胡闹地戴上面具后,突然发出奇怪的声音,打算要从窗户跳下楼。大家压制住那个学生,强硬把面具拔除后,他也立刻恢复正常,可是佐伯不仅没有反省,还为面具的「效果」大受感动,更加一头栽入那个世界中。佐伯的每则逸事都很脱离常轨。
「就是这样啊。所以我常被念,要我不可以和姑姑扯上关系,但我对那类事情还满有抵抗力的,也很喜欢怪胎。」
「无谓的好奇心会毁了一个人。我也赞成别和雪乃扯上关系,你也不应该再和我们家扯上关系。」
多多良如此警告京也。
「请别这样说,我还想要请克比古先生收我为徒呢。如果念大学时可以寄住在这里,就再好不过了。」
辉惊讶到迅速转过头。
(寄住在这里,还要多多良收他为徒……?)
辉真想拿拖把扁人。
「我不知道你到底误会了什么,但我没做什么值得收徒弟的事。」
「因为姑姑不愿意告诉我,我自己查了很多资料。百芽山神社过去从事把作祟神封印进木盒里的工作对吧?」
二战前的文献中,似乎留有一些关于百芽山神社的资料。也就是说,老早以前就有像佐伯雪乃一样的人。
「然后,我思考了一下,封印怨灵的木盒累积之后到底该怎么办。」
京也终于切入主题。
「没怎么办,放着不管他们会自己消失。现在的我只是个管理员而已。」
「或许也有会自然消失的吧,但是,那些能被尊称为作祟神的怨灵可能没有办法那么简单就消失。应该有个善后这一切的人对吧?我想,这个人大概就是克比古先生。姑姑说你是个很厉害的男人,或许就是指这件事。」
沉默得到整个空间的主导权,辉只能胆颤心惊地在旁看着。然后,多多良终于以严肃的口吻开口:
「承蒙你照顾了,非常感谢,但你今天就先回去,专心准备大考吧。」
「但是!」
京也不肯轻易罢休。
「回去。」
多多良冷冷抛下一句话。国王陛下的命令绝不容反抗。
京也垂头丧气离开后,多多良像在沉思般,双手抱胸闭上眼睛。
这种气氛中,辉也不敢和多多良说话,拿着拖把和水桶离开房间。
看京也那样子,应该不会轻易放弃吧。如果……如果多多良真的收他为徒──
(我就没有非在此不可的理由了。)
不管今后会遇到多么可怕的怨灵,都远比不上这件事带来的恐惧。
如果陛下把他和京也放在天平两侧,自己有胜算吗?辉对这点毫无自信。
身负短命宿命的辉,原先对未来完全不抱任何期望。拯救辉和妹妹脱离诅咒命运的人是多多良,所以他想要为多多良鞠躬尽瘁,也只能这样做。如果现在遭多多良抛弃,他该怎么办才好?
这是依赖呢?抑或是任性?这是最大的烦恼。
休息时间里,辉拿着手机搜寻「犬神」。
这是一个广泛存在于西日本的附身物信仰。把狗埋在土中只让它露出一颗头,让它看着饲料,在它即将饿死前砍下它的头……光看文字叙述就让人发寒。
(太没人性了吧。)
似乎是被称为蛊术的一种咒术。也就是强制引发怨念后,进而利用这股怨念。
可见古时候既如此大量利用诅咒的力量,却也同时畏惧着。
如此思考后,也能理解人们对百芽山神社的信仰。
「……去打扫神社吧。」
才过五分钟,辉立刻决定结束休息,去打扫神社本殿。
(这种时候,最好的方法就是专注祈祷。)
他已经先向多多良拿来神社的钥匙和提灯。
逐一打开沉重的锁头,走进隐身于洋房中的古老神社。在提灯的光线中逐渐浮现身影的本殿,当然带有庄严的气氛,却也有诡谲的气氛。但和一开始不同,辉现在对这里多少产生一点感情。
只要来这里就能静下心。
夜之末比古神可不是摆摆样子便能镇压这一大群怨灵,要想安慰一个幼稚的小鬼头,简直是举手之劳。
辉仔细打扫完毕、做完祭祀神事,最后双手合十。
「非常感谢您救了我。但是,夜见师助手的工作很不简单,我也还很迷惘。虽然我是这样一个混小子,但还请您多多关照。」
今天帆乃和翔琉似乎不在这里。最近没有躁动的木盒,相当平静,所以也不太需要看管吧。
如果国王陛下是夜之末比古神的化身,那帆乃和翔琉就是跟在旁边的小神明,就像是眷属神之类的也说不定。
(那也很了不起啊。)
辉怀抱着深深感触,走出本殿。
京也不知是终于想起考生的本分,还是因为被冰冷的国王拒绝,已经一周没来了。
多亏如此,辉的心情十分平静,现在也已经能和多多良说上许多话。他相信,只要自己处理下一个木盒时好好守规矩,肯定能回到原本的关系。
「我要去买日用品,陛下需要什么吗?」
「极柔面纸。」
「好,那我出门了。」
辉心情愉悦地出门,单手拿着环保购物袋,金发家政夫今天也努力做家事。久违的平稳日子让他连不安也遗忘了。
辉看见对向有个中年女性走来,她手上抱着用包袱布包起来的巨大物品。与此同时,沉默的讨厌气息也跟着接近。
「……佐伯教授?」
「哇,是五明耶,太棒了,帮我拿行李。你看起来好像金色的神明喔。」
佐伯雪乃十分欢喜。
「可是,我现在要去买东西──」
「没关系啦,帮我拿。我刚从高知回来,现在想马上去见多多良。」
佐伯雪乃把她背着的大背包卸下来,直接丢给辉,接着又把以包袱布包裹的长方体堆上去。
「这什么?绝对是很糟糕的东西吧!」
从包裹感觉到淡淡呼吸,散发出来的阴煞让空气都随之凝滞。
「你知道啊?所以才得要快点处理才行。」
「你为什么要把这种东西拿来我们家啊?」
多多良又会变得心情不好了。介绍辉来这里工作的人是她,多亏有她,辉才能从诅咒中解放。虽然对此心存感激,但佐伯雪乃也是个问题制造者。
「能够依靠的人只有你们了啊。好啦,快走吧。」
日本首屈一指的作祟神权威不容人拒绝。
在路上遇到佐伯十分钟过后──
多多良克比古非常愤怒。
这也不能怪他,因为佐伯可是拿了个麻烦的东西上门。眼前这个长五十公分的木盒贴满符咒,符咒数量多到让人惊讶有必要贴这么多吗?看起来似乎是很古老的东西。
「这已经是第五次了。」
多多良低沉的声音响起,这是他努力压抑怒气时的声音。
「对不起,真的非常不好意思。但是,这只能拜托你了啊。」
佐伯雪乃对着眼前一脸不悦的「神明」双手合十。
「我只想专心处理现有的东西,不希望再增加了,你懂吗?」
处理木盒会带给身心很大的负担,他们一个月只能处理一个木盒,再增加下去哪受得了啊。
「我懂。但是,看守这个木盒的灵媒师年事已高,已经快到极限了。因为瘴气太强,似乎完全无法处理。特别是最近,似乎散发出走投无路的气息。没剩几年可活的老人家握着你的手拜托耶,根本无法拒绝吧?」
「……回报是什么?」
「什么?」
「你收下这个之后得到的回报。你肯定得到可以写进书里的好资料,对吧?」
的确是,佐伯在这种方面特别精明。
「嗯,这个嘛……是有没错啦。」
「然后你就一路到处散布阴煞把这东西从四国拿来这里?」
佐伯一点也不觉得有错,点头说:
「就是这样啊。我在飞机里也很小心翼翼地抱着,但坐我前面和旁边的人昏倒了,一抵达机场立刻送上救护车。而且机上的人多多少少都不太舒服,还遭怀疑是不是遇到恐怖攻击,害我被留在机场一段时间咧。」
那种情况被怀疑是恐怖攻击也是没办法的事吧。
「飞机没摔下来真是太好了。」
多多良说了一件很恐怖的事。
「我有特别注意选了后面的位置啦。」
她似乎还有特别注意不要影响到驾驶员。来这里的电车中大概也发生很不得了的事情吧,真是个大麻烦。
「我可是放弃搭计程车或公车,从车站走三十分钟到这里。还被狗吠耶,很过分对吧?」
为什么她可以摆出一副受害者的姿态呢?
「这应该是你到目前为止拿来的东西中最棘手的一个。」
多多良露出打从心底厌恶的表情居高临下地看着木盒。
「就是说啊,你也技痒了对吧?」
听到这句话,就算是冷静又漂亮的尸体也会气到全身血液逆流吧。
「你知道处理一个木盒有多辛苦吗?」
辉在一旁频频点头。
「是的,您说的很对。」
「……我想要快点处理完毕,正式死掉。」
听到这句话,辉和佐伯都低下头。
辉不知该回什么,对多多良说「请你好好重视自己的生命」也完全没说服力。他自认为很理解附身在自己尸体上、假装还活着的多多良的烦恼,即使如此,听到多多良说想要正式死掉,辉还是不知如何是好。
「你别说这种话啊……五明都快哭出来了。」
听见辉的名字,多多良看似变得更加恼火。
「拜托你别用哭诉这招。」
「对不起。」
「虽然受到你很多照顾,但只有这类事情,希望你适可而止。」
佐伯将手放在桌面上,深深一鞠躬说:
「请把这个当成最后一个,拜托你了。」
多多良像是放弃了,长长叹出一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