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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 春之忧郁(1 / 2)



1



「所以听我说啦,我根本没想要自杀嘛。」



一脸黑的高中辣妹如此哭诉。



「我只是想让男朋友担心一下。就算我对他说我要去死,他也不当一回事,甚至说『你别玩什么自杀诈欺把我当笨蛋耍』,我才会一时火大啊。所以,我才想要让他知道我是认真的,想要让他超级后悔嘛。」



就算现在对她说「这种想法本身就是个天大的错误」也为时已晚,辉只能静静听她抱怨。



不小心发展成在表参道上,人来人往穿过自己的身体,自己却得和怨灵面对面,化身为咨商师的状况。实在让人坐立难安。



「你说你叫辉?有没有在听啊?」



他大概不小心露出厌烦的表情,这个听说名叫小萌的花俏女高中生,用一张黑脸瞪着他。



「啊、啊啊,当然有啊,然后呢?」



「真是的,男人没一个有用。你那是什么轻佻的金发?但是,算了,有人能听我倒垃圾,也让我爽快多了。」



黑脸109辣妹最没资格说别人的金发轻佻吧。现在偶尔会在怀旧影片中看到这身迷你短裙制服加泡泡袜的打扮。



先前也看过不良少女穿着超长裙制服,历代女高中生也太不遵守校规了吧。说不定别规定制服,大家的打扮还会比较普通呢。



「……现在是春天对吧?这里一直都是春天就是了。」



小萌蹲着仰望天空。



「我真的只是想要假装跳下去,他赶来的时候,肯定会抱着我向我道歉。但是等了一小时他还是没来,然后,我的理智线就断裂了。但就算是那样,我也没有真的想要死。」



大概是悲从中来,小萌擤擤鼻涕说:



「那可是我的命耶,谁要为了那种家伙死掉?我想说肚子饿了,所以起身准备回家。但是高楼风很强啊,你看我身材这么好,所以就被风吹乱了脚步。」



然后,就掉下去了。



「啊……那我看过了。」



想起她过世时的惨状,辉忍不住单手遮脸。



「原来你也看了啊。」



「那是夜见师的义务,虽然我只是助手。」



「夜见师是什么?是把我关进盒子里的那些家伙吗?」



「那是封印者。夜见师是最后把封印起来的怨灵从这个世界上消灭的人。」



把怨灵封印在木盒里保管是封印者的工作,但封印不能解决问题,所以他们才需要一个一个处理。



处理时要打开木盒,接着使用专用的刀,但在砍怨灵前,得先看完可悲灵魂的回忆。那是规定。



首先得看怨灵是为什么、怎么死的,接着看他们死后,也就是无法前往另一个世界的灵魂变成怨灵的过程。



大多数一开始都是无能为力的幽灵,如果在这个阶段消失的话倒还好,但部分在这个阶段得到邪恶力量的灵魂会开始散布阴煞,让不相关的生者遭受牵连。



如果阴煞严重到出现死者,就会被认定为怨灵,此刻便轮到封印者出场。



其中也有在封印后被尊称为作祟神的怨灵。



接着的情况各不相同,有人不断重复相同时间,有人在茧中沉睡,也有人呐喊着渴望鲜血。虽然全凭己意,却无法获得幸福。真要说共同点,那就是在盒中世界没人能发现怨灵的存在。不管再怎样哭喊也不会有人注意,这对黏人的怨灵来说可是地狱。



看过完整的过去后,夜见师会在「现在」砍下最后一刀。



不管令人多么痛心,皆无法改变过去,但在封印木盒中的「现在」,便能像这样和怨灵对话。



辉看完她的过去后,不小心干涉了。原本是不可以干涉的。



简单来说,这个晒成小黑人的辣妹和男友吵架,她男友也是玩咖,说绝配也是绝配,但彼此稍显缺乏宽容之心。



总之,小萌希望男友向自己道歉,希望男友真心理解她有多重要。



小萌在电话中断言:「我现在就死给你看。」也告诉男友地点,她大概想着男友会马上过来。但是,男友没有出现,或许有无法前来的理由,或许是觉得厌烦、不当一回事。因为看到的是怨灵的记忆,无法得知男友的理由,但辉认为理由应该是后者。



走在时代流行尖端的时髦高中女生就这样不小心死掉了。大概是死得太不甘愿,她没有办法前往另一个世界。孤独的灵魂看着自己死后依旧正常运转的世界,最后变为恐怖的怨灵。



因为生前和死后的回顾影像都不长,辉还期待可以很快结束,没想到在「现在」面临挺糟糕的状况。



「夜见师啊……这世界上的工作还真是千奇百怪。」



「就是说啊。所以说,我们得要拿刀砍你才行。」



「就因为我是怨灵?我根本不想要死啊。至少让我死得漂亮一点,那我也能去极乐世界了,没想到竟然是那样耶。我对自己的外貌可是很有自信,每天都很注意打扮,无时无刻都走在流行尖端,还去日晒沙龙晒得美美的,啊,我还上过杂志喔。」



虽说每个时代的审美观都不同,但看在辉眼里,小萌根本已经烤焦了。看到她眼皮上的白色眼影,加上白色口红,辉还以为是什么巫术。



「谁来把未来赔给我啊。怨恨那个愚蠢男人也是理所当然的吧,我一点也没错。我死了之后,美雪和惠里也马上就忘掉我,我们明明一直一起玩耶,所以我才会诅咒大家啊,怎么可以只有我一个人不幸?别开玩笑了。」



大概是回想起怨恨的过往,她的表情又扭曲成魔鬼的样子。讲到幽灵,大多会联想到长发乌黑、肌肤惨白的形象,但是,一头亮褐色头发和黑皮肤的幽灵也非常恐怖。



「但是,你男友和朋友因为意外或是生病住院了耶,诅咒真的不太好啦。」



虽然不想说太狠,但小萌那样明显是挟怨报复。



「可是他们没死啊,我死掉了耶!」



呃,那是你自己不小心啊──辉虽然想反驳,但这只会让歹戏拖棚。这个怨灵散布强烈阴煞在涩谷乱逛,造成涩谷发生多起事故,还有人因此丧命。



「你散布的阴煞可是引发了死亡事故耶。」



「……我就说我不是故意的啊,我不能控制嘛。」



小萌低下头。



「但有两个不知哪来的男人找上我,把我关进木盒里。他们还说我是怨灵耶,你说他们是封印者?不觉得很过分吗?」



109辣妹怨灵百般抵抗,但面对身经百战的百芽山神社封印者,一下子就败下阵来。



「虽然他们很帅,但太让人火大了。」



对少女来说,就算死了,这一点依旧相当重要。封印这个幽灵的其中一人,就是辉的主人──多多良克比古生前的时候。



「在那之后,我就孤独处在这热闹的原宿街头。大家好像玩得很开心,却没人看见我。不管我再怎么努力,也没办法诅咒任何人。大家都对如此可爱的高中女生视而不见耶。每天都一样。B.B.Call无法联系上任何人,我也不能回家。我哭个不停耶。不让你知道我有多寂寞,我可不愿结束啊。」



生前是个要人理的女孩,死后是散布阴煞的知名怨灵,却在被关进木盒后,变成没人能看见的透明人,这似乎让她无法忍受。



「你擦擦脸啦。」



辉再度递上面纸,她独特的妆容都花了,整张脸变得很恐怖。



「我好想要活着。」



女高中生点点头说:



「对,我好想活着。我可是有幸福未来等着我,肯定会被星探挖掘变成模特儿。」



虽然有点疑问,但辉忍住不吐嘈。高中生有梦想也是理所当然的。



「你还年轻,肯定很不甘愿吧。」



她哽咽着,又开始大哭,如果哭一哭可以舒服一点,这样也好。



「啊,这首歌是我很喜欢的歌。」



怨灵女孩忍不住抬起头,这是一首男性偶像团体的歌曲,对辉来说,当然是颇为怀旧的歌,悠然的歌词富含讯息性,节奏感很棒。



「真是首好歌呢。」



「对吧,啊啊~我好蠢喔,为什么死掉了呢?好想去唱卡拉OK喔。」



她第一次露出小女生的笑容。不管是食物、音乐还是流行时尚,喜欢的东西能让人变柔和。



「……你要去吗?」



原宿街头的人们依旧没发现她,辉原本以为他的干涉会让盒子里的城市发现小萌的存在,但这次不同,所以也不确定能否去唱卡拉OK。即使如此,如果能让她满足,试试又何妨。只不过……若是真的这么做,似乎会把时间拖长到无可收拾的状况。



这里是死者的世界。辉的身体正倒在冰冷的地板上,如果「现在」的时间太长,会出现许多糟糕影响。



「没关系,我说完后轻松多了。我已经……好累了。」



辉放下心中大石,他一直在等这句话。



「我也想着应该是这么一回事,所以替你准备了型──帅哥神明喔。」



所以说,此时轮到巨星登场。



手拿日本刀、一脸不悦的帅哥,以一身黑色西装登场。他就是辉的雇主,消灭怨灵的人,夜见师多多良克比谷,也就是最终了结暂时封印进盒中的作祟神或怨灵的男人。



「什么啊,不就是那时候的男人吗?是很帅没错啦……但是啊,我可是青春水嫩的高中女生耶,我想要再年轻一点的啦。」



109辣妹碎念着任性话。都这种时候了还挑三拣四,让辉由衷佩服她。



「但是,算了,我就忍耐一下吧。」



辉朝着多多良点点头,表示「陛下,请动手吧」。



「……御灵啊,回去吧。」



挥舞名为斩恨刀的刀,朝执著于怨恨的怨灵砍下,夜见师一瞬间解决整件事。



黝黑女孩化为白光四散,灵魂得到解放的这一瞬间,不管看再多次都让人觉得庄严美丽。



──你看,我果然很漂亮吧。







终于……回来了。



从怨灵的世界,回到藏身洋房中的百芽山神社。



「壹佰玖拾柒号,解决。」



辉坐起沉重的身体。灵魂脱离后,身体被丢置在地板上,完全冷透了。辉不自觉颤抖身体,心想:「下次穿厚一点,然后贴几个暖暖包好了。」



然后,他突然惊觉:在「现在」拖了这么长一段时间,应该也造成多多良很大的负担。



「陛下,你还好吧?」



辉跪在坐在轮椅上的主子面前,多多良身体无力下垂,一动也不动。



「哇,拜托,陛下快回来啊,振作一点。」



辉抱紧冰冷的身体,不断搓揉他的背部。因为本来就是尸体,这是多多良原本的体温,但不管经历再多次,还是让辉害怕。



「你这个黄毛鸡头……」



多多良虚弱地低语。



「太好了,你没事。」



他还有第一声就骂人的力气,那就没问题了。



「别干涉、介入……要说几次你才懂!」



辉深深感受到多多良惊人的怒气。多多良好不容易才抬起头,脸色无比苍白。



「啊,对不起啦。但她好像希望有人听她说话啊……」



她应该本来就是个爱讲话的孩子,一想到她在没人看见她的繁华街道上徘徊那么多年,不由得觉得可怜。所以,辉希望至少能让她把心中的怨气全发泄出来后,再送她上路。



「你还邀她去唱卡拉OK是吧?」



多多良在旁监视时似乎十分焦躁,感觉他的声音中带有杀气。



「我只是想说,如果可以让她发泄、舒坦一点也好啊。你看,她最后也婉拒了,表示她本性是个好孩子。」



「要是拖太久可能会回不来……我说过几次了!」



「真的很对不起,我没想到她会抱怨那么久。但是,她似乎也满足了。总、总之,我们先回去吧。你喝点水好好休息。」



辉急急忙忙收好空盒和斩恨刀,重新帮多多良盖好滑落的膝上毯,推着轮椅前进。



「你这个黄毛鸡头……这个蠢蛋。」



「好啦好啦,对不起。」



「……看来,应该会三天动弹不得吧。」



「真的非常不好意思!」



辉边接受多多良怒骂,边锁上一道又一道锁,送多多良回寝室。



「来吧,喝一下我喝了会拉肚子的『圣水』滋润一下。」



辉喂干瘪缺水的多多良喝水。



让他喝完水后,撑起他的身体,扶他在床上躺下。果不其然,多多良已经变身为干枯的憔悴中年人。



「你这个、这个……蠢蛋,脑袋装海胆的……」



就算瘫在床上还是怒气冲天,黑脸辣妹怨灵散发出的胡闹氛围,或许让多多良感到更加疲倦吧。



「真的很对不起嘛,不会再有第二次了。」



「你的第二次到底有几次?」



多多良闭上眼,挥挥手表示「够了,你出去吧」。



辉把水瓶和杯子放在多多良枕边后走出房间,为了能听见多多良的叫唤,房门留下空隙没关紧。



辉也回去自己的房间,「砰」的一声瘫在床上。



「……要沉下去了。」



一点一滴往下沉。虽然不及多多良,但处理木盒真的很累。



要将封印者封印于木盒中的怨灵送离这个世界,有绝对得遵守的顺序。得看完怨灵生前的半辈子、看完他们的死状和死后变成怨灵的过程,看他们在木盒中度过让人难以忍受的孤独时光。



想要尽快处理完毕的多多良,和一不小心就会同情怨灵的辉,两人间的鸿沟迟迟无法弭平。



(我也很努力了啊。)



身为夜见师的助手,他自认做得很好了。今晚是他到此工作后所处理的第六个木盒。虽然不要求得到夸奖,但再稍微多慰问一下他的辛苦也可以吧。辉心里感到些许不满。



妹妹的结婚典礼就快到了,参加典礼前有许多事情得先处理。



明天要修剪灌木围篱、洗窗帘、维护检修轮椅──虽然脑海冒出明天的预定事项,但强烈的疲倦让他的意识渐渐涣散。



(就算被痛骂也要继续工作。因为这个家没有我就无法运转啊。)



辉连衣服也没换即陷入沉睡。



2



五明辉曾经身带诅咒。



从曾祖父开始的诅咒,让每个继承五明家血脉的男子年纪轻轻就死于诅咒,辉原本也只能眼睁睁看着自己死于诅咒。



这个充满光明的名字,简直是与命运完全相反。



拯救辉脱离诅咒的是雇主多多良。



多多良家代代守护的百芽山神社历史悠久,且肩负特殊任务。封印者将怨灵收于木盒中,而最后处理木盒的人,可是相当稀有的角色──夜见师。二战后,他们把神社藏于洋房中,外界都以为神社的使命已经结束,其实仍默默存续至今。实际上,现在只是不断处理木盒而已,但这是最辛苦的工作。



克比古是多多良家的最后一个人,他未留下后代即身亡。夜见师是得要先死过一次才有资格胜任的终极灵能力者。



最后的夜见师多多良克比古,以及助手兼家政夫的五明辉。他们将一同奋战至祭祀于百芽山神社中的两百个木盒全部处理完毕为止……预定是这样。辉是打算这么做,但他每天都被雇主骂。



主要原因是他会自愿当怨灵咨商师。他会聆听怨灵的抱怨及怨言,希望怨灵被砍前尽量减少痛苦回忆。习惯成自然后,确实有越来越过分的倾向。



(上一次真的做过头了。)



不只三天,多多良整整躺了五天无法动弹。



那天后,多多良不愿开口说话。



虽然辉深切反省,但很无奈,身处「现在」的怨灵绝对都会发现辉的存在。大概是太想念人类,他们发现辉便会立刻做出反应。结果,辉就沦落到安慰、安抚怨灵或是被怨灵迁怒的下场。



「他们看不到我,是因为我除了去砍他们以外,完全不想和他们有任何牵扯。但是温柔的助手憋不住想去安慰人家,这就是他们会看见你的原因。问题全出在你的心态上,你懂不懂?」



终于恢复到可以坐轮椅移动的国王陛下板着脸如是说。



「……对不起。」



辉也知道陛下所言甚是,他还不够平常心面对。



「但是,那个啊,我觉得还是让他们能够接受再砍,对他们来说也比较好吧?」



「别开玩笑。」



国王陛下的美丽双眼射出冰冷视线,狠狠训斥仆人。



「你是想得到顾客满意度第一名吗?让我再说一次,你的雇主是我。」



「话是这样说没错啦。」



「你应该提升我的满意度才对。」



「……我努力。」



边听训边打扫完多多良的房间后,辉垂头丧气地走出房间。



只能想着,他还愿意和自己说话已经很好了。辉早已习惯多多良的恶言恶语,最痛苦的是看见他不舒服的样子。



(全是我的错啊。但是……)



辉拿着拖把和水桶走上二楼。



这房子很大,没办法每天全部打扫,二楼没人居住,所以打扫的顺位很低。



二楼的房间一个月只会打扫两、三次,不知道原本是客房还是佣人的房间,二楼有四个房间,其中三个已然变成储藏室。



还有应该是多多良学生时代使用的旧电脑。



多多良应该可以使用电脑,但他连手机也没有。辉曾建议他办一支手机,但他说自己不出门,家用电话已经足够。连电视也不开,广播节目是唯一的资讯来源。这个大宅中的时间相当缓慢,几乎可说是停滞。



其他还有相当老旧的玩具和书。有两把小提琴并排在一起,或许是多多良学琴时使用的琴。



面西的房间中,感觉塞满多多良活着时的过去。他已完全舍弃,成为夜见师了。这里还有好几本相簿。国王陛下肯定也曾经有家人。他小时候是怎样的小孩呢?虽然非常好奇,但辉当然不能擅自翻阅相簿,这是身为佣人绝对要守住的原则。



(陛下的父母和祖父母过去也是封印者对吧。)



无论如何都无法想像那是怎样的家庭。虽然自己曾身负诅咒,但在极为普通的家庭出生、长大。



噗咙噗咙──用鸡毛撢子除去灰尘时,打到玩具钢琴,让钢琴发出Re和Mi的声音。



非常可爱。虽然难以想像,但那应该是多多良婴孩时期的玩具吧。辉脑中冒出这种想法时,背后突然扫过一阵寒气。



大概是帆乃或翔琉吧?转头一看,是帆乃。这个大宅里还住着小女孩和嚣张少年的幽灵。帆乃是个大约幼稚园左右的年纪、身穿红色裙子的可爱小女生。她可说是这栋充满杀戮气息的多多良大宅中的偶像。



「帆乃,怎么了吗?」



虽然没办法对话,辉还是会亲切地向帆乃搭话。



可是,即使辉向她搭话,半透明的小女孩依然心不在焉,直盯着玩具钢琴。



「帆乃?」



小女孩身影摇晃,稍稍歪头后,瞬间消失不见。



幽灵是非常随兴的,更何况她还是个孩子,所以辉不甚在意,继续打扫。和风三面镜应该是多多良母亲曾使用的东西,那个手杖是父亲或祖父的东西吧,看起来并非寻常之物的古老壶罐或许是高价品。看到这些因无法丢弃而不断累积、蒙上灰尘的回忆之山,让辉感到些许羡慕。



辉没有留下这类东西。母亲死后,搬到狭小公寓居住时,不得不丢弃大部分物品。



(大概类似越是得不到就越想要的感觉吧。)



因为自己是这个家中唯一的生者。



樱花从东京消失身影,终于在终点的北国绽放之时。



辉要启程前往北海道。



但也只有五天四夜。妹妹美咲要在轻浮男的故乡举办小小的结婚典礼。身为新娘唯一的亲人,辉也要参加喜宴祝福她。



出发前,辉再次向多多良确认:



「我真的可以外出四晚吗?」



「那是大喜事,你就慢慢来,别赶吧。」



辉开口向多多良请假时,他也说了同样的话。



虽然只住一晚也没关系,但轻浮男的双亲干劲十足地说要带新娘的哥哥四处观光,所以辉便鼓起勇气向多多良开口。



「但应该有许多我不在会不太方便的事吧?」



「如果真有什么事,我会拜托雪乃来帮忙。这边到机场很远,你快点出门。」



佐伯雪乃是多多良唯一的朋友。一位大学的民俗学副教授,很怪的女性。



虽然心怀感谢,但他冷淡的态度让辉有点寂寞,感觉多多良似乎还没原谅自己。



「那么,请恕我出门去了。」



这种时候得要有礼貌点。辉深深一鞠躬后,走出大宅。



在关系弄得如此僵之时,长期外出真的好吗?还是说,保持一点距离会比较好?辉不自觉踌躇不前地胡思乱想。身受诅咒时觉得,只要能从诅咒中解放,一切便能顺心如意,但现实似乎没有这么简单。只要活着,人类就有无止尽的烦恼。



(不……死了之后还是那样。夜见师真有存在的必要吗?)



变成那样子,根本不知道到底能不能得到救赎。



再想下去也无济于事。今天要庆祝美咲迈向新旅程,得尽量注意别在婚礼上哭出来。如果是新娘的父亲哭也就算了,才差两岁的哥哥大哭可是会成为笑柄。



走过新绿与樱花并存的行道树,辉到车站搭车前往机场,几小时后,就身处于衬着晴朗青空、樱花满开的行道树下。此刻北海道正歌颂着春天的到来。



「不好意思,还让你到机场接我。」



轻浮男开车到机场接辉,接着往他家出发。



「这是理所当然的啊。对我来说,你也是我大哥。」



虽然这个男人个性很好,但果然还是很轻浮。在机场时,红发和金发的男人并肩走在一起,引起不少人侧目。



「你考到驾照了啊?」



「在东京以外的地方,没车子哪都去不了啦。」



先前被诅咒时根本没想过这些事,现在辉也想要去考驾照。



「正、正……阿正是打算继承家里的美容院吗?」



辉一直叫他「轻浮男」,所以一时想不出对方的本名。是正守吗?还是正人?因为完全想不起来,只好跟着美咲一起叫「阿正」。



「太害羞了,别这样叫啦。请叫我﹃正广﹄吧。」



原来叫正广啊……喂,还真的只有「正」是对的耶,这个妻舅也太过分了。



「因为我是长男,所以想着总有一天要继承家里的美容院才到东京念书,毕业后也直接留在东京工作学习。现在事情发展成这样,干脆把计划提前,回来家里工作也是个选项。幸好,美咲和我妈一拍即合,比我还像我妈亲生的。」



虽然很不甘心,但轻浮男令人意外地认真,明显感受得出是在爱中成长的小孩,他的双亲和兄弟似乎都是很好的人。美咲也说好像多了很多家人,她很开心。妹妹出生前父亲就过世了,母亲也在她十六岁时过世,可以拥有温暖的家庭真是太好了。



(当然会感到有点落寞啦。)



百分之九十九的安心和百分之一的失落,但这百分之一其实还满巨大的。



「啊,哥哥,你明天婚礼时可别大哭喔。」



「谁会哭啊。」



虽然秒速反驳,但辉其实没什么自信。



只有家人参加的小小婚礼,气氛温馨又开朗。



顾虑到美咲已经身怀七个月身孕,所以采取不会造成她负担的方法进行。真的可以把美咲交给这个家庭了。



「哥哥,谢谢你至今为止的照顾。」



辉原本不打算哭,却在听到新娘绝对会说的台词后,泪腺完全溃堤。



接下来,轻浮男的家人们不断帮辉倒酒,慰劳他的辛劳,让他变成爱哭鬼哥哥。



「为了妹妹,高中就休学去工作,这可不是一般人能做到的啊。」



「真的是,年纪轻轻却如此了不起。」



亲家父母似乎有些误解,虽然不会特地否定,但身为一个废物哥哥,辉听到这些话其实不太自在。



轻浮男对他说了不下十次:「我绝对会让美咲幸福。」



美咲真的好美,看上去像是有生以来最幸福的一刻。



……在这天,不肖哥哥的使命也结束了。



结束五天四夜的旅行后,辉回到东京。



结婚典礼结束后两天,轻浮男的双亲带着辉去观光。虽然因为美咲就快临盆,短时间内会和公婆同住,但他们也想尽量让新婚夫妻独处。辉原本以为亲家的美容院只是家庭式的小店,没想到是有员工的大店铺,经营状况似乎也很稳定。



辉去了富良野、洞爷湖,充分欣赏了北海道风光。



这是他自小学的校外教学以来,睽违已久的旅行。他国中时开始变坏,几乎没去上课所以没参加校外教学,高中时则是在校外教学前休学了。



北海道不管走到哪里都是一片晴空万里,和自己身处的小小黑暗世界完全不一样。



『哥哥,你待在鬼屋里会不会很辛苦?』



临别前,美咲这样问他。



『虽然我知道国王陛下对我们有恩……但我还是很担心。』



她似乎有一点「只有我一个人得到幸福真的可以吗?」的心情。



『完全不需要担心。要是没有我在身边,国王陛下什么都做不到。那是我的天职啦。你别胡思乱想,生个健健康康的孩子吧。』



现在,走在回大宅的归途上,辉重新想着:「这里是我的家,只有我能陪伴国王陛下到最后一刻。」他把伴手礼的当地酒抱在胸前,走回多多良大宅。



(这里是我的归处。)



打开铁制门扇,辉一走进庭院就听见笑声。那不是佐伯雪乃的声音,而是年轻男子的声音。



笑声应该是来自多多良房间前的露台,辉悄悄靠近。



(……谁啊?)



春日暖阳照射下,多多良正在和一个高中年纪的少年下将棋。



「克比古先生,你真厉害呢,好强。我从来没输过耶。」



「你还是第一个能和我下到三十分钟的人。」



辉不禁屏息。这家伙竟然直呼多多良「克比古先生」?而且,他们下将棋下了三十分钟?辉的脑袋有点混乱,再怎么说,能走进这个家的人,除了自己之外也只有佐伯雪乃而已。



「咦?是客人吗?」



少年发现辉。



「你回来啦。你今天可以休息,他已经打扫完了。」



多多良根本没转过头看辉。



「啊,你就是叫黄毛鸡头的家政夫啊。我叫佐伯京也,雪乃姑姑一直承蒙你关照了。」



少年用爽朗的笑容说出这句话。



3



佐伯京也是个十七岁的高中三年级学生。



他是雪乃哥哥的次男,似乎是只有这次让他来帮多多良的忙,因为雪乃现在去四国采访,没办法过来。



昨天,轮椅碰到桌子,让水瓶和杯子掉在地板上摔碎,接着,不好开关的露台落地窗又发生关不起来的突发状况,多多良迫不得已向雪乃发出求救讯号。



然后,这个高中生就代替雪乃来到大宅。既然有办法代替雪乃前来,应该表示他不太容易受阴煞影响。他似乎稍微知道多多良的事,但只以为多多良是驱邪师之类的人。



「我一直很想要见克比古先生一面。他可是那个雪乃姑姑的好朋友耶,光是这样就让人好奇到底是怎样的人了。但我没想到竟然是这么年轻的人。」



这点牵涉到最大的秘密,所以佐伯也没对侄子说明吧。



「我听说过百芽山神社的事,也很有兴趣,还自己去查资料。是有称为封印者的人把作祟神封印进木盒里对吧?简直像异世界的故事,我一直觉得非常惊人呢。所以姑姑希望我来帮忙时,我高兴到都要飞上天了。」



京也说话的口气和资优生没两样,外表却如同哪间经纪公司的偶像。大概是无比喜欢吧,他相当热切地谈论这件事。



「你的喜好还真奇怪。」



辉边擦窗户边板着脸回应。虽然多多良说他可以休息,但他觉得这个家里的大小事都该由自己包办。



「你别看我这样,我有阴阳眼啦,小时候就对这种事情特别好奇。」



辉以前非常讨厌自己可以看见幽灵。他都已受到诅咒了,无法背负他人的遗憾和悲伤;就算视而不见,也总是受到某种罪恶感苛责。



「看得到很有趣吗?」



「是不有趣,但我认为这是很特别的能力。」



特别的能力应该是更让人心怀感激的能力吧?京也对这种事情怀有优越感让辉十分惊讶。



「我曾半是恐惧半是好奇地向幽灵搭话,但果然不行啊。」



这点和他姑姑很像。



「这边的幽灵会和我说话吗?」



「才不会咧。」



「啊,果然有啊,木盒之外的幽灵。」



糟糕,佐伯似乎连这些事也没说。



「辉先生是为了钱才在这里工作的对吧?」



辉瞬间感到火大。他一开始的动机,确实是因为薪水很好,但现在不完全是为了钱,反而想帮多多良更多忙。



「所有的劳动者都是为了钱工作啦。」



对比自己年纪小的人生气也很愚蠢,所以辉冷冷回答。



「这样说是没错,但我姑姑完全是把好奇心当天职的人。」



不可以把常人的理论套用在佐伯雪乃身上。



「那个人……呃,是个有点特别的人。」



「我爸和祖父都对姑姑很头大,说她不结婚,每天埋在垃圾堆里,只着迷于幽灵啦、作祟神啦这些鬼东西。」



佐伯雪乃的父母、兄弟似乎是普通人。



「但是,我想要到姑姑的大学念民俗学。我爸激烈反对,还说我会找不到工作。但在这之前,我爸似乎不太喜欢我和姑姑太要好。他常说我绝对会受到坏影响。」



辉也认为的确如此。



「哥哥和姐姐都照爸妈的要求去念理工学系和经济学系了,所以我觉得我一个人不太一样也没有关系吧。」



他似乎完全不需要担心升学所需的金钱,可以每天开心、不假思索地埋首于自己的兴趣中。辉绝对没有忌妒,但还是感到些许不耐烦。



「你是考生吧,赶快回家念书啦。这间大宅今后的事完全不需要你担心。」



辉从刚刚开始就满心期待京也赶快回家。



话说回来,辉想不透这家伙和自己说话到底哪里有趣?多多良下完将棋后便把自己关在房里,大概是在看箱帖思考接下来要处理哪个木盒。



「我也想要和辉先生聊聊啊,因为你和克比古先生一起去消灭怨灵对吧?」



大概是脸上出现惊讶的表情,京也笑着说「果然是这样」。这家伙,该不会其实个性很糟糕吧。



「我什么都没做,只是个家政夫而已。」



「但是,你是因为对阴煞有抵抗力才被雇用的吧。」



真的有够缠人。尽量别和这家伙说话会比较好。辉不知道佐伯雪乃到底把这间大宅和多多良的事情告诉京也多少,是只说了「朋友」、「知识分子」、「灵能力者」这些事情和「百芽山神社」这个关键字而已吗?



「没抵抗力就没办法在这个家里工作下去啦。」



「可以请你说详细点吗?」



「什么都没有,我有守密义务。」



辉只能尽量很了不起地冷淡以告。



「真没办法,那我回家去吧。啊,但是我近期会再来拜访。」



京也站起身,从客厅的落地窗走出去,因为他的鞋子放在那边。



「你是要来干嘛?这个家可是禁止擅自进入耶。」



如果身边有第三者,或许能看见两人间飞散的火花。



「当然是来当将棋的对手,辉先生被秒杀了对吧?那我先走了。」



辉把抹布重重摔在地上,对高中生涌起些许杀意



连他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会如此愤怒。京也在家政夫不在时,前来帮忙多多良,应该要感谢他,而非愤怒才对。



(可恶……)



无法好好形容,有种自己珍视的场所被他人穿着鞋踩踏蹂躏的感觉。



这天,辉意气用事地工作到晚上。



虽然去向多多良表达让自己请假的谢意,可是多多良对他爱理不理的,他最后也没能把伴手礼的酒送出去。



晚上十点过后回到房间,辉直接倒在床上。



在轻浮男和他的家人包围下,一脸幸福的美咲。



把应该是第一次见面的京也当棋友的多多良。



「这里是我的归处……没错吧?」



他已经没自信到不禁质疑起自己了。



隔天,辉外出采买物品。



多多良很喜欢破掉的水瓶和水杯,所以辉希望尽量找到相同的东西。此外,客厅的落地窗也要彻底修好,那需要再买一点材料。关于修缮这间老房子的各种问题,辉认为自己这方面的能力提升不少。这和扫地、下将棋不同,一介高中生应该无法完成这一类的工作吧。



「我要让你明白我们差多少。」



辉激动地说道。



他走进第四间高级百货公司之类的店铺,往餐具卖场前进。途中,一个伫立于CD卖场的女性吸引他的目光。



(没想到连这种地方也有啊。)



人口密度也代表幽灵密度,感觉东京特别多。



那个幽灵似乎不会造成危害,所以不需要太在意,大概只是被喜欢的歌曲吸引而已。



壹佰玖拾柒号──涩谷的黑脸辣妹怨灵也是如此,或许声音是比较容易留下的生前记忆吧。



(……这样不好。)



辉深刻感受到,与先前相比,他现在更容易对幽灵产生感情。都是因为看过太多怨灵的过去,让辉会不小心开始思考他们的背景,像是这个人为什么会死、对什么依依不舍之类的。



『疑问会让你进一步产生感情,别这么做。』



突然想起以前多多良曾经说过的话。



确实如多多良所说,看完怨灵的过去及临死的那一刻后,让辉希望至少在最后能够给他们一点救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