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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 时之音(1 / 2)



1



一天内大概叹了超过三位数的气了吧。



与受诅咒时相比毫不逊色的绝望,不断剥夺五明辉的体重和力气。看见成山的垃圾堆在面前,他完全无法燃起身为打扫专家的斗志。



埋在垃圾堆中努力写书的女人转过头来说:



「喂、喂,那边那个寄住的,你的叹气声很吵耶。起劲点打扫啦。」



「……首先得分类才行。」



这不是指要先分可燃、不可燃,而是这个家里有被诅咒的垃圾。



辉被赶出那座老旧却十分干净的大宅,现在寄住在这个垃圾屋里,但眼前的女人比国王还要会使唤人。



「到底要怎么做才有办法变成这样?」



这个据说从祖父继承而来的家,是有一间四坪房间和两间三坪房间的三房平房,对独居者来说应该非常宽敞。但是,现在垃圾已经堆到看不见地板,不只是主人,连寄住者也得要拨开垃圾才能找地方睡觉。



「你要是不去买个高架床,至少确保有地方睡觉,这样随时都会死掉啊。」



「可是去家具行和整理一个地方出来摆床都很麻烦啊。」



佐伯雪乃非常讨厌把时间分给没兴趣的事。



但希望她起码可以把空便当盒拿去丢掉,要不然会长虫。连没有用到的洗碗槽都已成垃圾堆。



「你应该有洗澡吧?」



「那当然,我一周会冲澡两次耶。你也可以用浴室喔。」



这个垃圾女──辉突然好想要抓抓自己的金发。



与其说她对灵异事件有抵抗力,倒不如说就算是怨灵也有选择的权利吧。



「这样看来,你根本没办法结婚吧。」



「拜托,别看我这样,我年轻时也交过男朋友好不好,而且多多良前阵子也向我求婚了啊。」



辉过度惊讶到差点被垃圾绊倒。



「真假!」



多多良有洁癖,还是个死人,根本无法想像这两人之间有恋爱感情,他们就是所谓的「孽缘」那种类似战友的感情吧。



「真的啦。简单讲,就是要在他法律上过世之后帮他善后。」



原来是这样,那辉也能理解了。



「啊……原来如此。」



没想到多多良已经考虑得那么远,这让辉的心情又沉入谷底。还剩下几个木盒呢?一切顺利的话,应该不出三年就可以处理完毕。到时候,多多良身为夜见师的任务也就结束了。



「但是,全部都结束之后,国王……」



「任何事物都有结束之时。他是扭曲了结束才得以存在,肯定很痛苦。所以,我也没有办法随意开口要他别死。」



大概是因为认识够久了,佐伯雪乃非常豁达。不过,辉还没做好那种心理准备。



「野际先生可是打算要自己送多多良离开的喔,只是很可惜,终究无法战胜年龄的限制。」



「……我不想送他走,就是因为这样才不行吧。」



佐伯停下工作转过头来。



「我似乎介绍了一份太沉重的工作给你,也介绍了一个太沉重的孩子给多多良啊。」



「我很沉重吗?」



「当然啊。就算你跟他说恩情什么的,也只是让他困扰而已。讲白点,一个只为了钱工作的搭档,对他而言还比较轻松。」



确实,多多良也说过,明说是为了钱工作的辉很正确。



「但是,多多良也确实需要有个压得住他的重量,要不然他可是会失控。但两者间的平衡很难取得。」



「教授,你还真了解国王。」



「都已经认识三十年了嘛。」



佐伯站起身,敲敲腰部说:



「我们是大学、研究所同学,毕业后也在同一间研究室里工作。多多良可是颇受欢迎呢,毕竟他长得帅啊。但是他让人难以亲近,所以几乎没有女生能顺利攻陷他。就我所知,他身边让他称为女朋友的只有一个人。」



听见国王也曾有过女友,让辉松一口气。这表示被锁在那栋大宅里并非多多良全部的人生。



「他原本不打算回家,但他父亲过世、叔父生病。当时还留下三、四个封印的委托工作,所以他暂时先辞职回家。」



所以最后几个号码的封印者才会是多多良啊。像那个109辣妹就是多多良封印的。



「喂、喂,你的手停下来啰,快继续整理啊。」



「好啦、好啦。」



辉心想,再怎么说自己也是大病初愈耶,难道她没有想让人休息一下的意思吗?



「垃圾晚上再拿去丢喔,要是早上拿去丢,会让人以为我带年轻男人回家。我再怎么说也是个大学老师,得要多加注意才行。」



「你最好有办法带男人回来这种房子……要是大学老师,先从这点注意起吧。」



说了也没用,佐伯雪乃可是早已练就金刚不坏之身。



辉稍微打开窗户想让房间通风一下。在多多良家,只要打开窗户就能看见鲜花,但这个家一打开窗户只会见到满满的杂草。



(……国王现在过得怎样啊?)



辉像小狗甩水般努力甩头。



现在要是想起这件事,感觉会没用地大哭一场。既然如此,只能拚命把这间垃圾屋打扫干净吧。



(虽然打扫完后也会马上变脏就是了……)



不不不,不可以这样说,一宿一饭之恩就应该加倍回报才对。



辉卷起袖子,头上绑上毛巾,把所有东西全塞进垃圾袋中,并把应该不会有野猫或乌鸦来乱翻的东西先搬去屋外。在这之中也出现了根本不知是什么的垃圾,但现在没有余力想那么多。不断重复以上动作后,终于能看见漆黑的地板。



彻底把地板擦干净后,终于看见木头地板的纹路,这让辉很是感动。他把书籍或衣服等需要的东西收进纸箱内。



「好热啊……」



现在是初夏,满身大汗的辉想借浴室冲澡,打开浴室门──这一瞬间,他全身寒毛竖起。



数十,不,说不定有数百吧。名字里有个蟑字的黑虫在浴室墙壁上到处爬。



他立刻关上门,调整自己的呼吸。



然后,辉忍不住朝正埋首写作的佐伯雪乃怒吼:



「别养那种比怨灵还恐怖的东西啊!」



「别为了那种小事鬼吼鬼叫啦,我给你钱,你去买杀虫剂还什么的来消灭它们就好了。」



雪乃说着,「砰」一声把钱包扔过来。



(不、不,这应该比清理死了十几天后才发现遗体的房间还轻松……大概吧。)



老实说,辉没自信能断言这边比较轻松。



难怪佐伯雪乃什么都不怕。



辉拿着钱包往大卖场前进。



虽然不能说是从鬼屋被降级到垃圾屋中,但他这次深受佐伯照顾了,所以想要好好报恩。虽是如此,可能几天后就能解决了,但他嘴上说要报答多多良的恩情,却只是不断扯后腿。



(好想回去……可是,我应该完全被陛下讨厌了吧,又很沉重。)



多多良可是用尽全力打了他一巴掌。他竟然让每天非常小心不弄伤身体的多多良做出那种事。



……已经被开除了。



接下来该怎么活下去才好呢?



虽然佐伯要两人冷静一下,但他不觉得冷静后能找出解决方法。



来去找工作好了。干脆去美咲现在居住的北海道,那边的亲家或许会介绍工作给他。去考驾照和高中学历认定也不错。随时都能见到妹妹和她孩子,在广大的蓝天下交朋友、交女友。



这样似乎不错……真是个好想法。既不用在鬼屋里吐血,也不用听啰嗦的雇主生气唠叨,岂不是超棒的吗?



「说谎……」



他没办法欺骗自己。



辉看向多多良宅邸所在方向的天空。



总之,现在要和垃圾屋战斗。一般垃圾部队、杂草部队、害虫部队,当他的敌人正好够格。



2



可以听见「哼哼哼~」的哼歌声。



大概是流行歌曲吧,他的心情总是很好──多多良在心里如此评价京也,走出庭院仰望天空。



明明没有痛觉,打辉一巴掌的手却还疼着。



「我把走廊擦好了。」



京也大声宣布他打扫完毕了,应该是用除尘纸拖把之类的东西打扫吧。辉就会用拖把彻底擦拭,但不能要求临时来帮忙的高中生那么多。



「听说辉先生在姑姑家大扫除喔。真是太厉害了,连我也对那个家束手无策呢。」



难怪雪乃会急急忙忙把辉带走,要是她能直接帮辉介绍新工作就好了。



「你真的开除他了吗?他除了修理房子之外,连电线也重新接好了呢。靠自学能做到那种程度的人可是很少见,除此之外还对阴煞有抵抗力,真是太厉害了。」



那种事情,不用京也说多多良也知道。对这个大宅来说,黄毛鸡头可是万中选一的人才。



「我问你,那些木盒要怎么办?辉先生不在的话,你没办法进去里面对吧?」



京也从客厅的窗户探出头来说:



「如果你不介意的话,我──」



「不可以。」



多多良一口回绝。



「只是帮忙的话我还能做到。你看,我完全没有受到阴煞影响啊。」



「本殿里可不是这种程度。」



「姑姑不是也曾进去过吗?」



「只有在她要求下让她进去过一次,她可是吐得七荤八素,根本无法开盒子。」



听到这段话,京也似乎有点退缩。



「……姑姑可是有办法和蟑螂一起入睡的女人耶。」



「威胁的种类不同。」



「能习惯的啦,辉先生可以做到的事情我也能做到。」



「你做不到。」



京也似乎很不高兴。他虽然在家事上认同辉很厉害,但在其他方面还想和辉一较高下。



「不试试看怎么会知道做不到?」



「你要我让还在受人扶养的别人家孩子陷于危险之中吗?我没打算拿未成年者来试,你回去吧。」



京也沉默不语。至少辉已经是成年的社会人士,当多多良明白指出这道差距后,他也无法反驳。



「我觉得我绝对没问题的耶。」



多多良把装着钱的小信封递给嘟嘴的高中生。



「这什么?」



「里面有一万日圆,交通费也包含在内。」



「我才不要,而且才三小时而已。我又不缺钱。」



这话要是被受诅咒时的辉听见,肯定会一拳打倒他吧。



「如果你不收薪水,以后就别来了。我说过,我不接受名为劳动的施舍。」



「好啦。」



京也虽然回去了,但还会再来吧。



虽然早已知道,但没想到他竟然每天都来。就算没参加社团,也亏他能每天都来。



「今天让我除草吧。」



他擅自穿上辉留下来的围裙。



「真服了你。」



「我可是很缠人的喔,无法压抑对知识的好奇心。」



「没有任何知识,只是野蛮人间的战斗而已。」



「所以说,我就想要体验那种事情啦。」



会对这种事情产生兴趣,是因为和雪乃拥有相同血脉吗?



「我没办法答应你的要求。」



「那我每天都会来。」



说成这样已经算半威胁了。



「……那麻烦你去除后院的杂草,三十分钟就够了。」



这样应该足以估计他有多少抵抗力吧。如果完全没事的话,或许可以让他打扫本殿,或是帮忙开门。



「了解,我会处理得干干净净。」



不知道他是否察觉到多多良的盘算,非常有干劲地跑去后院了。



「……问问看吧。」



多多良拿起电话,打算要和佐伯雪乃商量京也的事。当然,黄毛鸡头的近况一点也不重要。



『咦?什么,多多良吗?』



电话那头传来雪乃非常有精神的声音。



『哈哈,你在意五明了对吧?他超厉害的耶!帮我收拾完垃圾,浴室里的虫也全部消失了。我跟你说,我们家的地板竟然有木头花纹,墙壁还是白色的,我全想起来了。啊,五明现在在帮我除草,你想和他说话对吧,要我叫他来吗?』



雪乃似乎很不客气地使唤辉,他才刚出院而已耶。



「不,不用。」



『少来了,不用逞强啦。』



「你还真有精神。」



『就是说啊,他做的饭超好吃。昨晚煮了味噌鲭鱼,今天早上是蜂蜜香蕉吐司。太棒了,我娶他为妻好了。啊,到时就会变成重婚,所以没办法和你结婚。』



多多良开始感到头痛,他可不是为了让辉嫁给垃圾屋里的垃圾女才开除他的。



(……是因为辉肯定能过着更加健全的生活啊。)



多多良深深吐一口气说:



「我打电话是要和你说你外甥的事,他这几天每天都来这里。」



『但有帮上你的忙对吧?反正五明也不在。』



「还算有用。问题是他很想要进去本殿看看。不只是这样,他还想要代替辉来当夜见师的助手。」



『哎呀……那就有点糟了。』



雪乃变得吞吞吐吐,她非常清楚里面有多危险。



『要是京也出什么意外,我会被大嫂杀了。』



因为原本是毫无关系的人,所以比起父兄,她更怕大嫂。



「我现在试着让他去打扫后院,如果只是那样就不舒服,绝对没有办法承受进去本殿。」



『就是说啊,五明不管是后院还是本殿都完全没有问题。但反过来说,如果没事的话,表示京也值得期待吗?』



「只有这点不试试看不知道,但我没打算试到那种程度。」



『那先让他进去看看,如果没问题的话,就打开一个最弱的盒子试试看如何?那孩子应该不会同情怨灵喔。要是没有人帮你,你也很困扰吧。要不然,让五明回去不就好了吗?』



「辉和叔叔太像了,他不该在这里工作……」



现在只要闭上眼睛,光比古的最后一幕仍会浮现在他眼前,而这一幕又和吐血倒地的辉重叠在一起。



『虽然我没有见过你叔父……但五明不会抛下你一个人死去喔。上次那句话应该是他不小心脱口而出啦。』



「我只有看过最糟的结果。」



盒子里的事情全都是现实,毫无可以让他乐观的要素。



『但自从金发小男友去那边后,也不尽然如此了,不是吗?你看到了一点怨灵的救赎吧?』



那最让人困扰。完全颠覆至今为止的价值观,让他不知道什么才是好的。



「所以,你侄子可以借我一用吗?」



『就算我说不行,他也不会接受吧,或许让他试一次也不错,你再接着判断吧。』



京也的干劲和要去鬼屋探险差不多,这是最让多多良在意的地方。照理来说,他用那种心情接触木盒最让人困扰。



(那等同于亵渎御灵。)



多多良放下电话。



……即使如此,也不能留下木盒自行死去。



「克比古先生,我努力完三十分钟回来了。」



京也边擦汗边走回来。



「会累吗?」



「当然会累啊,我在家里根本没除过草耶,也不知道除草的诀窍是什么,所以有点随便。」



他边笑边回答,总之,看起来不像有受到阴煞影响,令多多良先是松一口气。



「我觉得我做得到耶,请让我试试看!」



他似乎察觉到这是多多良的测试。



「你今天还有时间吗?」



「当然。」



「那么,请你帮忙打扫本殿和祭祀神事。」



京也露出如花朵盛开般的灿烂笑容答应:



「太棒了!」



应该不至于太严重吧,就算稍微痛一下,也算能给他一点警戒。只不过,只有处理木盒时无法让他陪同。拥有杀人力量正是怨灵的特色。虽然只是直觉,但多多良不认为京也的抵抗能力超越辉及野际。



(得要摸索独自处理盒子的方法才行。)



……这也是为了让黄毛鸡头放弃。



3



捌拾柒号。封印于昭和四十三年二月五日。封印时毫无抵抗。



林周吉,死于昭和四十年,享寿七十六岁。



独居老人,因脑溢血死于家中。



这个木盒的背景资料算是详细,但光看资料无法理解为什么会变成怨灵。



「这应该是年纪大病死的吧,为什么会变成怨灵啊?」



京也边疑惑地问道,边推着轮椅前进。



「原因不只有怨恨或是留恋,或许是因为异常孤单吧。」



如果生前的孤独与死后无异,那他可能无法理解自己已死。



「原来是这样。但是如此一来,我就不会看见死相很恐怖的尸体了,老实说,我对这一点最没有自信。」



他的话透露出满不在乎的意思。虽然自己也是以公事公辨的态度处理,但大概是和辉相处太久,多多良从中感到无可言喻的怪异感。



「终于要进去了啊……」



打开门后,就连京也也感到紧张,面对充满压迫感的黑暗,提灯的灯光显得不可靠,需要很大的勇气才能跨出一步。



「这扇门打开后就是百芽山神社了对吧。」



转动沉重的钥匙,拿下最后一个锁头,推开厚重的门扉。



「哇……这边夜晚更显恐怖啊。」



京也发出几近哀号的叫声,正面是古老祠堂,左右各有一个药品柜,柜子上摆着斩砍怨灵的刀。多多良早已看惯这幅景象,但对第一次来到这里的人来说,或许很难习惯吧。



「如果觉得恶心就别进去,马上回头。」



「我很好啦。虽然害怕……但总觉得很开心。」



前一天中午让他来打扫本殿似乎也没影响,所以才让他帮忙开门。其实现在这么做也算是赌博,毕竟晚上的瘴气和白天完全不同。



「明天放假,我跟家人说要去朋友家过夜,所以熬夜也没问题。」



多多良对于让京也向家人说谎这点感到愧疚。不想回家的多多良在京也这个年龄也是满口谎言,但他若活着的话,现在已是为人父母的年龄了,难免有不同想法。



「大概一小时内会结束。」



「咦,这么快喔?但不是说要观看『过去』吗?」



「就算觉得漫长,过去也只是跑马灯而已。」



他们来到祠堂前方。雪乃拿来的木盒相当安分。



「那就是姑姑从四国带回来的盒子啊?什么时候要处理呢?」



「还有事情需要确认──比起那个,帮我把捌拾柒号拿出来。」



京也点点头,战战兢兢地拉开抽屉,从中取出木盒。



「接着是那把刀。」



「这把刀有名字之类的吗?」



「斩恨刀──斩断怨恨的刀。是辉取的。」



「欸,好像游戏喔,让我重新取个比较正经的名字吧?」



京也把刀交给多多良。



「斩恨刀就好。」



多多良毫不犹豫地拒绝。



「你离开这里。」



「什么,不是要让我一起开盒子吗?」



「你在门后等着,结束后我会敲门,你再来帮我开门。」



再怎样也不能让高中生来帮忙处理木盒。



「不要,我是为了帮忙才来的耶。」



「这也是测试,要测试你能不能在本殿前待上一小时。」



「一个人待在走廊等待还比较恐怖。」



「那我今晚不开木盒了。」



听到这句话,京也沉默不语。



「怎样?」



「我要等。」



「那你从外侧把锁头锁上,如果觉得不舒服,就暂时把我留在这里,赶快离开大宅。」



京也小小点头后走出本殿,从走廊那侧把锁头锁上。多多良听见上锁的声音。



(那么……我一个人能做到吗?)



问题在于结束后,身体无法动弹,只能等自己稍微能移动轮椅时再去敲门。



「那么,开始吧。」



多多良解开腿上木盒的线。



拿开上盖,身边转为一片白,眼前浮现类似室内的景象,可怜之人的过去影像就要开始了。







──原来孙女是如此可爱的生物啊。



眼前出现婴儿圆润的笑脸,上了年纪的男人正在和她玩遮住脸说「不见了、不见了」的游戏。听见婴儿的笑声,男人也跟着笑了。



(……伤脑筋。)



多多良最不擅长这种从幸福时光开始的类型。



时间大概是战后没多久,家里贫困简朴。这似乎是小小的钟表行,正对面是商店街,店里有工作室,再更里面是居住空间。



似乎是寒冷的冬天,但房里只有一个火盆,破掉的玻璃上贴着报纸。想到时代背景,能有遮风避雨的房子应该算很好了。



「元子,我们来去要点奶吧。」



男人──林周吉抱起小婴儿,并且小心翼翼地用棉袄包起来,走出门外。外头飘着小雪。



这是个很难买到奶粉的时代,可以想见要养活一个没有母亲的婴儿有多困难。



老人走在小镇上,到有婴儿的人家请求母亲让孩子喝一点奶,不断低头说着「拜托、拜托」。大概每天都要重复好几次吧。大家的营养状况都不好,泌乳状况也不好,所以只能拚命拜托对方分一点点。



要是辉在身边,这一幕肯定会让他热泪盈眶。那样也非常麻烦。



「元子,对不起喔,要是爷爷也有奶可以给你喝就好了。」



虽然不知道缘由,但这似乎是一个爷孙两人相依为命的家庭。可以窥见他带着婴儿,没办法好好工作的辛苦一面。



「好冷,也得要去买木炭才行,但没有钱啊……」



似乎已经要完奶了,他背着孩子,朝自己的双手吹气,偶尔会发现眼前影像一阵摇晃,大概是表现他的饥饿吧。



整体来说,这个怨灵的过去偏向黑白色调,不过夕阳和婴儿红润脸颊的颜色非常鲜艳。



盒中的世界没有固定形式,各有不同。眼前景象与其说是现实的过去,其实应该更接近心象风景。



「你真是个好孩子。因为有元子,爷爷才能活下去啊。」



爷孙俩走在夕阳染红的河堤上,往家里前进。



牺牲自己养育孙女的爷爷满怀慈爱,完全看不出来有成为怨灵的未来等在前方。



不过,几乎全是如此,任何人皆非一开始就是恶鬼。



时光流逝。



小婴儿会走了,安分地看着爷爷做组装钟表的工作,偶尔把耳朵贴在手表上听声音。对女孩来说,刻划时间的滴答滴答声或许是最棒的旋律。



祖孙两人的家庭,简朴却很温暖。



「元子,你喜欢滴答滴答声吗?」



女孩开心地用力点头。



生活看起来比以前安定,餐桌上也能端出比较营养的餐点;偶尔买来零食时,还看见女孩非常开心地向祖父撒娇。孙女生病时,祖父会不眠不休地照顾她,而且每晚都唱歌哄孩子入睡。



接着,祖父在孩子两岁生日时送她玩具钢琴当礼物。那是适合女孩的红色钢琴,看来是相当勉强才买下的。



(……我们家也有啊。)



虽然多多良完全没有自己玩过的记忆,但应该收在变成储藏室的二楼房间里吧。母亲似乎很想要生女孩,或许想着这样就能把孩子嫁出去。虽然没有明说,但她不想让自己的孩子继承这种家业。



他明明就说了丢掉,野际却说「那是保留先生和您母亲间回忆的物品」,坚持不肯丢。因为要上二楼很困难,也没确认,但应该留下了不少东西。



(那只是大人的感伤罢了。)



对孩子来说,没有记忆时的回忆毫无意义,野际或许是站在父母的立场才会那样说吧。



「滴答滴答、滴答滴答,Do、Re、Mi、Fa、So、La、Si、Do。」



孙女毫不厌烦地边唱边弹琴。



年纪虽小,但音乐似乎已经成为她生活的一部分。



接着,女孩开始上学,世界变得更加辽阔。



女孩说:「爷爷,我想要真的钢琴。」



即使周吉再怎样宠爱孙女,那也是个难以实现的要求。这种时代里,仅有部分的家庭拥有钢琴。



他把和服卖掉凑钱,那大概是亡妻的遗物吧,即使如此,也只买得起风琴。这已经让女孩无比开心、感谢。



从这天起,女孩每天弹着风琴,跟着琴声唱歌。周吉到底投注了多少爱情在孙女身上呢,他只为了没有父母的孙女活着。



「老师夸奖我了喔,因为我是班上弹最棒的。」



「这样啊、这样啊,元子好厉害。」



「我想要当钢琴家,歌手也不错。」



「元子肯定什么都能当。」



爷孙相依为命的家庭非常幸福。



滴答滴答,时间一分一秒流逝。



老人变得更老,而少女出落得亭亭玉立,歌唱能力与演奏能力都很有水准,参加几个小型赛事也有得奖。



那是多让他自豪的孙女啊。



只不过,不可能永远是蜜月期。



──元子……爷爷最近开始感到疲倦了啊。







还想着周围变暗了,一道聚光灯突然照在自己身上。



十六年的岁月过去,捌拾柒号只是个珍惜小小幸福的平凡老人,想到接下来会有的发展就让他心情沉重。



若是一出生就罪大恶极、丝毫不需犹豫便能消灭的人,那该会有多轻松啊。在辉来之前,这种麻烦的感情都已经逐渐淡薄了啊……



四周慢慢转白,他接下来得要目睹老人之死,以及成为怨灵的过程。







「我想要更可爱的衣服。」



少女似乎开始注意流行了,和祖父一起去买东西时,眼睛总会被橱窗吸引。



「对不起,这个月不太行啊。」



「你每次都这样说。大家都穿很漂亮的衣服耶。」



时代渐渐脱离战后贫困期,生活也慢慢变得丰足,在这之中,这个只有老人和小孩的家庭依旧贫穷。



「爷爷上了年纪,眼睛看不太清楚,已经不太能工作了,拜托你多体谅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