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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吸血鬼④(1 / 2)



9



“首先从明显单纯的事情开始确认吧。十一月四日……不对,正确来说是十一月五日的上午零点半。用完午餐的汉娜•戈达夫人回房去,过了一个小时后被人发现成了具尸体。死因是贯穿胸口、直径将近十公分的深深伤口。从她没有痛苦的样子看来,应该是睡眠时遭到袭击且当场死亡。



以此为根据在案发现场巡视的结果,我找到了七个问题。第一个到第五个先前已经和戈达勋爵说明过了,这边再简单复习一下。



第一个,汉娜夫人看来不像有注意到凶手的样子。第二个,下手时间不是吸血鬼力量减弱的白天而是半夜。第三个,还能用的瓶子遗留在现场。第四个,凶手对城堡知之甚详。第五个,凶手特意把银桩放回仓库。就这些来说若当成凶手是外人,那么行动明显不对劲,特别是第一个与第四个,就算是当成凑巧也是非常奇怪。”



“能干的猎人就能让自己的气息消失,外来凶手只要事先调查也能对城堡内部知之甚详吧。”



似乎已从头颅的震撼重新站起来的库洛托反驳,鸦夜轻轻一笑。



“是呀,就目前来说也有这个可能。但是我最在意的是接下来的第六个问题。”



“第六个……”



戈达勋爵不由得重复这个词汇。



没错,因为夏洛特的出现,结果在那私人房间没能听到最后两个就结束了。侦探那时是说“极为重要”且“极为常识层面”。



“第六个问题,就是关于声音的部分。案发时,汉娜夫人所在的房间周围有库洛托和阿尔弗雷特先生在。但是他们都完全没听到那个房间曾传出巨大声响。特别是吸血鬼库洛托,他具备能区别妹妹的歌声或是父亲在远方击发的枪声,甚至连来自哪个方向都能正确分辨的听力。尽管如此,他在戈达勋爵发现仓库的桩子之前却未察觉到任何异状。仔细一想这实在是非常奇怪。”



“没听到也没有什么好奇怪的吧,就是凶手小心谨慎而已。”



当事人库洛托不快地说。



“是呀。但是,不论凶手多么小心谨慎,如果用槌子敲桩子都应该会发出声音才对。”



“槌子?”



“听好了,从尸体的伤势判断,用来当凶器的是根粗圆桩子,还有凶手显然是以巨大的力量使其瞬间贯穿夫人身体。但是桩子这种东西,一般来说就像每个人都非常清楚的那样,要用铁锤或木槌敲打钉入。本来并不是武器,只是普通的工具,不是徒手拿来攻击敌人的物品。”



戈达勋爵的脑海中,浮现上星期攻击自己,那位叫做雨果的猎人身影。这么说起来那家伙也是单手拿银桩,另一手握着木槌。



吸血鬼也好,猎人也好,每个人都有这样的常识。因为太过理所当然,以前也没深入思考过。



桩子,并不是徒手使用的物品——



“所以,假如凶手是狠狠地将银桩打入汉娜夫人的胸口,一定会发出类似木工钉钉子时的巨大声响。居馆的地下部分墙壁古老,回音也大。但是你们却说案发现场没有任何动静。第六个问题就是这个。也就是说,为何库洛托和阿尔弗雷特先生没有听见凶手敲打桩子的声音?”



鸦夜至此暂时中断话语,等待说明渗透听众。



“关于这个令人深感兴趣的问题,再来进一步推理吧。我可以想到四个解释。一个是,其实有发出声音,而两个证人都在说谎——意思就是两个都有可能和杀死汉娜夫人的凶手是共犯。”



众人再度闹哄哄起来。库洛托一副“够了没有”的样子直摇头,管家无法接受般地盯着鸦夜。



“绝、绝无此事!”



“是呀阿尔弗雷特先生,我很明白。这马上能够否定。推定行凶的时间,他们两人都没有不在场证明。为了避免遭怀疑是共犯,应该会事先串通讲好假的不在场证明。所以,即使两人其中一人有可能是凶手,但两人都是凶手的可能却非常低。”



“共犯是什么呀?”



夏洛特发出天真无邪的声音,紧绷的空气稍微和缓了些。坐在隔壁的拉乌尔不情愿地和妹妹咬耳朵。鸦夜面带微笑望着这一幕。



“那么接下来。虽然发出了声音,却不是在两人待在房间附近时发出的——也就是说,行凶时间有可能早于一点。”



“早于一点?”



这次轮到戈达勋爵反驳。



“轮堂小姐,这太奇怪了。我一点的时候还确认过仓库内没有异状……”



“对,没错。而且早于一点那时候,房间周围有阿尔弗雷特先生和拉乌尔在。他们都没听见声音,也没有替彼此作证不在场证明,所以和刚才同样的理由,这个可能也可以弃之不顾。



我们继续下去吧。接下来,就是凶手虽然用槌子敲打,但是为了不发出声音费了什么心力也就是用抱枕或厚重布料之类的东西放在桩子与槌子之间让声音消失,这个可能怎么样?调查过房间后我也否定了这一点。如果桩子与槌子之间夹了什么,那么喷出来的血应该会牢牢地黏到那个物品,但是房间内的抱枕之类毫无异状。而且,凶手穿的大衣沾满了血。那就是用桩子杀人的时候,凶手没有任何遮蔽直接面对喷出来的血的证据。”



“是不是把大衣当成消音布了?”



始终沉默听着的津轻,从旁插嘴。



“这我当然想过,那种情况就是把大衣卷成一团使用。而大衣前面并没有沾染大量血液。”



“原来如此,我认输了。”



助手随意地举起双手。即使是在这种时候,他们的对话依然带着滑稽。



“因此,剩下的解释只有一个——那就是凶手没有用槌子敲打桩子。而是徒手,只靠手臂的力量便将桩子打进汉娜夫人的胸口。所以,不管是谁,不管是什么时间,都没有听到声音。”



城堡里的人们露出能够接受这说法的样子,没有特别针对谁只是互相点头。没有发出声音,是因为没有以槌子敲打桩子。仔细一想,是个用不着思考,极为理所当然的答案。可是——



“不用木槌或铁锤敲打桩子,而是徒手处理。就像刚才说的,这是脱离常识的行动。仓库也有木槌或铁锤,即便凶手是双手空空入侵,应当也能轻易拿到槌子。再说,被害人在睡觉,靠近的凶手应该也有充足的时间能够拿好槌子准备吧。然而,凶手却没用槌子敲打桩子。为什么没有这么做呢?



我最先拟定的假设很单纯。徒手打进桩子,是因为不要让在附近房间的人们听见声音吗?我想如果听到敲打什么的声音,大家很有可能起疑心,那么凶手的行动就能说得通了——但,这次的案子,关于在那间房间杀害汉娜•戈达夫人的情况又如何呢?”



鸦夜以别有涵义的说法扫视室内一周,视线停在站在角落的中年管家身上。



“阿尔弗雷特先生。”



“什,什么事?”



“请您照我说的想象。三天前,用过午餐的您正在办公室工作。什么案子也没有,一如往常平静的中——不对,是平静的夜晚。这时,传来‘锵、锵’的铁锤敲打声。告诉我,您会觉得那是什么声音?”



阿尔弗雷特提心吊胆眼神游移,但几秒钟后,像是突然想到一般地回答:



“我会觉得……啊,对,我会觉得是太太正在修理家具。”



“原来如此。那么,库洛托呢?你在房间的时候,要是听到双亲的房间传出‘锵、锵’的铁锤声,会觉得是什么声音?”



“和阿尔弗雷特一样,觉得是母亲正在修理家具。”



“其他人呢?假如汉娜夫人的房间传出铁锤声,在你们之中真的有哪位会担心是不是出了什么事情吗?”



家人和佣人,没半个人答得出来。



“汉娜夫人的兴趣是修理骨董。去世的那一天也是正在修缮搬进房间的五斗柜。听说各位在城堡里,每天都听到铁锤或木槌的声音。假如不知道这回事,进入房间看到正在修缮的五斗柜也能轻松推测出来。”



“实际上我也是这样。”



津轻这么说,鸦夜几乎要点头。



“没错,连第一次进入房间的我的助手都知道这一点。何况是对城堡里知之甚详,连戈达勋爵与汉娜夫人的习惯都熟知的凶手,我怎么也不认为他不知道夫人的兴趣。这样一来,在那个房间杀害汉娜夫人,凶手不就完全没必要在意槌子的声音吗!”



少女自若的声音,又下了另一个结论。



“提防发出声音这条线看来可以暂时拿掉。来想想其他更有可能的假设吧。例如,凶手的手臂受伤了,所以无法拿槌子怎么样?这也说得通,但实际上视为问题讨论则颇为奇怪。我不认为意图杀害吸血鬼的人类,会在那种不周全的状态下决定入侵城内,就算硬要入侵,想要完美犯罪再彻底脱逃应该是非常不可能的吧。凶手应该是身体无伤的健康状态。证据就是,大衣的袖子两边都卷得好好的。”



为何凶手不能使用槌子?问题不在案发现场的情况,也不认为是凶手本身的身体有问题。那么——



“那么,最有可能的假设就是像接下来说的这样:凶手不能用槌子的原因,是因为桩子本身有问题也就是说,是不是用槌子一敲,桩子本身就有可能坏掉?”



在这里,鸦夜等待听众的理解。城堡里的人们,露出虽然听进去但无法理解的表情,全皱起了眉头。



“这不可能呀。”



不久,拉乌尔代表所有人说道。他差点笑出来。



“因为,桩子的材质是银吧?那样子,用力敲的话可能多少会变形,但也不可能坏掉。”



“一点都没错。因此以这个假设为基础思考下去,便会得到更加独特的结论。凶手使用的凶器不是银桩,而是其他材质制成的其他桩子。”



“咦?”



听到这话,戈达勋爵终于忍不住愣愣地出声。



凶器不是银桩?推理的进程懂是懂了,但不可能有这种事。



“轮堂小姐您在说什么?我的确在仓库看到那个桩子了……”



“您看到的是沾了血的银桩,还有在房内遭到杀害的汉娜夫人的伤口。就只有这样而已。明明不是掉在现场,却因为沾了血这个理由就认定那是凶器的想法太随便了。凶手使用和银桩尺寸类似的其他桩子,这是非常有可能的。顺带一提假如是那样,那我一开始提出的第五个问题也就有答案了。凶手为什么将银桩放在仓库?答案很简单,因为那个桩子没有被带到案发现场,一直放在仓库里面。”



“……”



不死少女的声音在头盖骨中回荡。双脚几乎要站不住、未曾有过的感觉,正在袭击一百八十岁的吸血鬼。



“意思是银桩沾着的血是伪装吗?”



“已经出现这个可能了。”



“可是……就算是这样,别的桩子是怎么回事?”



“槌子一打就坏的脆弱材质做的东西。例如说,木头或玻璃之类的。”



“太离谱了,轮堂小姐。”



戈达勋爵牢牢地盯着头颅,耐心地说。



“既然人们称您是专查怪物案件的侦探,那么您应该明白吧。能够贯穿吸血鬼的只有银。假如凶手使用的是木头或玻璃制成的桩子,也不可能用来杀害内人。”



“父亲说得对。”



库洛托粗暴地点头。



“和这种不正常的假设相比,提防发出声响或是手臂受伤的说法还比较有可能。假如说你的推理是正确的,那就拿出什么证据来呀。拿出有另一根桩子的证据。”



房里四处传出小小的赞同声。烛台的火焰照着黑发,鸦夜一时之间沉默不语。然后,明明没有肺也是顺利地深吸一口气。



“那么,现在就来说第七个问题吧。”



突然,完全转移到另一个话题。



尽管目瞪口呆,戈达勋爵依然记起了。提出来的问题只有七个当中的六个,剩下最后一个。



“现在要登上舞台的,是留在现场的扁平玻璃瓶。软木塞沾了血。所以凶手犯案后碰过这个瓶子应是无庸置疑的。绝非凑巧从口袋掉出来之类的,是为了拿什么出来,特意放在那里的。”



“因为要泼洒圣水吧。”库洛托说。



“一点都没错。要说用于案发现场且看来原本是装在瓶子里的东西,只能想到圣水。凶手将圣水装入瓶中,杀了汉娜夫人后将其泼洒在夫人身上。作为自古以来的净化仪式。”



“用不着这么又臭又长的说明,这种事我很清楚啦。”



“那么,接下来才是本题。瓶子的玻璃有灰尘造成的脏污。我为了仔细观察,命令津轻擦拭瓶子表面——但是,脏污没掉。”



爱挑衅的长子,这时没有插嘴捣乱。取而代之的发出一声:“嗯?”



“也就是说那个瓶子,玻璃表面并无脏污。最后的问题就是这个。意思就是,为什么瓶子的内侧会沾上灰尘?



瓶子的软木栓牢牢地封住,先调查过现场的警方也没有碰触;案发后,戈达勋爵也好好地锁上那个房间。所以,我们调查的时候,瓶子内部应当是维持着遭弃置时的状态。遭弃置的时刻,也就是凶手结束犯行的时刻。凶手结束犯行的时刻,也就是凶手刚将圣水泼洒在尸体上没多久。这样一来,为什么瓶子内侧是脏的?”



鸦夜的紫色眼眸炯炯。



“虽然是小小的矛盾,却是大大的发现。如果瓶子里先前装满了液体,灰尘应当会被冲掉,玻璃内侧不可能会弄脏。这就表示,那个瓶子打从一开始就是空的。长时间没装任何东西在里面,瓶口开着没封,所以内侧沾上了灰尘。



因此,情况会变成这样:瓶子没有装圣水。凶手为了让人看来像是泼洒了圣水,所以特意将没装东西的瓶子留在现场。但是汉娜夫人的尸体明显有遭泼洒圣水的痕迹。那么,圣水是从哪里来的?只要将刚才的推理和与这瓶子相关的疑问对照,就能导出最后的离奇结论。”



房间角落传出“啊”的无感情叫声。女仆吉赛儿像是闪现什么念头,睁大了眼睛。同时津轻也发出“哦”的声音点了点头,嘴唇的笑容绽放得比平常更强了许多。



“原来如此,是那样呀。”



“明明是助手,居然这么久才察觉这家伙。”



“就是因为我是助手,所以这么久才察觉。”



鸦夜和津轻对彼此展露笑容后,继续说道:



“各位听好了,正因为是吸血鬼所以没有不可能。正因为是吸血鬼才能导得出答案。被杀的被害者是吸血鬼,假如凶器是银之外的脆弱材质做成的东西,只能缩小范围到唯一的一个可能,那就是圣水。而且,现场确实残留来路不明的圣水这样的证据。”



银以外的桩子,脆弱的材质,类似木头或玻璃。



涟漪静静地扩散。戈达勋爵和佣人们、沙发上的三兄妹,全没感到诡异,只是凝视着只有头颅的少女。



隔了一拍,鸦夜眯起美丽的眼睛。



“各位已经知道了吧——凶器是水做成的。凶手让圣水结冻制成冰桩。”



圣水。



天主教会在一二六○年制造出来,经过净化的奇迹之水。制作方法虽未公开但效果极大。与纯银相同,只对吸血鬼的身体起作用,吸血鬼只要一碰就会发热遭受灼伤。虽因是液体不适合直接用于攻击,但能让吸血鬼的再生能力失效,吸血鬼猎人们以其取代护身符视为珍宝。



经过漫长的尝试错误,最后选出来能伤害吸血鬼的只有两种武器。



银,以及圣水。



“这个季节,夜晚的气温常常降到冰点以下。将圣水注入桩子形状的模子,放在外头两、三天,应该就能做出漂亮的冰桩吧。凶手将其带入城内,穿着老旧的大衣,前往汉娜夫人所在的房间。把冰桩刺向正在太师椅上睡觉的夫人,杀害了夫人。喷出来的血被大衣挡住。圣水做成的桩子刺入吸血鬼的身体后,立刻产生高温迅速溶解。溶化的圣水沿着夫人的腹部滴落,弄湿衣服,让皮肤灼伤。”



面对陷入沉默的听众,少女的头颅淡淡地说着。



“一结束犯行,凶手便将空瓶子或是某种容器抵着尸体的伤口,收集汉娜夫人的血液——这可以从伤口左侧的出血量不多推测得知。因为流出来的血,大部分被凶手带走了——随后,将用完的大衣、沾了血的玻璃瓶留在引人注意的地方,凶手离开房间。留下物品,当然是为了假装成外来者犯案。接着凶手一动也不动地等待戈达勋爵外出狩猎的时间到来,确定仓库没有异状后,破坏锁头入侵。从里面的架子拿走银桩,把事先收集到的汉娜夫人的血液浇上去,伪装成那就是凶器的样子。然后,就只要向狩猎回来的戈达勋爵炫耀那惨状。”



被迫探寻的犯罪流程,比先前假设“凶手是外人”助手说的那些话更离奇得多,然而也更能让人接受。凶手使用的是冰桩。能够贯穿吸血鬼的圣水做成的桩子。银桩,只不过是凶手设计的伪装——



但,推理尚未结束。



“好了,喋喋不休了这么多,我的推理到现在可以集中到一个问题——为何,凶手要耍这种诡计?”



为何,什么,怎么回事,疑问接连不断地解除又出现。轮堂鸦夜的思维宛如海沟探勘。朝向黑暗的海底,全面彻底地逐渐深潜。



“汉娜夫人的伤,和银桩的大小完全符合。这是因为,凶手原本就知道仓库里有银桩。但是,既然如此就没必要特地制造伪装的凶器。将银桩自仓库取出,照一般的做法刺死汉娜夫人不就好了?让人误以为银桩是凶器,这对凶手有怎样的好处呢?”



鸦夜环顾城堡里的人们问道。因为侦探的话语而绞尽脑汁的他们,全都致力思考,没人回答得出来。



无可奈何,鸦夜对在一旁待命的助手说:



“津轻,你晓得吗?”



“就是面店的结帐吧。”



“什么?”



“就是用时间蒙混过去。”



“我就要你别每次都这么比喻呀。不过你说对了就是不在场证明的事前准备。唯一能想得到的好处就是这个。从准备出门打猎时仓库的锁没有遭到破坏,以及桩子没有沾血两件事,戈达勋爵便会自然认定犯案时间是自己出门打猎到返家这段时间——就是上午一点到一点半之间。可是假如仓库里的桩子不是凶器,那在更早的时段——午餐结束后的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完成犯行就有可能了。当然,凶手虽有必要在戈达勋爵出城后再进入仓库一次,不过只是让桩子沾血,那有二、三十秒便够用了。只要强调‘这么短的时间无法杀人’就能不受怀疑。而且凶手能够从一点到一点半从容不迫地制造不在场证明。事情就是这样。



不过各位,假设凶手是外人,为什么有必要做这么危险的事前准备呢?若是位于闹区正中间的宅第也就罢了,这里位于光是抵达就得大费周章的森林之中。如果来自外面的袭击者要在这种地方杀人,有必要煞费苦心制造那顶多三十分钟的不在场证明吗?”



无法有肢体语言和手势的鸦夜,取而代之加强了语气。



“没错,重要的就是这一点。深夜的犯罪,外面完全没找到的逃走痕迹,明显是特意留下来的瓶子和大衣。再加上很了解城内的情况,知道汉娜夫人的习惯或是戈达勋爵狩猎的习惯,还有本周戈达勋爵出门时应该会打开仓库查看的事情,最重要的是必须不依赖共犯,连危险的不在场证明的事前准备都自己来以免遭到怀疑的人——这种人,除了是各位之中的某个人之外根本不可能存在,不是吗!”



终于,这思维抵达了一开始提出的前提。



已经没有人能对这个结论厉声抗议了。库洛托用无法定焦的眼睛望着鸟笼,阿尔弗雷特露出失魂般的表情,夏洛特的指尖深深陷入几乎要戳破抱枕。至于戈达勋爵,则是独自因为另一种震撼而身体晃动。



轮堂鸦夜,专查怪物的侦探。



刚才她勾勒出来的线索,扣除几个微不足道的确认,几乎都是从那个房间的搜查获得的信息。



听过城主说话,看过案发现场一次,在回答“这案子很有意思”的那个时间点,她已经在鸟笼中再三推理,得到凶手是内部的人这个解答了。



“好了,我讲得太冗长了呢。”



头颅侦探继续说道:



“现在开始要加速前进了。从刚才说过种种,关于凶手可以举出这五个条件。



一、实际的犯案时刻,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



二、因为事先做好的不在场证明,让人以为一点到一点半之间不可能犯案的人。



三、以及,那段时间只有几分钟自由行动空档的人。



四、力气大到能徒手打进粗桩子,扭断锁头的人。



五、面对感觉敏锐的吸血鬼,能够灵巧到犯罪完全不会被发现的人。



首先是第一点,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的人有三位。两位佣人与次子拉乌尔。其中符合第二点的是吉赛儿小姐与拉乌尔。吉赛儿小姐一点以后和夏洛特小姐在一起,拉乌尔则和戈达勋爵一同出外打猎。”



“你、你在胡说……”



拉乌尔虽发出抗议之声,鸦夜却无视。



“两位也符合第三个条件。拉乌尔在戈达勋爵出城后大概一分钟后追上父亲。时间已经足够进入仓库替桩子伪装。吉赛儿小姐也说过,曾为了上洗手间离开夏洛特小姐几分钟。但是这两人之中,拥有符合第四个和第五个条件的能力的,就只有本身也是吸血鬼的拉乌尔。”



遭到点名的拉乌尔,愈发慌张地起身。



“等一下!我不可能做到那种事!说起来伪装还是什么我都办不到,因为我不能碰到银呀!”



在意外之处,鸦夜说了声“是呀”,老实地接受这个指摘。



“我也是不懂这个地方。就算冰桩能用布裹得厚厚的再携带,可是银桩沾到的血上面留有手指碰触的痕迹。连关节的印子都清晰可见,所以我想是没戴手套。恐怕是汉娜女士的血滴落的时候,桩子差点掉落,反射性地用手按住吧。凶手徒手碰触过银桩这是不用怀疑的事实。



吸血鬼碰触到银或圣水便会灼伤。因此,假如拉乌尔是凶手,那么手指应当会有灼伤的痕迹。此外根据戈达勋爵所言,那伤并非大约三天就会消失。那么,拉乌尔的手指应当还留有伤痕。我在用餐时,尝试从对面的座位确认这一点。但是他的手完全是干干净净的。而且,以戈达勋爵为首,其他每个人的手都没有找到灼伤的痕迹。”



“你看吧!”



拉乌尔不屑地发出嘲笑般的鼻音,戈达勋爵也说“这是当然的”,点头同意。



“我不是说过了吗?不可能有自己主动去接触银的吸血鬼。”



“看样子就是您说的这样。因此,虽然我实在不认为这人具备了符合第四个或第五个的非凡力气和灵巧,而且这人一点以后制造的不在场证明也是让四岁女孩所说的非常不可靠的东西,但是剩下的嫌疑人用消去法去找只有一个人……”



所有人的视线集中到站在房间角落的女仆。



缩着身子的吉赛儿也没试图隐藏悲痛,粗眉乱糟糟地死命不停摇头。



“不、不、不是的。我没做那种事。”



“吉赛儿,难道你……”



“不、不是吉赛儿!吉赛儿不会那样……”



戈达勋爵逼近一步,沙发上的夏洛特大叫,然后——



“我原本还以为是那样。”



鸦夜继续说出一句远远超出想象的话。以当事人吉赛儿为首,城堡里的人们仿佛感到气势全消,注意力再度回到鸟笼。



少女的脸浮现恶作剧般的微笑。



“既然吸血鬼们没有灼伤的痕迹,凶手就是吉赛儿——或是,因为某些原因导致不在场证明的事前准备失败的阿尔弗雷特——我本来以为是他们其中一人。戈达勋爵,直到我在森林里向您请教,我都是这么想的。”



“什么意思?”



“最后的关键,就是关于再生能力的事情。您是这么说的,‘手臂断了只要有两天时间就能漂亮地再生’。这就是,凶手设下的最后诡计。”



森林里的事,戈达勋爵想起了另一件。



在戈达勋爵说那件事时,鸦夜像是刚洗好澡的阿基米德一样,激动大叫了一声“哦——!”。询问“怎么了吗”,她只回答“我认为吸血鬼的再生能力的确非常完美”,含糊其辞带过去。



“凶手在准备银桩的时候,不小心碰到表面,因而手指受到灼伤。银造成的伤不会马上复原。这时,到底会怎么样呢?



他在发现尸体后,以心神劳累为由关在房间里,用挂在墙上当装饰的剑其中一把切断自己的手指。虽是普通的人类难以想象的行为,但他可是吸血鬼。银和圣水之外的物品造成的伤可以发挥原本的再生能力,几乎没有出血便能立刻开始愈合。手臂断了两天时间能复原,那如果是指尖受伤的话,估计再怎么久,只要有一个晚上应当也能彻底漂亮地再生吧。凶手有可能利用这个方法,在短时间之内消除伤痕。”



受伤的手指,整个切断。然后,凭借再生能力逐渐长出干净的手指。



宛如植物的枝条。



“那么,刚才的理论就复活了。一、二、三、四、五,符合所有条件的只有一个人。



身为吸血鬼的他既年轻同时兼具远远优于人类的力气与灵巧,十二点半到一点之间没有不在场证明,有可能在戈达勋爵出城后立刻破坏仓库的锁进行伪装,而且在那之后,因为和父亲一起到森林去也能制造出到一点半之间的不在场证明。那段时间,将用来装血的空瓶藏在宽松的毛衣里,手插进裤子口袋不让人看见灼伤。接着在案发后,为了等待切断的手指完全再生,关在房间里不出门。这个人就是——”



砰!



仿佛整张沙发都要破裂,弹簧发出轰然巨响的反弹声。



抢在城堡里的人们注意自己之前,拉乌尔•戈达已经冲向眼前的办公桌。



稚气的脸庞凶狠地扭曲,手指弯曲宛如钩爪,使劲朝鸟笼伸出——然而就在意图踏出最后一步时,他的手被从旁伸过来的另一只手抓住,停了下来。



那是真打津轻的右手。



“好不识趣的凶手呀。”



鸦夜吃惊地说。



“我都还没说明完毕,竟然就自己露出马脚。”



拉乌尔感觉到背后家人们的内心动摇。随便怎样都好。对,那种家伙怎样都无所谓。总而言之这个胡闹的头颅,得杀了这个家伙,不能让她继续说下去!胳臂施力试图甩开津轻的手,但被抓住的手腕文风不动。



传来“锵”的像是金属碰撞的声音。站在椅子后方的女仆装女子手伸向背着的长条状物体,往前踏出半步。津轻说了句“没事的,静句小姐”,制止了她。



“静句小姐,师父就麻烦你了。这个人交给我收拾。”



“……收拾?”



别开玩笑。



拉乌尔在手腕被抓住的情况下跳起,试图重踢津轻的侧脸。



这一瞬间,景色突然大幅倾斜晃动。



接着玻璃的破裂声和闷沉的撞击,户外空气的冰冷迎面冲来。因为在双脚离开地面的同时,自己手腕被一拉后丢掷出去!察觉到这一点时,他的身体已经飞出玻璃窗狠狠撞上地面。



“可恶……”



拂去沾到头上的石头碎片,一面破口大骂一面撑起上半身。



居馆的后侧,位在快要崩塌的墙壁连绵不断的废墟中。天空万里无云,苍白的月光倾泻。宛如已死的夜晚一片寂静。连鸟鸣也没有,除了自己之外没有物体在活动。



不对,还有一个人。



听到踩踏碎石子的声音,拉乌尔的视线回到居馆的方向。大概是从刚刚撞出来的洞跳下来,有个步步进逼的阴郁男人的身影。



筛着月光的青发。一条线的刺青。满是补丁的大衣。



“我很伤脑筋呀。师父让人给动手了。”



那张脸上贴着诡异的笑容,真打津轻让脖子的骨头发出喀喀声。



10



“上星期的袭击过后,拉乌尔的计划就开始了。虽然我不知道他是偶然认识还是自己主动去找的,总之他联络上那个名叫雨果的猎人,撒谎要帮助他讨伐吸血鬼。他先说他会制造破绽要雨果在森林里偷袭戈达勋爵,可怜的雨果上了他的当。结果拉乌尔失约,这事轻松打败雨果的您应当十分清楚吧。



但是当然这也是计划的一部分。拉乌尔的目的是让雨果持有的银桩被放进仓库保管,还有一点,他事前已经从雨果那边拿到桩子的盒子了。您想想,刚刚抓到的猎人不是说了吗?说‘雨果总是把桩子放在皮革制的盒子里’。他虽然知道那是桩子,却不知道那是银制的。所以那个盒子,密封程度覆盖整根桩子,而且盒子本身就是桩子的形状,这一点应该很明确吧。此外,既然是非常防水的真皮制成的,想必您也明白了吧。拉乌尔就是拿这个盒子当成冰桩的模型。根据报纸的报导,您一家人会在星期天的夜里上教会吧?那么偷偷取得圣水应该也很简单。他用圣水装满真皮制的盒子,放置在寒冷的森林里几天,成功制作出和银桩尺寸完全相同的冰桩。



凶手应该是使用真皮制的盒子,这一点我很早就猜想到了。因为听说雨果被您打倒的时候,手里握着毫无遮蔽的桩子,但他不可能随时像那样子随身携带贵重的武器。我认为银桩原本是装在盒子或是什么东西里,不过袭击的时候没带在身上。那么盒子应当就是在凶手手上,当成制冰模型用了吧——这结论非常理所当然。我本来打算在森林里找出那个盒子,但因为得到同伙猎人的证词而省事许多。



关于动机,我只能推测。不过大概还是对‘亲和派’心生抗拒吧。库洛托也是如此,两位公子看样子并不像贤伉俪那般喜欢人类。啊,对了,如果需要证据,我想去搜拉乌尔的房间应该会找到形形色色的东西。用来收集汉娜夫人血液的瓶子,用来切断手指的剑,携带冰桩移动时包裹的布之类的……戈达勋爵?戈达勋爵,您有在听我说吗?”



戈达勋爵没有回应。其他的人们也茫然地凝视着拉乌尔撞破木板与玻璃后,书房窗户上开出来的大洞。



“看样子大家都心不在焉。”静句说。



“唉这也难怪。弑亲不论在哪个时代都十分震撼。”



“……轮堂小姐,拉乌尔他真的做了那事吗?”



“借用您在森林里说过的话,他刚才可是想要我的命。没有比这清楚的自白了吧。虽然就算被杀,我也不会死就是了。”



“……怎么会这样。”



无视无所畏惧地微笑着的鸦夜,戈达勋爵重重倒向背后的书架。印第安人偶掉到地上碎成碎片。



拉乌尔是凶手。儿子是杀人犯。那个次子杀了汉娜,而且刚才毫无犹豫试图袭击侦探?



“怎么办……我到底,该怎么做?”



“什么都不用做就行了。”



“但、但我不能那么做。”



“没问题。只要交给我的助手处理。”



面对惊慌失措的戈达勋爵,鸦夜极为平静,甚至似乎还带着某种期待。



紫色的眼眸望向沙尘飞舞的城堡废墟,她说:



“用日本风格来说,就是‘真打登场’。”



“这个那个,每个太软弱了!”



“哦。”



“父亲对母亲百依百顺,哥哥只会出张嘴无意付诸任何行动。但是我和他们不一样。我一边假装愚钝一边暗自锻炼实力。然后也拟好计划,为了取回吸血鬼的骄傲与地位。”



“了不起了不起。”



“吸血鬼是至高无上的孤傲生物,是应当支配人类的种族。神就是那样创造出我们的。可是,为什么我们非得要特意接近那些家伙?大家都是笨蛋,每个都太无知了。所以我——”



“哎呀。”



在拉乌尔缓缓站起的那段时间,真打津轻随意地附和同时减轻装束。脱掉灰色手套,脱下鞋子,拿去袜子赤脚站立。将满是补丁的彻斯特大衣放在地上,变成一件白衬衫配吊带长裤的模样,这次是喀喀响地转动肩膀。



拉乌尔心想“这家伙也在瞧不起我”。



算了没差,既然如此就让他知道我的厉害。从书房被丢出来的伤害早就恢复,毛衣破了上半身变成赤裸,慢慢吐气。原本看来松弛的腹部突然紧实,出现足足超出少年范围的硬质肌肉。



经过打磨的,吸血鬼原本的肉体。



“我还以为只要杀了那个女人假装成是人类干的好事,父亲应该也会清醒过来。但是没用,完全没用。既然如此,这种家庭就是我人生的阻碍。家人、佣人、侦探,我只能全部杀光……”



拉乌尔从浏海的缝隙狠瞪津轻。



“就先从你开始。”



瞬间缩短了二十公尺的距离。



爆发般的加速,甚至让原本踩踏的地面晃动,猛刮起大量碎石。津轻只愣愣地直立不动。你看吧,我稍微认真一点你就这副德性了。人类根本当不了吸血鬼的对手!拉乌尔欣喜得发抖,借助最后用力一踩飘在空中,身体增加扭转。高举手臂打算从背面以手肘挖出津轻整个脖子的骨头——



好痛!



对手的行动只有一瞬间,看起来却缓慢得怪异。闪开瞄准头部的肘击的津轻,配合动作转动肩膀,左拳重击拉乌尔的脸颊。



彼此的运动能量相抵的瞬间后,耳中爆开巨响。



因抵抗的力量而撞上地面的拉乌尔,这次以自己的身体卷起碎石,同时被推回刚才冲过的二十公尺。即使猛力冲撞废墟的墙壁依然止不住威力,撞穿一堵墙,撞穿两堵墙,毁了第三堵墙的时候总算静止了。



尘埃遮蔽了明亮的月夜。



“唔,呼。”



伴随呻吟,拉乌尔起身。



刚刚是怎样?发生什么事了?是疏忽了?还是凑巧?怎样都好。快点起来,快点站起来,用这力量给那个笑面男好看——不对,先等一下。



这时,他注意到有生以来第一次感受的奇怪感觉。



和地面摩擦时造成的小伤口无碍地正在恢复。可是手背上滴落的大颗红珠始终止不住。用手指碰脸。鼻血,裂开的嘴唇。好痛,好痛……疼痛没退。



遭到殴打的伤没有痊愈!



“这、这……”



正当他想说“这是怎样”之时,灰尘的另一边传来飘逸的声音。



“来来来,过来瞧瞧过来瞧瞧每位嘉宾都请进。接下来为各位献上的是毛骨悚然,哭泣的小孩也会安静下来,令人发抖恐惧的节目,世界上难得一见的‘杀鬼’。”



现身的津轻将衬衫袖子卷到手肘,吊带裤也卷到膝盖。但是拉乌尔吃惊的不是这有如到河边玩水的孩子般样貌,而是从卷起的服装可以窥见的津轻身体。就拉乌尔看来,那仿佛是花纹奇怪的豹。身体纤瘦且轻量的津轻,四肢毫无浪费的柔软肌肉正在凝聚。那皮肤上,像是沿着动脉拉出直线一般,青色线条一边分岔一边多条蔓延,直到双手双脚的末梢。和左脸上延续的刺青一样。



“你父母亲的宿命我是不明白,但盘踞于此的鬼之血,无需慈悲或眼泪。只要一击中的便能准确杀死,这个世界没有杀不死的怪物,完完全全的必杀技。哎呀哎呀,想要再来一次,等看过以后再说吧。”



“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