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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死(2 / 2)


「能走么?」



「嗯。」



小满的手冰凉冰凉。还在水里的英树的手一定更冷。



不知不觉地,某种热烫的东西从眼眶里滚落下来。



英树……



失魂落魄地离开鬼婆屋回到草地。恐惧感已经消失了。只有悲伤淹没了整个身躯。栎树下,我又给爸爸打了手机,告诉他我们已经确认英树真的死了。



「难为你了,芳雄。硬要你去做这么痛苦的事。」



听著爸爸安慰的话语,我的手紧紧攥住了手机。



「没什么啊。如果英树还活著,我会更加更加后悔的。」



「芳雄真棒!这才是我的儿子。我刚把车停在县道上。再过两、三分钟就到了。」



「要快点啊,爸爸。大家害怕极了。都快坚持不住了。」



「啊,知道了。再忍耐一会儿。」



电话挂断了。



还不到三分钟吧,树林中便现出了爸爸的身影。然而这三分钟显得格外漫长。几乎让人以为天就这么黑了,而我们将会被这夜晚的黑暗彻底压垮。等待时谁都没有说话。



一见到爸爸,我忍不住就想扑进他的怀抱。但是,现在必须忍耐。大家都是一样的难熬。我不能一个人独享特权。



「还好么?」



爸爸跑到我跟前,用粗糙的大手温柔地抚摸我的头顶。和平时一样的力道,但今天没感觉到痛。



回过神来,发现俊也正羡慕地看著我。我慌忙从爸爸的手底挪开:「我是男子汉。只是哭了一小会儿,没什么大不了的。」



「芳雄了不起。」爸爸脸上微微绽出笑容,又一次夸奖了我。



「好了,你们说的井在哪儿?」



「就在那幢房子里。我来带路。」



只要爸爸在身边,再进去一次就没什么可怕的。似乎大家也都这么想。我们第三次进了鬼婆屋。



「改造成这样真不容易啊。这都是你们几个干的么?」



见到本部时,爸爸好像有些吃惊。但马上绷起了嘴、戴上白色手套后走入暗黑的通道。



进了后院,我用手指了指「就是那口井」。这时爸爸已经奔到井边。



他脱掉上衣探出身子,扶起英树的头检查起来。



「后脑勺好像受了重击。没有其他外伤,不管怎么样先把英树捞上来再说。孝志君、芳雄,你们两个撑住我的腿。」



说著,爸爸一口气把英树抱了起来。「哗哗」的水声,同时黑绿色满是水藻的井水,溅在爸爸的胸前,然后又流到我们手上。



湿透了的广告T恤和中裤。井中现出了英树的身体,衣著和今天在学校里看到的一样。慢慢地让他平躺在地。爸爸脱掉被浸湿的白色手套,捡起落在井边的脂红色帽子,将它悄悄地摆放在英树的脑袋旁。



合起双掌,静静地向死者致意。我也慌忙闭上眼睛面对英树的遗体合起双掌。



英树真的死了……最后的不欢而散再也没有弥补的机会了。



眼泪再一次沿面颊滚落下来。



「这个……,芳雄你们来的时候,后院的门从外侧扣上了扣锁是么。」



给警察本部打电话说明情况后,爸爸面向我们询问道。



「嗯。撞了好几次门才总算撞开了。」



「是么……」



爸爸手扶下巴一时间陷入了沉思,然后立刻向院子深处的仓库走去。仓库只是一间由木板临时搭成的小屋,如果用身子去撞,可能连我都能轻易地弄坏它。不满三帖的小屋里仅堆放著一些用不著的破烂货。改装本部时,曾丢进去过一些碍手碍脚的木材,以后再没用过一直就这么放著。



推开入口的门,爸爸全神戒备地走进小屋。但马上又退了出来,低声说道:「地上积著很厚的灰。什么痕迹也没有,看不出任何有人曾经在里面躲过的迹象。」



爸爸到底想说什么?思考片刻后,我明白了其中的意思。既然扣锁在外侧被挂上,我们进来时,罪犯应该还躲在后院里。但是,狭小的院子中根本没有藏身的地方。除了这间小小的仓库。



但是,仓库里没有关键的脚印。



「会不会是翻过围墙逃走了呢。」



听我这么一说,爸爸摸著高约二公尺的薄铁皮围墙推拉几下后说:「不可能啊。你看,支柱有损坏,稍稍用力就弯成了这样。如果有人翻过墙头,应该会留下清楚的痕迹。」



确实,爸爸只是轻轻按了一下,生锈的白铁皮就变形得厉害。作为支柱的木头也破破烂烂的,眼看就要断了。



「那到底是怎么回事?罪犯从后院消失了么?」始终目不转睛地看著我们的孝志问道。



「可能吧……或许从一开始里面就没人。英树君因为后脑受到重击而死。也许是他自己朝井里张望时,脚底一滑掉下去了。」



「怎么会……」我忍不住叫出声来。到刚才为止,我还一直认定英树是被杀的,所以爸爸的话让我一下子接受不了。



「但是,如果是自己掉下去的,应该会变成倒栽葱不是么?英树可是头朝上哦。」



孝志也有同感吧。脸上露出无法认同的表情。



这时爸爸用平静的口吻说:「井的尺寸要比孩子大得多。可能是撞到头部后,身体急速地转了半圈。你们看,英树君的头发不是湿的么,而且还沾著藻类。」



英树略有些长的头发原本是纯黑色的,因为缠上了藻类和水草,变成了绿色斑驳状。显然曾经一度沉没在水中。



突然我想到,为什么我、我们会认为英树是被杀的。是因为说到了秋屋甲斐么?是因为本部的锁被打开了么?不,不是。



脸色苍白、身子微微发抖的俊也上前一步,说出了答案:「那么从坡道下来的英树是怎么回事?我亲眼看到了英树。然后马上就赶到这里来了,英树怎么会死在这里呢?」



是的。谁都没想过英树会回来。须之内,或是秋屋甲斐。总之大家一直认为躲在后院里的是英树之外的人。所以在井中看到英树的尸体时,大家非常震惊,谁都相信英树是被杀害的。



「俊也君。」爸爸缓缓地转向俊也,「你亲眼看到英树了是么。从那以后到你来这里花了多长时间?」



俊也想了一会儿。



「我想是十五分钟左右。不过,来这儿只有一条路,而且英树也绝不可能赶在我前头。」



「但是,英树君有可能先到不是么。从县道上来,除去你走的路线,说不定还有几条狭窄的兽道也通往这里。英树君可能走的是这些小路,比你早到了一步。」



「话是这么说……但多半应该没有其他的路。」



「但现在英树君死在了井里。如果你没看错,那就只有这一种可能。」



「我绝对没看错!」一脸不快的俊也斩钉截铁地说。只是很快就转为无法释然的表情。英树要在我们到达这里后进入后院,就必须穿过本部旁边的土间,也就是说必须从我们的眼皮底下通过。本部的拉门一直开著,如果有人走过不可能不注意到。但是我们谁都没有看见。



「不是事故!一定是秋屋甲斐杀的!」这次轮到聪美大叫起来。她会发出歇斯底里的尖叫声实属罕见。聪美紧握双拳:「为了报复我们,秋屋甲斐一直潜伏在这里哦。」



「秋屋甲斐?」



爸爸皱起眉头看我。我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但既然名字已出口,再瞒也瞒不住了。我把杀猫犯的事原原本本地告诉了爸爸,只有捏造铃铛伪证的这一段略去没说。警察的孩子参与不正当活动,不是被训斥几句就能收场的,秋屋甲斐可能也因此不会被逮捕。



「杀猫犯啊。好像那几个查案的家伙是高兴地说过『看来总算能锁定嫌疑犯了』。据说是个大学生,所以可能就是这个人。但是那样的话,警方这边应该有人在跟踪才对。这个以后再调查,总而言之就算是这个叫秋屋的人,也不可能翻过围墙不是么。」



爸爸粗声粗气地断言道。爸爸是大人,又是警察,说出的话很有说服力和震慑力,没有人能正面反驳他。



大概是看到我仍显不服的表情,爸爸又说:「还没肯定就是事故。待会儿鉴识科的人来做详细检查,那时就能明白是怎么回事。只是我得提醒你们,在警方公布案情前,不许对外人漏出『被杀的』之类的话。这样只会给英树君的家人带来额外的痛苦。你们都听明白了么?」



我们勉强地点头。英树的死已经让他的父母伤心欲绝,如果听到被杀的传言,恐怕真的会发疯。



「好了,现在回前面的屋子,你们把详情说给我听。静下心来,按顺序好好地说。」



爸爸推了推我的背脊,引著我们向院门走去。



……然而,不管爸爸说什么,我还是认为英树是他杀。什么失去平衡掉下井,即便运动神经再迟钝,英树也不可能笨成那样。野营的那一晚,两人在山路中不断徘徊最终生还,我的战友英树。远比我坚强得多的英树,始终都在鼓励著我。



凝视著沉闷暮色掩盖下的遗体,那晚的记忆重又在我的心中浮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