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被和那时相同的景色迷住。好高好高的天空，好低好低的地面，我被两者深深吸引。不论以前还是现在，我总会迷上这样的绝景。



我受到瞬间的冲动驱使。距离那时已经好久了。



若是我真的委身于那股冲动又会变得如何呢？



那时，我确实期盼着「死」。即使无法理解，但我多少有意识到。结果不知从何时起，我变得不再寻求死亡。



因为我犹如被埃癸斯之盾所保护着。九重雪兔的精神不会受伤，所以不会期盼死亡。



道理就这么单纯，为什么我却没有发现？



明明这种事，不可能会发生。



「雪兔！雪兔你没事吧！」



妈妈呼喊着我。对啊，那天的她，确实也露出这样的表情。



记忆朦胧不清，究竟是为什么？



她是认为，我现在也像随时会从这跳下去吗？



或许真是这样，当时的我肯定会这么做。



如今我有前科，她当然会担心。



正因为如此，我今天也在这。



为了向前方迈进，为了取回坏掉的日子。



◆



「我们还是第一次两人一起出门呢。呵呵，好开心喔。」



妈妈咧嘴一笑。明明只是和小孩一起出门，她却莫名有干劲，还特地化好妆，真是可爱。



我和妈妈一起来到晴空塔。姊姊不在。



今天妈妈工作休息，所以我拜托她陪我。



她二话不说就答应了，还忍不住哭了出来，搞得我有点慌。



「对不起喔，这本来应该是我要……」



她现在仍泪眼汪汪的。因为我至今从没向妈妈要求过任何东西。我认为反正说什么她都不会听，还以为她一直讨厌我。



不过在那个时候，说出最讨厌我来否定我的姊姊，前些日子却说最喜欢我。我分不清楚哪句才是真心话。



即使分不清楚，不，正因为如此我才必须对妈妈说出口。



下了眺望台，走到外头时间刚好。我想和妈妈单独说话。应该说，这才是原本的目的。



夕阳西下，我们走在回家路上，慢慢地聊。



彷佛是为了填补过去的时间，将空白涂满。



「对不起今天突然邀请你。」



「不会，我好高兴。过去你从没邀过我。」



「妈妈会感到困扰吗？」



「怎么可能会？」



她悲伤地低头。仔细想想，妈妈总是露出这种表情。



她会这么做都是因为我，是我害她悲伤。



「我以为妈妈讨厌我。」



「我才不讨厌你。为什么这么想？我怎么可能讨厌你？」



「可是那个时候，妈妈抛弃了我。」



「──不对！雪兔，谁对你说了什么！？你那个时候──」



「所以我以为自己是不被需要的。因为你没说需要我。」



「……对不起！你肯定很难受吧……！」



「我以为姊姊也讨厌我。不过，姊姊之前却说喜欢我，所以我也想问妈妈。」



「──我，不用消失了对吧？」



妈妈的浑圆大眼不断落下泪珠。



真是糟蹋难得化得美美的脸，她似乎顾不得脸上的妆花掉。



最近妈妈真的是很常哭。即使这一切全怪我，但我今天没打算就这么结束话题。



这是重新矫正九重雪兔这个人格，使之恢复原状所必须的行为。也是为了取回真正的我。



我感觉到妈妈的身体变得僵硬还不停打颤。



「我想多跟妈妈说话，有好多事想告诉你。」



「嗯……」



「可是，妈妈总是很忙，最后我什么都不说了，只能把这心情面向姊姊。」



「悠璃她并不是讨厌你。」



「我被妈妈跟姊姊拒绝，没有容身之处，所以我才想消失。要是妈妈跟姊姊这么希望，那我也会照做。可是，如果你们喜欢我，觉得需要我的话，为什么当时没有反驳？为什么没有保护我？」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希望和你们一起生活。」



我从这天起，成为了现在的九重雪兔。



◆



我感到兴奋不已，儿子第一次邀请我，说有想去的地方。



第一次做这种事，就说明了我是多么罪孽深重的母亲。他还小时，我只忙着工作，没时间好好宠他。



他是我最珍惜的宝贝。



这种话不论说再多次，没以行动证明就无法传达给对方。



我是如此爱他，却只能眼睁睁看着雪兔与我渐行渐远，甚至连悠璃的变化都没察觉。



后来，发生了那次事件。我从没想过，儿子竟然主动求死。我感到无比恐惧，直到现在都还会做恶梦。



自己所做的一切，害儿子选择死亡，我真的没资格当母亲。



这样的儿子竟然说想和我一起出门，使我内心感到一股暖流。



至今从没发生过这种事，连一次都没。



其实我无论何时都希望和他在一起，想疼爱他、让他撒娇。身为亲人，并没有多少时间能这么做，因为小孩会不断成长。



能投注爱情在他们身上的时间是有限的，等我发现这件事已经太迟了。



自己的话可能再也无法传入他耳中，我曾这么想过。



所以他愿意邀请我，真的让我乐上天了。他还把我当母亲看待，他还需要我。最近，雪兔发生了各种变化。



这都是些非常重要的变化。像悠璃就整天跟他黏在一块，两人还经常一起睡。



其实我没资格说她，因为我昨天也和雪兔睡在一起。若不这么做，我怕逐渐改变的儿子，又会变回原本的模样。



他散发出与平时不同的氛围，神情认真，虽然他平时就一本正经。



只不过，平时的他总是会突然说些莫名其妙的话。



今天的他却没有那种感觉。



「即使是这样，我还是希望和你们一起生活。」



这句话刺痛了我的心。那天，这孩子被雪华带走，我却无法保护他，所以雪兔才会离开。



我失去身为人母的自信，并忍不住想，和我在一起只会使他不幸。会这么想也没办法，害悠璃做出那种事，害雪兔不愿回来还身受重伤，这一切都是我的责任。



雪兔说我抛弃了他。不对，我没有抛弃他！



多么丑陋的借口，都为时已晚了还没发现。



要是我好好地跟他谈过，要是更认真面对他。



无论何时，我总是一再后悔。



儿子现在愿意面对我。若是这时选错答案，他就不会再回来。这次他一定会跑到我触及不到的地方去。



在眺望台看到他的眼神，彷佛就证明了这点。那眼神无限昏暗、捉摸不定，令人不禁沉溺在内。



那怕是现在，他也──！



咦？骗人……为什么……



「别担心，我都发现了。我今天来这是为了改变自己。」



「雪兔，你在笑……？」



「在笑？……我吗？我真的在笑吗，妈妈？」



他露出不可思议的表情。我不停摸他的脸。



笑了？这孩子？愚蠢的我，连儿子上次露出笑容是什么时候都不记得了，我们之间的关系就是如此扭曲。



他努力找我说话的那时，的确是笑口常开，他的笑容非常可爱，却在不知不觉中消失了，而夺走他笑容的正是我自己。



我没资格当母亲。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对我露出这种表情。



可是──！



「我有很重要的话要说──现在的我，不是我。」



◇



我一如往常站在这房子前。这是公寓的其中一房，我一如往常按门铃，不过，精神状态却与平时不同。



外头灯光照亮黑暗。寂静围绕着周围。我向她告知今天会过去，这一天一如往常，却又特别。



目标人物似乎期待已久，立刻就出来应门。她露出熟悉的温柔微笑，迎接我的到来。



今天与平时不同，因为九重雪兔这个人，将在这重新开始。



一切都是从这里，所以现在的我也从这个家重新开始。



「雪雪，我等好久了！来、快进来。我们叫寿司好了。」



「好久不见。不过，在那之前我能先说点话吗？」



「怎么了？」



「是你把我变成这个样子的吗，雪华阿姨？」



「难道雪雪，你发现了！？」



她瞪大眼睛，表情彷佛是惊讶，又像欢喜寂寞，百感交集。



就我看来，她心中有许多复杂相反的情感正冲突着。



九重雪华阿姨。是我妈妈的妹妹，说她是我另一个妈妈也不为过，总之雪华阿姨非常宠我。



和雪华阿姨真正产生交集是在我离家出走之后。



我被姊姊推下去后没有回家，不断朝家反方向走去。我必须消失，心中只剩下这股冲动驱使着我。



当我回神，已经被警察保护了。我依稀记得妈妈和姊姊在我眼前痛哭。



而骨折的我接着便住院。



出院那天，妈妈和雪华阿姨在家大吵一架。说是吵架，其实是雪华阿姨单方面责备，而妈妈一语不发。



勃然大怒的雪华阿姨说出：「既然姊姊不养他，那我来养！」当时的我只能茫然地在一旁看着。



我记得，当时自己希望妈妈否定阿姨的话。就算雪华阿姨是妈妈的妹妹，她也不是我的母亲。



我希望妈妈反驳并阻止她这么做。我希望妈妈保护我。



可是妈妈却不敢对怒气冲冲的雪华阿姨说任何一句话，于是我被雪华阿姨收留，一起生活了一个月。



离别时我看了妈妈的眼神。当时的妈妈，肯定想着我这碍事的家伙不在倒是落得轻松，为什么还要回来？就这么消失不见不就好了。而这样的想法，在我心中不断膨胀。



被姊姊拒绝，被妈妈抛弃的我，没有存在的价值。



我必须要消失，而雪华阿姨却救了这样的我。



「雪雪，你真的发现我的暗示？」



「是啊，我是看相簿时发现的。我失去感情，是来到这之后才发生的。」



我曾对自己的想法抱持疑问，可是思绪却被加上某种限制。



我没必要详细知道那究竟是什么，不过能对我做出这种事的只有一个人。因为能让我成为现在的九重雪兔的，就只有雪华阿姨。



雪华阿姨在大学研究心理学，也经常跟我谈到这类话题。



既然如此，就表示雪华阿姨知晓一切。雪华阿姨不会对我说谎，只要我问了她就一定会回答。



「为什么……为什么要做这种事？」



「你还记得我们俩一起去晴空塔的事吗？」



果然是这样。因为那天，雪华阿姨她──



「那是我被雪华阿姨收留后没多久的事对吧。」



「对，我看着当时的雪雪心想，这样下去，雪雪又会想办法消失，或是试图自尽。」



「我想应该没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