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日(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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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综上所说,1932年出版的埃勒里·奎因所著《埃及十字架之谜》与巴纳比·罗斯所著《Y的悲剧》——两本都是不可多得的佳作。读者间各执己见,都坚持自己喜爱的作品更加优秀,以至于作者奎因和罗斯带上黑色面具在演讲会登场,展开一场激烈辩论。几年后,巴纳比·罗斯其实是埃勒里·奎因的另一个笔名、两部作品是出自同一作者笔下——这一事实浮出水面。如此一来,‘在演讲会辩论的那两人到底是谁?’的问题再次引爆了新一轮的讨论。一条君,你知道答案吗?”
“……是曼弗雷德·李和弗雷德里克·丹奈吧。”
游马半叹着气回答。
“说得没错。”月夜手指戳向他鼻尖,“埃勒里·奎因是李和丹奈这对表兄弟合作用的笔名。也就是说,奎因笔下的小说是由这两人合力创作,所以他们二人才能约好表演一场辩论赛。挺厉害嘛,一条君。推理发烧友之中,也鲜少人清楚这段逸事。”
“多谢夸奖。”
“合用笔名的作家并不罕见。比如日本作家中第一个想到的,就是借《焦茶色的色棒》获得第二十八届江户川乱步奖的冈崎二人。从笔名中带有‘二人’两字便可看出,冈崎二人从最开始就毫无保留地公开自己是两人共同创作的笔名……”
游马按住钝痛隐隐发作的头,耳旁传来月夜延绵不绝的推理讲座。凌晨五点,一阵剧烈的敲门声把游马从床上震醒。月夜甫一进门,就坐到沙发上,翘起双腿,放声说:“好,来开始推理吧。”
对她这种我行我素的行动实在避之不及,但想要揪出杀害老田的凶手,月夜的推理又不可或缺。游马鞭策自己,拖着沉重的身体去洗脸台洗漱,换好衣服。然而,收拾整齐后,话头是开起来了,但内容全在跑题——月夜不断地在讲述推理相关的趣味小知识,连一句和案件有关的像样推理都没听到。
现在也是如此。从“神津岛的死亡遗言和《Y的悲剧》有联系”起,不知不觉扯到“埃勒里·奎因”,随后话题有如脱缰的野马,朝偏离方向一发不可收拾。
“话说回来,冈崎二人解散后,其中继续执笔的井上梦人是披头士的头号粉丝,与同样热爱披头士的岛田庄司组成了一支乐队翻唱演奏……”
“停——碧侦探,给我停下。”
游马再也受不了无休止的离题万里,忍不住插话。月夜说得正起劲,被人打断,不开心地嘟起嘴问:“干嘛?”
“推理的杂学以后怎么说都可以,能不能先讲讲案件的事?”
月夜眼神迷茫了数秒,扬声道:“哦,案件啊!”
还真忘了?游马觉得全身脱力,抬眼望着月夜。
“所以,你有头绪了吗?比如……犯人的身份。”
“那还没有。”
听到这句秒回应,游马失落地垮下肩膀。月夜紧接着说:
“不过,有关餐厅的密室诡计,我或许有了一丁点的头绪。”
“真的⁉︎”游马腾地站起来,“怎么做到的?那间密室怎么弄的?点火的目的,果然还是为了烧掉老田的遗体吗?再说了,凶手是如何放的火?”
游马这边连环抛出问题,月夜却将视线投向窗外。
“今天大概又会下雪吧。昨天天气还那么好。”
“碧侦探!”
“别生气。天气的话题不是对话的基本嘛。餐厅的密室还有几点没捋清楚。身为名侦探,可不能发表严谨度不足的推理。”
“哪有心情说这么悠哉的事。谁知后面…”
游马刚说到这,一阵巨大的警报声响彻室内。
“一楼副厨房发生火灾一楼副厨房发生火灾请马上避难”
机械的人工声响起,装在天花板的器械一齐运作,所有的窗全部大开。
“不会吧,又来!”
眼前的光景仿佛昨日重现,游马敏捷地起身,月夜拉住他的手。
“一条君,去一楼。”
难不成,类似昨天餐厅的案件再次发生了?就算没有,真的起火也得马上扑灭。游马点头说了句“明白”,和月夜一起走出房间,冲下玻璃台阶。两人抵达一楼,径直向副厨房飞奔而去。
游马抓住门把,双手使劲。和昨天不一样的是,门今天应声而开。照明没开、暗沉沉的副厨房之中,喷水器正源源不断喷出大量的水。不知是否已被淋熄,现场没看到半星火苗。月夜按下入口旁的开关。荧光灯闪烁了几下,惨白的光照亮了整个副厨房。
喷水器的水止住了。背后传来散乱的脚步声。回头一看,九流间、加加见、左京、酒泉、梦读五个人接踵而至。
“发生什么事了⁉︎”
梦读喘着粗气歇斯底里地尖叫。她的表情露出恐惧之色,肯定是在想象最糟糕的事态——密室里躺有尸体。
“我们也才刚到,还不清楚。”
“没有尸体吧?”
加加见压低声音询问。在场的空气一下变得剑拔弩张。
“乍一看没见到。不过还有死角没检查。要仔细调查一遍。”月夜回答。
“那还不赶紧。”加加见甩开步子走进副厨房。
游马和月夜也一起进门,小心地在被喷水器的水打湿的地板上前行。突然,月夜“啊”了一声。是发现尸体了?游马心脏剧烈跳动。只见月夜用手指着的是——副厨房桌上的蜡烛残骸。
“好像就是用这点的火。”
“这是……蜡烛?”左京越过月夜肩膀窥视残骸。
“对,没错。而且有烧焦的餐巾纸余屑,还闻到石油燃气的味道。”
月夜将她姣好的鼻子凑近桌面。
“恐怕,点燃的蜡烛底部堆满了大量浸有灯油的餐巾纸。蜡烛融化变短,火苗转移至餐巾纸,形成巨大的火柱。喷水器感应到后立即启动,将火扑灭。”
“也可以说是,简易自动点火装置。”九流间凝视着桌面的残骸,“蜡烛点燃后到火苗转移至餐巾纸,不知要花多长时间?”
“融化的烛蜡痕迹不多,估计二、三十分钟左右。对吧,加加见警官。”
被叫到名字的加加见满脸无趣地点头:“差不多吧。”
“某人设了一个二、三十分钟后让喷水器自行启动的装置。可是,设这个的目的到底是……”
九流间摸着秃不溜秋的头。
“应该不是为了让我们发现遗体吧,就像昨天那样。至少这间副厨房目前没看到尸体。”
月夜环顾了一圈室内,用手托住秀气的下巴。
“搞不好,犯人目的就是为了让我们大家聚集在这。引发火灾,逼得窝在房里的人也必须跑出来。”
“那个……圆香在哪呢?”
酒泉小心翼翼地问。确实,这么一说,似乎没看到圆香人出现。
“还在房里吧。那女仆之前好像被吓得魂都飞了。”加加见一脸意兴阑珊。
“怎么会嘛。火灾报警器一响,肯定所有人都会出房啊。看,连放话说打死也不出房门一步的占卜师大婶,不也好端端在这吗。”
被酒泉用手指着,梦读的脸色很是难看。
“说得有道理。闹这么大还不现身也太奇怪了。我们最好过去看看。”
经九流间的提议,全部人拖拖拉拉地走出副厨房,以酒泉打头阵,攀爬螺旋楼梯,抵达陆号房的平台前。酒泉扭了下门把手,似乎从里边上了锁,门纹丝不动。
“圆香!圆香,你没事吧⁉︎”
酒泉用拳头“哐哐”敲门。沉重的闷响在楼梯里回荡,门内无人回应。
“喂,你自己缩在房里就算了,至少出个声吧。”
加加见把酒泉推到一旁,大声怒喝,还是没有回应。不安的气氛开始在四周流转。
“再不给个回应,就直接破门。听到没。”
加加见毫不留情地踹门,大概耐心已达极限。泛着厚重光泽的金属大门安然无恙,倒是加加见因撞痛脚尖发出了低吟声。
“看来想要和餐厅一样破门而入没那么简单。必须把锁卸了。喂,九流间老爷子,一条医生。”
“在。”突然被点名,游马挺直腰杆。
“你们现在拿着保险柜钥匙吗?放着主钥匙的保险柜钥匙。”
“嗯、嗯嗯,有带着。”
游马从袋里掏出钥匙盒。九流间也举起钥匙串:“老朽也带着。”
“那现在马上去地下仓库拿主钥匙。”
“知道啦。一条医生,我们走。”
九流间催促,游马刚准备走下楼梯。“——等等!”加加见大吼。
“怎么,事不宜迟,可别耽误了。”
游马捂住发痛的耳朵抗议,加加见哼了一声。
“我们所有人都得去地下仓库。要盯着主钥匙是不是还好好地放在保险柜里。说不定昨天被替换成了赝品。”
“……随你意。”
把疑虑重重的加加见抛在脑后,游马走下楼梯。按照加加见的指示,其他人也跟了过来。到达地下仓库,月夜冲得比游马还快,第一时间跑到保险柜前,拉住把手想要打开。当然,门毫无反应。
“快快,一条君,快打开。”
月夜招手。“知道啦。”游马嘴上应着走近保险柜,和九流间一同将手里的钥匙插进钥匙孔。
“好,九流间老师,一起开。一、二、三……”
配合着倒数的口号,游马和九流间扭动钥匙。开锁的“咔嚓”声响起。游马转动把手,门顺滑地开了。柜里端端正正地摆着一把刻有“零”字的钥匙。
下一秒,酒泉一把推开游马,抓住主钥匙如燕子转身冲出去。大概是担心圆香的安全,早已心急如焚了。“啊,给我等等!”加加见拔腿追上。游马等人也小跑登上楼梯。
重新爬楼回到陆号房面前,酒泉尝试开门。可他的手抖得太厉害,钥匙没办法对准钥匙孔。
“真不像话。让我来?”
加加见冷嘲热讽,酒泉用充满血丝的眼睛瞪回去:“给我闭嘴!”
“哟呵好吓人。那你赶紧开啊。”
无视双手低举做怪相的加加见,酒泉终于打开了门,他一把攥住把手推开门。冷冽的寒风从门缝里灌进来。看到烙印在视网膜内的光景,游马咽了下唾沫。
——圆香躺在窗旁的床上。
——巴圆香,穿着婚纱礼裙,胸前染成一片血红。
“啊、啊啊,圆香。啊啊啊……”
酒泉泣不成声地冲向圆香,却被加加见毫不留情从背后抓住后领,拖到后方一把甩开。
酒泉泪眼婆娑地坐在地上,加加见斜瞅着他。
“怎么看都死透了。也就是说,这房间已构成案发现场。要我说几次,不要乱动现场。”
“这种情况还说这种话……”
“现在就是说这种话的情况!”加加见怒喝,音量之大震得墙壁扑欶欶掉粉。“明天警察就到,调查即刻可以展开。惨害三人的凶手很快就能捉获。有嫌疑的不是仅剩在场这几个了吗。”
加加见瞥了一眼在门外石化成雕像的众人,满脸络腮胡中露出酒窝。他刚要迈步入室内,月夜用灵敏似猫的动作从他身旁窜过。
“这件两截式古典婚纱就是观景室中展览的那套吧。也就是《神探夏洛克——地狱新娘》一集中使用的服装道具。”
月夜沉思地盯着躺在床上的圆香。
“喂,别随便进来。”
月夜忽略掉一旁怒气冲冲的加加见,巡视房间。
“没看到这间房的钥匙。是犯人拿着逃跑了?”
月夜低声呢喃,还蹲坐不起的酒泉虚弱地说:
“看下她头上那个。”
“头上?是指白色发饰吗?”
就在月夜准备去摘下圆香戴着的女仆用白色发饰,旁边横伸过一只手。
“嗯?好像装了拉链。是这个?”
加加见摘下头饰沉吟道。酒泉用了无生气的瞳孔注视他。
“圆香习惯把钥匙藏那……说自己冒冒失失的……容易搞丢东西……”
加加见扯开拉链,钥匙从中滚落地上。仿佛回敬他刚才的横插一手,月夜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将钥匙拾起。
“喂,别碰它!”
加加见大喊,月夜无动于衷,表情严肃地走近游马等人。
“这把钥匙有“陆”字浮雕。一定就是陆号房的钥匙没跑了。”
月夜将主钥匙从孔里拔出,插进手上的钥匙拧动。门锁“咔”地响了一下,收在门内的锁舌弹了出来。
“房间钥匙在圆香的发饰之中,主钥匙又好好收在保险柜里。这种情况下,杀害圆香的犯人要如何锁上门逃出房间呢。”
月夜低声细语。
“他压根没逃出去!”梦读骤然尖叫,“杀了那个女仆的凶手一直在这间房里!”
“喂喂,你胡说什么。你忘了,刚才所有人都集合在副厨房。”
加加见一脸诧异地说。
“不!犯人不在我们之中。我一直反复强调——这栋馆内有除我们之外的人悄悄潜伏着。那家伙杀害了女仆,躲在房间里边!”
“夫人想说,凶手现在也躲在房里?”
九流间问道。梦读连连点头。
“必定如此。他就躲在某个角落!我们得赶紧逃!”
空气仿佛凝固了。游马迅速逡视了一圈室内。没看到人影。加加见也露出一脸警戒的神情,巡视床底、家具背后以及盥洗室等处。
“谁也没在。”加加见挠着头走出盥洗室。“喂,不管你是通灵人士还是占卜师,别成天把妄想挂在嘴边,一惊一乍吓唬别人。”
“才不是妄想!为什么不信呢。这馆里真的有危险之物潜伏。有股邪恶的气息……”
梦读话语破碎,几乎成了呜咽。估计眼前的事态过分异常,快濒临精神崩溃了。极限状态之下,恐慌比起任何感染症状,都更为容易在人群中传播。
很危险。再这样下去,众人相互间的不信任随时会一触即发。游马仿佛嗅到近在眼前的危机感,在场的空气压抑到要沸腾。
接下来的瞬间,一声“嘭”的巨响撼动空气。眼露求助之色的众人彷徨的目光,聚焦在声音源头——双手在胸前合掌的月夜身上。
“都冷静下来。我有话要说。”
月夜一改平日的欢嚣,沉静地说道。不知是否错觉,她看上去神色有些黯然。
“这种时候慌乱正中凶手下怀。我们先来整理一下案发的情况吧。”
不知何故,月夜的语气也变得低落。
“房门上了锁,能开门的钥匙分别在室内和保险柜里。并且室内没见到凶手的身影。那么,我们应该要思考:杀害巴女仆的凶手要如何从这间上了锁的房间逃之夭夭。”
“会不会是从那扇开着的窗逃脱的?”
左京怯声怯气地指了指窗户。因为火灾报警器启动的缘故,房内的窗户靠近天花板的上侧全部转向朝外,呈四十五度打开。
月夜三步并作两步滑到窗户附近,站在床的一侧注视窗外。加加见“喂”了一声提醒她,但月夜视若无睹地继续说起来:
“如果犯人是爬上这扇窗逃到外面,那应该会在玻璃上留下手印或足迹。可我刚看过并没有类似的痕迹。而且……”
月夜从西服口袋中掏出手机,懒洋洋地拍摄起窗外。
“这座馆的外壁,铺贴了一层光滑的装饰玻璃。想不借助道具上下攀爬,除了壁虎以外不可能做到;若借助了道具,那外壁上必定会留下明显的足迹,或是道具划过的伤痕。然而,不管我看得多仔细,也没找到相似的痕迹。杀害了巴女仆的凶手,不可能从这扇窗逃到外面。”
“可是,既没用到钥匙,也没从窗户逃跑,那这房间岂不就……”
九流间说话带着颤音。月夜重重点头,接下他未说完的话。
“对,就成为了‘密室’。”
“密室……”这个单词从游马嘴里脱口而出。
又来了。人又是在“密室”之中被害的。这栋馆里到底发生了什么。游马内心纠结,挠乱自己的头发。
“三间密室、三具尸体。老朽不禁陷入某种错觉:老朽是否误闯入了自己笔下的本格推理小说之中。”
九流间按住眼角,有气无力地摇头。月夜轻声道:
“或许并非您的错觉。”
“……啊?”九流间眉头紧锁。
“或许只是我们自己没注意到,说不定我们正是故事当中的登场人物——还是一篇‘暴风雪山庄’模式的本格推理小说里的登场人物。”
“你……在说什么啊……?”
九流间脸上疑惑之色越发加深。游马也有着同样深深的困惑。
昨天月夜也讲过一模一样的话,但那是半开玩笑地说的。可是,现在月夜的态度,明明白白地向其他人传递出一种危机感:她似乎真的认为自己是小说里的人物。
之前游马一直以为月夜对眼下的状况乐在其中。可说不定,其实那只是她逼迫自己强行演好“名侦探”的一举一动、一颦一笑。说不定,其实和其他人一样,她的内心早已被恐惧一片片腐蚀干净。
置身于本格推理小说一般的状况之中,咬着牙拼命扮演“名侦探”的滑稽演员。如果这就是名为“碧月夜”的女性,那的确可以说,她不知不觉间成为了故事的一名登场人物。
“你脑子瓦特掉了。这里是现实,不是小说里的剧情。醒醒吧你!”
被加加见劈头盖脸吼了一顿,月夜迷茫的眼神终于重新寻回了些许焦点。
“啊……不好意思。接下来我们得调查圆香的尸体。”
月夜脚步虚浮,挪动到床边,手刚伸向圆香的婚裙,她的肩膀被加加见粗鲁地按住一推。
“都说外行人别乱动现场。更别说去触碰尸体了。特别是现在的你这副魂不守舍的样子,想都别想。”
月夜全身似乎失去了力气,软绵绵地后退,眼看就要失去平衡摔倒,游马连忙过去撑住她。
“你怎么对待女性如此粗暴⁉︎”
游马强烈抗议,加加见挠着脖子一脸尴尬。
“我没打算那么用力推她。看这位小姐个儿挺高,还以为站得住。”
“一条君,不用担心。我没事。”
月夜在游马的搀扶下,声如蚊呐地开口:
“说得没错,以我现在的状态去触碰尸体不太合适。加加见警官,麻烦由你代劳。看伤口的状态,恐怕圆香她……”
“嗯,被害前应该受过酷刑。”
加加见压低声音吐出“酷刑”一词的一刹那,室内的温度骤然变得冰冷。
“酷……刑……?”游马声嘶力竭地问。
“啊,没错。”加加见掀起圆香所穿的婚纱下裙。
“喂,你做什么……”
酒泉一把鼻涕一把泪地抗议,话才说到一半,他哽住了。游马也怀疑起自己的眼睛。只见掀起露出的雪白大腿处斑驳着数十道狰狞的红线,从远处看去清晰可见。
“犯人用刀子多次割大腿处折磨过她。嘴边也有套过塞口物的淤痕。估计是为了不让她发出惨叫。”
就连加加见这样的糙汉子,也不忍心让刚去世的年轻女性腿部持续暴露在众目睽睽之中,他很快将下裙放了下来。
“怎么会……太惨了……圆香……”酒泉双手捂住脸,肩膀不停地颤动。
加加见将圆香浸满红黑色液体的婚纱衣襟扯开,仔细观察着她的胸口位置。
“直接死因是刺杀。胸前有刀捅过的伤痕。恐怕是一刀贯穿了心脏,立刻毙命。犯人估计是严刑拷打逼问她某些事情,判断其没有利用价值以后,马上动手结束了她的性命。身体还有余温,血液也尚未凝固,可以判断离死亡以后并没有隔很久时间。大略估算应该是二、三十分钟左右。”
加加见低声自语,回头看向游马等人。
“你们之中,是否有人能自证这二、三十分钟的不在场证明?”
游马斜眼观察月夜的神情。她似乎完全没有主张证明的意思——明明她和游马两人在肆号房里畅谈案子相关的事将近两个小时。
是和昨天一样,不想把犯人逼到狗急跳墙?还是说,只是单纯的思考停滞从而一言不发呢?游马无法判断到底是哪边情况,只能选择闭口不谈。其他几个人也是一声未吭。
“也就是说,谁都没有不在场证明。算啦,老实说不在场证明这玩意儿不重要了。因为,我已经搞明白犯人是谁。”
加加见轻描淡写的话语,打破了周遭冰冷的氛围。
“你刚才说,你知道犯人是谁了⁉︎”
梦读拉高音调。加加见大大落落地点头。
“那当然。稍微动点脑子就能明白。这房间门上了锁,房间钥匙为死者所持有。室内只有尸体,不见犯人的踪迹。刚才名侦探小姐也说过,犯人没办法从窗户逃跑。这种情况下,凶手要如何把这房间变成——你们这些推理宅嘴里说的‘密室’,答案显然只有一个。”
“是怎么做到的!快说吧!”
“非常简单。”加加见得意地哼了一声,“犯人使用了主钥匙。”
“主钥匙?它不是被好好锁在保险柜里嘛。”
梦读略觉扫兴,不满地问。
“对,没错。可是,之前为了紧要关头随时可以取出钥匙,没有给保险柜上密码锁。即是说,只要集齐两把保险柜的钥匙,犯人就能轻而易举取出主钥匙。”
“你意思是……”梦读脸露胆怯之色,和游马拉开了一定的距离。
“对,保管钥匙的小说家和医生。这两人是共犯。”
游马被加加见用力一指,呆若木鸡,好久没有反应过来他话里的内容。站在他旁边的九流间,同样一脸茫然地站着。
“虽然我不知道背后有什么故事,但这两人合力残忍杀害了神津岛氏、管家、女仆这三人。说不定还打算将我们也赶尽杀绝。”
游马和九流间彻底化作了泥塑木雕,左京忍不住放声问话:
“那第二起命案是如何办到的。要如何把餐厅变成密室,并在那放火?”
“别管细枝末节的事。”加加见一脸不耐烦地摆手,“将那俩人逮捕,从头到尾好好审讯一遍,让他们老实交代过程就行。反正,能杀害女仆的就他俩。犯人也不可能是其他人。把他们拘禁起来,后面就不会再发生任何意外。”
加加见沉下脸,缓步向游马两人走去。被他锋利如刀的眼神恶狠狠盯住,游马现在的心情犹如被蛇盯上的老鼠。
对方是位个子比自己略矮的中年男人,但体型相当地结实魁梧。体重和腕力估计都在自己之上。而且还是活跃的现任刑警,对柔道或剑术肯定也颇有心得。若他采用武力压制,抵抗的机会想必非常渺茫。酒泉和左京可能也会加入帮忙之列。
在这里一旦被拘禁,之前打好算盘“找出杀害老田的真凶、将神津岛死亡的锅转嫁给对方”的计划将会完全泡汤。自己和九流间将会被当成是杀害三人的穷凶极恶之徒,被警察一起拘拿带走。
(怎么办?怎么办才好?)
面前是步步紧逼的加加见,游马死命地绞尽脑汁,把视线投向站在一旁的月夜身上,她正观望这边的情形。
(对了,不在场证明。第二、第三件命案发生的时刻,自己和月夜两人呆在一块。如果月夜愿意帮自己作证这件事……)
游马和月夜的视线交缠在一处。她的瞳孔方才还充满空虚和混沌,现在稍微恢复了神气。
月夜柔和地微笑,轻轻颔首,转向加加见:
“将一条君和九流间老师认定为杀害巴女仆的犯人,是大错特错的。”
清脆凛然的声音在房间里回荡。加加见的动作停滞了。
“大错特错?那你说,是谁杀害了那三个人?”
“目前还不得而知。但是这两人,在昨天当着众目睽睽之下把主钥匙锁在保险柜之后,直到方才取出钥匙为止,这期间并没有动过保险柜。这是不可动摇的事实。”
游马双目圆睁。他还以为月夜一定会提出两人不在场证明的主张。万万没想到,为何是保险柜?
“你怎能如此肯定?别想随便找个理由搪塞过去。”
加加见语气里透着威胁之意,可是月夜无动于衷。
“并非找理由搪塞。我对保险柜施加了某些手法,所以才敢肯定。”
“手法?”加加见鼻头皱起来。
“没错。昨天主钥匙被锁好以后,我拔了几根自己的头发,趁你们不注意,偷偷塞进了保险柜门的缝隙之中,以防后面有人擅自打开保险柜。”
原来昨天她在确认保险柜的门是否关牢的时候,还多做了一份保险吗。
“……这又不能当证据。这事只有你自己心知肚明。说不定你为了维护他们,不惜撒下弥天大谎。”
“就知道你会这么说。你的言行,和推理小说中的废柴刑警是一个模子刻出来的。”
听见月夜的嘲笑,加加见脸上泛起红潮。
“那我反问你一句:假设一条君和九流间老师是共犯,他俩合作拿出主钥匙,闯进陆号房杀害了巴女仆——那为什么他俩把这房间设置成密室?”
“你问为什么……那……是用了主钥匙从外边把门锁上的吧。”
“我问的不是‘怎么设’,而是‘为什么’。他们如果真的是凶手,根本没必要出了房间后还特意用主钥匙上锁,把现场布置成密室。因为只要让房门大开着,就不会有人怀疑到用过主钥匙的事情上。”
“这……”加加见张口结舌。
“如果门是开着的,我们大概会有如下的推论:夜半时分巴女仆让某人进过房间,并且被那人杀害。那种情况下,第一个被怀疑的是谁?那当然是和巴女仆走得很近的酒泉厨师了。”
“啊?”酒泉突然被点名,抬起他哭丧的脸。
“另外,同为女性的梦读夫人说不定可以轻易征得进屋的同意;也有可能警察相关人士更容易获取她的信赖。”
“和我可没关系!”“你想说是老子干的!”
梦读和加加见同时大喊。
“请不要激动。我只是在假设这个房间不是密室的情况下,谁有可能遭到怀疑。也就是说,如果门不上锁,一条君和九流间老师被怀疑的几率将大幅降低。那你说,他俩又何必还特意用主钥匙给门上锁呢?不是多此一举吗?”
思路清晰、条理通顺的解释摆在面前,加加见陷入沉默,无力反驳。
“反过来思考,犯人若是打定主意让一条君和九流间成为替罪之羊,那他肯定会想方设法把房间布置成密室。无论如何,现在这个阶段,我们手里没有能断言那两人便是犯人的决定性证据。请问我讲明白了吗?”
月夜垮下肩,大声叹了口气,似乎强撑着她整个人的精力之火已消耗殆尽。
“……嗯,懂了。”
加加见不情不愿地说,从裤子口袋掏出手机对准床,拍起圆香的遗体照片。
“回自己房还是待在游戏室,随便你们,去哪都随意。我要拍摄现场记录的照片。”
被月夜辩驳得哑口无言,心中大概正一团郁结吧,加加见声音显得有气无力。
游马和九流间等人面面相觑。就算叫人“去哪都随意”,一时也很难决定接下来该如何行动。连一直风风火火、一马当先的月夜,现在也只是表情黯然,沉默不语。
“酒泉厨师,没事吧?”
左京向还蹲在地上肩膀兀自抖动的酒泉搭话。而酒泉只是虚弱地摇了摇头。
被害者再次出现。还是密室杀人案件。游马心里思索。某处隐约传来“咔哒咔哒”之声,过了一会儿才发现,那是自己上下牙打架的声音。
“我受够了!放我出去!把我从这种鬼地方放出去!”
梦读两只手挠乱她染成粉红的头发。酒泉的呜咽声更清晰了一些。左京六神无主地四处张望。九流间摸着他荒芜的头顶。
恐慌如同传染病一般在人群光速传开。游马死命压抑内心的冲动,不然恐怕他也会像梦读那样声嘶力竭地大喊,哭诉快点从这座馆逃出去。
“这是个啥啊⁉︎”
所有人的视线都聚焦在突然发疯似地吼起来的加加见身上。只见他双目圆睁,死死盯着圆香所着婚纱上身掀起的衣襟。
游马等人战战兢兢地走近床旁。见到露出的白色紧身胸衣,游马从喉咙里挤出一声嘶鸣。胸衣上草草写着几个红黑色的文字。恐怕,是血字。
“杀掉中村青司”
空间的远近感从视野里消失了。游马隐约有种错觉:眼前血字浮起半空,铺天盖地冲他扑过来。
“中村青司是什么人⁉︎难不成他就是躲在馆里的杀人魔⁉︎”
耳边响起梦读切金断玉的尖叫声,游马茫然四顾,和九流间与左京的视线撞个正着。他们二人脸上同样也是深深的困惑之色。
这应该指的是那位“中村青司”吧?可是,“杀掉”他是什么意思……
信息量爆炸的情报接连涌现,游马头痛欲裂,不得不用手按住太阳穴。月夜小声喃喃:
“……是‘馆’系列。”
“哈?自言自语什么呢?难道你认识这个叫‘中村青司’的家伙?”
“嗯,当然。”月夜垂头丧气地点头。
“中村青司是于一九三九年五月五日出生在大分县的一名建筑师,曾设计过形形色色奇妙怪异的馆,他也凭此名声大噪。”
“战前出生,估计岁数不小。为什么这个建筑师的名字会出现在这……”
说到这,加加见突然撑大眼睛。
“你刚才是不是说,他是一名‘设计过奇妙怪异的馆’的建筑师?就是说,这栋建筑也是出自他的手笔?这个血字其实是想告诉我们,要杀掉设计出这栋馆的家伙⁉︎”
“不,不可能。中村青司实际上并不存在。”
“哈?说什么呢?你不是说你认识吗!”
加加见气冲冲朝月夜走去。游马连忙拦在两人中间。
“冷静。中村青司是架空的虚构人物。”
“虚构人物?”
加加见诧异地反问,游马点头。只要是对推理稍微了解的人,想必都对这个名字如雷贯耳。因为,那正是成为“新本格运动导火索”的“那本佳作”中登场的人物,一位设计出传说中“那座馆”的人物。
“中村青司,是某部堪称为‘绫辻行人代名词’的一系列推理小说——‘馆系列’之中的登场角色。‘馆系列’的剧情,简明扼要地概括起来,便是在中村青司设计过的各种奇妙古怪的馆中发生多起连续杀人事件,而这些难题在主人公岛田洁的调查下逐渐水落石出。”
“又是推理小说!差不多得了。都死了三个人了!为什么凶手要把那家伙的名字用血字留在尸体上⁉︎而且,还说要‘杀掉’。杀掉一个虚拟人物,这不是纯扯淡吗!”
月夜将暴跳如雷的加加见抛在脑后,自顾自转身,走向房间门口。
“喂,你上哪去。”
“去杀掉中村青司。”
月夜语气里不带丝毫感情,说完她径直出门走下楼梯。
“等等,你说去‘杀掉’是什么意思!”
加加见大步向快要消失在视野里的月夜追去。游马等人也紧跟其后,用主钥匙把陆号房锁好以后,也一齐冲下楼梯。
月夜下到一楼,没有东张西望,直接穿过大厅。但她的步伐已丝毫不见之前的轻快,显得异常沉重。来到剧院门前,她推开紧闭的双扇门,走了进去。
阴暗沉沉的剧院中,荧幕上依然放映着蓝色的大宅。月夜来到荧幕跟前,转身向追过来的加加见伸出她的手。
“请借下打火机给我。你是个烟民,应该随身带着吧。”
“……你又知道我抽烟。”
“闻下气味便知。老烟枪全身都薰满了烟味。而且,想要解释留在巴女仆紧身胸衣上的血字,打火机是不可或缺的物品。还是说,你不想听解释?”
加加见一脸不情不愿地伸手进西服怀里,掏出一个zippo打火机抛过去。
打火机在空中画了一个弧度,月夜潇洒接住熟练开盖,不带半点犹豫,把打火机凑近荧幕。游马倒吸一口气。“喂,住手!”加加见目眦欲裂。可月夜未加思索滑动打火石。升起的火苗转移到了荧幕上。
游马等人目瞪口呆说不出话来,只能眼睁睁看着荧幕上的蓝色洋馆瞬间被火焰吞噬。月夜冷冰冰地注视着这一切。火光映橙了她半边脸。
“你这做什么⁉︎要是引发火灾怎么办!”
“不会有事的。这块荧幕周围没有可燃物。不用担心火苗蔓延。”
月夜有气无力地回答,可对于在大喊大叫的加加见,她连余光都不扫一眼。正如她所说,爬满屏幕的火焰已经在逐渐熄灭,没有蔓延到墙壁和天花板上。即便眼前的荧幕一片片烧化成灰,和火苗一起坠落在地,月夜的表情也不为所动。
等荧幕背后豁然开朗的光景呈现在眼前,游马惊呆了。那是一处可往里前行一米左右的空间,里边的地板上有一个像是金属盖子之物。月夜走向盖子,双手提起锈迹斑斑的把手。盖打开了,露出一段通往地下的楼梯。
“楼梯?通往地下仓库吗?”
加加见自言自语。月夜懒洋洋地摇头。
“不,错了。从位置结构来讲,这里下边本应该空无一物。也就是说,这是一段‘不为人知的地下室楼梯’。杀害巴女仆的犯人,为了让我们找到它,才刻意在紧身衣上留下了血字。”
月夜跨过还燃着几簇火花的荧幕残骸,正要下楼梯,突然她的肩膀被加加见一把攥住。
“喂,先别跑。光凭几个血字要如何知道这里有隐秘楼梯?解释一下。”
“……既然找到了隐藏的地下室,那种事不是无关紧要吗。”
“别想蒙混过去。如果不解释明白,那写下血字的嫌疑就会先怀疑到你头上。有可能就是你,故弄玄虚写一些莫名其妙看不懂的暗号,再自导自演假装解开,把我们大家骗到这里来。”
“我何必做这种吃力不讨好的事。好吧知道啦,我来说明一下吧。”
月夜一副心力交瘁的样子,开始解释起来。
“方才一条君也解释过了,中村青司是绫辻行人作品‘馆系列’中出场的建筑师。身为推理头号狂热分子的神津岛馆主,他特别钟爱的便是‘馆系列’。而在这之中,他最为看重的是‘成为新本格推理运动导火索’的《十角馆杀人》。”
月夜摸了摸鼻尖。
“我能够理解神津岛馆主的心情。《十角馆杀人》可谓是‘日本推理界的里程碑’。在它发行之后,法月纶太郎、有栖川有栖、我孙子武丸等才华横溢的作家开始活跃于日本推理文坛。由于松本清张派的盛行,日益衰落的本格推理,凭此又一次擦出新的火花,人气短时间内急剧爆发,从而引发了新本格推理运动。”
月夜的语气每多添一份热情,加加见的表情便险恶多了一分。
“不过,要说为《十角馆杀人》爆发新本格推理运动埋下合适土壤的,当仁不让要数岛田庄司了。其一九八一年发行出版的处女作《占星术杀人魔法》,虏获了众多本格推理粉丝的心——绫辻行人便是其中一个。岛田庄司笔下还诞生出《斜屋犯罪》、《黑暗坡的食人树》等名篇佳作,受其启发,绫辻行人、法月纶太郎、歌野晶午等挑起新本格推理运动大梁的新生代作家也陆续面世。没有岛田庄司就不会有《十角馆杀人》,新本格推理运动更无从谈起。另外,给新本格运动添柴加火的宇山日出臣、户川安宣等编辑也是功不可没。当然,在本格推理最落魄的时期,支撑起局面的鲇川哲也等人……”
“喂,别唠唠叨叨说一些人听不懂的话了。赶紧跳结论!”
加加见忍无可忍,从喉咙里挤出几句狠话,盖住月夜的滔滔不绝。月夜眨巴了几下眼睛。
“结论?你是问我最喜欢‘馆系列’的哪一部吗?那当然是《时表馆杀人》……”
“不对!是为什么你知道这里有隐藏楼梯!”
“喔,之前在说这个啊。”月夜的语气瞬间热情退却。
“也就是说,神津岛馆主是因为无比憧憬‘馆系列’,才建造出这栋玻璃馆。那么,设计出系列作品推理舞台的奇妙之馆的中村青司,他所住的房子是……”
“蓝屋!”
游马不假思索脱口而出。月夜视线移到他身上,微不可见地笑了笑:“答对了,一条君。”
“什么蓝屋?”加加见将矛头对准游马。
“蓝屋是中村青司的家宅,建于《十角馆杀人》故事背景的角岛上,岛上还另有一座十角馆。不过在小说设定当中,蓝屋因火灾被全部烧毁,而中村青司本人被发现时已是一具烧死的尸体。”
游马解释完毕,加加见目光重新投向月夜。
“烧死的尸体……意思是……”
“对,没错。紧身胸衣上所写的‘杀死中村青司’几个血字,就是在指示我们去烧掉这块荧幕。肯定是犯人在严刑拷打之下,从圆香嘴里逼问出了这处秘密场所。然后,他故意留下血字信息,把我们引到这里来。”
“这楼梯下边到底有什么⁉︎”
梦读大声质问。对此,月夜无力地回了句“哎,是什么呢”,头也不回地走下秘密楼梯。游马等人慌慌张张地跟在她后边。
楼梯是石头构造,狭窄又阴暗。游马等人下楼的脚步声撞击在墙壁上,传来清晰的回响。低矮的天花板触手可及,垂下枝枝蔓蔓的无罩灯泡。
“给人的感觉,就像中世纪的地牢。”
游马喃喃自语,走在前方的月夜回过头,唇边挂着讥讽的笑容。
“地牢啊。或许是条不错的线索。一条君。”
“什么意思?”
月夜只是用鼻子“哼”了一声,又再次迈开脚步。
在小心谨慎地走下楼梯数十秒后,众人抵达了一处光线昏暗的空间。借着楼梯处微弱的灯泡光芒,隐约可以看出,这是一条铺着石板、向前延伸的走廊,再往前便是一片伸手不见五指的深沉黑暗。
鼻子前隐约飘着某股异味。仿佛是鱼腐烂掉的恶臭。
“哦哦,这里有个像开关一样的东西。”
九流间按下嵌在石壁中的开关。填埋在石板缝隙之中的LED灯发起亮来,淡淡的橙色光芒一直延绵到微暗的走廊深处——这副光景,和点缀着引导灯的飞行跑道有几分相似。
“牢房……”
左京几不可闻地说。和他说的一样,延伸至深处的走廊左右,并排着几个装有铁格栏的房间。
“我刚说了,一条君。是条不错的线索。”
月夜眼睛一眨不眨,直勾勾盯着通往最深处的走廊。
“你早就知道这有地牢?”
“我知道得不比你们快多少。只不过是根据目前收集的情报进行了推理,很容易猜到现在的情况。”
月夜往走廊深处走去,皮靴踩在石板上发出清脆的声音。
游马紧跟在她的后面,边斜眼探视铁栏之中。那是一个四榻榻米大的空间,放有马桶和简易床铺。混凝土剥落的地板上,倒着碎裂的杯子还有给大型犬投食用的碟子。
牢房昏暗且无照明,看不清深处。游马凝目而视。逐渐适应黑暗的眼睛,终于捕捉到了摆在牢房里最深处床上的那件“物体”。
一瞬间,强烈的吐意袭来,游马立刻双手捂住嘴巴。
那是一具尸体。一具还穿着登山服几乎完全化为白骨的尸体。女性用的登山服外露出的手和头已没有多少残肉剩余。空洞洞的眼窝似乎满怀怨恨地注视着这边。
“这是什么啊⁉︎”
梦读放声尖叫,当场坐倒在地,挪动着腰连连后退。她的背部撞上了走廊另一边牢房的铁栏。梦读回头望去,她的口中又一次迸发出惊天地泣鬼神的惨叫。
那边的牢房床上,同样横着一具穿着登山服的白骨遗体。从它服装的样式判断,这大概是位男性。
“请不要大声叫嚷。那是遗体。而且是死后经过很长一段时间的遗骨。”
月夜双手捂住耳朵。
“碧侦探,此处到底什么情况?这具遗体是谁的?你知道的话就告诉我等吧。老朽实在是一头雾水……”
九流间呼吸急促地发问。
“如您所见,这里是一处地牢。而那些遗体,恐怕就是‘蝶之岳神隐事件’之中的受害者。”
“蝶之岳神隐事件的……”
“对,没错。下落未明的登山者们,并非只是遇到山难这么简单。他们偏离登山路线迷了路,昏头转向地摸到这栋玻璃馆来,意图求助。结果,他们遭到了神津岛馆主等人的绑架,被关进这座牢狱之中。”
突然,加加见冲了出去,跑到了牢房——左右并列各有三间——右边最深处的牢前,紧紧攥住铁栏。他神色激动,头顶青筋暴起,咬牙切齿。隐隐听见他嘴里念着“可恶……可恶……”的怨恨之词。
“出什么事了,加加见警官。”
游马小心翼翼地问。加加见只是用颤抖的手指向牢房深处。和其他牢房一样,那里也横着一具穿着登山服的白骨。
“那是摩周真珠失踪时穿的服装。那就是……摩周真珠的遗体。”
“摩周真珠这个名字,应该是加加见警官一直在追踪的被害者。”
“没错。都怪我来迟了……”
加加见用力咬着他粗厚的嘴唇,几乎要渗出血。平时虽然是个粗鲁野蛮、不顾及他人的汉子,但如今他的那副模样,强烈地传达出了一种“没能拯救受害者”的强烈悔恨,实在令人痛心。
“牢房都上了锁,打不开。很遗憾,没办法详细调查牢中的情况。”
月夜盯着铁栏的门自言自语,这时,酒泉突然出声:
“那个……这边牢房的门是开的……”
他虚弱地指了指左边最深处的牢房。尽管从圆香之死的打击中多少回复了一些神气,但酒泉的脸上毫无生气,看上去那件事还在深深折磨着他的内心。
游马回过头看向他指的牢房。可是那牢门是大开的,里边没有发现任何的遗体。
“会不会这房里压根没关过任何人?”
左京提议。月夜低声说:“或者说逃出去了。”从牢房里逃走的人,或许正躲在某处。周围的气氛一下子绷紧。
“也就是说,和昨天提出的假设一致——神津岛馆主或老田管家其中一位正是十三年前犯下蝶之岳神隐事件的犯人,冬树大介,而在这之后,他还是不断地重复着同样的罪行?”
九流间紧张兮兮发问。
“也不能说绝非如此,但其他的可能性应该更高。”
月夜站在走廊尽头某处双扇铁门前,伸手用力将其推开。看到门后边逐渐出现的光景,游马怀疑起自己的眼睛。荧光灯漂白的灯光照亮整个房间。那是一间实验室。差不多有篮球场大小的实验室。
大型的陈列柜、远心分离机、显微镜、超低温冰箱……房间深处还摆放着一架手术台。
“是这么说的吧。‘最辛苦的还是要数照顾实验动物。它们经常大声尖叫,投喂食物也不方便,做实验的时候还会使劲挣扎’。”
月夜的语气活像一个生硬念着台词的蹩脚演员。她嘴里念的,正是第一日九流间问“神津岛不再从事研究了吗”,圆香所回答的台词。
“该不会,实验动物指的……”
九流间的脸失去了血色,话也说不下去。他的喉咙里发出了吹笛似的声音。
“没错,指的就是遇难被绑架于此的登山者们。神津岛馆主是一位追名逐利、野心勃勃之人。他一直想在最深爱的推理领域中耕耘留名,然而,他最终认识到,自己还是在专业的科学领域中更容易声名鹊起。”
“可是,神津岛馆主他凭借‘托莱登’,已经赚够了财富和名誉。”
游马反驳,月夜瞥了他一眼。
“一条君,人类的欲望是无限的。越是荣誉加身,内心的渴望程度便越深,想要沐浴更多的赞美。不经意间,便会陷入万劫不复的深渊。只要达成目的,不择一切手段。无论是多么违反伦理的手段也不在乎。”
月夜走进实验室。
“某种程度确实没错——伦理在阻碍科学发展。用受精卵制成的ES细胞(胚胎干细胞),因违反生命伦理被下达研究禁令,导致再生医学在iPS细胞(诱导性多能干细胞)发明之前一直在原地踏步。卸掉‘伦理’枷锁的科学家,就好比注射了兴奋剂的运动选手,在研究之路上一口气遥遥领先。”
——纳粹才是最短时间内推动科学进步的群体。
神津岛毒发身亡前刻的话语在脑海中苏醒,游马的心情就像脊髓被注入了一大针冰水。
“那是说,神津岛馆主利用被害者们做人体实验⁉︎”
“八九不离十。”
月夜用手指摩挲她旁边的桌面。指尖沾上了一层白色灰尘。
“不过,这里积了那么多灰尘,看来这项计划在很久之前便中途夭折。除了花钱建起实验设施以外,研究还需要人手帮忙。外行人的老田管家和巴女仆,最多能打打杂,不可能代替专业助理。但这种违背天理人伦的研究,想要雇佣专业助手想必难于登天。所以,神津岛馆主最终放弃在科学领域上梅开二度的念头,并废弃实验设施,转为去攻克推理领域。从灰尘的厚度来看,估计有一年左右。据巴女仆的话,他们差不多就是那时从研究上金盆洗手。这一点,也和蝶之岳神隐事件销声匿迹的时间吻合。”
“等、等下。”九流间提高嗓门。“废弃设施……那被关进牢房的人下场如何?
“这是我个人猜测,实验体和实验室一同被抛弃了。”
“抛弃……”
“对,没错。神津岛馆主决定不再从事研究后,就将被害者关进牢房,封锁设备设施。不可能放他们走,刻意处理又太麻烦。置之不理是最不费功夫的做法。”
“可是,置之不理的话……”
“当然人会饿死。”
月夜看着张口结舌的九流间,继续淡淡解释。
“被害者们在黑暗里承受饥渴折磨,为了提高生还的可能性,他们静静躺在床上,相信或许有一天能得救。可惜,上天没听到他们的愿望。一个人,又一个人在绝望中熄灭生命之火。肉体逐渐烂去,最后只余下一具白骨。”
月夜停下来,环视周围的人。实验室中一片沉重如铅的沉默。
“那,这次的连续杀人……”
九流间战战兢兢地打破沉默。月夜重重点头。
“没错,动机正是复仇。在这座地牢里死于非命的受害者家属或至亲之人,杀害了从事过非人道研究的三位相关人员。犯人首先毒杀主谋神津岛馆主,接着轮到老田管家,在现场留下血字“蝶之岳神隐”指出他们当年的罪行。然后,最后对巴女仆严刑逼供,等其供出实验室所在位置后将她杀害,并在紧身胸衣上留下血字,将我们引来这里。”
“为什么他给我们看这些?”
“可能想主张自己的正义吧——‘我并非为了一己之利杀人,而是对偏离人道之物给予正当的惩罚。’在老田被害的现场留下与动机关联的情报,也是因为如此。”
“……这算什么正当的惩罚。”
发现摩周真珠遗骨之后陷入沉默的加加见,铿锵有力地沉声说。
“正当的惩罚是,让他们被警察逮捕、受到起诉并接受判决。弄脏自己的手,和杀掉的那些畜生有什么区别。”
“但是,你也是警察,在见到这座地牢之前,不也以为摩周真珠只是单纯的遇难吗。犯人肯定是判断日本警察靠不住,不得已才出此下策。”
加加见的表情像被人灌下几大碗中药一样苦涩。另一边,梦读突然饶舌起来。
“呐,等等。那间空的牢房怎么说?会不会可能是从这间房里逃出去的人进行的复仇?”
“这个嘛……”月夜摸着下巴。“从这里被抛弃有一段时期来看,那种可能性应该不大。””不,肯定就是那回事。我一直感受到的邪恶气息就是那家伙。他一直在这座馆里游荡,伺机对那三人下手。”
“你的想法是,在这黑暗中熬过一年以上化为复仇之鬼的人是凶手。”
月夜夸了一句“这假设挺有趣”,但她表情并没有笑意。
“碧侦探,你知道犯人是谁了吗?密室如何弄成,如何分别杀掉三人,这些你都清楚了?”
“不,还不清楚。现在比起犯人真实身份和密室诡计,还有远比这些更为重要的事情。”
“比犯人身份更重要的事?”
“如果复仇就是杀人动机,那后续出现被害者的可能性会很低。”
“哦哦!”众人一片压低的慨叹之中,月夜轻轻点头。
“这座玻璃馆的长住之人,只有神津岛馆主、老田管家、巴女仆三人。杀害神津岛馆主,引导我们发现这个秘密地下室那一刻,犯人的目的便已达成。后面没必要继续增加死者。我们只需等到明天,等警察他们到来即可。”
“没错,就这样。后面交给我们处理。等鉴证人员一到,调查现场,肯定会发现犯人的遗留物品。知道动机是复仇就更好说了。把你们这群人查个底朝天,自然就能找到和牢里的死者们有关系的人。最后,将那家伙绳之以法就行。”
这可糟了。游马“咕嘟”咽了下唾沫。警察一介入,调查出妹妹的情况,神津岛被害的动机也就昭然于天下。就算杀害老田和圆香的真凶被捕,他肯定也不会担下杀死神津岛的罪名。
得想个办法,在明天傍晚之前找到杀害老田和圆香的凶手,把神津岛被害的关键性证据推卸给他。可是,有什么法子呢……
游马在那想破脑袋,左京颤悠悠地开口了。
“那,后面我们几个要怎么做……”
“我认为还需要保持最低限度的警惕。像昨天那样关在房间闭门不出,或打开天窗说亮话,说自己和特定的某人待在一处。”
“这样啊……我还是和九流间老师待在游戏室好了。老师,您意下如何?”
“好,好,就这么定。如果只是熬到明天,那今晚不睡熬一宿也没事。最好,在警察来之前,在游戏室维持清醒,你觉得呢,左京君?”
“我正求之不得。巴女仆在她房里都能遇害,那单独待在房间想必滋味也不好受。那个,还有其他乐意在游戏室待一晚的人吗?”
左京询问,酒泉弱弱地举起手:“我可以吗……”
“当然。人越多越放心。”
“不……和放心没关系。一个人待着我承受不来。我还不敢相信圆香她真的死了。而且还和这么可怕的实验扯上关系……”
酒泉双手捂住脸,肩膀又开始发抖。九流间安慰地拍了拍他的背。
“现在是老朽、左京君和酒泉君决定待在游戏室。还有没有人加入?”
“我才不呢!”梦读唾沫横飞。“就算犯人针对的不是我,老娘也不乐意和几个有连续杀人嫌疑的男人待在一块。这次我继续窝在房里,警察没来别喊我。”
“可是,巴女仆在房里被害。可能上锁也白费功夫。”
左京如此说道,梦读连连摆手:“少啰嗦。”
“用家具堵住门不就行啦。说再多我也要待房里。”
“我也留自己房里。没做亏心事,不怕鬼敲门。”
继梦读之后,加加见也发表了留房宣言。九流间视线转移向月夜和游马。
“最后剩你们二位了,有什么打算?
怎么办?怎么做才能找到另一个犯人?游马削尖脑袋了都没想好回答,月夜向他望过来。
“我在房里休息。一条君也会留在自己房内吧。”
游马被月夜盯得手足无措,只好点点头:“啊,嗯嗯……”
“那,各就各位吧。总之大家小心为妙啊。”
九流间迟疑地说。“等下。”加加见指着酒泉。
“在那之前,先把这家伙手里的主钥匙放回保险柜。有人拿着主钥匙到处晃荡,我们留在房里的还得揪着颗心。”
“喔喔,说得很是。走,先去趟仓库吧。”
九流间发号施令,每个人开始迈起沉重的步子。特别是酒泉,走一步磕一步,哪怕他突然晕厥在地,也没人奇怪。
离开地牢回到一楼,游马一行人走下螺旋楼梯抵达地下仓库。
“快,把主钥匙放进去。”
酒泉在加加见催促下,晃晃悠悠走近开着的保险柜。刚要蹲下来,他的身子忽地剧烈晃了一下。要倒了——游马脑袋里刚冒出这个念头,月夜一个箭步过去,半抱半扶支撑住酒泉。
“没事吧,酒泉厨师?”
月夜强颜欢笑,明眼人一看就知。她那副样子——在游马眼里——像是在勉强自己,维持着那份随时摇摇欲坠的名侦探之荣光。
“我还好。麻烦了。”
酒泉重新支棱起身体,把钥匙放进保险柜中,加加见大步向前,用力一推,保险柜的门轰然关上。
“好,你俩用钥匙锁上。”
加加见下巴示意。游马和九流间用各自持有的保险柜钥匙上好锁。
“暂且无事了吧。”九流间将钥匙拔出塞回怀里。
“不,还没完。”
话说到一半,只见加加见使劲一拨密码锁。游马眼珠子快掉出来了。
“你知道你做了什么⁉︎这密码锁的密码可只有神津岛馆主一人知道。”
“那又如何?”加加见眼神冷冽地看过来。
“什么如何。后面万一发生不测,我们再想拿出主钥匙,不是只能干瞪眼?”
“发生什么不测?”
游马“啊”了一声,一时语塞。
“我在问你,接下来还能有什么事可以发生。和地下化为白骨的死者有关的那三人都已经没了。那边的名侦探小姐说得不无道理——凶手的复仇结束了。那你说说,还能发生点什么……”
游马无言以对。加加见走过他身边,不客气地撞了下肩膀。
“明天傍晚警察就到。我们什么都不用做,只需要静心等待。为了独守房间的人着想,主钥匙没必要再拿出来了。毕竟还有‘个别人士’,还没彻底摆脱合伙拿出钥匙、谋害女仆的嫌疑。”
加加见头也不回,说完从架子上拿下好几罐保存食品,塞进自己西服口袋里,就这么消失在楼梯处。看样子他打算把自己关禁闭,直到警察到达。
“……非常抱歉,回房的人都随便在这拿点吃的回去吧。我估计暂时没有心情做饭了。”
酒泉越说越小声,后面几个字快听不清了。梦读闻言急急忙忙从架子上抓了几个罐头,抱在怀里,逃也似地出了仓库。
“那我们几个也走吧。”
九流间发了话,剩下人才动起来。
在去楼梯的路上,游马拿了几包压缩饼干放进夹克口袋里。他食欲不振,但还得以填饱肚子为先。警察还有一天半时间到达,趁这个机会必须得找到杀害老田和圆香的犯人。
除了游马,其他几人没有去伸手拿食物。一行人沉默不语地爬起螺旋楼梯。到了一楼,九流间打了招呼说就此分头行动,和左京、酒泉一起走向游戏室。余下游马、月夜两人继续上楼。
月夜低着头,在前面一步一步爬着楼梯。游马决定还是找她聊聊。想曝光另一个犯人的身份,绝不能少了她的协助。问题是不知怎地了,月夜肉眼可见陷入低迷,完全失去了名侦探洒脱的气场,害得游马一直拿不定主意,不知道找什么时机什么话题搭讪。
到了伍号房门前,两人还是一言未发。月夜拿出钥匙开锁,推开门。
“那个……”游马犹豫着开口。在月夜回过头的那一刹那,游马刚到嘴边的话全烟消云散了。她盯着游马的一双瞳孔,昏暗又深邃,如同一片沉下去不见底的沼泽,让人错觉要被吸入其中。
人生要经历过怎样的惨痛,才会凝成如此深邃的黑暗沉淀在那双眸子里。
游马像被钉子钉住了,深陷在那片黑暗里。月夜移开目光,消失在门背后。接着传来关门的重击声,再接着是扣住锁的轻快声。传到游马的耳朵里,仿佛就是名侦探和搭档两人从此一刀两断的诀别之声。
或许她已决定放弃“名侦探”的身份——这样的预感充斥着游马的念头。他似乎已变成带上镣铐的犯人,拖着沉重的步伐,慢慢爬到了肆号房。
游马进屋锁门,腾地仰天扑倒在床上。
接下来该如何行动?他望着天花板陷入沉思。从方才情况来看,很难再指望月夜。圆香的死似乎使她受到了沉重打击,名侦探的功能丧失大半。既然不能指望她,那只能凭一己之力找出犯人。
游马大脑疯狂转动。
从目前情况来看,地牢里死者的亲朋好友实施报复的可能性极高。可是人被关在玻璃尖塔内,想要调查每个人背后的关系又谈何容易,除非到明天傍晚以后。
动机这条路已经行不通,那只能从分析案情着手找出犯人。
犯人是如何把餐厅设成密室,然后纵火?主钥匙放在保险柜里,犯人要如何闯入陆号房,犯案后又锁上门大摇大摆地离开?如果能解开犯人的密室手法,或许就能顺藤摸瓜发现真相。
思路缕清了,现在苦于摸不着半点解开密室之谜的头绪。游马只觉眼里一阵钝痛,思考也笼罩上一层迷雾。这两天完全没好好歇过,睡眠质量奇差无比。面对那么多异常的状况,身心早已疲惫不堪。眼皮越来越重。
游马缓缓闭上双眼。睡一会。就睡一会儿养养精神。打个小盹,处理速度效率下降的脑细胞也能多少恢复一点功能。
意识飞速在黑暗中下沉。就在这时,连续的“咚咚”声震得房间的空气直抖。游马睁开眼,从床上跳起来。
是谁来了?圆香穿着血染婚纱横尸床上的模样,在脑海里唤醒。难不成犯人来对我下手了?
游马走近房门,满脸戒备地问:“是谁?”
“是我,一条君。”
月夜的声音穿过门缝,传进游马耳朵。然而,他没有就此松懈下来。
说不定,月夜才是杀害老田和圆香的真凶。身为推理狂热分子的她,才能布置出推理小说里才得一见的,诡异又奇谲的现场……游马忽然惊觉自己居然脑补了这么多,自嘲地扯起了一边嘴角。
想什么奇思妙想呢。第二、第三起案子发生的时候,自己和她待在一块。她绝对不可能是凶手。
“可以开下门吗,一条君。”
“等我一下。”游马一阵手忙脚乱,解下锁开门。
“谢谢,我进屋里可以吧?”
月夜抬眼望着他,神色间就像一个迷路的小孩,连修长的身形也显得缩水了一点。
“当然可以。”
游马让开身子示意她进来,月夜慢慢悠悠走近沙发坐下。
“怎么突然跑过来?”游马再次把锁扣上,坐到月夜对面的沙发位。
“打扰你了?”
“也、也说不上打扰不打扰……就怎么说,看到你意志消沉的样子,有点担心。”
“消沉……你说得也没错,我确实意志消沉,所以才跑这来。安慰消沉的名侦探,让其重新振作,不也是华生的分内之事吗?”
“安慰……”
“哦,请不要误会。我说的‘安慰’,绝对不包含两性间的意思。我没有和搭档发展男女朋友的打算。只是希望从你那得到一些友人性质的安慰。“
游马扬起眉毛:“这一点我还有自知之明。””
“一条君人很绅士,我放一百个心。你想想,《占星术杀人事件》里边,御手洗洁为了案件真相茶饭不思,消沉低落,幸好得了石冈君安慰,才能获得解开那个空前绝后的谜题线索。我是想起这点,才特意造访你。”
“就算你这么说……那我得问问,碧侦探,你为何会如此消沉?”
“……我感到失望。”
“为何失望?”
月夜仿佛在斟酌着词语,望向空中。
“大概……是对自己身为名侦探而失望吧。”
“身为名侦探?”
游马问,月夜重重地点了几次头。
“对,没错。名侦探本身蕴含着矛盾的概念。一条君,对于你来说,‘名侦探’是一个怎样的存在?”
被反问杀个措手不及的游马,思考了数秒之后回答。
“无论案件多么错综复杂,最终都能解开疑惑的存在……吧。”
“正是如此。解决错综复杂的案件。案子千奇百怪,什么类型都有。破解那些连警察都束手无策的不可能犯罪的存在,正是名侦探的定义。可是,这又有什么意义?”
“光逮捕犯罪之徒这点,意义就足够重大。”
“你说得很正确。可是,换被害者的角度来说呢?”
“被害者的角度……”游马跟着念了一遍。
“对于被害人来说,他们早已丧命,犯人是伏首就擒还是逍遥法外,已经无关紧要了吧。”
“哪无关紧要呢。抓住犯人,让真相大白于天下。这样一来,也能慰藉死者的在天之灵,让他们含笑九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