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夏——蝉之川(2 / 2)


“但是,这样可不行。你必须赶快回家去。”



“后天之前我都不能回去。因为我说我要去参加合宿了。”



“那你住哪儿?”



“我是打算住你们事务所的。做出这种表情干吗?有什么大不了的,不就是离家出走几天吗,不会给别人添麻烦的。”



那你给我们添的不是麻烦是什么啊?



“华沙沙木,你说怎么办?要不要和她妈妈联系一下?”



可是,华沙沙木只是双手抱胸,一边沉吟一边不住点着头。



“这正好呀!刚才我就在想如果可能的话我们尽量不要离开这里。这个地方充满了犯罪的味道。历史悠久的木工店,木匠之间的纠葛,神木上惨不忍睹的伤疤,还有那个‘你也会是这个下场’的迷一样的线索。我的脑细胞们从刚才就一直在叫嚣‘让我们动起来,上我们动起来’了。”



“啊?所以呢?”



“所以我们不回去,”华沙沙木说,“回家也要等到事情真相大白之后。这是我们的原则,不是吗?”



这个原则我可是第一次听说,在我开口之前他又接着说:“本来这次的事件也不算很难。可以说现在离‘将军’只有一步之遥。还差一步哦,日暮君。还差一步就能将死对方了。”



和往常一样,华沙沙木嘴里果然又蹦出了这句在他全无头绪时的固定台词。顺便说一句,他根本就没下过棋。



随后,华沙沙木就大模大样地向工作室的大门走去,他推开拉门,高声宣布:“请让我们今天在这里借宿一晚!”



五、



然而。对方说不行。这也是理所当然的事。



“你们几个也真够奇怪的,突然就说要留宿什么的。”



虽然不能留宿,但是对方说好不容易来了就一起喝杯酒再走。



这时,庆祝早知子成为正式弟子的晚宴已经开始了,于是我们就并排坐在了客厅的垫子上。



“话说这个人就是‘得过且过先生(注:“得过且过”一词在日语中暗含了“日暮”这个姓氏。这里是一种双关的俏皮说法。)’日暮,哈哈哈哈哈!”



华沙沙木从刚才开始就毫不客气地畅饮啤酒。他是不想在回去的时候开车吧。



“你也喝点儿吧,得过且过先生?”



“不,我还要开车,喝茶就行了……”



老板娘微微嘟起嘴,又给华沙沙木倒满了啤酒。旁边的菜美在喝果汁,她就像来到熟悉的亲戚家一样串门放松自然,完全融入了这里的气氛。



“喂,喂喂!”



已经半醉的老板把那张将棋里驹一样的脸凑近了我,一股酒气扑鼻而来。



“喂,振生!”



“我叫正生。”



“正生!你小子的手指真不错啊,是适合做木工的手指!怎么样?你想不想在我这里学习木工活儿啊?”



“你看你,又胡说了。”



“你给我闭嘴!”



反正,老板和老板娘一直就是这样吵吵闹闹的。上了年纪的匠川抱着日本酒的酒瓶,偶尔看向老板和老板娘,脸上露出一个皱巴巴的笑容。只有我、宇佐见和早知子三个人脸色不佳,我只是因为身体疲劳的缘故,而另外两个人却好像各有心事的样子。



终于,老板站起身,说了一声“我去洗澡”,然后就离开了客厅。这里只有一个浴室,所以原则上是从地位最高的人开始轮流洗澡。



“我家那位先洗,最后是我或者小早。到昨天为止我俩都不分先后的,但是从今天起小早就是正式弟子了,所以今天应该在我之前洗。”



“啊,我最后洗没关系的。”



“那一起洗怎么样?”



听了老板娘的提议,早知子表情僵硬地摇了摇头。如果只是拒绝一个邀请的话,她的神色似乎有些不太对劲。



“真是的,别总那么客气就好了。——小早总是这样,我也想和小早一起洗一次澡呢。小早的身体一定很漂亮。对吧,得过且过先生?”



“这个……”



我不置可否地晃晃头。这时,餐具柜上的电话响了。老板娘接起电话,与对方礼貌地打过招呼之后就把话筒递给了早知子。



“是你爸爸从神奈川打来的。”



“啊,不好意思。我白天打过电话了。”



她说她给老家的录音电话留了言,告知家人自己终于成为正式弟子了。



“大概爸爸是想祝贺我吧。”



早知子微微抬起下颌,接过话筒和父亲说了一会儿话。虽然是个祝贺电话,但是早知子的声音却越压越低,听起来怯生生的,我不动声色地竖起耳朵偷听。客厅里的其他人似乎也感到情况有些不对,大家停止了交谈,目光一齐聚焦于早知子的后背。



“嗯……嗯,但是……啊?都说了没事……今天发生了一件有点儿吓人的事,不过……啊,也不是很严重……”



说到这里,早知子的声音更小了,她用手捂住话筒,结结巴巴地对父亲说了些什么。



“小早的爸爸是一家大型房地产公司的老总哦。”老板娘把头伸到我和华沙沙木之间悄声说道,“而且是个非常严厉的人。其实也不能说严厉,就是对独生女小早的事十分担心。小早决定来我们这里的时候,她爸爸就苦口婆心地劝了她不知多少回。但是,小早说无论如何也要来,于是硬是不顾反对离家出走了。这两年里,她爸爸也来了好几趟,想劝小早回家。”



现在,那位又严厉又爱操心的父亲正在听早知子讲那件麻烦事呢吧。



“但是,做父亲的就是不行。他越是逼得紧,小早就越不会回家。虽然小早没这么跟我说过,但是我心里明白,都是女人嘛。”



老板娘长叹一声,同情地望着早知子的后背。



“她爸爸不会五花大绑地把女儿抓回去吧……”



过了一会儿,早知子挂断了电话。她转过身发现大家都盯着自己,于是面带歉意地垂下眼。



“对不起……我把神木的事情告诉父亲了。不过没关系的,我跟他说绝对不要对别人说了。”



“没事,不用担心啦。比起店里的事还是小早最重要了。你爸爸说什么了?”



早知子竭力回避着老板娘的视线,她盯着地板,有气无力地回答:“他很担心……不过,我想大概没关系的。”



“喂,喂,振生!”



不知为什么,身穿家居和服的老板一进客厅就向我直冲过来了。



“这是我洗完澡常喝的特制饮品,可有营养了,你也来点儿。喝吧喝吧,快点儿。”



老板手里拿着一个装有透明液体的瓶子。我微微点头表示谢意,把喝茶的杯子递过去。老板把杯子倒得满满的,做了个手势示意让我一口干了。现在再拒绝的话想来也很麻烦,于是我就乖乖喝了下去。



嗡的一声,某种强烈的刺激直冲脑髓。



“不好意思,这是特奎拉酒(注:特奎拉酒:以龙舌兰为原料制成的蒸馏酒,原产于墨西哥。)!”老板像孩子似的哈哈大笑起来。



然后那笑声就倏然飘远了。



我醒来的时候,发现自己躺在一间幽暗的屋子里,只有一个电灯泡发出微弱的光芒。



身边传来一阵阵烦人的鼾声。我捂住昏昏沉沉的脑袋坐起来,打呼噜的是老板。华沙沙木坐在我的另一侧,他和老板把我夹在中间。屋里有三套铺盖,紧挨着铺在地上。我向华沙沙木问了情况,他告诉我从我醉倒已经过去两个多小时了。



“老板娘好心让我们留宿一夜。南见君现在在洗澡,今晚她睡在老板娘屋里。——日暮君,更重要的是——”说到这里,华沙沙木的嘴角翘起一个弧度。“将军!”



我现在一说话就难受,所以我只是随口应和了两声。他似乎很不满意,脸上露出些许不悦。



“日暮君,我终于知道事情的真相了。”



“什么真相?”



老实说,管它什么真相呢,随它去好了。



“现在还不能说,等南见君洗完澡再说。我先跟你说了,到时候还要再跟她说一遍,太麻烦了。不过,你要是很心急的话我先给你个提示吧。提示就是‘力士用的硅’、‘奇怪的信箱’,还有‘二减一等于一’。最后那条有双重含义,你好好想想吧。我打算明天一早就去犯罪现场,也许能找到犯人的遗留物。”



“遗留物……”



房间的拉门打开了,身穿睡衣的菜美背对着走廊的灯光正朝屋里张望。



“日暮先生你醒了呀。现在浴室可以用了。”



“嗯……我不洗澡了。我头疼。”



“在扁柏木的浴缸里泡澡好像很舒服呢。不过我没泡澡,那里面有好多体毛浮在水面上。”



“南见君,你来得正好。我现在——”



“华沙沙木!”我立刻打断他的话,“明天再说吧。菜美也很累了,昨天晚上还和妈妈吵了一宿呢。”



“但是,好不容易……”



“等她头脑清醒的时候再讲比较好。我现在也头疼得厉害,现在听了明天也忘干净了。”



“这样啊,那还是不说了。”



华沙沙木听话地点点头,对菜美说“那没事了”。菜美只是稍微有点儿疑惑的样子。



“那我去老板娘的房间睡了。”



“你明天就乖乖回家去啊。”



她对我的话不置可否,关上拉门就走了。



不久,华沙沙木熄了灯,我们各自钻进被窝躺下。过了一会儿,老板的鼾声中传出了华沙沙木均匀健康的鼻息,我知道他睡着了。我叹息着爬起来,蹑手蹑脚地走出房间。身体还摇摇晃晃站不稳,脑袋疼得像针扎,但是有一件事我现在必须得去做。



六、



一大早我就被远处传来的男人的声音给吵醒了。



有人在严厉地说话,那是谁啊?我坐起身,朝阳照亮了房间,老板已经不见了踪影。旁边的华沙沙木一边揉着眼睛一边竖起耳朵听着门外的动静。门开了,菜美顶着睡乱的头发神情慌张地向屋里张望。



“小早姑娘的爸爸来了,情况好像不妙呢!”



一进客厅,我们就立即被那种冷峻紧迫的气氛给笼罩住了。



“反正你先把行李收拾好。有什么话待会儿再说。”



耿直的面孔,挺直的脊背,那个男人看上去就像一个穿着西装的大号铅字。木工店的人都集中在客厅里。身着单衣的早知子坐在父亲面前,她低垂着头,全无血色的嘴唇紧紧抿着。



“但是,先生——”



早知子的父亲迅速抬起一只手打断了老板的话,然后又对女儿说:“赶快去收拾行李。这里受到了胁迫,很危险,我怎么能让你继续待在这种地方呢!”



昨晚老板娘的担心成为了现实。



垂首不语的早知子肩膀和手臂都在颤抖,细瘦的后背保持着僵直的姿势。透明的泪滴滑下脸颊,顺着小巧的下颌滴落在地板上。那泪水透过屋里压抑的气氛感染了我,一种刺痛感窜过鼻腔。我思考着早知子眼泪的含义,我被自己的想法吓住了,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别听你爸的。”



挺身而出的居然是宇佐见。



“你都二十多岁了,应该自己决定要去哪里。你是因为想在这里工作才投入老板门下的对吧?这两年你不是一直在努力吗?你爸在那儿叽里呱啦说了半天,其实你根本不用在意的。”



“叽里呱啦?”



早知子父亲犀利的目光俯视着比自己矮了差不多五厘米的宇佐见,宇佐见一动不动,还挑衅似的抬起了下颌。



“宇佐见先生,算了。”



早知子的声音在包围着她的紧张空气中几乎细不可闻。



“我放弃了。”



“放弃?你就这样放弃了?”



“我不想再给宇佐见先生、老板、匠先生,还有老板娘添麻烦了。”



“这是什么话?”



“我说算了。”



早知子大声说道,好像要为这场对话强行画下句号。然后,她转向老板,静静地说:“昨天送来的那些家具的钱请从我的工资里扣除。蒙您器重,我好不容易才成为正式弟子,但是……实在是给您添麻烦了。”



她深深鞠躬,在充满怒气与哀怨的沉默中走出客厅。



“我去收拾行李了。”



早知子的父亲跟在她身后,脸上的表情一成不变。早知子打开玄关拉门的时候,可以看到外面停着一辆与山区景色十分不搭的黑色豪华轿车在朝阳下闪光。



“和我想的一样啊。”



华沙沙木嘟囔了一句,他用眼神催促我和菜美到玄关来。我们出了门,看到早知子和父亲无言地走在通往宿舍的路上。华沙沙木悲戚地说:“早知子也很可怜。但是,那个叫宇佐见的男人……实在是太会演戏了!”



“华沙沙木先生,你这是什么意思?”



“一会儿再告诉你。首先我必须得确认我的推理是否正确。你们跟我来。”



华沙沙木一马当先走在前面。我们毫不犹豫地通过走廊,来到早知子屋前,屋里传出重物摩擦的声音。门口随随便便地放着两个她父亲带来的箱子。



“有什么需要帮忙的吗?”



华沙沙木走进屋里,对正从衣柜里拿出衣服的早知子说。早知子的父亲靠在内侧的墙上,惊讶地看着我们。



“啊,不用,我一个人没问题……我也应该对你们说声抱歉。还有菜美,对不起了。”



“跟我们道什么歉啊。倒是你一定要振作起来,可不能就这么认输了。”



华沙沙木边说边假装若无其事地四下打量。但是他似乎没有找到想找的东西。在他背后的我蹲下身,把走廊里的箱子打开了一条缝。



“这……这是什么?”我小声说。华沙沙木立刻转过身。



我把手伸进箱子掏出两个白色的物体。这两个东西摸上去软软的,巴掌大小,小山一样的形状。有点儿像小飞盘,有点儿像甜味圆面包,还有点儿像垫肩。



华沙沙木瞬间挑高眉毛,用只有我能听到的声音说:“日暮君,快放回去。确认一下足矣。”



我把那两个东西放回箱子,他朝屋里说了一句“打扰了”,然后就匆匆离开了宿舍。我和菜美慌忙追过去。



还有刚才那两个东西到底是什么呢?不是飞盘,不是面包,不是垫肩——



“那是胸垫啊,日暮君。”



没错,这就是正确答案。



“胸垫?”



“为什么那里会有胸垫呢?”



华沙沙木伸出细长的食指阻止了我和菜美的进一步追问。



“神木被破坏的那个储木场好像就在离这里不远的地方。我们现在就过去一趟,也许还能再找到一些有用的证据以证明我的推理。”



我们沿山道往下走,树木的枝叶在我们头顶上方纵横交错,把天空割裂成马赛克似的图案。不久,马赛克中的一片逐渐大了起来,而我们也来到了那个堆放着大量圆木的储木场。这里就是“神木破坏事件”的犯罪现场。



旁边的树上有一只蝉开始呜叫。就像连锁反应一样,越来越多的蝉跟着叫起来,几秒钟后这一带就被聒噪的蝉鸣包围了。这种刺痛耳膜的噪音与我们昨天隔岸听到的蝉鸣完全不同。



“蝉早晨也叫啊。”



“好像是。不过……这个声音还是在远处听比较好听。”华沙沙木愁眉苦脸地说。一点儿都没错,我想。



“我说,南见君、日暮君,你们俩在地上好好找找,要是发现了什么奇怪的东西马上报告我。”



于是,我们就低着头开始四下寻找,不过这个过程并没有持续多久。仅仅过了二十秒左右,菜美就啊的叫了一声。“华沙沙木先生,这个不会是螺钿吧?”



“干得不赖嘛,南见君!”



满脸兴奋的华沙沙木跑过来,从菜美手中接过那个白色的薄片仔细查看,就差把那东西贴到脸上了。那是一个花瓣形状的薄片,一端还有羽毛状分裂。



“这是抚子花,是做成抚子花形状的螺钿。”



华沙沙木慢吞吞地转向我们,沉默了几秒之后,严肃地宣布:“现在由我来说明一下整个事件的经过。”



菜美的脸一下子亮了起来,不由自主地端正了姿势。



“这次的事件是宇佐见启德这个男人为了实现自己的野心精心策划的。”



“宇佐见先生?”菜美瞪大了眼睛。



“南见君,你还记得吧,昨天在河边他自言自语说的那些话。他低头看着抚子花说,‘神轿上就用螺钿镶满这种花也不错’。而另一方面,在神木被破坏的现场,也就是这个储木场里掉落了一片抚子花形状的螺钿。你不觉得这两件事互相矛盾吗?”



“矛盾?”



“昨天他才想到要用抚子花形状的螺钿,现在怎么会有一片掉在这里呢?”



菜美啊的叫了出来。



“对呀!后来宴会马上就开始了,宇佐见先生根本没有制作螺钿的时间!”



“没错,所以这个螺钿是昨天之前就已经做好的。他在河边突然想到做这种螺钿什么的完全是在演戏。其实,他以前就决定在神轿上镶嵌这种螺锢了,因此他一直在偷偷赶工。——但是,南见君,你不觉得奇怪吗?用神木做神轿的事是昨天早晨才最终决定的,在那之前,大家都不知道是做鸟居还是做神轿。后来因为神木遭人破坏,所以只能做神轿了。然而,宇佐见事先就已经准备了装饰神轿用的螺钿,为什么呢?这是因为他知道神木只能用来做神轿。那为什么他又会知道这件事呢?答案只有一个。”



华沙沙木考察似的看着菜美。



“难道是……宇佐见先生自导自演了破坏神木这一事件?”



“太棒了,南见君!这个螺钿肯定就是他在实施计划时不小心掉在这里的,也许是沾在他工作服下摆上带来的。如果他是深夜行事的话,也有可能是沾在睡衣上带来的。”



菜美有些疑惑地发问:“但是,宇佐见先生为什么要做这种事呢?”



“他的第一个目的当然是要创造自己一展才华的空间。二减一等于一——如果鸟居做不成的话,那么就只能做神轿了。而精于螺钿工艺的他就会被委以重任。但是还不只如此。破坏神木对他而言是个一石二鸟的计划。他的另一个目的是什么呢?那就是把早知子从工作室赶走。极具木工天赋的早知子深得老板和老板娘的赏识,即将成为正式弟子,宇佐见早就看早知子不顺眼了。这样一来,又是一个二减一等于一。工作室只有两个年轻的弟子,如果把其中一个赶走的话,那么留下的那个人就会备受重视。这就是宇佐见心里打的小算盘。为了赶走早知子,宇佐见利用了早知子的父亲。他知道早知子的父亲既严厉又爱操心,所以他预料到如果工作室发生什么麻烦事的话,早知子的父亲肯定会把自家孩子带走。但是,为了达到这一目的,仅仅砍伤神木是不够的。”



“所以……所以他还在神木上刻下了那样的话?”



“不错嘛,南见君!”华沙沙木伸出食指直指菜美的额头。



“他在神木上刻的话只要足够恐怖能让早知子的父亲觉得孩子留在这里不安全就行了。所以他就刻了‘你也会是这个下场’这种具有恐吓性的句子。这些事昨晚早知子打电话都告诉父亲了。就算早知子不说,估计宇佐见自己也会说的,比如写信或者通过其他什么手段。不过现在是没这个必要了。早知子的父亲在电话里听说这事之后,今天早晨就赶来了。正如宇佐见所料,这位父亲命令孩子赶快收拾行李离开这个地方。”



华沙沙木长叹一声,凝望虚空,好一会儿都不发一言,似乎在细细体味着压迫在心中的无尽哀伤。时间不多了,于是我把话题接了过去。



“我说,华沙沙木,这次是宇佐见第一次试图赶走早知子吗?或者,他不会之前就已经对这个姑娘——”



华沙沙木刷地举起一只手制止了我,我把后半句话又咽了回去。



“这次当然不是第一次。之前他就抓住了一个把柄一直在要挟早知子。不过,日暮君,在我进一步解释之前,我要先给你指出一个语言使用上的错误。”



“语言使用上的错误?”



“早知子不是姑娘。”



我伸长脖子,眼珠都快瞪出来了。



“早知子不是女性而是男性。早知子这个名字明显是个假名,他的真名也许是早知夫之类的。他在木工店工作生活,并且努力隐瞒了自己的性别。而这正是宇佐见抓住的把柄。宿舍箱子里的那个胸垫就是证明早知子是男人的最佳证据。早知子不愿意和老板娘一起洗澡也是理所应当的事,因为一脱衣服就全暴露了嘛。——但是,只有一个人识破了早知子是男人的真相,这个人就是宇佐见。你好好回想一下他昨天说过的话。他在河边当着我们的面,明目张胆地威胁了早知子。”



“宇佐见威胁了早知子?”



“就是早知子以前做的那个信箱的事。早知子用错了木材,一半用了扁柏,一半用了花柏。昨天宇佐见说‘那个信箱就跟你一样’,这句话充分反应了此人的狡猾,不是吗?其他人都不懂这句话的含义,而对于早知子来说却是最猛烈的攻击。”



“为什么这句话对早知子是最猛烈的攻击呢?”



“南见君,你——”华沙沙木用锐利的目光盯住菜美,问道,“你在学校还没有学过关于染色体的知识吧?”



菜美说在学校没学过,但是在书里有读到过。



“那你回想一下,同时具有X和Y两种性染色体的是男还是女?”



“男。书里写的。”



“答得好!现在再来回忆一件事,昨天老板娘告诉我们怎么区分扁柏和花柏来着?”



菜美思索了一会儿,脸上露出恍然大悟的表情,她好像明白了华沙沙木想要表达的意思。



“她告诉我们两种叶子背后的图案分别是Y和X!我明白了,扁柏和花柏,也就是Y和x,这是男性的性染色体组合。宇佐见说‘那个信箱就跟你一样’,对于早知子这无疑是一句威胁,因为这句话就等同于‘你是男的’。”



这简直就是标准答案。华沙沙木满意地点点头。



“那种威胁,或者说心理攻击,宇佐见大概已经对早知子用过不知多少次了。但是,这种做法并没有达到把早知子赶走的目的。没办法,这次只能使出更强硬的手段了,必须要在早知子作为正式弟子开始工作之前把他赶走。”



“但是……但是,华沙沙木先生,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早知子是男人的话,为什么要假扮女人呢?”



“这全是为了梦想啊——我觉得。”



华沙沙木的额头上挤出了一道哀苦的皱纹。



“老板娘曾经说过。希望投入老板门下的人基本上都吃了闭门羹,而他却收了早知子作为预备弟子在店里工作,这是因为老板考虑在木工中引入女性视角。——如果全无木工经验的早知子以男人的身份去的话,恐怕就会和其他很多人一样,被老板拒之门外吧。这件事早知子自己也很清楚,但是他实在太想去那个店工作了。因此,早知子想到了可以利用自己身材矮小,相貌偏女性化的特点,男扮女装。”



“啊,这么说起来,早知子剪短头发,再穿上男装的话,确实看起来像男人啊。”



这一点对大多数女性都适用吧。不过,我还是严肃地点点头。而华沙沙木却缓缓摇摇头,面带悲戚地说:“早知子的行为就像有人为了成为相扑力士,不惜从头顶注入硅一样(注:过去成为相扑力士有一定的身高要求,有些身高不够而又希望成为相扑力士的人就选择去做一种增高手术,即把硅注人头皮与头盖骨之间,这种手术极其痛苦。)。但是,早知子并不是被老板收入门下就万事大吉了,他每天都要过着隐藏自己真实性别的生活,这该有多么辛苦啊。而且就是这个姑娘——不,这个小伙子为了能在他向往已久的老字号木工店工作,不得不做出这个悲壮的决定,明知前路艰辛却甘之如饴。我对他的决心表示由衷的敬意,这件事我不会对任何人讲,我会把这个秘密一直带进坟墓。”



我也觉得这样比较好。



“好了,我们回去吧。我们该开车下山了。”华沙沙木仰望着天空。“犯罪的气息令人迷醉……但是长时间沉迷于此就会中毒了。”



然后,他把手里的白色薄片随随便便似的丢在地上。转身背朝着我们向山路走去。



“华沙沙木先生,等等,你不告发宇佐见吗?明知他有罪却放任不管——”



“不是这样的,南见君。”华沙沙木背对着菜美说。



随后,他停下脚步,突然回过头,他的脸上挂着一个疲累而又略显落寞的笑容。



“这是他们两人之间的博弈。在这场比赛中,他们为了实现各自的梦想与野心,在犯罪的边缘游走,不惜赌上一切。如果宇佐见这次的行为是犯罪的话,那么早知子隐瞒性别换取工作机会的做法也是犯罪。而我们不是这场比赛的裁判,只是看客罢了。”



他又一次转过身,最后说了一句:“比赛结束了,看客也该回家了。”



在铺天盖地般的蝉鸣声中,华沙沙木低着头向前走去。菜美盯着他的背影默默地愣了一会儿。终于,仿佛被体内翻涌而起的激动驱使着一样,她朝着华沙沙木飞奔过去,猛地抱住他的后背。华沙沙木对她说了几句什么,菜美高兴地笑出声来。听着蝉鸣中那欢乐的笑声,我揉了揉困倦的眼睛,然后弯下腰,悄悄捡起地上那个白色薄片,收进钱包里。这是我昨晚连夜赶制出来的,为了这个东西基本没怎么合眼。我这么做不是为了华沙沙木,而是为了菜美。有“天才·华沙沙木”存在,菜美就会像这样欢笑着度过每一天。



我不能让她失望。



七、



回到工作室,我们和老板只是简单打了个招呼。



“菜美,今天你还是乖乖回家去吧。”我准备上车的时候,对她说。



没想到她笑着回答:“那还用说,我当然要回家了。”



我松了口气,不过她怎么突然就变得这么乖了呢?她打开副驾驶席的门,小声说:“你没听到刚才华沙沙木先生的话吗?看客在比赛结束后就要回家了。”



哦,华沙沙木的话居然能在这种情况下派上用场。



三个人乘上轻型卡车离开了工作室,我依然坐在后面的车厢里。车子开了三十秒左右,我探出身敲敲驾驶席的窗户。



“不好意思,我得去一趟卫生间,我想吐。”



“宿醉吗?你饶了我吧。”



我跑回工作室,没有进大门,而是直接冲向了宿舍。身穿牛仔裤和T恤衫的早知子和父亲一起站在屋子门口,好像已经把行李都收拾好了。早知子手里拿着那个“胸垫”。我走上前,她迷惑地看向我,举起手里的东西,说:“这……是什么啊?我在箱子里发现的。”



“这个难道不是老板娘送你的告别礼物吗?你看,这是小盘子吧。”



“是,小盘子外面好像……用缓冲材料包起来了,而且,还用黏合剂粘得很结实。”



那其实是老板娘用来盛放芝麻薄饼和年糕片的那套小盘子,我用包裹木工制品的薄质发泡材料把它们包起来粘好。昨晚趁大家熟睡之际,我溜进厨房和工作间做出了这个“胸垫”。刚才华沙沙木进入这间屋子的时候,我在他身后偷偷把它放进了箱子里。



“先不管这个,早知子,能不能占用你几分钟?我想和你聊聊。”



无论如何我都要把她带到那个河边去。她父亲面露疑色,但也许是因为终于可以带女儿回家而略感放松的缘故,他什么也没说。



我坐在和昨天相同的地方。



早知子有些疑惑,不过也坐在了我旁边。



“我有点儿事想问问你。”



微风吹拂着早知子的刘海,似乎是嫌头发碍事,她轻轻地甩甩头,有一两次头发飞起蹭到耳朵,然后又落回原来的位置。迎着夏日的清风,能把甩头发这种小动作都做得如此美妙的人不可能是个男的。



“早知子你今天早晨为什么哭了呢?这明明正如你所愿啊。”



简单的一句话她就明白了。一瞬间她瞪大眼睛看着我,很快又低下头喃喃自语道:“你都知道了呀……”



我点点头,又问了一遍同样的问题。她犹豫了半天才回答:“我哭是因为我对自己的所作所为感到羞愧。同时,也为自己感到悲哀。当然这些都是我自私的说辞。”



“人都是自私的。”



又起风了,早知子拨弄着刘海,动作比刚才还要更加漫不经心。



“我觉得你不是那么任性的人。因为直到最后你都惦记着工作室的事,不是吗?破坏神木的时候也是,如果你是为了逃离这里的话,那就应该下手更狠才对。这样一来,你父亲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就会更为震惊,也许就会更快赶来接你。但是,你破坏神木的手法却很巧妙,你是为了让神木剩下的部分还能做个神轿。”



早知子没有说话,沉默地抱膝而坐。



华沙沙木这次的推理有一部分非常正确。的确,犯人破坏神木的时候是经过精心策划才下手的,以确保完好的那部分还可以用来做神轿。而且,破坏神木的目的是为了让早知子的父亲担心女儿的安全而来把女儿接走。然而,最重要的部分华沙沙木猜错了,破坏神木的人不是宇佐见,而是早知子。



“我当初决意投入老板门下只是因为单纯向往这份工作。实际上我并没有认真考虑过在这里的生活会是怎样……我真是很幼稚。木工是很有趣,但这一行果然还是男人的世界。我根本不是这块料。在成为预备弟子开始在这里生活之后我很快就意识到了这一点。我每天都努力工作,晚饭后也总是一个人拿着刨子呀凿子呀拼命练习。这就是我想要做的事,这就是我一直憧憬的工作,我每天都这样告诉自己。”



也许是为了阻止泪水夺眶而出,早知子紧紧闭了一下眼睛。



“——但还是不行。”



这两年来,她把这个苦涩的秘密一直深深埋藏在心底。



“我只是想要成为电视剧和小说里面的女主角那样的人而已。长相和名字都很平凡的我无论如何也想成为那样的人。当初我不顾父亲的强烈反对,坚决离家出走追求梦想,所以‘我想放弃’这种话无论是对工作室的人还是对父亲都无法说出口。”



在这期间,老板终于承认她是正式弟子了,还给她添置了各种家居用品,而这些都让她更加无路可退。她想逃走,她想回家,然而却没有人能听她倾诉心声。



“我走投无路了……所以才做出了那种可怕的事。我怎么对得起老板、老板娘、匠先生和宇佐见先生呢?我这简直就是恩将仇报。”



眼泪又一次濒临决堤,早知子闭上眼,这次她失败了,泪水从眼角滑下脸颊,落在T恤衫上渗进布料消失不见。我默默地看着这一切,开口说道:“昨天在工作间和宴会上,我见识到了那个男性世界的日常状态,当时我就想女性肯定很难适应这种环境吧。还有洗澡的事,早知子,你一直都不能进浴缸泡澡吧?昨晚,菜美也说她看到浴缸那样就没敢进去。”



因为不想让老板娘知道自己无法踏进浴缸,所以早知子才一直拒绝老板娘一起洗澡的提议吧。



想想我们昨天运来的那些家居用品也不是早知子自己选的,而是老板打电话预订的。也许老板是出于好心,希望早知于专心工作,不要操心这些琐事。但是,早知子以后每天都要用到的家居用品都不让她自己挑选,这未免也太大男子主义了。——我想起我们把东西搬进早知子宿舍时,她对各种物品的摆放位置也是一种全然无所谓的态度。



对早知子来说,在这个工作室的生活大概就像蝉鸣声一样。从远处听会觉得很悦耳,然而走到近处再听,就会发现与自己的想象完全不同。



“今天早晨,宇佐见先生为了让你留下来,与你父亲一直据理力争。只有那个人了解你的心情,这让我有点儿意外。”



早知子微敛下颌。



“的确,只有宇佐见先生察觉到了我的心事。他比我早来半年,从京都来这里以后他每天都在努力提高技术——所以他很容易就看穿了我这个半吊子的心事。我被他教训过好几次。”



“怎么教训的?”



“不是直接教训。我觉得他是担心说得太过分会让我更加厌恶这个工作甚至离开这里。那个人很温柔的,他总是旁敲侧击地指出我的三心二意,鞭策我要努力。”



——那个信箱就跟你一样。——



那肯定也是一种鞭策。其实,宇佐见想说的是那个一半扁柏一半花柏的信箱就像早知子彷徨踌躇的心一样。



早知子把神木破坏到无法做鸟居的程度,其中也有想要报答前辈的原因吧。在只能做神轿的情况下,宇佐见的螺钿手艺就有机会得到充分发挥。我想早知子大概也考虑过这一点。



我问了她这个问题,她不置可否地垂下视线,什么都没有说。然而,这种沉默比语言更有力量,我在心里再次否认了她把自己的行为归因于“自私”的说法。



在我们中间正好盛开着几株抚子花。



“说起来,宇佐见先生曾说过要在神轿上用螺钿镶嵌出抚子花的图案呢。”



我用手指轻轻拨弄着那娇艳的粉色花朵。



“抚子花?”



“是啊。他说如果用螺钿做出抚子花样式的漂亮图案,也许就会让你领悟一些事。当时我并不明白他所谓的‘一些事’是指什么,但是现在我似乎懂了。”我抚摸着花瓣,试图把自己的想法告诉她。



“抚子花的花语是‘纯爱’,不过,纯爱也并不只限于男女之情。我想宇佐见先生是希望具有木匠天赋的你能把全部热情都投注于这个事业之中。他想给你看他的作品,那上面撒满了代表‘纯爱’的抚子花,他想告诉你抚子花的花语,他想让你明白专注于一项事业是多么美好。只有纯粹的热情才能描绘出如此美丽的图画。”



早知子柔弱的眼神凝望着在夏风中摇曳的抚子花。终于,她抬起头,那张泫然欲泣的脸上露出一个微笑。



“如果他真把这个成品拿给我看,用这个教化我的话……说不定我会改变主意呢。”



还来得及,但我觉得她并不想听到这种话。早知子紧紧盯着面前的小河,不知什么时候,她脸上最后一抹微笑也消失不见了。夏日独有的气息包围着我们,阳光在清澈的河面上跃动,深绿色的小草在随风轻舞,天空尽头的积雨云翻卷重叠。蝉儿现在很安静,无论是远方还是近处,都听不到一丝蝉鸣声。



我看看表,用膝盖撑着地面站起来。



“我要走了。听我说了这么多无聊的话,实在不好意思。”



早知子没有看我,嘴里吐出一句简单的道别。临去之时,我看到她低垂的脸颊在微微颤动。那颤动越来越明显,喉咙中发出细碎的呜咽,早知子蓦然抱紧膝盖,开始哭泣,安静地哭泣。但是,她的哭声一下子就击中了我的心。怎么办?怎么办?怎么办?再三犹豫之后我还是决定迈步离开,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她的喃喃自语,好像是有意说给我听的。



“以后,我肯定干什么都是一事无成。我自己知道,我就是这么平凡,没有任何可取之处——”



后面的话消失在泪水中。她纤细的后背随着压抑的哽咽不住颤抖。我转身看着她的背影,其实我也不确定她的话到底是不是说给我听的,不过我还是想把刚才就在心中涌动的想法告诉她。



“你知道为什么河水是蜿蜒流淌的吗?”



她没有回答。但我还是接着说下去:“因为水要绕过高处才能一直流动。所以小河要一直绕啊绕啊才能不断前进。这条河尤为如此,你看它一会儿向左,一会儿向右,不知绕了多少弯。但是,你不觉得它很美吗?”这次回应我的仍然只有呜咽声。她把脸埋进膝盖,似乎不想看到眼前的河流。



“昨天来这里的时候我就在想,如果这条河是笔直的,那么也就失去了那种如诗如画的美感。因为这样的话,它就根本不像一条河了。弯弯曲曲才是河流本来应有的形态,只有这样它才能向前奔流。就是因为它是这个样子才能一直前进。你想在地图上用尺子比着画条直线,要求河水必须这么流,它也做不到呀。”



我对着早知子的背影说着说着连自己都不知道到底在说些什么了。虽然我也不是很懂,但是无论如何我也想把这些自己也不太懂的事说给她听。



“人呢,每天都会思考很多东西,憧憬很多东西,人生也是兜兜转转的呢。人人都是如此,在曲折中前进,谁也不知道终点在哪里。但是,我想走弯路也是人生中很重要的部分。”



终于,早知子停止了哭泣,尽管她看起来仍然很伤心。她像个困倦的孩子似的呆呆地望向小河。一只山鸟一掠而过,尾巴轻触河面。



“作为走弯路的纪念——”



我蹲在早知子身边,从钱包中拿出那个白色薄片。



“这个,如果方便的话就请收下吧。”



她惊奇地看着掌中的那个小东西。



“……这是螺钿?”



我摇摇头:“这是我昨晚照着这里的抚子花花瓣的形状做的,用菜美带来的涂改笔涂成了白色,又用工作间的清漆刷了一遍。”



要是她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个可怎么办呢?我没想好如何解释。但是,没必要担心了,早知子用她那双湿润的墨色眼睛凝视了一会儿掌中的那枚“伪螺钿”,然后将它紧紧握在胸前,似乎表示最终接受了这份礼物。



“昨晚老板也说了——”她沉稳的声音随着从河面吹来的微风传来。“日暮先生你也许能当个优秀的工匠呢。”



“我这就去买好多涂改笔,好好练练。”



她冲我笑了一下。那个微笑美丽绝伦,我从未在任何人脸上见过如此美丽的微笑,让我差点儿当场就哭出来,所以我不得不赶快背过脸。这时,河对岸突然有蝉儿歌唱起来,一只、两只、三只——一眨眼的工夫河对岸就响起了动听的蝉儿大合唱。早知子也吃惊地抬起脸,有些疑惑地望向对岸。在远处听到的蝉鸣声果然悦耳又美好,想到这里我终于潸然泪下。为了掩饰情绪,我没话找话地说:“听说有的地方把蝉又叫做‘惜时虫’呢。”



“惜时虫……”



从这里离开让我感到万分不舍。



不舍是因为有些人不想遗忘,有些事值得珍惜。我要把这个瞬间永远珍藏在心底,也许有一天它会成为支撑我继续走下去的力量。我并不希望早知子也觉得这一刻同样珍贵,我只是希望她能把在工作室度过的那两年当做宝贵的回忆。她现在做不到也没关系,总有一天,在人生的某个阶段,当她回想起这段岁月会由衷地露出微笑,并把这段回忆转化成前进的动力。我相信她一定能做到。



“爸爸他瘦了……”在远处蝉儿的鸣唱声中,早知子轻轻地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