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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太宰受欢迎(2 / 2)




「夫人的联系方式还记得吗」



我看上去不像正经人吧。校长老师改变了提问方式。



可是我根本不能联系妻子。虽说她知道我和小佐的关系,但殉情失败请来接我这种话又怎么有脸说出口。我的朋友檀一雄可能愿意来帮我,但我至今仍对在热海旅馆玩太疯花光钱留下檀君当人质一走了之的事心怀愧疚。我每次在荞麦面铺子付不起账打电话求救「Help!Help!」,津村信夫就笑眯眯地来帮我,他也在几年前死了。这种时候,还是应该求助老家的哥哥。每次自杀和殉情失败的时候都是找哥哥来善后。



我死了心,准备讲我老家在青森。就在此时。



「您莫非,失忆了?」



夫人推来的救命船不是泥巴做的,是结结实实的木船。兔子大发慈悲。然而校长老师似乎并不信服,试探式地问我



「自家住址知道吗?」



「这有点,一时说不上来」



「名字呢?」



「这,是指哪个……」



「现在是几几年几月几日?」



「昭和二十三……啊,不是」



「糟了,病的不轻!」



他悲痛地叫起来,看来我是病的不轻。失忆也不是我装出来的。



「唔,不好,不好。您别担心,我给您介绍一家好医院」



「医院!」



接着我又大叫起来。要是治疗脑子肯定要被带去脑病医院,我死也不要去哪个地方。我曾经有次被骗到脑病医院里关了起来,大家一直以为我是疯子。我被害了!我绝忘不了那时的屈辱和孤独,在短篇《HUMAN LOST》,在《二十世纪旗手》《东京八景》《十五年间》中都反复描写过那段怨恨,《人间失格》也近乎于写的是那段时期的我。我感到愤怒,怒得冒起鸡皮疙瘩。



念念不忘,至今唯有,窗前之花。



「请、请不要联系医院,我过两三天都会想起来。我大概是醉得厉害掉进水里,结果一时想不起来,应该是所谓的冲击性症状,去医院就不必了。不过,能不能给我一杯水?我想睡了,感觉还有些不舒服」



这不全然是撒谎。



3



我做了个梦。畏缩着的我跟前坐着一个秃头。他是井伏鳟二先生,是我的,师傅。他眼睛一眨一眨,直直盯着我。我是做了什么惹他生气了?不,所有一切都能惹他生气吧。在和小佐殉情的临行前,我写了一些遗书,其中之一写的就是『井伏先生是坏人』。估计井伏先生看了那份遗书,生气了吧。我做坏事的时候让他替我擦了那么多的屁股还反咬一口说他是坏人,也不怪他生气。可是,我也有我的不满。



「那时的我不想把人逼得太紧,想着必须留个出口可以逃走……」



不久井伏先生开始大汗淋漓,和服彻底湿透,整个人变成一只黑黝黝的鲵鱼。鲵鱼张开大嘴,露出成排的细小牙齿和又红又圆的舌头。



「出口在这儿,你逃啊?」



鲵鱼话音刚落,我就醒了。



通俗电影中常有主人公从噩梦中惊醒,结果浑身颤抖冷汗淋漓的桥段。我自己好像也有一次卖弄过这种桥段,但如今真就发生在自己身上,却没想到会这么平静。非但没有盗汗,反而感觉比平时睡得更沉。



现在应该是夜里,房间里漆黑一片。隐约可见的窗框以及身下床的触感告诉我,这里还是那个西式房间。



果真不是做梦。



漆黑的房间就像是鲵鱼的肚子里,让我想起童话《匹诺曹》。匹诺曹被大鲸鱼吞下去,是不是烦透了呢?盖比特老人明明只管在家喝喝茶,等匹诺曹回家就好,却偏偏多管闲事跑去找匹诺曹,结果被大鲸鱼吃了下去。这使得匹诺曹为了去救他,不得不遭受一场命悬一线的经历。那个时候,井伏先生魂不守舍地对我说「这是我一辈子的请求,上医院吧!」的时候,我反而感觉是我救了井伏先生。



传来无力的敲门声。



「……您醒了吗?」



「啊,是的」



「我能开门吗?」



「请进」



「打扰了」



门客气地被打开,一名女性从门缝中露出脸。光透进门缝,那张脸在逆光中看不太清,模糊的轮廓摇摇晃晃。



「能麻烦开个灯吗?我正巧刚醒」



我提出请求,马上屋子恢复了明亮。刺眼的光令我眼睛眯起来,收窄的视野捕捉到一名女人。她看上去年近三十,细细的手指,长长的黑发。我反应过来,她正是救我的那位女性。她对我幽静一笑,令我脑海中浮现一个词——过善症。因为懂得鱼的感受,所以剔鱼骨的时候也会忍不住含泪。这样的女人,这样的笑容,我认识的太多了。



女性轻轻拂去搭在脸上的头发,说



「我收到父亲发来的邮件,知道您已经醒了」



校长老师的温柔令我想哭。我只是醒过来了而已,他就专程为我发了电报。这一家人,真的全都是大好人。我沉浸在博爱之中备感痛苦。为了逃离苦海,我要做件坏事。



「是您救了我吧。请问」



「我叫夏子,长峰夏子。不过我当时真的吓了一跳,正在看书的时候身旁咚的一响,往旁边一看竟然有人晕倒了。而且还……」



「浑身湿透」



「是的,浑身都湿透了」



「我很想解释为了什么会弄成那样,但实在记不清了」



「记忆也不清晰呢。我很同情您的遭遇」



「怪我比常人,要笨一些」



「那么说可不好」



「您方便的话可以进来吗?我不太抬得起头,看不清您的脸」



「不用看清的」



「请别这么说,来吧」



名叫夏子的女性在我邀请之下进了门,在小小的白色椅子上坐了下去。这样的构图简直就是住院患者和探视的客人。



每当我自杀未遂、殉情未遂在医院里醒来,眼前总是这样一幕。啊,我觉得这就是地狱的开端。没死成的我每每被警察、家人还有对方的家人百般责骂,就心想,我想死是我的自由,女人想陪我死也是她的自由吧?然而我为什么非得被骂得狗血淋头不可?我很困惑,但我还是表面上低头认错,嘴上说着「我已经反省了」「这是一次惨痛的教训」「我现在依然爱着对方」然后逃离了现场。



夏子坐在我跟前,只是脸上挂着微笑,没有要责备我意思。我一时想让这个人为我削苹果。其实我不是想吃,只想把鲜红的皮一点点剥下来。



我一边起身,一边说



「夏子,真是个好名字」



「是吗?我觉得有些太古朴了。妹妹的名字才更漂亮」



「屋里这幅刺蓟是您画的对吧」



「是妹妹告诉您的吗?」



「不是的,是因为我看到您有着跟我一样的手指。画画的人的手指全都是一样的」



「您也画画啊」



「画得还挺不错」



「好想看看」



「那是什么时候画的?」



「大约两个月前……不过那只是随心情画的,请不要太认真去看,很难为情」



「刺蓟有着许多花语,其中之一是『别碰我』。您有伤心事」



此言一出,夏子便忽然垂下头,把脸庞藏进头发后面,为了不让我看到那发红的部位。



此时我确定,我的装疯卖傻与风流倜傥在这西历二零一七年里效力依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