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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太宰等待颁奖(1 /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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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竟然第一次创作长篇小说就被提名直木奖,乃乃炭小姐真是太棒了!超厉害啊!」



「哪里哪里」



「负责的作家所创作的书被提名大奖,这次我要迈上成功之路了。而且还是直木奖,太厉害了!今天我从早上一直紧张到现在……对不起,我这个责编真不靠谱」



「我也是,接到提名的电话之后一直紧张个不停,到现在都不敢相信,那样的小说竟然得到提名了」



「不用妄自菲薄!乃乃炭小姐的《副的初恋》是部非常出色的作品!拿到原稿的时候我就非常肯定,这个一定能行!不止是我,文艺局所有人应该都觉得它能行。不然的话,一般根本不会紧急出版」



「谢谢你这么夸我,但真不知道能不能获奖」



「说的没错,这件事只有上帝才知道,不过乃乃炭小姐还请更加自信一点。新人得到直木奖提名是件可遇而不可求的事情啊」



「那、那个」



「什么事?」



「总觉得……用乃乃炭喊我,怪难为情的」



「啊,对耶!现在您不是乃乃炭,而是长峰乃乃夏老师了!」



「哪里哪里」



「哎呀,都这么晚了,还没来电话啊。这次的评选好像很花时间啊」



「好忐忑,要是『从缺』可怎么办」



「没事的,肯定只是讨论激烈而已,再等一会电话就来了」



「我在网上看到,评选会是在料亭开的?」



「嗯,是的。评选会在一家名叫『新喜乐』的高级和室料理餐厅一楼二楼举办,是传统」



「哦」



「这怎么了吗?」



「很搞笑呢!啊哈哈哈哈哈」



「是……是啊,很好笑啊,啊哈,啊哈哈哈」



多么平凡。



年轻女性之间的工作谈话,哎,包括成年人之间的工作谈话也是,听来实在陈腐恶心,令我不禁全身起鸡皮疙瘩。但是,这次不能笑一笑就过去。这是一起可怕的事件。



我彻底不管戒酒的誓言,大口喝酒。



我恐怕一辈子都忘不了今年呃七月十八日。



今天是第一百五十九届直木、芥川二奖的评选日。



我、乃乃夏及编辑女士在帝国酒店附近的咖啡厅里等待获奖通知。



女性们紧张不已,就像是正在休息的女工人一样唧唧喳喳,享受着这场『等候会』。但对我来说,这里就是地狱。



说到地狱我就想起阿竹。



我母亲体弱多病,因此雇了阿竹做我的保姆,她教过我读书和道德。阿竹常常带年幼的我去寺院,指着地狱绘图为我做过各种讲解。她说纵过火的罪人要背上烧着的箩筐,纳妾的罪人要被两个头的蛇缠住身体,说谎得罪人舌头要被鬼拔掉。年幼的我听她讲了那些之后嚎啕大哭,但那并不完全是因为被吓坏了。



做坏事要下地狱。阿竹给我看地狱绘图是为了告诉我这个简单的道理,但对我却适得其反。



我就想,结果我最后要下地狱啊……结果就哭了。



芥川奖和直木奖跟别对应纯文学与大众文学,所以如果乃乃夏这次拿下了直木奖,她就无法再拿芥川奖,但如果落选,她好不容易清清白白的经历上就会留下污点。不论哪种结果,我的结局都是地狱。



我心想,命运就是这样吧。



穿越时空转生到了现代,明知芥川奖就在我触手可及的地方,最终却还是无法抓到它。我不得要领的人生一路走下来,这样的结局或许正好合适吧。一直都是这样。胸有成竹制定了计划,到头来必定是不想要的结果。我身上就是有诸事不顺的命运。



醉醺醺的我回过神,说出这样的话来。



「这不奇怪吗……我们的目标应该是芥川奖啊。什么乱七八糟的。《副的初恋》明明刊登在文艺杂志上,却为什么提名直木奖候选。直木奖是为大众文学设的奖啊,太奇怪了」



话音刚落,编辑女士用非常业内人士的口文说



「川柳先生,那种思想已经过时了。风格类型已经没关系了」



「没有,关系?」



「是的,因为现在纯文学和娱乐小说之间的概念边界已经很模糊了。不妨说可以自己选择拿什么讲的时代已经到来了,因此策略就很关键。车谷长吉先生落选芥川奖后就转而拿下了直木奖,去年佐藤正午先生也……」



「策略?这词我听够了!」



「怎、怎么生气了?」



「什么策略!总之不就是往前辈们怀里钻吗!你听好,奖这东西,不过就是前辈们看当天的心情决定的。他们在山顶上,抽着烟张嘴就说『那个不错,好,颁奖』『这个不行,好,落选』。川端也好,佐藤老师也罢,他们哪有什么严谨的评价基准」



「川端?佐藤老师?」



「那些家伙的评选跟占卜有什么两样,讲的仅仅是轻松愉快的统计学。对于那种玩意,策略当真能有效吗」



「的确有朔评价标准模糊,但那种情况仅限于芥川奖。但直木奖是娱乐文学,作品塑造力、说服力,然后还有通俗性都能加分,在这层含义上,《副的初恋》可以说就是符合直木奖的作品」



「不打自招了吧。总之你们觉的《副的初恋》拿不下芥川奖,就转而投了直木奖候选对不对?这种小花招还叫策略?」



「不是那个意思,您误会了」



「怎么误会了?昭然若揭。再说,对前辈点头哈腰察言观色围着打转,这还不龌龊。只能正当光明地战斗,堂堂真正地战胜,别的都不是真正的打倒。为了取胜不择手段,直管获得好评来者不拒,过去就是这种跟乡下长辈一样的欲望毁了这个国家!」



「我怎么觉得越来越夸张了……」



「那就来说说相扑。我第一次看相扑记得是昭和十五年的时候,当时看到一个叫五岛的力士,我实在没办法瞧得上他。他的心态就是『只管取胜就好』,然而浑身破绽百出,我认为那样子没办法当上横纲。你们就跟他一样,认为正义不是真理,空凭『只管取胜就好』的心态搞那些政治手段,简直就是资本家!讲谈社是资本家吗!」



「这……我无法否认」



「还有,你把概念边界模糊说得就像是新发现一样,其实这个情况早就有了!设立芥川奖和直木奖的人可是那位菊池宽啊。创立文艺春秋,成为国策电影会社社长的菊池先生怎么可能固执于那种概念边界!」



「我、我不知道啊。我也只看过《珍珠夫人》的电视剧」



「题目不记得,总之我的师傅井伏鳟二先生写过约翰万次郎的小说,没拿芥川奖,而是拿了直木奖。当时作为评委的菊池先生送假人情,说『我们并非成为井伏君为通俗文学,而是从井伏君的文学中发现了受人喜爱的通俗性』。到头来井伏先生菊池先生都是庸俗的山椒鱼!主动滋溜溜地往蠢兮兮的陷阱里钻!一个个只会像蹩脚力士那样对待挑战,还算什么作家!什么『创造有趣的内容』!」



「请不要发火啊……」



编辑女士泫然欲泣。



直木奖现在好像是非常著名的奖项,可是我复仇的终点只有冠以芥川龙之介名义的芥川奖,我对直木奖根本不感兴趣。



我从不认为纯文学就最为崇高,然而大众文学跟我的工作和体验实在离得太远,而且我所执着的不论如何都只有当时失之交臂的芥川奖,何况乃乃夏就是以纯文学作家出道,取得芥川奖提名有哪里不对吗?然而提名直木奖就欢天喜地,这跟攻陷新加坡就喜出望外的军部有什么差别。根本就是把革命的胜利与眼前的胜利混为一谈。



我生气不光因为这些。



我听说让《副的初恋》提名直木奖候选是讲谈社高层做的决定,说是篇幅太长不符合提名芥川奖,而且最近芥川奖被演艺人士和年轻作家拿得太多,读者出产生了审美疲劳,结果返到认为取得主宰大众文学的直木奖反而更为体面,更为体现实力。尽管这些留言不足为信,但万一确有其事,《副的初恋》就是碍于无聊的政治原因才被转为直木奖提名。



此外还有『雪尾』。



我在气头上就没查得太仔细,但我得知那位『雪尾』进入了芥川奖候选名单。



让那种名字如同三岛亡灵的作家进入本该乃乃夏所站的位置,这恶意到底有多狠!



驳倒编辑女士丝毫不能平息我的愤懑,我还有一肚子怨气要发泄出来



「我说还是算了吧,现在就退出走人。这里没有谁真心想要直木奖,何况我们之前付出了那么多努力,因为这件事决裂的话也未免太荒唐了。没错,我们一点都不想要直木奖」



「小肚鸡肠」



一个严厉的声音冒了出来。



是乃乃夏发声了。



套罩衫搭配短裙,穿上那套正装的她向我瞪过来。那眼神与其说凶狠,不如说是冰冷。自从她当面向我做出背叛宣言那次,这还是我们投一次见面。



她对着我用近乎指责的口吻说



「人生之中就不存在什么尝试。尝试去做和做完没有差别——对我讲这番话的不就是大叔……更正,不就是经纪人你妈?我们已经诉诸行动了。可是都到这个时候,你却还说那种话,实在有点小肚鸡肠」



这话让我不能不冒火。



「亏你敢说小肚鸡肠,而且还说了两次。真正小肚鸡肠的不是你吗?我们迄今为止的努力明明都是为了芥川奖,可你却干出这种蠢事」



「我问心无愧,我拿下直木奖后就能成为辉夜姬。到时候,你愿意祝福我吗?」



「……」



「回答我啊」



「……奖项错了」



「但也是金牌啊」



「我想要的金牌只有芥川奖,任何其他的都不感兴趣」



「够了」



阴沉的空气弥漫开来。



我大口灌酒,乃乃夏一声不吭,没有一句对话。尴尬的气氛开始发酵,仿佛发出冒气泡的声音。我和乃乃夏不再去看对方一眼。编辑女士发觉不对劲,抛出一些话题想缓和气氛,但我们都只是随口应付,扎人的氛围似乎要铺满整个咖啡厅。



就在这时,电话终于响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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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喂喂,是我。是,咦,咦咦?是这样吗,原来是这样啊,我知道了。是,我明白了。那就有劳了。嗯,您说得对。没关系……哎,就是这边的情况有些不好说,不过我知道了。这也是身为编辑的工作。好的……那我挂了」



简短的通话结束后,编辑女士抬起了脸。



她面无血色,嘴唇发青。



「……」



「……」



我和乃乃夏神经紧绷,一言不发。



编辑女士动作生硬地转头看了看沉默的我们,短促地呼出一口气,像下了很大决心一样说了出来



「刚才,评选结果出来了。然后,那个,这次的直木奖,《副的初恋》……呃,呃,获获获获……获奖啦!获奖啦。获奖啦获奖啦,啊,太厉害了!怎么办啊!」



我听到了乃乃夏的尖叫。



后面的发展如海啸般汹涌,容不得你去正常思考。



我们冲进出租车前往帝国酒店,乃乃夏在休息室匆匆补了妆,一株刺蓟亭亭玉立。乃乃夏这种场合总会穿上这身无聊的正装。此时此刻,这身衣服看上去与乃乃夏的人格竟如此贴合,我意识到我大概再也不会给这株刺蓟浇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