但是吧……一旦没有处理好“人的内心”这种信息，那么就会变成麻烦的根源。



而对于小孩子来说，要正确地去处理，恐怕是很困难的一件事。



「所以，在我长大成人之后，我就成了那种会慎重地选择人际关系的人。我会通过尽可能多的搭话，去获取信息，窥探脸色，判断对方是什么样的人，对方的真实想法，以及和自己合不合得来之类的」



怪不得小山看起来和每个人都能非常自然地聊天。



「我刚刚进现在这家公司的时候，也是这样做的。但是吧，只有佐藤先生你的防线特别牢固，或者说是难以捉摸-」



怪不得小山经常来找我聊天。



「不过为了避免误会，我先把话说在前头，我并不讨厌和佐藤先生你聊天这件事情本身哦？但是吧，我确实是一直在观察，佐藤先生你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



「……这样啊。嘛，我倒是没有觉得不爽什么的，小山你喜欢观察别人也没什么。某种意义上可以说是理所当然的事情」



这是每个人都会在心底思考的事情。



——面前的这个人，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又是如何看待自己的呢。



而小山比起一般人，要更加了解这个道理，因此她会更加慎重地去对待人际关系，也是理所当然的。



「我就知道佐藤先生你会这样说的」



小山微笑着，透露出一种我未曾感受过的气质。



「我刚认识佐藤先生你的时候，就马上了解到了一件事情。“这个人对旁人没有兴趣”。我一下子就看出来了」



嘛，这也没办法，毕竟我就是这么一个把“漠不关心”给写在脸上的人。



「不过，和你共事了一阵子，聊了几次之后，我也发现稍微有些不太一样」



「不一样？虽然这话由我来说有点那啥，但我觉得你的第一感觉是正确的」



承认这一点几乎就等同于说“我对职场上的同事、包括你在内，都没有兴趣”，不过想想既然都已经暴露了，那隐瞒下去也没有什么意义。



「不是的，佐藤先生你其实不是对旁人没有兴趣，而是对自己没有兴趣」



……对我自己？



「正是因为对自己没有兴趣，所以你才会表现得对他人没有兴趣。我是这么觉得的」



对自己的兴趣。对自己人生的兴趣、执着、依恋。



——没有。确实，在我心中，一丝都没有。



「我……」



「但是吧，虽然你对自己没有兴趣，但是从本质上而言还是非常温柔的一个人。或者说你想要做一个温柔的人，我没有说错吧？」



小山打断了我快要说出口的理由，这样问道。



嘛，不过我其实也想不到什么借口。



「我？温柔？我觉得再怎么说也是你搞错了」



我这人身上有什么能够称之温柔的要素吗？我是一个甚至连伪善者都称不上的人。



对自己也好，对旁人也罢，我都没有丝毫的兴趣。也就是说，他人在我眼中，是可以随意抛弃的。



「我就知道佐藤先生会这么说道。但是吧，说到底这也是我自己的主观臆测……人啊，一旦遇到什么麻烦事，就会寻找能让自己怨恨和撒气的对象。虽然很多人都会将这种感情给隐藏在心里，但我还是一眼就能看出来」



「那还真是难办啊」



「是啊。比方说，佐藤先生你来找我搭话的时候，我其实能看出来你是非常的不情愿和嫌麻烦的」



我真是不行啊。



「但是，佐藤先生你就算觉得麻烦也好，也不会把原因归结到他人身上，更不会朝着被人撒气。你对我也并没有什么厌恶之情。反倒是一直都会听我瞎扯，如果我有困难的话，不对，就算是其他人也好，当别人有困难的时候，你都是会伸出援手的」



可是，我想，这也只是因为对他人过分缺乏兴趣，以至于都无法产生厌恶的感情。



「我觉得这也不是什么温柔吧。只是对任何人都没有兴趣而已」



「是有这个可能。但是本质上并不温柔的人大概是没法做出那种事的」



嗯……嘛算了。至于我到底是不是一个温柔的人，我无从知晓，这也不是我自己决定的事情。



但是，



「怎么了？你这么深入地观察我，是有什么企图吗？」



暂且不论我是否温柔，我对旁人没有兴趣是事实。而对我这种人进行深入的了解，究竟有什么好处呢。



小山的表情里写满了前所未有的诧异……诶？难不成她是在害羞？



「那个～就是，怎么说呢，果然还是想要朋友的吧」



「哈？什么意思啊，你想要交朋友的话不是能交到很多吗？为什么非要找我这种“充满遗憾”的人啊」



倘若有一种数值叫做“适合当朋友率”，那我非常有自信拿到不及格。



「因为我很擅长察言观色嘛，所以真要交朋友的话，就一定要是那种本性善良、单纯的人才行。说得简单一点，必须要是那种我觉得待在一起很舒服的人才行」



……这家伙，是那种类型吗？因为观察能力太强，所以很容易就能看穿人的本性。因此朋友之间非常寻常的事情也会注意到是吗？



人际关系确实不是那么简单的东西。“你的朋友真的会因为这样的小事就对你抱有好感吗”？之类的，如果太过细微地去计较这些事情，是没法当朋友的。



也就是说，小山由于能看穿人的本质，所以是孤独体质吗。



「你这种孤独还真是有够奢侈的啊。话说你说谁本性单纯啊」



「烦死了你。稍微奢侈一点不也挺好的吗。都这把年纪了还这样下去的话很容易出问题的」



「你是不是搞反了啊」



「抱歉啊真是！所以，请你告诉我一件事情！」



「什么啊？」



「最近佐藤先生你身上的气质明显地变化了。怎么说呢，就好像是变得很想交朋友那样了……是不是发生了什么？」



所以她才问我是不是有什么事情瞒着她吗。



职场上的同事有什么隐瞒之事一般来说是没有人关心的。但是吧，如果“暂定候选朋友”发生了巨大的变化，那么就算是我也会在意的。



……我想……和小山发展什么样的关系呢？



她是职场上的同事。是经常来找我聊天的、性格开朗的后辈。同时也是暂定的未来女友候选。



虽然最后这个是佐仓自作主张地加上去的，但我确实也没有太过的抗拒。



「——我可没有朋友的啊」



「我知道的。所以才想要和你交朋友。」



「至于你想知道的隐瞒之事，我要是说了，你很有可能会觉得我是不是脑子有问题」



「那我也得听了再做判断」



哈……



「行吧，下次有机会跟你说」



「真的吗？那交朋友的事……」



「我交还不行嘛。都这把年纪了，你总不能让我说“我们做朋友吧”」



「哈哈。其实人啊，不管多大，都总有一些部分和小时候是没变的」



小山有些害羞地笑着，这样说道。正如她所言，并不是说年纪大了就会变成大人。



忽略了各种东西一直浑浑噩噩地活到今天的我，朋友关系自然是得过且过。



事到如今，我真的还能交到真正的朋友吗……



虽说和那家伙的出发点不太一致，但也确实是多亏了她。



你说是吧，佐仓。



我瞒着小山的……其实就是佐仓的事情。我承诺了有机会就会把这件事告诉小山，当天就那样解散了。



实际上，佐仓说了让我也去点别的地方。但是当时的气氛让我没有这样做的欲望。而且不知为何，我莫名地担心佐仓。虽然找不到理由。



「我回来了」



回到家之后，我发现佐仓并没有在看电视，而是抱着膝盖蜷缩在空中漂浮着。



我的心里模模糊糊地浮现了那种气球玩具的感想。



不是，现在不是想这些的时候。佐仓……你……



「嗯？你回来啦～话说回来得也太早了吧！难不成你把约会搞砸了？」



佐仓以一如既往的语调和我搭话。



直到刚才为止的违和感已经消失了。一切都恢复了原状。



不久之前，我也有过这种转瞬即逝的违和感。今天更是非常清晰地感受到了。



那不是什么具体的东西，貌似称呼为佐仓的存在感比较好。她的存在感变得稍微稀薄了起来，甚至是变质了。今天的这种感觉尤其明显。我甚至能看见她的轮廓出现了重影。



「嗯？怎么了？你是因为约会失败而备受打击吗？」



「不是……而且虽然说是约会，但那不是约会」



「哈？怎么还在这里嘴硬呢」



我不知道佐仓为什么会变成那样子。看来她自己貌似也没有自觉。



我暗自下定了决心，不能再长时间地和佐仓分开了。



「那个，其实今天我和小山变成了朋友」



「哈？朋友？」



于是，我将今天的经历告诉了佐仓。



「哈！？你俩聊的什么玩意儿啊？怎么想都不像是两个成年人之间的对话啊，你俩也太别扭了！」



「可成年人其实都意外的别扭哦？」



成年人并不是小孩子所想的那么了不起的存在。脆弱、失去了柔软性而导致无比扭曲的大人是随处可见的，至少我就是其中之一。



我从以前开始，就是那种只做必要事情的人。换句话说就是只有最低限度。学习、运动、友情、爱情……我对这些一切都没有任何的热情和感动。



「真是的！这和计划已经背离了——不对？好像从朋友开始也算是一种经典套路了？倒不如说比想象中还要顺利？不过这样的话什么时候发动进攻就比较难以辨别了……」



佐仓又开始想一些有的没的了。然而对我来说，能够当成朋友，就已经是极限了。



「啊对了，过阵子我应该会把佐仓你的事情告诉小山」



「诶？」



「不是，小山问我最近为什么像变了个人似的……」



「哈！？不是你等会儿。你是打算把你被幽灵附身了的事情给说出去吗？」



「嗯。毕竟小山也说了要让我告诉她。有什么事情瞒着朋友是不好的吧？我是觉得应该把佐仓你的事情告诉小山比较好。你在我的生活中已经占据了很大的比重了」



如今，说我的生活是以佐仓为中心的也不为过。



「你这要是说了，人家肯定会觉得你脑子是不是有问题的！」



「要是这样的话那这段关系就到此为止。作为成为真正朋友的第一步我觉得刚刚好」



「诶……？」



佐仓一副难以接受的表情，但我是真的这么想的。因为，如果小山无法接受佐仓的事情，那么我们肯定是没法深交的。不过吧。



「我隐隐约约地觉得，小山应该是会相信我的」



尽管没有证据，但我还是这么觉得。



「……哼。你还真是信任那个女人啊」



嗯？为什么佐仓现在会不高兴啊？



「不是，我也不是说信任她。只是有这样的感觉」



「哦」



怎么回事嘛。为什么我身边的女孩子都这么难以捉摸啊。



我真的完全搞不懂佐仓在想些什么……



不过算了，这件事还是暂且抛开吧。



「佐仓」



「干嘛？」



「去看烟花吧」



「……哈？」



佐仓满脸不解。



「烟花啊。烟花大会。你之前不是说想去看嘛。虽然夏天快要结束了，但现在还是有一些地方会举办的。我想办法找个对得上我休息日的地方」



「不是不是，等会儿，为什么突然间说这个啊？虽然我是很高兴啦，但不是还有小山的事情吗？」



并不是什么突然。这是我不久前就稍微考虑过一下的事情。我是看到佐仓今天这副模样才下定决心的。佐仓想去的地方，佐仓能去的地方，我都想要尽可能地为她实现。



「没事的。总而言之还是和佐仓你一起去更加轻松。我上一次看烟花大会还是小时候呢。偶尔去那么一次也是一种选择」



「轻松……你这人还是一如既往的不体贴啊。你既然都邀请女孩子去看烟花了，就不能说点好听的吗？」



「好听的？」



「就是……那个……说得更加像约会的邀请之类的？你试一下嘛。就当是练习了。如果不多练习一下的话，就会止步在朋友关系的哦？」



更加像约会吗……就算你这么说啊。



「我想想啊……有了。我请客哦，请你去吃小摊上的东西」



「不要小瞧约会啊！」



不行吗。



「我有言在先啊，我总感觉我期待这种事情首先就有点不对头」



就算要拿小山来举例子，也不应该有这样的期待和设想。



「算了……巧克力香蕉」



「哈？」



「小摊的！我想吃小摊的巧克力香蕉。还有小蛋糕、苹果糖、章鱼烧……」



「好好好。想吃什么都可以」



烟花大会的目标已经定好了。接下来要调查详细的地点和路线。



「优人」



「嗯？」



「谢谢你」



「……嗯，也谢谢你」



烟花大会当天，天气非常晴朗。



由于路程稍微有些远，所以我们是开车来的，在那里过了一夜。天公作美真是太好了。



「看来都是因为我平日里行善积德，天气才会这么好呢」



「说什么呢，你明明都期待到做了个晴天娃娃了」



诶……？



「你这家伙，看见了吗？」



「你在自己房间里偷偷摸摸地做了一个挂上去了不是吗？我肯定看到了」



佐仓满面笑容地看着我。可恶，居然暴露了……



「你也还是会做点可爱的事情嘛。你就这么期待吗？和我一起去看烟花？」



烦死了！



看到我沉默不语，佐仓的笑容也是顿时变了样。



「不过，我也很期待的，谢谢你」



……可恶。



虽然我身为大人的威严早就已经荡然无存了，但如今更是碎了一地。



「总而言之，先去买巧克力香蕉吧」



「行了行了，你别害羞嘛」



「就你多嘴」



既然都害羞了，我顺带着说出了那句话。



「啊，对了，你的浴衣，真的很耗看」



完了，过分紧张以至于说错话了。



「哈哈！优人你也太害羞了吧……不过，嗯，我很开心哦」



——啊，烦死了！



尽管心里很不服气，但是身穿浴衣笑着的佐仓真的很可爱。



我们买了巧克力香蕉和炒面，甚至还难得地买了啤酒，是相当大容量的罐装啤酒。我稍微有些醉，佐仓也稍微有些醉。原来幽灵也会醉啊。



夜空实在是太过的鲜艳，被那虚幻的花朵所填满。



「嘿嘿，烟花好漂亮！」



我对于烟花其实没有什么兴趣。



暂且不论小时候，在长大成人之后，我一直认为烟花大会只是一项人潮拥挤，痛苦不已，因此无关紧要的活动。不对，我即便是到现在也是这么想的，但是，



「嗯……真的很漂亮」



烟花真的漂亮到了极致，甚至让人有些想哭。



为什么，和佐仓在一起，无论是蓝天也好，还是大海也罢，就连在夏天不时听到的蝉鸣声，甚至是在夜空中转瞬即逝的烟花，我都会觉得如此的美丽呢。



烟花的火光照亮了我的脸庞。在我感受到一种小孩子般的感动的同时。



我也产生了一种难以捉摸的恐惧……那是一种有生以来初次品尝到的恐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