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Sketch 3(1 / 2)



你想变成大人吗?还是不想?



……都不想。



都不想?



小孩很没有自由……但是我又讨厌大人。



讨厌啊。



不一定啦。要是能变成喜欢的大人,我会希望越快越好。



哈哈,可是啊,变成大人后也没什么好事喔。



是这样吗?



我啊,好想变回小孩呀。



为什么?



……



为什么想变回小孩呢?



……大概,是因为我有想要唤醒的记忆吧。



什么记忆?



喔,就是……



1



六月结束了,时序进入七月……夏天的脚步越来越近,人事景物不断变迁,只有「我」完全没有改变。



依旧是「存在形式」不自然、不安定的鬼魂,不上不下地滞留在「人世间」,偶尔会出没在几个地方,不过没有周期性也没有规则可言。



「湖畔宅邸」与其周边是一个出没地点。



比良冢家中与其周边也是一个。



我也曾经在上述地点之外的区域出没,像是雨天的海边小径,或是人烟稀少、没没无名的神社境内……



不过从来没人注意到我的存在,完全没有。



我到底为什么会变成这个样子呢?



我认为自己已想出问题的答案了。我不敢说自己有十足的把握,但在我想象中大概是那么一回事。



「怨恨某人」、「对未能完成之事抱持悔恨或执着」应该都不是正解。如果我心中真有那么强烈的意志,再怎么失忆也不至于忘得一干二净吧。实际上我却……



还有,我并没有什么怨恨的对象。



也不觉得自己有什么事没完成——应该啦。



我心中只有无边无际、无从捉摸的悲伤……



因此……



思考过后,我认为原因一定是出在我的死「无人吊唁」。



虽已身亡,却没人知情。没举办葬礼,也没正式下葬。不仅如此,连我自己都不知道自己死后的身体(也就是尸首)现在到底怎么了——一定是因为这个情况实在太荒唐了,我才会变成现在这个样子吧。



如果真是如此……



2



不管我在哪里出没都一样。就算主动去接触在场的人,对方也不会察觉到我的存在。说不定有人能感觉到我的「气息」,但也不是每次都会碰到这种人。



也就是说——鬼魂其实也有很多种,我想一定是这样。



以强烈怨念为根本的「怨灵」会凭附于憎恨对象的身上,最终说不定能取其性命。像这样的鬼魂说不定就具备「容易被人察觉(容易被目击)」的性质——我做了许多类似这样的推测,尽管想了也是白想。



而我根本就是不同种类的鬼魂吧。基本上没人会察觉我的存在,也没人会目击到我。我更不会凭附到特定的对象身上,或取其性命,因为也根本就没有这种能力——不管我以何种形式在哪里出没,对别人来说我都是完完全全地「不在场」。



我只能告诉自己「就是这样子」,接受事实……所以时序进入七月后,想要自我放弃的情绪越来越浓烈了。



要不要制造捣蛋鬼现象式的骚动,试着引起旁人的注意?这我也考虑过,但我并不觉得对方能了解我的意图。(贤木晃也死后化成的鬼魂,就在这里!)恶作剧只会引起混乱吧?想到这里就失去了干劲。作弄阿想或美礼当然没用,故意去闹月穗和修司这两个疑似隐瞒死讯的人也一样……



我现在唯一能做的事。



做了可能会有意义的事,就是——



寻找自己的身体吧。



五月三日晚上,命丧「湖畔宅邸正厅」的我的尸体。大家不曾吊唁、肯定也没有好好下葬的我的尸体。



至少要查出它现在到底在哪里?现在它到底变成了什么样子?



将它找出来,亲眼确认尸体,实际去感受具备「形体」的、无可置喙的「自身的死亡」……



之后说不定……



说不定我就能摆脱现在这样的状态了。



3



此后——



我每次出没,都会去「寻找自己的尸体」。



我不觉得那个会在比良冢家中或邻近地区,放在「湖畔宅邸」内或邻近地区的可能性比较高。



首先搜寻家中各个角落。



一、二楼的每个房间,屋顶阁楼,地下室。浴室和厕所当然没放过,置物间、衣柜、各种柜子也都找了。我能否产生物理作用力视时间和场合而定,作用力的范围与程度也有限,不过开关房门和抽屉并不会遭遇什么困难。



二楼有几个上锁的房间,但不具备实体的我通行无阻,只要想进去就能进去。阁楼和地下室也去过了,一直没在使用的老旧暖炉的深处也探头进去看了,可是……



找了半天,就是没在家中找到我自己的尸体。



下一个调查的地方是与主建筑比邻而建的车库。



自从成为鬼魂后,我还没进过这里。这栋一层楼高的木造「小屋」一看就知道是工匠倾注多年工夫打造而成的,我生前把这里当成车库兼工具放置场。



车子依旧停在原处。



那是一辆白色的旅行车,车况称不上好。我没有机车或脚踏车,因为左脚旧伤的关系,我只乘坐四个轮子的车。



车门没上锁,钥匙挂在车库内的挂勾架上,维持我死前的原样。



驾驶座、副驾驶座、乘客座、行李箱……都没有我的尸体。



车库内的每个角落我都查看了,连车子下面都没放过,但还是一无所获。



不在建筑物内。



那就是外面啰?范围顿时变得极为宽广。



主屋附属的前院、后院,四周的森林,湖畔。也可能在土中,湖中。穿过树林便会到达海边——这样想下去根本不知该从何找起。



简单说,尸体的所在位置跟「五月三日当晚,贤木晃也死后的现场发生了什么事」息息相关吧。但贤木晃也本人,也就是我,化为鬼魂后竟然还是毫无头绪,实在是太没道理了。我一面怪罪死亡前后有如浓雾笼罩的「记忆的空白」——



一面反复自问。



话说回来,我到底为什么会丢掉性命呢?



我死后的陈尸现场发生过什么状况?



如果不解开这些疑问,我很难继续搜寻下去。顶多只能先以「湖畔宅邸」为中心,逐渐将搜寻范围往外推……



但另一方面,我也觉得没什么好急的。



反正我的死已成事实。



现在这样的状态绝对称不上自在,但我就算真的找到自己的尸体,事情又会产生什么变化呢?我自己也没有确定的答案。是有个大略的想象啦,但我真的希望走到那一步吗?越想越觉得不知该如何是好……



不过……



「我觉得人啊,死后就会在某处与大家搭上线。」



啊……这是?



对,这我自己某次对别人说的话。



「『大家』是指谁?」对方回问。



记得当时我是这样回答的。



「就是,比我更早死掉的大家。」



结果……



结果我死后还是一个人在这里,化身为不自然、不安定、无依无靠的存在。



希望不要永远这样下去——我心中确实有这么一个小小的声音。



4



将近七月中的某一天,「正厅」的电话响了,我刚好在场。



——Sakaki?喂——不在吗?



答录机预录语音播毕后,喇叭传出我有印象的男性嗓音。



——是我啦,Arai啦。你一直都不在家吗?没听到我上次的留言吗?



两个月前有听到,可是……



从他的说话方式来判断,他后来似乎又打了好几通电话。印象中,他两个月前打来是说有事要找我谈。



——难道你长期旅行去了?那就伤脑筋了。你好像没手机吧?希望你会注意我的留言啊,起码不要漏掉过去伙伴的SOS嘛。



就算你这么说……我还是束手无策啊,真是抱歉了。再说,我到现在还是想不起这位「伙伴」的长相。



——说是说SOS,不过嘛,只是希望你像先前那样帮我一个小忙啦。我们毕竟在Yomikita同甘共苦过嘛。



咦?



在Yomikita,同甘共苦?



「Yomikita」是指「夜见北」吧?夜见山北中学的略称。十一年前,我在那里读到高三,但没读到毕业……



Arai是我当时的同学吗?



夜见北……那一年的三年三班学生吗?



——总之,听到这留言后就跟我联络吧。拜托了,Sakaki老弟。



电话挂断后,我立刻前往二楼书斋。



老友Arai……Arai写作新井还是荒井?我到现在还是想不起来,不过他说不定……



立在书斋桌上的相框,展示着一九八七年夏天拍的「纪念照」。他说不定是照片中的其中一个人。



5



据说,一九七二年是一切的起点。



距今二十六年前,对十一年前读国三的我来说就是十五年前。



夜见北三年三班有个叫Misaki的学生死于年初。



Misaki人缘很好,每个人都很喜欢她,大家无法接受这个突如其来的死讯。



「Misaki才没死,她现在也还活着,待在教室里的一角——全班同学开始演这出戏,连级任导师都配合,据说大家一路演到毕业典礼那天。」



记得我以前向阿想提过这段往事。



毕业典礼后发生了一件怪事。大家在教室内拍的全班合照中,出现了不可能在场的Misaki的身影。



「灵异照片?」



我记得阿想歪了歪头,如此对我说。



「嗯,那一类的吧,我也没看过那张照片就是了。」



我回应他,并接着说:



「据说这次事件是一个楔子。比这更古怪……或者说更可怕的事情开始降临到日后的三年三班了。」



这现象不是每年都会发生,似乎有所谓的「有事之年」和「无事之年」。在「有事之年」,教室里会突然多出一个成员。没有人有办法判断「多出来的人」是谁,只知道新学期一到,教室里突然少了一套桌椅,代表班上多出了一个人。然后……



「『多出来的人』混进班上的那一年,三年三班便会有灾厄降临。」



「灾厄?」



「不好的事情或灾难,也就是说……有人会死掉。那一年的每一个月,都会有三年三班的关系人士死掉……」



死因包括出意外、生病,或者自杀等等,应有尽有,不过总而言之,每个月都至少会有一个「关系人士」丧命。学生、老师、甚至是他们的近亲都算是「关系人士」,整个现象会一直持续到毕业典礼那天。



「那是……」



阿想听完说明,起先还是歪了歪头,似乎有点困惑。



「那是诅咒吗?」



「诅咒……啊,也是有人这样说。不过呢,混进班上的『多出来的人』并不是Misaki的恶灵。根据流传下来的说法,『多出来的人』是『死者』……也就是过去死于『灾厄』的人。不过那个人不会主动做什么坏事,因此跟所谓的诅咒好像又不太一样。」



「那是……」



阿想似乎真的很困惑。



「那是真的吗?」



「我说谎骗过阿想吗?」



「可是……」



「是真的喔。」



我正经八百地回答。



「十一年前,我真的体验过那个现象,就在夜见北的三年三班……」



有几个同学发现教室桌椅与学生数搭不起来,开始鼓噪说今年是「有事之年」……四月一到,某个同学的祖母过世了,但她是病死的老人家,因此有不少人怀疑这只是时机碰巧的不幸事件。可是……



「五月有校外教学。开往机场的巴士在离开夜见山前出了大车祸。」



我边说边指自己的左脚,事故当时留下的伤痕还在。阿想「啊」了一声,脸上的困惑转变为恐惧。



「我们班上有几个人在那场车祸中丧命,包括同行的级任导师在内。大家……在同一辆车上的大家浑身是血——场面非常凄惨。」



我叹了一口气,缓慢地摇头。阿想睁大双眼,仿佛随时都会哭出来。



「我也身受重伤,住院一个多月才康复。好不容易回到学校,却轮到我家碰上了『灾厄』。阿想当时才一岁,所以不记得。那是那一年六月中的事……」



我的母亲日奈子,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