Sketch 5(2 / 2)
「——对,应该是。」
「这样啊。」
见崎鸣再度转身面对海的方向。
虽说别墅位于海边,但海滩并非近在咫尺,要走好几分钟才会到。不过建在一段距离外的地形略高处有个优点,就是视野很好。
「我曾经在这里看过一次海市蜃楼。」
不久后,见崎鸣开口了。
「喔——什么时候的事?」
「去年八月,回夜见山的前一天。」
「盛夏的海市蜃楼啊。」
「虽然不是什么惊人的画面,只是开往海上的船只上方隐约浮现上下颠倒的镜像,类似那样的感觉。」
「夏天出现的海市蜃楼很稀少喔。」
「靠近海面的空气较冷,上空的空气较暖。温度差造成光的折射,产生虚像……」
「对,那就是春季型的上蜃景。」
我流畅地述说着心中浮现的知识。
「冬季型的下蜃景则相反:靠近海面的的空气比上空的空气暖和,所以虚像看起来像是在实物的下方,因此得名。这两种海市蜃楼我都拍过喔,照片就在家里。」
「——我看过了。贤木先生去年也向我做过同样的说明喔,对吧?」
「啊,有这回事啊。」
「话说——」
见崎鸣再度转过身来。
「好像还没向你提过我前天拜访『湖畔宅邸』的原因?」
「啊,嗯,经你这么一说……」
当时光是讲我自己的经历就讲了大半天。
「其实呢……」
见崎鸣缓缓闭上双眼,又睁开。
「我是想深入了解贤木先生过去碰上的那场车祸。就是距今十一年前的一九八七年的那次事故,当时贤木先生还是国中生。」
「……」
「贤木先生前天也说过,你在夜见北的三年三班待过一学期,后来才转学对吧。你说校外教学的途中巴士出了车祸,重创你的左脚……当时还有很多人丧命。」
「……对。」
「后来贤木先生的母亲也过世了,你在暑假开始前就搬离夜见山,住到这一带来,转学手续也办了,因此逃过『灾厄』。对吧?」
「『灾厄』……是的,先前我跟你说的都符合实际状况。」
我沉稳地点点头,而见崎鸣也点了点头。
「其实,我……」
我插嘴说:「你现在也是夜见北三年三班的学生,对吧?」
先前读完学生意外身亡的报导后……我认为见崎鸣与死者同班的可能性「不是零」。
见崎鸣沉默地点了点头,动作小到像是在抖动。
我说:「五月底的时候,我碰巧读到报纸上的报导。她是叫樱木由香里吗?就读夜见北三年级的她在校内意外身亡,母亲也在同一天……读完报导后,我的想像力开始无边无际地膨胀,最后心想:你搞不好是她的同班同学……」
见崎鸣又点了点头,动作一样宛如颤抖。
「今年是『有事的一年』吗?」
我发问。
「『多出来的人』混进教室里,『灾厄』……」
「——已经开始了。」
见崎鸣细声说。
「已经死了好几个人了,就连班导师也在暑假前往生了。」
「啊……」
「所以说……」
「所以说?」
「我的想法是:贤木先生如果是八七年惨案的当事人,说不定能提供一些有用的情报给我……所以我才去拜访。」
「结果发现我已经死了,变成鬼魂……是吗?吓到你了吗?还是害你失望了?」
见崎鸣不发一语,稍微歪了歪头。
叽——啾——上空传来鸟鸣。我抬头一看,发现有几只海鸥正低空飞行着。
「就算你来找我时我还活着,我想我大概也没办法给你什么有用的情报。」我说。
见崎鸣依旧歪着头。
「是这样吗?」
「我只能说:学从前的我们逃之夭夭吧,只有这个办法了。」
「逃跑……」
「至少我们是逃跑后才得救的,我有同学趁暑假来这里避难,这段期间内都平安无事。」
「就是那张照片里的人?」
「嗯,是的。」
矢木泽,樋口,御手洗,新居——我依序回想与我合照的这四个人的长相,同时回答。
就在这时,我听到了嘈杂的声响。
四周原本就有各式各样的声音,但新加入的声响极为异质,令听者反射性地陷入强烈的不安之中……
……是尖锐的警笛。大概是警车吧,而且有好几辆。
距离越来越近,不久后便止息了,止于从这里也看得到的海边马路上。
「不知道出了什么事。」
见崎鸣说话的同时。
「会是什么事呢?」
我也不自觉地喃喃自语。
「车祸之类的?」
「嗯……如果是车祸的话,我们应该会先听到车子相撞时发出的巨响或类似的声音吧。马路就在不远处啊。」
「那……」
「比方说,可能是有人在海里溺水了。那里离海水浴场也很近。」
见崎鸣边说边采取类似伸懒腰的姿势,将视线投向巡逻警车的附近。定睛凝看,试图掌握那里的状况,就算只看得到一些片段也无所谓。
「啊……你看,似乎有人群在那里聚集了,警察都往海岸的方向移动……」
人声乘着海风传来。听不出他们到底在说什么,但感觉得到那里的气氛很紧张。
「果然是海边发生了意外吗?」
「说不定不是意外,而是犯罪事件。」
见崎鸣再次转头面向我。
「有可能是海水浴场的游客惹事生非,有人才打电话报警。也有可能是——」
她意有所指地打住。
「也有可能是?」我催她说下去。
她停顿片刻后如此回答:「比方说有尸体被打上岸,这可能性并非零吧。」
「啊……」
我对「尸体」这个词产生强烈的反应,这也是当然的。
被打上岸的尸体,上岸前曾漂流于海上或沉没在海底的尸体。那说不定是——
那尸体说不定是……我的?
我一想象那画面,便觉得眼中的世界扭曲歪斜了。
……我的,尸体。
我死后被丢进海里了吗?尸体现在才……
我的尸体就在那里。长时间浸泡在水中,肯定已经肿胀不堪了吧,肉体也已经被鱼咬得残缺不全……
「你在意的话,要不要过去确认看看?」
见崎鸣仿佛看穿了我动摇的内心。
「不想急着采取行动也无妨,迟早会有消息传过来的。」
「啊……嗯。」
我点点头,但还是浑身不自在。身体朝海边的方向挪移了一些,仿佛受到远方巡逻车的警灯吸引似的。但就在这时……
「外头怎么啦?吵吵闹闹的。」
见崎先生走出屋外,来到露台。
「……嗯?那里有警察……到底是怎么了。」
就在这时。
不知为何,我突然觉得自己的存在变得越来越稀薄,就快坠入那片「空洞的黑暗」中了。出没的相反,即消失。我有即将消失的预感。
「……不要说话可能比较好。」
见崎鸣低声呢喃。
「等其他人不在的时候,我们再碰面吧,鬼魂先生。」
4
在那之后,「我」的存在进入前所未有的不安定状态,但仍勉强滞留在这个时空之中。意识可用「断断续续」来形容吧。出没后很快地又觉得自己快要消失了,实际上消失后又马上现身……这过程不断重演。
不知道我这段时间内的身影在见崎鸣的左眼中看起来会是什么样子。
海边异常事态引起的骚动持续了一阵子,但我们最后并没有去「一探究竟」……几十分钟后,见崎先生亲自捎来消息给我们。我不知道他是怎么取得情报的。他不久前曾去其他房间打电话,也许在警界有人脉吧。
总而言之,回到房间内的见崎先生说:「似乎是有人在海边发现了尸体。」
他说话的前一刻,我的意识正逐渐远去,但这句话将我固定在原地。
大家的反应不一。
「哎呀。」雾果掩口蹙眉,但她还是朝窗外投出坚毅的视线。
「咦。」月穗发出小小的惊呼,随即低下头去,似乎很慌张的样子。是我多心吗?她的脸色好像也变得苍白了一些。
「尸体?」美礼歪了歪头,望向母亲。
「啊……没事喔。」月穗感觉到她的视线,便将她拥入怀中。
「这件事和美礼没有关系,你不用在意。」
与母亲和妹妹分开坐的阿想摇摇摆摆地站起身。脸上依旧面无表情的他扫视四周。
「……我不知道。」
低声撇下这么一句,又坐回沙发上了。
「什么样的尸体呢?」
发问者是见崎鸣。见崎先生很懊恼,似乎觉得不该在这种场合报告这件事,但他还是一边拈胡子,一边略显尴尬地说:
「之前似乎有对情侣失踪,下落不明。他们在来海崎对面的岸边搭船出海后就没再回来了……我原本不知道这件事,但在这几天内似乎演变成了一场大骚动。刚刚发现的是其中一位失踪者的尸体。」
「——这样啊。」
「死者似乎是女性,男人依旧行踪不明。」
「是女性啊。」
「嗯,总之我的消息来源是这么说的。」
……溺死的女性尸体。
我的存在虽然越变越稀薄,但他们两人的对话我还是听得一清二楚,完全理解。
被海浪冲上岸的女性尸体。
女性……也就是说,那不是我的尸体。
我发现自己领悟到这一点后,竟然松了一口气——真是奇妙的心情。
我为什么会松一口气?
为什么会觉得安心?
我明明一直在寻找下落不明、状态未卜的自己的尸体啊……我却,我却……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我其实还不想承认自己已经死了吗?都到这关头了,我还没把那种念头彻底剔除吗?不会吧。
不可能的,我只是一时错乱……或者说,那只是生前的心灵运作模式产生的反射性的念头。应该吧。
5
这天的茶会结束时,我仍勉强滞留在原地,其间一下子出没,一下子消散……反复切换。
而见崎鸣找了个四下无人的机会再度向我搭话。
「明天我想再去『湖畔宅邸』一趟。」
接着她又小声地说:
「下午,大概两点左右。」
「咦?」
她盯着大吃一惊、陷入混乱的我看,面露微笑。
「到时候你再把你的经历说给我听,好吗?」
「就算你这么说……」
我也没办法回答她「喔,这样啊」,并且遵照约定出现在那里——鬼魂其实是如此受限的存在呀。
「明天没办法吗?」
「呃……问题并不在于有办法或没办法……」
「嗯——哎,这样啊。」
见崎鸣的嘴角微微勾起,旋即恢复原本的表情。
「总之,我会过去看看的。」
她缓缓举起右手,以掌心盖住右眼。手肘上的绷带末端松了开来,飘呀飘的。
「反正我还有一些在意的地方。」
「喔……呃……」
她让蓝色眼珠正对着吞吞吐吐的我,并说:「我隐约知道你有你的苦衷……不过那里毕竟是贤木先生家,请你努力一下,看有没有办法在那个时间出没啰。好吗?鬼魂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