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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hapter 4 April IV(1 / 2)



1



明明还是下午,「夜见的黄昏是空洞的蓝色眼睛」艺廊内却总是像黄昏一样阴暗——



「欢迎光临。」



像平常一样欢迎客人的天根婆婆认出我的脸,低声说:「喔,是阿想啊。」



「鸣在地下室喔。」



她用含糊的声音这么说。



「因为你们是朋友,我就不收钱了。」



馆内陈列许多人偶,主要都是在二楼有工坊的雾果小姐的作品。墙上到处挂满的画,也大多是雾果小姐画的。



自三年前的秋天初次造访以来,这里除了展示品有替换之外,基本上都没什么变。展品中最引人注目的是美少女球体关节人偶,不过也有一些中性的少年人偶和人形以外的动物或半人半兽的人偶……这里的气氛整体而言昏暗而妖异。我想一定有人不喜欢这种调调,不过我当初就是被这种宛如现实世界的「幻影」空间吸引。即便这里不是见崎鸣的家也一样。



馆内的音乐也没有改变。以古典弦乐演奏为主,有时候会有香颂或日文歌,不过基本上歌曲都显得静谧阴暗……感觉非常适合当作人偶们的秘密聚会场地。



除了我以外,没有其他人进来。



请到这里参观。



深处的角落墙面上,贴着一张小小的纸条,一不小心就会漏看。文字搭配着一个指着斜下方的箭头,那里有往地下室的阶梯。



地下室里有比一楼更狭窄、更像洞穴的空间。



这里也有很多人偶,不过比一楼更杂乱,与其说是展示,更像是仓库。随处可见成品和半成品,或者只有头部或身体、手足的人偶零件。在这样的环境中,占据前方一隅的黑色圆桌旁——



见崎鸣就在那里。



「好久不见了,阿想。」



鸣从座椅上起身,然后说:



「上次真是抱歉。」



「你身体已经好了吗?」



「没事了。」



她的声音还是有点沙哑。不过,对我露出的浅浅笑容,看起来不像是在逞强。



她身穿简单的象牙白衬衫和黑色裙子,脖子上戴的是单坠的红色项链——



馆内流淌的音乐,在这个时候换成新的曲目。是佛瑞的《西西里舞曲》。前面有短短的钢琴前奏,主旋律是大提琴。



我缓缓地踏进室内,鸣也朝我这里走来。相隔一公尺左右的距离,我们就这样面对面。



三年前的夏天,我比较矮,但现在已经完全逆转。鸣和三年前一样纤细瘦小,应该也没有长高。



轻盈的短鲍伯黑发,白蜡般几乎没有血色的肌肤。和四年前的夏天,偶然在能看得见来海崎灯塔的海岸遇见鸣的时候相比,她完全没有变。总觉得只有她一个人存在于一个独立的时间里面……而且……



今天,鸣用白色眼罩遮住左眼。和烙印在我记忆中的样子一模一样。



这一点我倒是很意外。因为我这两年几乎没见过鸣像以前一样,用眼罩遮住眼睛了。



「为什么把眼睛遮住了?」



我试着问她。



「——没有为什么……」



鸣收起笑容,这样回答。



2



四月十五日,星期日的下午两点半。



今天鸣传了邮件给我,提议这个时间见面。



——因为我有很多事想知道。



信件里是这样写的。



——这种时候,直接见面听你说是最好的方法。



如果你身体已经康复的话当然欢迎——我马上就回信了。有很多事情想知道,这一点我也一样……



「阿想你不讨厌这里——位于地下室的这个房间吧?」鸣轻轻摸着眼罩这样说。



「嗯。」我回答之后,她再度露出浅浅的笑容。



「你坐那里吧。」



她指着圆桌旁那张红色布面、有扶手的椅子。



桌上有一本包着深蓝色书套的文库本,鸣刚刚在读这本书吧。书本旁边有白色的手机,此时这支手机在我眼中突然变成和这个环境非常不搭的异物。



鸣说这是「人偶的空虚」。



身体和心灵都很空虚、空洞,这是一种和「死亡」共通的空虚……而它们总想着要用什么东西来填补自己的空洞。



所以——鸣这样说:



在这个宛如地下室般的空间里,聚集这么多人偶,来到这里的人,往往会觉得自己像是被吸走一样。自己内心的各种东西,都会被吸走。



所以——鸣又继续说:



「譬如榊原同学就不怎么喜欢这里。虽然他说已经习惯,不过还是……」



不过,我至今从来没有这种感觉。反而觉得在这个地下室很安心——应该是说,如果被邀请到三楼的见崎家,我会紧张到无法冷静。



应该吧——



因为……我大概和人偶属于同类,所以就算被吸走也不会怎么样。我自己身上,也有和它们相似的「空虚」。因此,两者之间一定能取得刚好的平衡……



「上学期开始已经过了一周了。」



鸣也隔着圆桌坐下,慢慢开口说话。



「班上的状况怎么样?」



「呃……」



我没办法马上回答,还在找适当的词汇。



「总之,我觉得应该算顺利。大家都有点紧张,还不太适应的感觉……不过,说平稳也还算平稳吧。」



「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你的心情怎么样?」



「心情吗?」



「会不会觉得很寂寞或不想继续下去?」



「啊,这倒是无所谓。」



这个回答没有参杂任何谎言。



「不过,有些问题我很在意。所以,我也有问题想问你。」



「你想问的问题……」



鸣缓缓眯起右眼。



「是什么?」



「三年前……一九九八年三年三班的事。其实,我更早之前就想问了。不过,一直找不到时机。我觉得这种事不要透过电子邮件,而是见面直接说会比较好。」



三年前——



见崎鸣是夜见北三年三班的一员,只有国三那一年来到夜见山的榊原恒一也是。他们是当年经历「现象」的当事人,亲眼见证降临的「灾厄」。据说鸣在暑假时造访晃也先生所居住的绯波町「湖畔宅邸」,也是因为想从一九八七年度也在三年三班、经历过相同「现象」的晃也先生那里,获得一些有用的信息。



那年为了实施「对策」,其实就是由鸣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不过,我知道的就只有这样。



鸣从来没有跟我说过更详细的细节。因为她看起来不怎么想说,所以我也没办法开口问……



「……让『不存在的透明人』增加到两个啊……」



我说明今年度的「对策」之所以发展至此的来龙去脉之后,鸣望向桌面这么说:



「三年前的确是演变成这种局面,班上的确有一位叫做江藤的女同学。」



「你当过『不存在的透明人』对吧?如果碰到什么意外,『灾厄』开始降临,就要紧急追加『对策』……」



「没错。那年的『对策』失败了,所以除了我之外,多加了榊原同学。」



「榊原学长吗?」



「原来你没听榊原同学说过啊。」



「是啊——」



因为他——榊原恒一也一样,从不主动说明三年前有关「现象」的事情。



「这样啊。」



鸣缓缓地眨了一下眼睛,



「不过,最后还是失败了。『灾厄』没有停止,我们的导师暑假前在教室以非常惨烈的方式死去……」



然后轻叹一口气,缓缓摇了摇头。我觉得有点心痛。对她来说,这当然是不想回忆的过去。



「所以啊,阿想。」



鸣盯着我看。



「我觉得把『不存在的透明人』增加到两个的『对策』,没什么意义。」



她这样说完之后,又微微歪着头接着说:



「不过……之前从来没有上学期一开始就安排两个『不存在的透明人』,所以也无法判断对吧?」



「那三年前为什么『灾厄』就停止了呢?听说八月有集训,当时发生很惨的事件……不过九月之后,就再也没有人死亡了对吧?」



「啊,那是……」



鸣只说到这里就紧闭嘴唇,比刚刚稍微用力地摇摇头,这是不想说的意思吗?——这个问题,之前我也问过几次。不过,鸣的反应都差不多……



「千曳先生呢?今年的『对策』,你有问过他的意见了吗?」



她这么问,换我摇头。



「千曳先生现在暂时休假,听说第二图书室五月才会开放。」



「这样啊——千曳先生一定很累。」



说完,鸣再度叹了一口气时,楼梯那里传来含糊的说话声。那是天根婆婆的声音。



「我泡好茶了。你们两个都上楼吧。」



3



不知道是不是CD已经播完全部的曲目,馆内的音乐又回到《西西里舞曲》——我们移动到一楼沙发,喝着天根婆婆泡的热绿茶。绿茶非常好喝,不知不觉中让受寒的身体慢慢暖和起来。



「『有点在意的事』是指什么?你刚刚不是有提到这个?」



鸣缓缓地开口。



「你是指叶住同学成为另一个『不存在的透明人』这件事吗?」



没错,就是这件事。鸣的观察力还是和三年前的夏天一样。



「该怎么说呢?总觉得她很危险。」



「危险?怎么个危险法?」



「这个……」



我一时没办法给出明确的答案,所以暂且先跳过这个话题。



「你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时,感觉怎么样?」



「什么怎么样?」



「就像你刚才问我的,就是……会不会觉得很寂寞或不想继续下去?」



「从来没有。」鸣马上斩钉截铁地这样回答。



「我和阿想一样,完全没事。就是因为觉得应该没什么,所以才接受这个安排。」



「啊……可是……」



「我本来就喜欢自己一个人,这样反而比较轻松。」



「原则上只有在校内才必须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你那个时候也一样有这个规则对吧?」



「规则好像是这样。」



鸣双手捧着茶杯,一边喝茶一边说:



「——话虽如此,我即便在校外也几乎都继续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毕竟这样比较好懂,也可以省去不少麻烦啊,反正我在班上也没有什么好朋友。」



她这样说之后,微微笑了一下。那绝对不是自虐般的笑容。



「那榊原学长呢?」



我不禁这样问。



「你和他不是很熟吗?」



「榊原同学啊……是很熟,因为有特殊的内情。」



鸣再度微微笑一笑。听到「特殊的」这个词时,有一瞬间感受到难以言喻的胸闷,但我还是默默地点了点头。



「阿想呢?」



鸣这样问。



「你能明确切换校内和校外的身分吗?」



「切换……是啊。我是很想把这件事做好,但是的确很麻烦……而且感觉稍微有个意外就会混乱,采取错误的行动,所以现在也尽量在校外也不接触同班同学。」



「你在班上有好朋友吗?」



「我和你不一样。」



我刻意这样回答。算是半开玩笑。



「嗯,这样啊。」



鸣轻轻抱着手臂,仔细端详我的表情。



「阿想,你真的长大了呢。到夜见山之后的两年半长大不少。」



「啊……没有啦。」



长大?——我有长大吗?



和以前不同的是,去学校或者和其他人相处,都没有那么痛苦了。我是有一些朋友,和赤泽家的人也还处得来——不过,这算是「长大」吗?



我自己觉得核心的部分没什么改变就是了。尤其是像这样和鸣见面说话的时候,感觉更强烈。



这三年来,虽然身高已经逆转,但内心还是像以前一样……鸣还是比我坚强,眼神比我冷静,眼光看得比我更远。这样的关系没有改变。所以,我一定还是……



「我觉得你不用太担心『第二个不存在的透明人』——叶住同学。」



不知道是不是察觉的心思,鸣最后这样说。



「就算那个同学以后不想再继续当『不存在的透明人』,放弃扮演这个角色也一样。」



「——演变成这种状况也一样吗?」



「我觉得没问题。」



「没问题吗?」



「只要你好好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就好了。」



鸣抿紧嘴唇,用左手中指从斜角轻抚眼罩。



「利用创造一名『不存在的透明人』,把混入一名『死者』的班级人数导正,重新找回平衡,这就是『对策』的意义。所以啊,只要阿想一个人好好扮演角色,还是会有防止『灾厄』降临的效果。」



「——我知道了。」



我乖乖地点头。



既然鸣都说「没问题」了。



那一定是真的没问题。三年前的某个夏日,鸣把我从看不见出口的浑沌之中拯救出来。她说的话永远都是对的。以前是对的。所以,现在也一定没错……



「不过……」



鸣继续说下去。



「如果真的变成那样,放弃扮演角色的叶住同学就会变回『存在的人』。既然如此,你对她就必须扮演『不存在的透明人』,这一点要特别注意。」



「——好。」



我自己的准则是「即便都是『不存在的透明人』,在校内也不要接触彼此比较好」,如果考虑到这层变故,说不定刚好派上用场。



此时突然响起和馆内音乐不同的旋律。「啊……」鸣发出这样的声音,她罕见地急忙把手伸向桌边放在文库本上的手机。



原来是电话响了。



「不好意思,我讲个电话……」



鸣瞄了一眼手机的画面就留下这句话,从沙发起身把手机贴在耳朵旁说:「是我。」然后直接离开桌边,快步走出建筑物外。



我目送她离去的背影。



「要不要再添一杯茶?」



天根婆婆这样问。



「啊,没关系。谢谢招待。」



是谁打来的电话呢?



高中的朋友吗?还是雾果小姐?



仔细想想,鸣国中毕业之后,升上县立高中的普通科,我几乎对她的校园生活一无所知。只知道她升上高中之后也参加美术社,不知道她有什么朋友,也不知道她有没有「特别的」男朋友……



两、三分钟之后,鸣从外面回来,说了声「抱歉」就坐回原本的沙发上。我悄悄窥探她的表情,但看不出来跟刚才有什么不同。



「阿想你现在自己一个人住对吧?」



鸣把手机放回文库本上后这样问。



「嗯,对啊。」



我心跳有点加速。



「不过,还是离赤泽家很近,吃饭、洗衣服跟之前一样,都是伯母代劳。」



「你住的房子也是赤泽家的?」